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第5章 慾海沉迷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王晓磊 9077 2018-03-13
許褚等人保著曹操回到大營,又為陳紀父子安排住處,提起城中薛永行刺之事,滿營文武無不驚駭。王必、曹純不敢怠慢,又在中軍周匝增派了衛士。曹操又與軍師荀攸談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令庖人準備晚膳。 荀攸不便叨擾,要起身告辭,守在帳口的許褚禀報:“廣陵太守陳登前來獻食。”話音未落,就見陳登親手端著一個蓋著白布的托盤已在帳口站定——因為剛出了行刺之事,營中盤查謹慎,他的從人都被攔在轅門外了。 “元龍怎還這般客套。”曹操微然一笑,又拉住荀攸,“軍師不要走了,留下一同嚐嚐元龍送來的東西。” 陳登面帶微笑低頭進帳,許褚一把攔住:“等等,我先看看再說。”他知陳登畢竟不是曹營嫡系,恐有專諸刺王僚之事,一把掀去覆蓋白布,見盤中是一堆白花花圓肉,便放心了不少。但緊接著又嗅到一陣淡淡的腥氣,生怕食從外來其中有毒,便不由陳登分說,抓起一塊就咬——咯嘣!一下子硌了牙,疼得許褚連忙吐出,捂著腮幫子直哎喲。

陳登哈哈大笑:“許將軍的嘴好快,這東西得去殼吃呀!” 許褚身負蠻力健壯如牛,但再高的本事也練不到牙上,捂著嘴連聲抱怨:“這是他媽什麼鬼東西?這也能吃嗎?” “在下特意挑選之物自然大快朵頤,”陳登將托盤放在帥案上,笑道,“明公可識得此物?” “原來是牡蠣啊!”曹操掃了一眼也笑了,“仲康啊,你生在豫州,不識得此物,少見多怪啦。” 哪知陳登掩口而笑:“不對不對,明公再仔細瞧瞧。” “這不是牡蠣嗎?”曹操仔細打量——見此物形狀好似去了半扇殼的牡蠣,卻比牡蠣大了不少,淡黃色的肉,宛然一體生成,沒有紗線,猶如人的耳朵。他拾起筷箸夾了一塊,感覺肉質較牡蠣硬得多,用手剝去半扇外殼,見殼內側五彩斑斕泛著綠油油的光,還有九個均勻的小孔列成一排。看了半晌實在不認得,又讓荀攸辨識,荀攸也搖頭不明。曹操扑哧一笑,放下道:“看來老夫也少見多怪了,此物究竟是什麼?”

陳登笑道:“此乃鰒魚啊!” “哦。”曹操恍然大悟。鰒魚乃東南沿海特產之物,由於數量不多一般僅供天子御膳,據說味道鮮美頗能滋補。昔日綠林起義,劉秀在昆陽大破王莽百萬雄兵,愁得王莽食不下嚥,便以鰒魚為羹每日飲用一點兒,竟體力充沛連飯都不用吃了。 陳登又道:“此種鰒魚與京中御膳所用大不相同。只因此物不易保存,未運到洛陽、長安就要腐壞,所以一般進貢的都是醃製之後的。而今天這盤乃是新鮮的,本郡漁家方從海中打撈上來,趁著天涼以快馬疾馳送來的。明公快嚐嚐吧。” “哎呀元龍,就為了老夫這點兒口福,不知又給多少人添了麻煩。這些鰒魚價值不菲吧?”曹操喃喃不已。 “這鰒魚又叫石決明,經常食用可以平肝潛陽、解熱明目、止渴通淋。鰒魚甲也可入藥,夷人自古用此物磨粉療眼疾。”陳登娓娓道來,“不過物以稀為貴,中原之地視其為好東西,這在青徐沿海倒也算不得什麼。我們這裡的漁戶鄉民給它起了個諢號叫鮑魚。”

“鮑魚?”荀攸笑了,“孟子有云'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這名字倒也有趣。” 雖聽陳登解釋,曹操仍覺此物珍貴異常,小心翼翼夾了一塊,沒有整個放進口中,咬了一口細細品嚐。但覺滋味甘甜略帶海味、肉質筋道滿口生香,不禁讚道:“好!果然是好!”端起盤子讓荀攸、許褚都來嚐一嘗。 許褚剛才吃了這東西的虧,這會兒聞聽是好東西,張著大手抓了一枚,剝開殼往嘴裡一塞,咕噥噥就咽了下去,什麼滋味也沒嘗出來。荀攸則細細品嚐,似有心得:“都說這鮑魚腥臭無比,原來入口如此鮮美。妙矣妙矣……” 曹操一連吃了好幾個,這才放下筷箸道:“多謝元龍相贈,你也吃上幾個吧。”陳登推手笑道:“在下平日不食鰒魚、牡蠣等物,唯獨愛吃生魚。”荀攸咧了咧嘴:“生魚也忒血腥了,食之恐不易克化。”

