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49章 第二節

“你舉薦的人,是溫縣司馬家的二公子司馬懿?”陳群問。 趙彥點頭,語氣堅定:“此人聰亮明允,剛斷英特,絕對是難得的人才。” 陳群圓圓的胖臉上浮起狐疑的神色。他停住手中的毛筆,努力從腦子裡搜尋這個略顯陌生的名字。司空府西曹掾負責為曹操選拔各類人才,趙彥這次出行,打的就是尋訪人才的旗號。所以他一回來,先跑到西曹掾來匯報。 “彥威,你這次出去一共只有五六天時間吧?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對這個人有多少了解?” 趙彥雙臂撐在案前,身體前傾,神情極為嚴肅:“我雖在溫縣時間不長,可這一雙眼睛絕不會看錯。而且不光是我,獲嘉的楊俊、清河的崔琰,都對他評價極高。”楊俊是司空府認可的人材,而崔琰也素有聲望,兩個人都可稱得上是名士。陳群聽到他們的名字,表情緩和了一些。在這個時代,往往名士的推薦才是最為可靠的晉身之階。

司馬懿至少有兩點符合陳群的要求:一、出身於世家大族,門第頗高;二、不是潁川出身。這是陳群自己偷偷制訂的用人原則,用來製衡郭嘉這種門第不高的潁川寒士。 陳群沉吟片刻,讓趙彥寫了份薦牘,然後放入一個標著“逸才”的竹筐里。每年西曹掾都要蒐集大量逸才資料,逐一甄選後存入內檔,以備舉薦拔擢之用。趙彥一看,有些著急:“不能早些發徵辟文書嗎?”陳群奇道:“這徵辟的名單,不是隨便定的,還得要曹司空過目才能發出。彥威,你幹嗎這麼急?” 趙彥自然不能說出司馬懿身陷黑牢的事,他情急之下只好說:“據說袁紹也對司馬懿有興趣,若是我們不快動手,讓他跑去袁紹陣營豈不可惜。”袁、曹對人才的爭奪,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不少人從袁投曹,也有不少人從曹投袁。

陳群想了想,把司馬懿的名刺從“逸才”筐里拿出來,夾到另外一疊文書裡去:“這批文書會在兩天后送至官渡,曹司空那裡批准,這裡就會馬上發文徵辟。” 趙彥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生怕自己再堅持,就會被陳群看出端倪來。現在他只能暗暗祈禱,希望司馬懿能多撐幾天。 公事談完了,陳群說:“晚上一起吃飯?給你洗塵。”趙彥擺擺手道:“我還得去少府那裡,跟他說一下尋訪隱儒的事。”陳群一聽,便不再挽留。趙彥告辭,轉身離開西曹掾。快要出門的時候,陳群忽然把他叫住。 “彥威,你這次出去,是不是碰到什麼事情了?” “長文何出此言?” “總感覺你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陳群皺起眉頭。他閱人無數,能看出趙彥的元神似乎被秋水洗過一遍,人還是那個人,可氣質大不相同。可究竟有什麼不同,陳群試圖找一個詞來形容,最終還是放棄了。

趙彥看到自己的朋友一臉困惑,沒多做解釋,只是輕笑一聲。陳群總覺得那笑容裡,帶著點苦澀,又帶著點決然。 “長文,保重,我走了。” 趙彥離開西曹掾以後沒去找孔融,而是先來到一處驛館,跟裡面的人略做交談,又轉身去了一趟東街的商舖。在那裡他挑了一件青衫和幾條白巾,還有一套奠儀用的蠟燭和白木台。然後他又去了位於南邊的典當舖和軍營,花大價錢從一個下級軍士那裡買了一把自製的匕首。 他不知道,從他離開西曹掾開始,就有人在身後悄無聲息地跟著他。跟踪者都是許都衛的干員,他們隔開大約幾十步的距離跟著趙彥,並隨時反饋給許都衛。 在許都衛內,滿寵和徐幹拿著不斷傳入的報告,表情不一。 “這個趙彥到處東遊西逛,到底想幹什麼呢?”徐幹每拿到一份報告,就用炭筆在地圖上標記出行進路線,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地圖上已經出現了幾條曲折且無規律的線段。

