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三國機密(下)潛龍在淵

第33章 第二節

等到司馬懿說完以後,任紅昌皺起眉頭:“聽起來不錯,可是這計謀完全以你為主,一旦你有異心,這就是取死之道。第一,你為什麼會幫我們?第二,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 司馬懿用手戳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第一個問題,我願意;第二個問題,你們沒得選擇。”這個有些無賴的回答讓任紅昌臉色一沉。她覺得這個人在試圖模仿郭嘉,簡直就是東施效顰。 可還沒等她說什麼,司馬懿已走到她跟前,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讓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不期然想起草原上的狼。 司馬懿一甩袖子,忽然厲聲道:“這裡是鄴城,不是許都。無論你們以前什麼身份,最好都給我忘了!我告訴你們,你們現在只是一枚棋子,想要贏,就必須對我這個棋手無限信任,不能有絲毫動搖。即使我讓你們去死,你們也必須毫不猶豫地把腦袋伸過來。做不到這點的話,不如趁早離開鄴城。”

曹丕聽得雙眼發亮,覺得這樣的氣度太對胃口了。任紅昌卻沒被輕易說服:“我們無限信任你,但你若出賣我們,該怎麼辦?” “如果我真想算計你們,你們已經死了。”司馬懿冷臉道。 曹丕偷偷扯了下任紅昌的袖子,想把她拽走。任紅昌甩開曹丕,對劉平說:“陛下,你信任這個人嗎?”劉平毫不猶豫地回答:“以命相託。”任紅昌又看了一眼曹丕,看到他也沒什麼反對意見,長嘆一聲,轉身離去。到了門口,她停下腳步,回首道: “呂布的那群兄弟,也曾經這麼說過,兩位可要記好。” 呂溫侯英雄一世,卻被侯成、宋憲、魏續三位好兄弟兼部下出賣。任紅昌在白門樓前,親眼目睹了呂布絕望而悲憤的怒吼。從那時候起,她就對男人之間所謂的“信任”全無好感,那些東西可以輕易被貪婪和怯懦撕碎。

任紅昌默默離開了屋子,曹丕對司馬懿道:“司馬公子,我出去看看任姐姐,別再出什麼意外。”司馬懿笑道:“二公子請自便。”曹丕也推門出去,屋子裡只留下司馬懿和劉平兩人。 望著曹丕離開的背影,劉平對司馬懿道:“你覺得這孩子如何?”司馬懿歪了歪腦袋:“胸中一團戾氣,卻能含而未露,引而不發。小小年紀能做到這一步,實在是不得了。日後成長起來,成就不可限量吶。” “是啊,我也是這麼覺得。”劉平矛盾地說。曹丕成長得越快,對漢室的威脅就越大。 司馬懿側眼看向劉平,似笑非笑:“其實我這計謀早想好了,只不過是想先跟你商量一下,免得事後落埋怨。” “嗯?” “我這計劃,其實不是一石四鳥,而是一石五鳥。”

“一石五鳥?”劉平先是訝異,旋即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 “不錯。這第五隻鳥,就是曹丕。我覺得不如趁這次機會把他幹掉,為漢室除掉一個心腹小患。”司馬懿漫不經心地翹起右手的小拇指,指向少年的背影,一臉輕鬆。 許褚大吼一聲,像扔石頭一樣把兩名烏巢賊慣入水中,激起兩團水花。在他身旁,三十餘名虎衛正在浴血奮戰,與數倍於己的敵人相持。 這裡是烏巢大澤內的一處偏僻水域,數個奇形怪狀的無人小島把水面切割得支離破碎,宛如老人的掌紋。此時大約有十幾條小船正圍攻著曹軍的三條舢板。 三隻舢板上的曹軍人數雖少,但個個都是許褚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虎衛。他們身披甲胄,手持木盾與長槳分列在舢板兩側,總有一半人在划船,另外一半人則揮舞著木槳,不讓敵人靠近。相比之下,衣衫襤褸的烏巢賊只在數量上佔優勢,他們連續衝擊了五六次,跳上船的人不是被亂槳砸下水,就是被那個危險的劍手刺殺。