“我天天吃倒也習慣了。”陳登滿不在乎。 說話間庖人已將晚膳送來,曹操挽留荀攸、陳登一併而坐,又命人取過酒來,笑道:“軍中本無酒水,此乃下邳降將侯成獻給老夫的,聽說因為私自釀酒,這侯成還被呂布責打過一頓。” 提到呂布這般降將,陳登放下筷子:“明公宅心仁厚,寬宥呂布餘黨,但這幫人該交與誰統領呢?” 曹操一愣,隨即笑道:“撥與玄德統領如何?” 陳登附和道:“我看甚好!劉使君小沛一仗損失不少,將宋憲、侯成等部交與他統領甚是合適。” 荀攸卻連連搖頭:“此舉大大不妥,劉使君坐鎮小沛與呂布諸將多有衝突,倘關羽、張飛等與宋憲、侯成不和,勢必有礙軍心。”這話不過是託辭,其實荀攸至今對劉備持有懷疑。

曹操很尊重荀攸,只道:“公達也忒過小心了。”便不再提這件事,三個人只是對酌幾盞,轉眼間已到了掌燈的時辰。 忽又聞許褚通報:“鎮東將軍到!”劉備跪倒帳外抱拳施禮。 曹操戲謔道:“玄德的鼻子好靈,知道我們在這兒吃鰒魚,是不是想蹭飯啊?” 劉備解劍進帳,作揖道:“卑職已派人盤查下邳城,又知會各營諸將搜拿,未發現刺客踪跡,特來禀告明公。” “辛苦你了。” “卑職無能,有負曹公之託。” 曹操笑了:“玄德無須自責。咱們要找人家要逃,搜不到很正常,過來一起用飯吧。” 劉備推辭道:“明公面前哪有卑職的座位?本不該打擾您,只是怕您心中記掛此事,匆匆忙忙就過來了,罪過罪過。” 曹操笑道:“哪裡的話,軍中無小事,人人都似玄德一般才好。叫你坐你只管坐!”

劉備推辭不過便恭恭敬敬坐到一旁,卻沒敢湊到案前用飯。荀攸捋髯道:“此番行刺之事不容小覷,薛永既能乘虛而入,必知明公行動,吾恐軍中有其細作(間諜),弄不好背後另有指使之人。” 劉備趕緊接過話茬:“張遼、臧霸等未獲,這背後指使之人會不會是他們?” 陳登不以為然:“那張遼、臧霸、孫觀等都是豪氣之人,怎會行此下作之事?我敢以人頭擔保,絕不是他們所為。” 曹操與荀攸對視了一眼——陳元龍怎如此看重這幫人? 劉備卻道:“是他們也好,不是他們也好,青徐沿海這些小賊患必須要處理一下了。” “不錯。”曹操放下了筷子,“是應該處理一下,但不一定要趕盡殺絕,我看最好是將他們招降過來。他們若是不願離開就叫掛個郡縣的官職,只要承認朝廷,不再危害百姓,且叫他們統領舊地又有何不可呢?徐州屢遭戰亂百姓不寧,臧霸、孫觀這些人雖然出身低賤身負賊名,但既然能佔據諸縣數年之久,必然也得了些民心。”說著話他又夾起一枚鰒魚,“這就好比鮑魚,雖嗅之腥臭,然入口則香。”他心中最大的顧慮還是袁紹,河北戰事已無懸念,不知何時就會結束,可沒工夫跟沿海的小土匪周旋,倘能迅速招安,便可盡快脫身,在豫兗二州沿河準備布防。

陳登雖不知曹操心中所想,但也猜得出他急於離開徐州:“明公迴轉許都之際,要以何人管轄徐州呢?” 這個問題曹操還未想好,反問道:“元龍可有人選推薦?” 陳登手指劉備:“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玄德久在徐州,曾受陶謙遺囑,若以他為徐州刺史,東方可無憂矣。” 曹操還未置可否,荀攸就搶著道:“不可不可,玄德已為豫州牧,怎可降而任刺史?這也太委屈他了。”豫州牧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虛銜,而徐州刺史雖低了州牧一等,卻脫離了許都的直接管轄。荀攸表面替劉備考慮,實際還是對他不放心。 劉備心頭剛被陳登點上一盞火焰,又立刻叫荀攸一盆涼水澆滅了,佯裝誠懇道:“軍師說的是,在下才力不濟,還是回許都拱衛京師吧。”曹操只是對劉備和善地笑了笑,又問荀攸:“以軍師之見,何人可為徐州刺史?”

