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第7章 分封土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王晓磊 8482 2018-03-13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曹操既然許諾叫張遼去遊說臧霸等人,便把戰事暫且擱置,安下心來靜候消息,又叫袁敏招募百姓安排下邳護城河的工程。一連九天未得任何消息,滿營將士議論紛紛,都猜那張遼必是難以勸降匪人,誇下海口無法兌現,沒有臉面再回曹營了。於禁、李典等人更是心懷芥蒂,勸曹操速速起兵往河內馳援。 對於這些建議曹操一概充耳不聞。與血性漢子相交最重要的就是一諾千金,既然說好了等他十日,就要說到做到。更重要的是張遼此去事關徐州乃至朝廷全局,若臧霸、孫觀等人肯歸降,那許都以東就可完全平定。如果現在草草撤兵,無異於除惡未盡,將來決戰袁紹時青徐之地難免再生變數。此事成敗系張遼一身,曹操無法預料結果,只有默默禱告上天願他馬到成功。

提心吊膽熬到第十日申時,仍不得一點兒消息,連荀攸、郭嘉都覺此事無望了,曹操只好默認這個事實了。徐州終不能囫圇入手,一員虎將也再無顏面回來了,只得唉聲嘆氣發下將令,命滿營將士收斂輜重,來日起兵趕往河內。哪知將令剛剛傳出,就有斥候來報:“自東面馳來五騎,正奔咱聯營而來,為首之人似是張遼!”曹操精神大振,也顧不得召集闔營文武,領著親兵衝出連營舉目眺望。 少時間就見空曠的大地上恍惚閃出五騎快馬,在夕陽餘暉照耀下絕塵而來,騎乘之人連連加鞭甚是急切。曹操簡直魔障了,也不顧自己的身份,扯著脖子便喊:“來者可是張文遠?” 為首之人高舉馬鞭在空中畫了個圓弧,應聲道:“明公……我把他們帶來了……” “哎呀!”一把年紀的曹操激動得都快蹦起來了,揮舞雙臂向他問好。五騎快馬輪廓漸漸清晰,為首之人雄姿英發正是張遼,後面四人皆是一身布衣絹帕包頭,個個虎背熊腰相貌猙獰,三十上下血氣方剛。

張遼一馬當先奔至近前,滾鞍摘鐙拜服於地:“末將來遲,還望明公恕罪!” 曹操懸著的心此刻才算徹底踏實,這個并州大漢能這般重情重義言而有信,實在稱得起豪俠之士,比之麾下那些唯命是從的將領大大不同。見他能主動拜倒在自己腳下,曹操胸中霎時填滿了自豪,伸手便攙:“文遠一諾千金不欺我也!” 後面四人也已奔到,張遼連忙引薦。第一個人高馬大獰目虯髯,舉手投足威風凜凜,儼然這幫人的首腦,正是在琅邪一帶名聲赫赫的雜牌子騎都尉臧霸;第二個肥頭胖臉肚大十圍,乃是在北海諸縣作威作福的孫氏昆仲中的弟弟孫觀;第三個面似青蟹五官醜陋,是嘯聚在利城的大賊梟吳敦;最後一人滿臉刀疤殷紅可怖,是專在東莞沿海聚眾劫掠的尹禮。這四個大漢一下馬,可把許褚等人嚇壞了,趕緊圍了個圈子把曹操護在中央。