滿寵一言不發地跪坐在旁。既然郭嘉要求徐乾為主,以他為輔,那麼他便不會輕易發表意見。 郭嘉給他們下達的任務很簡單——緝拿趙彥。這個任務說簡單,也不簡單。趙彥孤身一人,無兵無權,隨便哪個許都衛的刺姦都能輕鬆制服他;可他的身份是秩俸六百石的議郎,身後還站著大嘴巴孔融,如果沒有一個適當的理由,會造成不良影響——所以郭嘉的要求是低調、迅速以及無可爭議。 趙彥剛才一直在大庭廣眾下行動,在這種情況下,許都衛無法動手,只能一直跟踪。 “哼,我就不信,你會一直閒逛下去。”徐幹盯著地圖,發出冷哼,“還有兩個多時辰太陽就落山了,屆時宵禁一開,我看你還能去哪裡。”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趙彥恰好走到南市某坊的門口,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他一個踉蹌差點倒地,那男子把他攙住,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匆匆離去。這個小細節沒有受到監視者重視,沒有回報給許都衛,於是無論滿寵還是徐幹都不知道這件事。

碰撞事件發生以後,趙彥的行動路線又變了,他進入更多的店鋪,買的東西雜亂無章,行踪飄忽不定,很快地圖上出現了更多雜亂線段。徐乾一邊命令許都衛死死咬住,一邊派人去徹查這些店鋪,搞清楚趙彥到底買了什麼,說了什麼。一時間許都衛里喧鬧不已。 “看來趙彥已經覺察到了,我們的動作還是太慢了……”滿寵喃喃道。 徐幹認為許都衛掌控全城,區區議郎不在話下,郭祭酒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但滿寵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許都衛在級別上太過低微,許令秩不過六百石,與議郎同級,上頭還受到司隸校尉轄制——儘管司空府如日中天,朝廷早就無力掌控,但這尊卑之別,若是被有心人拿出來指摘,也是件麻煩事。 在滿寵看來,徐幹的做法並沒有錯,只是過於被動了,一直被趙彥牽著鼻子走。如果是滿寵來做這件事,他會撒出一張大網,故意讓被跟踪者發現,從四面八方製造壓力,迫使他走向事先選擇好的地方。

滿寵又看了一眼地圖,地圖上的線段雖然漫無目的,可趙彥似乎一直在接近城南荒僻之處。那里居民頗多,房屋雜亂,真要是鑽進哪個坊市裡,一時半會兒可真抓不出來。 “偉長,果決為上。”滿寵輕輕提醒了一句。對方已經覺察到了跟踪,要趁他還在絕對控制之下時果斷出手,拖下去可能會有意外變數。儘管滿寵不知道趙彥與那名神秘男子的碰撞,但他隱隱感覺,此事有失控的跡象——這不是才智的問題,而是經驗的問題。 聽到滿寵的話,徐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 他的思路和滿寵不同。滿寵的名聲早就臭了,即便在曹氏陣營內部,也沒多少人喜歡他,只當他是條滑膩陰險的毒蛇,所以滿寵行事沒有顧忌,不在乎背負什麼罵名;而他徐幹卻不一樣,他聞名遠揚,廣受名士好評,因此更傾向於用巧妙、優雅而不失體面的辦法去達到目的,就像是在文章中寫出一句讓人拍案叫絕的雙關。

徐幹堅信,郭嘉指派他來主導這次拘捕行動,是在暗示許都衛應該更換一下做事的風格了。這是他的第一件任務,又這麼簡單,必須要完成得漂漂亮亮,有一點瑕疵都不行。 “我已經派人去了南市坊區,他如果想藉機潛入,只會自投羅網。”徐幹向滿寵解釋道,滿寵沒再說什麼,繼續入定一般地保持沉默。 又過了半個時辰,徐幹得知,趙彥失踪了。 更詳細的報告很快傳入許都衛:趙彥走進靠近城南的一條狹窄街巷時,迎面而來了一輛馬車。擦肩而過的瞬間,轅馬不知為什麼受到了驚嚇,開始狂奔。跟在趙彥身後的刺姦無法閃避,只能迅速退出巷道。結果馬車衝出巷道以後,傾覆在了路上,引發了一場混亂。等到刺姦重新跑進巷子時,趙彥人已經不見了,他們只在街巷盡頭一處民房的水缸裡撈起了一件官服。

那輛馬車的來歷也已經查清了,裡面的乘客是少府孔融,陪同的是宣義將軍賈詡。他們是為了聚儒事宜趕去與幾位大臣商議,卻不料半路轅馬受驚,車身傾倒。好在孔融沒有受傷。 “傳令四門緊閉,宵禁提前,所有刺姦與城衛都集中城南搜捕,一間房子也不許漏過。” 徐幹拍了拍額頭,鎮定自若地發布了命令。他沒有驚慌失措,只是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滿寵注意到這個小細節,輕輕地搖了搖頭。徐幹的佈置並無疏失,只不過他一開始就選錯了策略罷了——至於孔融那輛馬車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追究的意義已經不大。 郭嘉的目的,也許正在於此。他可從來不會直接告訴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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