荀攸出了名的嘴嚴,不想當著陳登、劉備的面談這個,只推託道:“現在沿海割據未平,談這個還早了些,不如迴轉京師之日聽聽令君的意見,或許他有好的人選也未可知。” 陳登之所以前來獻食,就是想藉機打聽徐州日後的動向。可接連兩個問題都被荀攸頂了回來,大感無趣,便喝乾盞中餘酒起身告退。劉備也趕緊隨之站起。曹操不再挽留,略一拱手還禮,叫許褚替自己相送。他們一走荀攸馬上換了口吻:“明公今日不該留此二人用飯。” “既已歸附朝廷,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或許是鰒魚美酒頗為受用,曹操這會兒大大咧咧的。 荀攸苦口婆心:“陳元龍坐斷廣陵擁兵數千,劉玄德朝秦暮楚反复難養,對這兩個人還須多加防備。” 曹操微然一笑,並未往心裡去。忽聽帳外一個年輕的聲音附和道:“軍師所言不假,此二人不能完全信任。”郭嘉溜溜達達走了進來。

“奉孝這時候來,莫非河內又有秘密戰報?”荀攸緊張起來。 郭嘉臉上一紅,尷尬地笑了笑:“沒有沒有,只是有幾句私話想跟主公聊聊……”曹操想見秦宜祿之妻杜氏,叫郭嘉帶她秘密進營,這件事不好讓荀攸知道。 荀攸聽他似是要自己迴避,心裡不甚高興。郭嘉雖是軍師祭酒,實際待遇比張京、徐佗、武周那幫人高得多。這小子又風流不羈頗會逢迎,仗著曹操的寵信在許都乾了不少求田問舍的事。荀攸以為今晚郭嘉又要索要什麼,心中老大不痛快,一副教訓的口吻道:“奉孝啊,軍營之中不相干的閒事不要多提,天色不早了,莫攪擾主公休息。” “是是是。”郭嘉諾諾連聲。 “主公,我先告退了。”荀攸施了個禮,“不過有一言請您詳思,臣僚部屬當平等相待,莫要有薄有厚惹底下人說閒話。”

曹操聽他全然理解錯了,不禁暗自發笑,卻又不好意思點破,只道:“軍師之言我記下了,若再有人向老夫求田問舍,我便狠狠打他板子。”說著話瞄了郭嘉一眼。 荀攸莞爾而去,曹操送出大帳,又讓許褚親自為其掌燈,直等到望不見人影了,才扭頭問道:“杜氏送來了嗎?” 郭嘉低聲道:“秦宜祿那王八辦事倒也小心,派一駕馬車從側門而入,神不知鬼不覺已經送到您的臥帳了。”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甚好甚好,你可看到那女子的相貌了?” “主公心愛之物,在下可不敢隨便看。” “誒!不要這麼說嘛。那秦宜祿的淫蕩妻豈能污了老夫?我不過是心生好奇,只想一觀罷了。” 郭嘉見他一臉假正經,戲謔道:“只是看看倒也罷了,不過主公身在軍旅日理萬機,切莫辛勞過度了。” 曹操聽他話裡有話,不禁扑哧一笑,隨即又板起面孔:“這件事可別信口亂說,傳揚出去招人非議可就不妙了。特別是陳元方父子還在營裡呢,若是叫他們知道豈不小覷了我曹某人?” “主公只管放心,除了秦宜祿和幾個親兵,再沒別人知道。” 曹操放心了:“那好,老夫這就開開眼,倒要看看這個讓呂布、關羽都魂牽夢繞的女子到底什麼模樣。” 郭嘉親自掌燈,送曹操迴轉寢帳。兩人一前一後繞到後營,見寢帳門口的侍衛皆已撤去,外面停著駕簡易馬車,秦宜祿一聲不吭跪在車畔迎候。瞧他那哆哆嗦嗦的樣子,想必在冷風中跪了好一陣子了,見曹操回來,趕緊滿臉堆笑:“小的參、參見主公!”秦宜祿能說會道的巧嘴都凍得不利索了。 藉著微弱的燈光,曹操打量著這個無恥小人。鬥雞眉,母狗眼,鷹鉤鼻,菱角口,脅肩諂笑滿臉皺紋,三綹小鬍子已有不少白茬了。這傢伙從來有奶就是娘,全憑溜鬚拍馬混營生。輾轉折騰了大半輩子,所跟的主子卻一任不如一任,混到今天這步田地,連老婆都成了進身保命的工具,真是既可悲可笑又可憐! 