曹操一推許褚,嗔怪道:“都是趕來歸附之人,豈可這般怠慢?” 許褚連連搖頭:“瞧模樣就不是安善良民。” “你的相貌就似好人了嗎?”曹操一句話把許褚噎住,搶出一步拱手道,“久聞列位英雄大名,幸會幸會!” 這幫人都是沒王法慣了的,也不懂得見三公該大禮參拜,也只是抱拳拱手,那大胖子孫觀道:“哪裡哪裡,大路朝天走半邊,山高路遠少拜望。俺們來得魯莽,曹公您就恕個罪吧!”說話瓮聲瓮氣的,還是拜會山寨那一套,把曹操也當成大土匪頭了。 “不敢不敢。”曹操忍俊不禁。 張遼笑道:“末將承諾十日為期,離開後第一個去見臧兄弟,臧兄弟立時發下帖子,眾家寨主馬上就到了。” 曹操連忙再次施禮:“臧英雄,有勞你為老夫費心了。”

臧霸相貌兇惡,話語卻比那幾人規矩得多:“歸附朝廷乃是正途,曹公徵召更是給我們臉面,在下萬萬不敢造次。再者我與文遠乃是過命之交,他絕不會害我的。” 孫觀又道:“俺哥哥看守大寨,俺們幾個三天前就到臧大哥那裡了,耽誤了這三天就為了等昌霸。最後那小子也沒來,害得俺們快馬趕來,把兄弟們都扔在半道上了,這還差點兒耽誤!這小子連臧大哥的話都不聽了,真他娘的窩火!”此言一出臧霸臉上立顯尷尬。 曹操心裡有數,臧霸、吳敦、尹禮都已至此,孫氏兄弟中有一個來了也可代表,但是唯獨不見昌霸,可見他們對招安之事還是有很大分歧的,這會兒見臧霸臉上不好看,忙岔開道:“不礙的不礙的,有列位做表率,怎怕那昌霸不來?” 哪知孫觀是個什麼都敢說的直腸子,聞聽此言一擺手:“您先別說這話,這條件可還都沒談呢。您若是要俺帶著兄弟們背井離鄉出去打仗,俺還不伺候您呢!”吳敦、尹禮紛紛點頭附和,他們每人手下都有千八百嘍囉,真鬧起來也不是吃素的,在山鄉海島跟官軍纏上,十年八年也剿不干淨。

從來沒有人敢在曹操面前這樣明目張膽地提條件,許褚等人眼眉都立起來了,曹操卻不往心裡去,拱手道:“列位英雄,一會兒老夫自有分教,保證叫你們滿意得沒話說。” 張遼也覺孫觀太愣,連忙說好話:“明公切莫見怪,孫老弟其實最是熱心。聽說您愛吃鮑魚,特意準備了一大車醃好的。我們趕路先行一步,明天弟兄們就趕著車給您送來了。” 曹操很滿意:“多謝孫英雄厚贈,戰亂以來貢品斷絕,這些鮑魚老夫正好帶回許都奉天子享用。” 孫觀抱著臂膀笑道:“那是給您的,不是給皇上的。若是您準俺帶著弟兄們繼續留在家鄉,以後皇上家的鮑魚俺全管了!” 尹禮湊趣道:“明公聽見沒有,這小子就是臭嘴不臭心,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孫觀一撇嘴:“你他娘的別胡說!俺心是好心,但嘴也不臭!”

眾人聽他們鬥嘴無不大笑,張遼道:“時候也不早了,我看咱們還是進營說話吧。” “且慢!”曹操攔住五人,“可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叫你們進去。仲康替我傳令,叫滿營眾將列隊兩廂,鼓樂手都給我準備好,吹三通打三通,把幾位英雄風風光光迎進去!” 軍令傳下,連營裡立時熱鬧起來,各部將校乃至祭酒掾屬紛紛整裝趕來。軍樂手擂鼓手吹的吹打的打,真好似迎接貴賓一般。大家分列左右攏目觀瞧,但見曹操與張遼攜手攬腕昂首闊步而來;再往後看,大鬍子、大胖子、青面頦、刀疤臉,灰布長衣絹帕罩頭,腰里掖著大刀片子,這神頭鬼臉的都是什麼人啊?官軍迎土匪,眾將想笑不敢笑,都瞧著曹操的面子作揖行禮。孫觀等人卻是大開眼界,紛紛抱拳還禮,眼瞅著“大小頭目”數都數不過來,心中暗暗佩服——老曹這座山頭勢力可比自己大多啦!