“再堅持一陣,援軍馬上就到了。” 許褚站在船頭揮動著孔武有力的雙臂,虎目圓睜。他身後的虎衛們一齊發出大吼,震得水面的波紋一亂。烏巢賊們的攻勢為之一頓,又被曹軍的木槳掃落了數人。這十來條船不敢再強行沖擊,只能相隔幾十步,把舢板團團包住,圍而不打。為數不多的幾支小弓遠遠射來,都被木盾輕輕擋住。 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島上,兩個人並肩而立,冷冷地註視著水面上僵持的戰局。 “不愧是與典韋齊名的虎痴啊,比之前的幾隊曹兵難對付多了。”一個水賊模樣的大漢感慨道,言罷雙目凶光畢露,掂了掂手裡的一根粗鐵棒,“可惜今天他也要重蹈典韋的覆轍,把命交在這烏巢澤里!” 另外一人眼下有兩道淚疤,他雙手抱臂,卻不言語,腰間那柄長劍閃著陰森的光芒。水賊首領道:“王大俠,你幹掉的曹兵夠多了,不如把許褚的人頭讓給我,去蜚先生那裡邀功。”

王越道:“取得曹軍大將人頭者,以同級相授,這是我跟你們約好了的。許褚雖只是個親軍校尉,但名聲在外。首領你若能取得他的人頭,一個中郎將的印綬是跑不了的。我沒興趣,讓給你吧。” 水賊首領大喜。王越的劍法太過狠辣,已經有七八隊潛入烏巢的曹軍精兵被他殺光。只要他一出手,基本別人就搶不到功勞。這個殺神今天看來心情不錯,居然肯拱手相讓。水賊首領立刻掏出一枚柳笛,吹了幾聲。從其他幾處水道裡,立刻又湧出幾條船來,船上站滿了人。 “待我親自割下許褚的虎頭,來與大俠交換印綬!”水賊首領邁腿踏入水中。一條船飛快地撐過來,把他拽上船。 “看來今天的收成,會很豐富。”王越摸摸鬍子,他身形微動,雙足略點了幾下水面,像一隻大鳥一樣躍上船頭。

在此前的烏巢之戰中,蜚先生走下一招妙棋,許以巨利,讓王越隻身入澤,利用威望與武力說服幾大首領倒向了袁紹。結果突然奮起的水賊讓曹軍吃了大虧,不得不拱手讓出烏巢,戰線被迫後撤了幾十里。 如今袁紹的主力已全數渡河,沿著白馬、延津一線徐徐展開,對曹軍的官渡陣線形成全面的壓制。烏巢距離官渡不遠,地形又很安全,被袁紹選為一線屯糧之地。蜚先生的當務之急,變成了肅清烏巢澤以及附近地區的曹軍餘孽——而這正是郭嘉所要極力避免的。 於是,圍繞著烏巢大澤,東山與靖安曹都投入了驚人的力量,這片湖泊大澤成了兩條隱秘戰線的角力場。 許褚帶著虎衛進入烏巢是三天前的事情,這是直接來自於曹公的授意,目的是實行報復。若是烏巢賊的這種公開背叛沒得到懲治,恐怕從官渡到許都再到更南方的汝南,都會有人蠢蠢欲動。

依靠靖安曹的眼線,許褚的這支精銳小部隊攻破了幾處烏巢賊的水寨。但他們的運氣很快就用光了,王越覺察到了這個異狀,驅使幾支烏巢賊聯合起來,巧妙地把許褚誘入這片錯綜複雜的水面,陷入優勢敵人包圍。 現在,是時候狠狠地再抽郭嘉一耳光了。 生力軍的加入,讓水賊們士氣復振。數條大船同時調轉船身,把側舷對準舢板的狹窄船頭。這樣一來,水賊們就能以最多的兵力,向最少的敵人發起進攻。與此同時,兩側的數船甲板上拋起抓鉤,一下子摳住了舢板的船邊,控制住了它的行進。 很快這三條小舢板再度陷入重圍,岌岌可危。不料這時許褚的戰意反而更加濃厚,他伸出大手,抓住一隻抓鉤,雙臂猛一用力,竟把整條舢板朝著大船拽去。當二船接近之時,他鬆開抓鉤,身先士卒跳上甲板,手裡的一把大戟只是簡單地橫掃、橫掃再橫掃,就讓甲板上的水賊們死傷枕籍。他身後的虎衛也爭先恐後地撲上來,儼然要奪下這一條船。