事到如今秦宜祿早就不把臉面當回事了,喃喃道:“美人難得佳期莫誤,主公快快進帳歇息吧……” 犧牲妻子取媚上司,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呢?曹操突生一陣惱怒,甩手扇了他一個耳光。這巴掌打得乾脆響亮,秦宜祿臉上赫然顯出五個指印,可他揉也不揉,齜著牙笑道:“小的若有不妥之處,主公大可打罵,但是莫要誤了我這一片忠心……” 啪的一聲,曹操反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秦宜祿不羞不惱依舊是諂笑:“小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曹操越發氣憤,一把薅住他衣領子,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啪啪,一口氣抽了他六個大嘴巴! 秦宜祿頭昏腦漲眼冒金星,兩頰立時紅腫,順著嘴角淌出血沫子。但他僅懵懂了片刻,馬上又笑臉相迎:“小的該打,小的該打!只要您還肯收留小的,我就是天天挨打都算不得什麼。” 曹操一怔,無奈地搖了搖頭,打這廝又有何用,奴才永遠是奴才,秦宜祿肚子裡早就沒有廉恥可言!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姓秦的,從今以後那杜氏與你沒干係了,我另擇人家將其匹配,你若敢跑去騷擾,我剝了你的皮!” 秦宜祿抹去嘴角的血訕笑道:“杜氏早就與我無干了,主公大可放心。”他曾奉呂布之命聯絡袁術,袁公路一心想當皇帝,對他的馬屁功夫很是受用,高興之際把劉氏宗親之女賞他為妻。秦宜祿不敢怠慢,立刻休杜氏為妾,此後杜氏又被呂布長期霸占,早沒了夫妻關係。 曹操瞧著他那副令人生厭的嘴臉,沉默了半晌:“也罷,老夫且饒你這條狗命。” “謝主公!謝主公!”秦宜祿連忙磕頭,“小的是不是還回到府裡伺候您?” “休想!你這等下作之徒也配到我府里為掾屬?”曹操一撣衣袖。 “小的對您一片忠心天日可鑑……”秦宜祿伸手邊拉曹操的衣襟邊信誓旦旦道。 “撒手!”曹操一腳蹬開,“老夫寧可聽驢叫也不願聽你這張臭嘴講話,你給我滾回家去。” “別別別!”秦宜祿費盡心機還是想某個前程,日後繼續媚上欺下作威作福,倘若曹操這樣把他打發了,剛才又說好話又挨打,力氣豈不白費了?他任憑曹操踢自己,只是死死拉住袍襟哀告,“您可憐可憐小的吧,哪怕給我個芝麻小官呢……看在我當初跟您出兵放馬的分兒上……” 曹操厭透了這塊抖不開的爛年糕:“鬆手!再不鬆手我叫人把你亂棍打出去!”話雖這麼說,這會兒卻既不能殺也不能趕,深更半夜聲張起來,明天這點破事可就滿營盡知了。郭嘉心思縝密,伏到曹操耳畔提醒道:“主公萬不可放他還鄉。倘若此人到處訴說杜氏之事,豈不玷污了您的名聲?不如給他一官半職,日後他若膽敢胡言亂語,再取其性命不難。” “倒也有理……”曹操點點頭,氣哼哼道,“姓秦的,你鬧出理來了。看在奉孝講情的分兒上,我就賞你個官當。銍縣正少一縣令,你補這個缺吧。” 秦宜祿暗暗叫苦——銍縣地處豫州沛國,離曹操家鄉很近,如今朝廷掌兵之人上至將帥下至宿衛,小一半是沛國人,在那里當個小小縣令,其實是誰都開罪不起的受氣官。但活命尚且不易,再鬧下去真怕把曹操惹急了,只得叩首:“謝曹公厚恩。” “醜話說在前頭,我當年怎麼當縣令你也親眼看見過,照著我的樣子來。