曹操直把他們引到中軍大帳,吩咐庖人擺下最好的酒宴,又怕這幫人懷疑自己有加害之心,命全體將校就地解散,只把與他們熟稔的張遼、陳登留下來。一時間美酒佳餚水陸畢陳,上好的鮑魚燉好了,還專門給陳登預備了新鮮生魚片,七人主客分明各自入席。 曹操深知這幫草莽人物的性子,銅尊酒盞一概不用,就拿大碗盛酒。自己慢慢斟上,當先端了起來:“英雄至此老夫先乾為敬!”說罷強自忍耐把一大碗烈酒喝了下去。 “痛快!痛快!”臧霸等人見他飲酒甚投脾氣也都喝乾了。 曹操從來沒這麼喝過,為了逞豪氣強灌一大碗,直覺滿眼昏花五彩繽紛,好半天才穩住心神,緩口氣道:“唉……列位真是英雄好漢,不帶隨從就敢進老夫的連營,你們既然推心置腹,老夫自然將心比心以誠相待!”

吳敦這半天一句話都沒有,可這悶葫蘆見到酒話匣子就打開了:“這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義氣!您跟文遠是朋友,文遠跟臧大哥是朋友,可我們跟臧大哥更是朋友,拐了個彎大家都是朋友!” 一介土匪跟當朝三公攀交情,這話說得實在放肆。曹操也不計較,只道:“說得好啊,都是朋友。朋友們請!”又敬了諸人一碗,不過自己卻不敢再灌了。 這兩碗酒一下肚,孫觀又扯著嗓門嚷道:“俗話說得好,為朋友兩肋插刀!文遠和奴寇叫俺們來,俺們哪能不來?” “奴寇?!”曹操一愣。 臧霸兇巴巴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澀:“慚愧慚愧,是在下的諢號。” 曹操微然一笑:“奴寇奴寇,世間疾苦逼奴為寇,這名字倒還算妥帖……那你們幾個的諢號叫什麼呢?”

孫觀見他愛聽,越發放開手腳了,放聲道:“俺的諢號叫嬰子、吳敦諢號黯奴、尹禮的叫盧兒。”臧奴寇、孫嬰子、吳黯奴、尹盧兒,這名字一听就是草莽土匪叫的,將他們的出身事蹟徹底暴露。 “有趣有趣。”曹操面露莞爾。 無知者無畏,孫禮全不在乎,竟樂呵呵問道:“曹公,您的諢號是什麼?”此話一出口,張遼、陳登都驚得面如土色。 曹操卻不計較,戲謔道:“我倒沒有什麼諢號,不過有個小名喚作阿瞞。”張遼見他不惱,這才安心飲酒。 “這小名倒似個女娃子。”孫觀笑得前仰後合。 曹操擺擺手:“你們的都知道了,那昌霸的諢號又叫什麼?” 孫觀臉色一沉,炸雷般的嗓子突然壓低了,喃喃道:“他倒是沒什麼諢號,但老百姓都叫他昌豨。”

“哦?昌豨……”曹操陷入了沉思。豨者,野豬也。 《淮南鴻烈》有云“封豨修蛇,皆為民害”,老百姓這麼叫他,足見昌霸是凶狠殘暴之人。但眼下這個時候,曹操還顧不上跟個草頭王計較,只是意味深長道:“這名字似乎霸道了些。” 臧霸恐他不悅,趕緊補充道:“其實昌霸這人就是脾氣怪點兒,不見得沒有向善之心。” 曹操聽他有意回護,自然要給面子,順水推舟道:“不錯不錯,誰天生就是惡人?都是這亂世逼出來的嘛!”說話間他目光掃過四人臉龐,見他們個個低頭似有感觸,便提高嗓音正色道,“臧霸、孫觀、吳敦、尹禮聽教!” 四人是來投誠的,但兵馬、糧秣、地盤等尚未商榷妥當,沒料到曹操突發教令,錯愕之間面面相覷。張遼湊到臧霸耳邊道:“放寬心吧,跪下聽封,愚兄不會害你的。”臧霸信賴張遼,立刻繞過桌案跪倒在大帳中央。他是這四個人的頭,他既然肯跪,孫觀等猶豫片刻也跟著跪了:“願聽曹公號令。”話雖這麼說,心裡不免還有些惴惴,呼號聲參差不齊。 曹操見他們乖乖跪下,捋髯道:“爾等本為安善之民,遭逢亂世失身為賊。尚懷純良之心,不忘天下之本。雖佔據郡縣濱海之地自作威福,然討黃巾、逐貪官、誅惡霸、拒呂布,保有一方之百姓,亦不為無功。