水賊首領見狀不妙,急忙指揮自己的坐船靠攏過去,然後跳船而過。他手裡的鐵棍沉重無比,幾名虎衛躲閃不及,木槳被鐵棍磕飛,人也被震到了水里。許褚怒吼一聲,急忙回身,與他纏鬥起來。這個首領確實有些手段,居然能和許褚旗鼓相當,讓他無暇別顧。 少了許褚這尊山岳之鎮,其他地方的戰線頓時開始吃緊,虎衛們寡不敵眾,不斷被敵人隔著水刺過來的長戈與飛戟打中,開始出現了傷亡。王越站在船頭,注視著戰局的進展。雖然虎衛戰力驚人,但這麼消耗下去,許褚早晚是敗亡的結局。 看來不需要自己出手了。未能和這個虎痴一戰,倒有些可惜。想到這裡,王越微微覺得遺憾。可突然他的眼神一凜,不由發出“咦”的一聲。劍客的眼神何等敏銳,他突然注意到在這亂紛紛的戰場裡,有一道極危險的身影。這身影不顯山露水,可每及之處,必噴湧出一朵血花,那濃郁的殺機瞞不過王越的眼睛。

“原來虎衛里還有這樣的高手。”王越摸了摸腰間的長劍,慢慢拔出鞘來。 水賊首領與許褚此時已經打了十餘回合。許褚的招式並無甚新奇,只是倚仗著臂力猛砸,水賊首領初時還能應付,時間一長,虎口震離,有些吃不住勁了。他賣了個破綻,朝後退去,同時腳下踢來一捆解散的帆繩。許褚在船上站得不穩,被繩子一絆,登時倒在地上,露出腦後的大片破綻。 水賊首領大喜過望,趁機舉棍要砸。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擋在了許褚跟前。只聽噗的一聲,那瘦小的身影被鐵棍砸中,直直落入水中。烏巢賊們發出一聲吶喊,卻發現自己的首領沒有繼續進攻的動作,再一仔細看,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只見水賊首領僵立在原地不動,碩大的眼珠凸出來,咽喉上多了一把鋒利的寒劍。