你若敢收受賄賂欺壓良善,留神項上人頭!” “曹公放心,小的一定將銍縣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你有那本事嗎?滾滾滾!別再讓我看見你。”曹操煩透了。 “且慢!”郭嘉阻攔道,“秦宜祿乃歸降之人,需有家眷入京為質才可外任。” 秦宜祿想說“我老婆都押給曹公了”,可轉念一想,剛剛承諾與杜氏毫沒干係,這個理由說不通,便又諂笑道:“我有個兒子,乃是杜氏所生,就隨其母留在京中吧。小的日後對您忠心不貳,若是再敢對不起您,您就宰了那小畜生,讓我當個老絕戶!” “他是小畜生,那你是什麼?”曹操一陣冷笑——這老小子也真豁得出去,老婆不要也就不要了,竟連親生骨肉都拋出去任人宰割,即便混上個小官苟延在世,活著還有什麼滋味?愈想愈覺這廝醜陋至極,連句整話都不屑與他說,一甩衣袖:“快滾!” “諾。”秦宜祿還真聽話,硬是在地上煞有介事滾了兩個跟頭,才爬起來怏怏而去。 曹操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黯然慨嘆:“他本洛陽北城一個看門小吏,初隨我時還多少有些風骨,可在這世道越混越沒廉恥,以至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老夫倒也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郭嘉卻忍俊不禁:“腳下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他自己不上進,也怨不得世道好壞。即便身處太平時節,欺上壓下的無恥小吏也比比皆是,從古至今哪少得了小人?” “他願意這麼不顧廉恥湊合活著,且由他去吧。”曹操釋然,囑咐郭嘉道,“奉孝,我見一見這位美人,少時就放她回去,你且在外面替我守候,莫叫他人攪擾。” “諾。”郭嘉答應一聲退往營門,心中暗自好笑——少時你看了中意,豈還能放她回去? 寢帳的青布簾子垂著,縫隙處瀉出一縷微弱的光。曹操唯恐驚動美人,先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掀起帳簾邁步走進,抬頭望見裡面坐著兩個女子。有一個是伺候人的婆子,穿著粗布衣,懷裡還抱著個一兩歲的孩子。他舉目觀瞧另一個女子,眼光竟凝注在她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這位杜氏娘子雖已年近三旬,容貌卻勝二八的韶光荳蔻:她個頭不高,體態婀娜端莊;梳著一把抓的髮髻,青絲猶如墨染一般,漫插的點點珠翠亞賽繁星,襯著夜色般的秀發;瓜子臉尖下頦,面龐白皙淡掃紅妝,芙蓉新艷桃李爭春;兩道細眉黑中亮亮中彎,宛若二月新柳撩人心緒,又似雲畔初月勾人相思;兩隻大眼皂白分明,雙眼皮長睫毛,毛茸茸水汪汪,流轉春意顧盼秋波;通關鼻樑高顴骨,櫻桃小口擦胭脂,尖尖翹的小下巴;元寶耳大耳垂,掛著翡翠的環子,襯著刀裁般的鬢角…… 這女子本就是世間尤物,秦宜祿為了討好曹操,更搶了呂布之妻嚴氏的簪環釵裙,仔仔細細給她裝扮一番——頭頂著褒姒戴過的鳳翅金簪,身披著妲己曾穿的百花錦襖,腰挽著西施的碧紗裙,手捻著鉤弋夫人的香羅帕,腮抹著驪姬的勾魂脂粉,足蹬著趙飛燕盤上舞過的繡緞鴛鴦鞋。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真一位紅妝女王! 杜氏見進來一個衣冠楚楚的半大老頭,料定這廝就是曹操。