老夫上疏朝廷,表奏你等為……”說到這兒曹操故意停頓了一下,瞧著四人緊張的神情,倏然微笑道,“表奏爾等為郡國之將。臧霸為徐州琅邪相;孫觀為青州北海相;吳敦所占利城諸縣提升利城郡,任為利城太守;尹禮所佔東莞諸縣提升東莞郡,任為東莞太守。所轄濱海縣城如舊,一應兵馬、糧秣、部署仍歸你們自主調遣!” 四人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舌頭都快掉到地上了。曹操見他們如此窘態,莞爾道:“怎麼樣?幾位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曹公乃是俺孫嬰子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孫觀高嚷一聲,重重地磕了個頭,“要是知道歸順朝廷這麼好,俺早他娘的洗手不干啦!”臧霸三人也受寵若驚,磕頭似雞奔碎米一般——曹操這樣的安排,非但沒有剝奪他們在青徐沿海的割據,而且承認了他們劃地統治的合法性,都有了郡守、國相一級的高官。四人出身低微,不是山野草莽就是衙寺小吏,家裡好幾輩子沒出過有身份的人,如今驟然間成了二千石的地方大員,這官當得都欺祖啦! 見他們感恩戴德連連叩首,曹操仰面大笑:“哈哈哈……這是朝廷的恩德,也是列位修身所致,快快起來吧!”曹操既贊輔天子又褒獎四人,單把自己的干系撇清。 四人倉皇起身,臧霸抱拳道:“朝廷與曹公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日後自當驅馳盡命。” 曹操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手捻鬍鬚微微頷首,見孫觀已磕得額頭通紅,覺這個直腸子甚是可愛,點手道:“孫郡將,你近前來。” 孫觀從未想到有人會喚他“郡將”,竟不明曹操喊的是自己,還是臧霸將他推了過去。他雖生性直率,這會兒卻扭捏起來,站在曹操面前,一時間手足無措,連抱拳作揖都不會了,哈腰問:“曹公還有什麼吩咐俺的?” 曹操隨隨便便道:“你既受封北海相,令兄孫康也不能孑然一身,我將琅邪郡的城陽縣劃撥與他,更為一郡,任命他為城陽太守!” 孫觀感動至極,這次不磕頭了,七尺高的山東漢子跪在曹操腳畔,眼淚止不住往下掉:“俺以為落個賊父賊母賊子賊孫,哪想到……如此厚恩俺哥們何以為報?以後曹公您讓俺向東俺不向西,您讓俺打狗俺不捉雞,您看誰不順眼俺把他滿門老小的腦袋都給您割來!只要您發一句話,孫嬰子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敢眨一下眼睛,俺他娘的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眾人聽他言語粗俗都不禁哈哈大笑,曹操伸雙手將他攙起,撫慰道:“孫郡將,這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哭啊……再者這是朝廷的恩德,你可不能只念叨老夫這點兒小恩小惠。” “俺不哭,不哭!”孫觀邊說邊抹著眼淚,儼然已經滿臉花了。 曹操深知這幾個人粗魯直率,耐心囑咐道:“以後列位與老夫同朝稱臣,須時時以朝廷為念天下為念,兵馬部署可以不更,但朝廷的禮法制度要遵守。不懂的要好好學,向地方高潔之士請教,別動不動就臟口,還有這諢號可不能再叫!