“王大俠!請快出手去救首領啊!”船頭的水手驚慌地喊道。 王越原本已把長劍從鞘裡半抽出來,此時卻大手一按,把劍身重新按回鞘內,臉上浮現出一絲奇妙的笑容,“撤吧。”他淡淡說道,轉身欲走。 “你怕了?虧你還是個什麼大俠!”水手怒吼道。王越泰然自若,手裡卻驟然閃過一道寒光,比剛才那一道還要快上幾分,水手的腦袋就這麼“刷”地飛到半空,盤旋一圈,落到水里。 “你懂什麼,徐他是要做大事的,我這做師父的,怎麼好阻止他呢。”王越看著被鮮血染紅的水面,喃喃道。 水賊首領的陣亡,讓這次圍攻很快落下帷幕。烏巢賊們垂頭喪氣地划船離開,而同樣傷亡慘重的曹軍也沒有追擊,而是停留在原地。許褚親自跳下水去,率領倖存的虎衛打撈落水的同袍。 “咱們虎衛不許丟下一個人,一具屍體!”許褚的吼聲在小島與水面間迴盪。 王越在半路跟烏巢賊們分道揚鑣。他留在一處極小的小島之上,抱劍而立,面色比眼前的水面還沉。這島上只有一棵大樹,佔據了差不多六成島面,繁茂的樹冠遮蔽了附近的水域。王越站了一陣,忽然一陣風吹過,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音。王越冷哼一聲,勃然出劍,直刺樹冠,與另外一把劍猛磕在一起,發出金石鏗鏘之聲。隨後一個面塗白堊的人從樹頂飄然落下,站在王越面前。 “我不喜歡別人躲起來跟我說話,尤其是你。”王越淡淡地說。徐福道:“我怕我忍不住會對你出手。” 王越連眉毛都沒抖一下:“有什麼事,快說吧。” “你今天為什麼沒動手?”徐福問。他雖被郭嘉強行徵調來官渡,但立場卻是偏向楊家的,對東山和王越在烏巢的行動持樂見其成的態度,所以當他看到王越中止圍攻放過許褚時,大惑不解,要來問個究竟。 王越問:“你看到全程了沒有?” “是。” “難道你沒看出來曹軍之中有個高手?” “確有一個,出手極快,毫不窒滯……”徐福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恍悟,“王氏快劍,他是你的弟子!”王越不置可否。徐福心中大約猜出幾分用意,便不再追問,而是轉向了另外一個話題:“其實我今日找你,還有另外一件事——漢室向袁紹派出了一個繡衣使者,但最近失踪了,你可知道些什麼?” 這次王越的眉毛“刷”地聳立起來,牽動著那兩條淚疤一顫:“哦?這可巧了。蜚先生也捎來消息,問我這個人的動向。” 這兩個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徐福最後一次與劉平發生聯繫,是在公則的軍營裡。那一次,他轉達了賈詡對於延津之戰的規劃,讓劉平把全部計劃透露給逢紀。隨後延津之戰果然如賈詡推想的一樣,說明劉平的運作奏效了。但隨後天子就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繫——與天子同時失踪的,還有曹家的二公子,但這件事徐福無法告訴王越。 這個變故在知情人圈中引發了巨大波瀾。無論是曹公還是遠在許都的卞夫人、楊彪,都給予了郭嘉巨大壓力。郭嘉只得敦促靖安曹全力追查,最終只能確認那一夜白馬城的騷亂可能與他們有關。徐福此來烏巢,就是想查清此事。 王越並不知道天子微服,更不知道曹丕同行。在他的心目中,失踪的不過是個繡衣使者罷了,不值得特別關注。若不是蜚先生先後幾次寫信,他才沒興趣留意這些事。 徐福看到王越的反應,心中稍定。看來袁紹方也失去了對劉平的掌握,這總算是個好消息。他不能深問,唯恐王越看出破綻,便拱手告辭,轉身離開。 王越在他身後突然說道:“我一直很好奇。你一個讀書人,為何要選擇做我們這一類以武犯禁的遊俠?” 徐福肩膀微顫,可他什麼也沒說,繼續朝前走去。 “一個人適合不適合劍擊,老夫一看便知。你雖然隱術無雙,劍術出眾,可終究不是這塊料。你骨子裡,根本還是個讀書人,還憧憬著有朝一日能登朝拜相、輔弼王佐。你若不及時回頭,便只能在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這與你無關。”徐福冷冷回答,沙礫滾動般的嗓音卻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你的母親尚在吧?”王越問。徐福聞言,肩膀微顫,眼神變得銳利:“你要做什麼?” 王越道:“當年老夫傷你,未嘗沒有愧疚,所以這次給你個忠告。若你還想走這一條路,這個軟肋須要儘早解決,否則早晚會被拖累。” 徐福停下腳步,回過頭:“那麼你呢?已然全無弱點?” “老夫家中親眷死得乾乾淨淨,兩個弟子也都不在身邊,生死都是一人,還有什麼好怕。” 王越的聲音裡殊無自豪。徐福總覺得今日的王越與往常不同,睥睨天下的豪氣仍在,只是多了一絲不該存在的憂傷——不知這是否與他遭遇了那個身在曹營的弟子有關。 這時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傳來,兩人同時抬頭,看到一大群烏鴉自樹頂飛起,散在烏巢大澤的天空中。王越道:“聽聞此地烏鴉極多,無樹不巢,是以名為烏巢。這裡,可真是個不祥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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