見他直勾勾望著自己,又羞愧又尷尬,不好失了禮儀,只得起身婀娜幾步,深深道了個萬福,卻垂下頭什麼也不說。 曹操甚為唾棄秦宜祿的為人,將其妻妾視為淫蕩骯髒之物,不過是感到好奇,想看看這個令無數男子魂牽夢繞的婆娘是個什麼模樣,等見過之後仍舊賜予關羽。哪知一眼望過去,忽覺心神蕩漾渾身愜意,竟把一切拋諸腦後了。他搶步到案前抓起油燈,扳住杜氏的下頜仔細觀瞧——燈下觀美人,越觀越嬌豔。可不知為什麼,杜氏娥眉微蹙,二目空洞,竟有無奈哀婉之意,可這痴態更增了幾分嬌媚。 曹操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口水險些滴下來,可當真是秀色可餐!愣了好一會兒才覺失態,輕輕放下油燈,想起李延年進妹之歌,喃喃吟起:“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吟罷伸雙手攙她落榻,嘆息道,“似你這般絕色靚麗之人,竟托身秦宜祿那等卑劣小人之手,又被呂布霸占欺侮,真真是紅顏薄命。” 杜氏低著頭不發一語——她對前夫那副醜惡嘴臉甚是厭惡,卻不甚痛恨那兒女情長的呂奉先。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王司徒雖是一代良臣,卻也忒絕情了,竟捨得把你許給秦宜祿那條賴狗,這也是明珠投暗呢!”說話間曹操已不老實地握住她的芊芊玉指,但覺玉筍若脂,觸手滑嫩,越發心猿意馬。杜氏想掙開,卻覺曹操的手指恰似五把鋼鉤牢不可脫,而且就勢掀起衣袖,在她如雪般的臂腕上反复摩挲。她心頭頓時一涼——我這桃花臉黃連心真真命苦,又遇上個登徒子! 曹操本性風流好色,這幾個月身在軍旅,早忘了女人是什麼滋味,本是飢不擇食的時候,卻偏生遇到這珍饈之物!早忘了秦宜祿的腌臢,把三公的體面丟了個乾乾淨淨,對關羽的許諾更是扔到龜茲國去了。一招得手步步緊逼,攬過杜氏的纖腰,撅著鬍子就要親嘴。 “啊!”杜氏奮雙臂推開男人,護在胸前急切切道,“奴家乃是有兒子的人了,明公萬請自重!” 曹操哪管得“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但覺她語出宮商吐氣若蘭,惹得渾身說不出的燥熱難當,索性鬆鬆衣帶,乜斜眼睛盯著她。杜氏感覺這老傢伙的眼睛彷彿是叮進肉的臭蟲,知他是當朝三公開罪不起,忙再次重申:“奴家是有兒子的人,請明公自重。”語氣卻和緩了不少。 “哦?”曹操扭頭朝呆立一旁的婆子招了招手,“把孩子抱來叫我瞧瞧。” 婆子怵生生湊到近前,曹操掀開襁褓,但見這一孺子白白胖胖相貌可愛,正努著小嘴睡覺呢,不由得心生喜愛,伸手在他的小臉蛋上輕輕捏了一把。杜氏擔心兒子,忙道:“小兒阿蘇剛剛兩歲,懇請明公讓他睡吧。” “阿蘇……大名又喚作什麼?” “大名叫秦朗。” 曹操心下生疑——秦宜祿的骨肉能有這般漂亮的相貌?這孺子該不會是呂……可能是心理作怪,他越看越覺相像,猛然張手欲扼住這孩兒咽喉! 杜氏全神貫注盯著曹操,她這輩子已吃盡了男人的苦,早已心灰意冷,若不是顧念這個說不清姓秦還是姓呂的兒子,早就尋條繩子上吊了。兒子是她唯一的支柱,曹操若要掐死這孩子,杜氏也就管不得他有多大勢力多高身份了,撒開潑跟這老傢伙玩命!哪知曹操注視良久,竟慢慢把手縮了回去,示意婆子抱孩子退開,怪笑道:“這孩兒倒也可人疼,不過那秦宜祿已棄你另娶,這骨肉也不要了。你們孤兒寡母將來如何度日?” 杜氏默不做聲。 