別進了郡寺衙門,張口一個孫嬰子閉嘴一個尹盧兒的,這成什麼體統啊?” 諸人更是大笑,紛紛抱拳道:“謹遵明公教誨。” 眼見這幫人都已心悅誠服,曹操放心了,慢慢踱至臧霸面前道:“宣高啊,那昌霸的地盤在哪裡?” 臧霸頓覺緊張,收住笑容道:“他地盤不固定,不過大多數時候在東海昌慮一帶活動。”說罷心中不安,生恐曹操會派他除掉昌霸,倘若果有此令,這忠義兩難可就不好辦了。 哪知曹操卻說:“勞你替我給他捎個話,叫他別再來回遷徙貽害無辜了,索性在昌慮落腳。我照舊升縣為郡,任命他為昌慮太守,跟你們一樣的官階。既然是兄弟,有福同享嘛!”臧霸一愣,趕緊趨身要跪,曹操一把拉住,“今天跪得太多,老夫可再受不起了。” 臧霸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曹公胸襟猶如大海!末將先代昌霸謝您的厚恩。” 曹操嘆了口氣:“天下之大黎民之眾,區區昌慮又算得了什麼?只是他日後須聽從朝廷號令,切不可再橫行無忌為害百姓了。” “諾。”臧霸不好再跪,僅作揖道,“您的話我一定字字不落轉告與他。” 曹操回到帥位上,揚揚手示意他們各自歸座,眼看四人滿是喜色舉止恭敬,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這筆買賣還是划算的,青徐沿海這些割據都是半土匪半豪強性質的,而且地處山巒丘陵,倘若真幹起仗來,延綿日久牽扯精力,在河北大敵當前的局勢下,曹操不能再分心處置了。反之若使他們歸附,說不定還能用作在東方對抗袁氏的本錢。徐州飽經戰亂士民衰頹,本就沒什麼油水,給他們點地槃無關痛癢,加之他們還佔有北海部分地盤,屬於青州轄境,朝廷鞭長莫及。以官職任命把他們牢牢拴在領地上,倘若袁氏進犯,他們就算不為了朝廷,為自己也得奮力一搏啊!況且曹操徵陶謙時曾屠過東海,百姓至今不乏怨言,用這幾個鄉人自治,百姓感情上更容易接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雖是權宜之計,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曹操舒了口氣,又見陳登坐在席間微笑不語,低頭吃著白乎乎的生魚肉,不由得心頭一凜——臧霸等土豹子好掌控,這陳元龍可不是泛泛之輩!暫不論臥底反水的心機,就說他的能力,短短兩年把殘破的廣陵郡治理得一派生機,練出五千人馬,在戰場上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這麼個有能力、有野心、有毅力、得民心的人佔據東南一隅,是好事還是壞事呢?牽一發而動全身,廣陵郡又民望所歸,只要一動陳登官職,立時會引出大麻煩…… 陳登端起酒來欲敬,瞧曹操正不措眼珠看著自己,連忙賠笑道:“明公有何吩咐?” 曹操拿起酒碗略微一讓,緩緩道:“不知元龍日後有何打算?” 陳登自下邳城破之日就開始自我揣摩,深知曹操對自己不放心,但還是坦言道:“下官懇請朝廷讓我留在廣陵,安撫百姓文修武備,來日提兵南下橫掃孫策小兒!” 這席話倒給曹操提了醒——揚州刺史嚴象前不久傳來書信,討逆將軍孫策已戡平東吳匪徒嚴白虎的餘黨,又招攬祖郎、太史慈等揚州舊部,徹底佔據江東,孫策自領會稽太守,以其舅吳景為丹陽太守、其族弟孫賁為豫章太守、心腹朱治為吳郡太守,獨霸江東之勢已成,朝廷任命的嚴像根本無力撼動,這無疑又是一個強敵。好在彼此之間隔了一個袁術,雖日益窮篤,卻是孫策之父孫堅的故主。孫策既礙於情面不宜侵滅,又顧及他是僭越偽帝不能聯合,所以暫時不會動袁術,只是暗中拉攏其部下。加之劉表麾下江夏太守黃祖是當年殺死孫堅的元兇,荊州、揚州互相牽制,才不至於使戰火蔓延到北邊。 陳登之所以敵視孫策,一是義氣之爭要與孫郎論個高下,二是荒亂以來不少廣陵士人流亡江東依附孫氏,而最重要的是陳登的族叔原吳郡太守陳瑀與孫策爭鬥落敗,這個仇疙瘩至今還未解開。曹操心中雪亮,覺陳登與孫策相互克制實是一件好事,便道:“元龍莫要心急,孫郎涉足江東已久,又與朝廷通使納貢,不好輕易翻臉。” 陳登又拿出當年分析呂布的話來:“今歲不討明歲不徵,只恐此江東虎子日益壯大,將來橫行江表肆無忌憚!” 曹操自然明白這道理,凝思片刻才道:“元龍,你既有宏圖大志,又立有平定呂布之功,我這便上書朝廷,你仍領廣陵太守,再加封伏波將軍!” 伏波將軍可非同一般,是昔日光武帝駕下名將馬援的名號。馬援西定羌亂、南征交趾、北禦匈奴立下不世之功,而“伏波”二字又有“船涉江海,欲使波浪伏息”之意,劍鋒直指江東孫策。 陳登眼睛一亮,隨即避席道:“下官謝朝廷厚恩,定要效仿先賢,征討不臣直至馬革裹屍之日。” “言重了……”曹操抬手示意他起身。 陳登卻不肯歸座:“廣陵郡雖稍有人馬,但下官之力實不足以興兵南下,還請朝廷再加扶持。” 曹操加封陳登伏波將軍不過是精神上的鼓舞,使之牽制住孫策。莫說袁紹在北現在不能南征,就是真有南征之事用不用陳登也要慎重考慮。眼見陳登滿腹熱忱不曉情理,沉默好一陣兒才捋髯道:“元龍啊,我知你足智多謀滿懷壯志,但中原之地尚未安穩,你且緊守廣陵休養生息,以蓄日後之力。”說完見陳登還欲張口,忙搶先道,“今日東土雖定,然朝廷其他三面還有凶險,你也要體諒老夫的難處……”他自不能當眾說出對戰袁紹的打算,只好含含糊糊拿話去點撥他。 張遼、臧霸等武夫甚是粗疏,陳登何等聰明?聞聽此言略一思考便知其意,拱手施禮回歸座位,暗自嘆了口氣——陳登非是不能理解曹操苦心,卻有一段隱情實在無法公之於眾。 他剛年至不惑,卻得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怪病,時而胸口憋悶隱隱作痛,尋醫問藥不能根治,而且這兩年來發作得愈加頻繁。他明白曹操對他有所顧慮,也知道現在不是南征的最佳時機,但時機可以等,他的身體卻不能再等了!這病如此熬人,再過三年兩載,還能不能指揮戰鬥馳騁疆場?還能不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還能不能報家族之仇?甚至連能不能活著都說不好!可若把這等隱疾向曹操明言,只怕這老傢伙引此為藉口連廣陵太守的職位都給換了,請至許都當個不痛不癢的虛職,一生抱負化為虛言。他有苦說不出,更覺胸口燥熱憋悶,連忙舉箸夾起一塊冰涼的生魚肉填入口中! 曹操見他不再糾纏,總算鬆了口氣。他本無心陪他們在這裡飲宴,只是想藉機敲定徐州善後事宜,大事已定便起身道:“老夫不勝酒力,前日里又染了點風寒,先行一步回帳休息,諸位……”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齊聲道:“我等告退,不叨擾您休息。” “別忙別忙!”曹操笑呵呵一擺手,“我歇我的,你們喝你們的,今天一定要盡興。”說罷回頭指了指王必、許褚,“叫他們還有文遠陪你們喝,今天必要不醉不歸,這才算給足老夫面子。” 大家見他如此殷切便不走了,深深一揖恭送他出帳。許褚向前兩步湊到曹操耳畔:“我先送您回帳吧,少時回來再飲。”他心中顧及薛永之事,生恐還會突然冒出刺客。 