曹操忽張雙臂又來個溫香軟玉抱滿懷,蹭著她的雲鬢道:“老夫在朝為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若從了我,回到許都半生有靠衣食無憂,再沒人敢欺負你們母子……”話未說完已將她按倒在榻上,慌手慌腳寬衣解帶。 “不、不……”杜氏無力地掙扎著,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哪裡推得開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三掙兩掙之間,已被他剝得精光,無奈地垂下淚水,“唉……由你便了,但要求你依我一事。” 曹操撅著鬍子在酥胸間亂啃,牛喘道:“莫說一件,就是十件又有何難?” 杜氏抽泣道:“呂布既已身死,膝下只有一女,嚴氏夫人又待我如同姊妹,懇請明公寬待她母女。” “這有何難?元兇已死家眷勿問,接入許都供給錢糧,全看在娘子你的面子上。”說話間曹操猴急般脫去她鳳靴羅襪,將玉筍軟鉤攥在手裡……襁褓裡的孩子被吵驚醒了,扯著脖子一個勁地哭。婆子也驚得面如土色,萬沒想到當朝一品竟幹出這種事來。榻邊連條幔帳都沒有,這等事看在眼裡豈不羞臊?隆冬時節又在軍營之中,她也不能抱著孩子在外面凍一宿,只好扎到帳子犄角,任耳畔繚繞著牛喘啼鬧,低頭哄著受驚的小秦朗…… 寢帳內偷雞摸狗甚是熱鬧,四外卻連一個衛兵都沒有——郭嘉早就把兵移防到了營門口,就連許褚都給攔下了。在呼嘯的寒風里站了小半個時辰,見遠處寢帳的簾子依舊低垂著,想必“大事已然成就”,郭嘉又是欣羨又覺滑稽,吩咐身邊衛兵換班守衛,與許褚聊了兩句便要回帳休息。 忽見黑暗中奔來一個人影,口中嚷道:“大喜大喜!”竟是秦宜祿去而復返,“軍中又有喜事,在下要速速禀報曹公知曉。” 郭嘉冷笑道:“秦縣令,即便軍中有什麼捷報,似乎也輪不到你去跟主公說吧?” 這話甚是有理,秦宜祿得任銍縣縣令,實是心有不甘,剛在前頭聽到一件喜訊,馬上搶在王必前面跑了來,要藉此機會再獻獻媚,厚著臉皮求曹操給他換差事,見郭嘉一語道破,趕緊賠笑道:“郭祭酒,咱們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您就通融通融吧!” “哼!”郭嘉白了他一眼,“到底有什麼喜訊,先叫我聽聽。” “那張遼從東海連夜奔回,自縛雙臂投至軍中!” “張遼投降了?!”郭嘉聞聽喜不自勝,“妙哉,此人一降徐州之事易定矣。” “曹公神威天下無敵,張遼匹夫哪敢螳臂當車?”秦宜祿還不忘了馬屁,“列位就讓我進去報個信吧。” “這恐怕不大方便吧……”郭嘉瞧他這副邀功取寵的模樣,打心眼裡厭惡,又想起白天曹操騎馬時他阻攔自己匯報軍務的話,便學著他的口氣道:“秦縣令,你急什麼?軍務雖急,也不在乎這片刻之功。主公這會兒正騎得高興呢!” “哈哈哈……”左右親兵聞聽此言哪還忍得住,一個個仰天大笑。許褚一跺掌中長矛,劈頭蓋臉罵道:“姓秦的王八,軍中報事不是你的差事,快給我滾!不走我紮你個透心涼!” 秦宜祿嚇得抱頭鼠竄,沒料到又獻老婆又賠笑臉,使盡諂媚功夫只換來個受氣的縣令,真是大大折本。待他灰頭土臉回到自己帳篷,想罵幾句出出氣,又尋思奴才就得有奴才樣,對曹操該頂禮膜拜豈能背後詛咒?只暗地裡把郭嘉的祖宗八代罵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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