曹操點點頭,邁著四方步出了大帳,月明星稀薄雲縹緲,冰涼的空氣竄入鼻中,頓覺一陣爽快。低頭間又想起花容月貌的杜氏美人還在寢帳中相候,更覺心猿意馬。他踱了兩步,聽後面大帳中人聲聒噪,原來他一離開,孫觀、吳敦那等粗野漢子就划拳灌酒熱鬧起來。 “這幫人真是粗率,也不知以後能不能當好官,別再把郡寺衙門當成分贓大寨那麼管!”曹操戲謔了一句,忽覺身後映過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回頭看去,是張遼跟了出來。 “文遠,你還有什麼事嗎?” 張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曹操趨身去攙,連搬了三下都搬不動,笑道:“你又來這一套,有什麼話起來說。” “末將深感主公大德……”張遼語帶哽咽。他這個并州武夫自不明白曹操為什麼厚待臧霸他們,全當曹操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面子。張遼覺得人生在世可以沒有親戚,但絕不能沒有朋友,他對待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的。不管是呂布、高順還是關羽、臧霸,即便不是同道中人也甘於推心置腹坦誠相待。所以在張遼眼中,曹操厚賞臧霸等人實比厚賞他自己更為情意深重。 曹操頗為感動,嘆息道:“世間之人誰似文遠你這般心地無私……說降臧宣高(臧霸)實是你的一項大功勞,應該老夫向你道謝才對啊!”張遼緩緩站起,低頭抱拳道:“末將自當效犬……” “別說!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曹操按住他的手,“信誓旦旦表忠心的話都是世間俗人常道的,文遠一片赤誠都在胸中,豈可與那些凡夫俗子為伍?你我坦誠相交皆在這裡。”說著拍了拍心口。 “諾,末將一定……”張遼不由自主又要表忠心,想起曹操不叫自己說,趕緊把話咽回去了。 曹操拍拍他肩頭:“痛痛快快喝一場,明早請荀軍師將臧霸他們的事再詳細安排一下,午後就要拔營奔河內了,時局動盪瞬息萬變,還有數不清的征戰等著咱們呢。以後……”他又想起李典,“以後有機會多跟曼成接觸接觸,遭逢亂世恩恩怨怨的事多了,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矛盾,時間長了就都過去了。” 張遼昔年跟隨呂布雖也頗為得志,但幾時聽過這等關切交心的言語?已感動得虎目帶淚說不出話來。 “我走了,你去跟他們飲酒吧,隨便一點兒。”曹操轉身要走,忽又想起另一件事,“哎喲,幾乎忘卻!徐翕、毛暉二賊尚未拿到,剛才也忘記問臧霸他們了。文遠去給我捎個話,叫臧霸把這兩個叛徒綁縛至此,可不能便宜了他們!” “諾!”張遼領命而去。 曹操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喜愛之意已溢於言表。剛才那一番話雖是投其所好,但也頗有幾分真情實意,張遼與關羽可是多年來他最想得到的兩員良將啊!現在張遼甘心保他了,那關羽……想至此,曹操心生慚愧——我有言在先將杜氏賞與關雲長,現在卻攬到自己懷裡了,這麼幹是不是有點兒不地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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