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三國機密(下)潛龍在淵

第25章 第四節

袁紹軍的軍正司很清閒,他們名義上是維持軍中紀律的司曹,但實際上職責只有兩個:一、把上頭想抓的人關進監獄;二、別讓犯人逃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所以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建起一座簡易的監牢。監牢不用太舒服,但選用的木材都很粗大。立柱的時候,根部要入地二尺,上端削尖用火烤過。每隔五柱,還要用一塊木板橫攔。這樣的一個監牢,就算是傳說中的呂布或者典韋,也休想赤手空拳逃出來。 但現在的情況有點不一樣。袁紹軍如今據有白馬城,城內的東西雖然都被曹軍搬空了,但還剩下許多空蕩蕩的屋子。軍正司手裡只有一個犯人,實在懶得專門為他修建一所監牢,就隨便挑了一間空房子,把他關了進去。 諷刺的是,這一間房子,恰好是前幾天劉平和魏文被劉延拘押的地方。他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好在逢紀對他的漢室密使身份有所忌憚,沒有折辱太甚。劉平在屋內可以自由活動,手腳都沒被縛住。不過屋子外頭的衛兵卻比平常多了兩倍,由一名曲長總攝全場。

這一天到了午夜換崗的時候,一批新的衛兵走過來換崗。他們與守衛驗過信符,交換了位置,還與他們竊竊私語了一番,聽的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很快空氣中瀰漫起一種輕微的不安。曲長走過來,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新來的衛兵說,他們聽守城衛戍的兄弟們說,從下午開始,城外不斷有落單逃回來的士兵出現,督戰隊正忙著到處抓人。那些逃兵似乎屬於文丑將軍的部屬。有一則傳聞說,文丑將軍在延津的衝突中喪生,全軍崩潰;還有一則傳聞說曹軍的主力擊潰了文丑,正高速朝著白馬城衝來。 “你們是軍正司的人,應當杜謠,而不是傳謠。”曲長訓斥了士兵一番,勒令他們不許再瞎說這些東西。可他轉過身去,神情變得不大自然。他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得比士兵要詳細。袁軍確實在延津吃了大虧,文丑將軍陣亡,不過他死以後玄德公接過指揮權,帶著剩餘部隊正在返回白馬,曹軍並沒有追擊。

他甚至還知道一點內幕,這次失利,與屋子裡的那個人有點關係,但到底怎麼回事,就不是他這級別所能獲知的了。 這個答案,甚至連逢紀都不知道。 他此時正惶恐不安地跪在白馬城的府衙內,他的主君袁紹高居上位,手裡把玩著一個青銅酒爵。逢紀的同僚以及政敵們站在兩側,他們極力收斂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但內心一目了然。 “就是說,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文丑的圈套?”袁紹忽然問道。他的聲音渾厚低沉,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臣舉措失當,難辭其咎,願一死以謝三軍。” 逢紀回答,把額頭貼上冰冷的地板。如果說顏良的死還有一些意外因素的話,那麼文丑的戰敗,完全是謀略上的一敗塗地。胡車兒的棄子、張遼關羽的虛張聲勢、白馬輜重的潰散以及徐晃的伏兵,一環扣著一環,像一隻逐漸扼緊的大手,生生掐死了這位勇將——對此逢紀竟全無察覺,乖乖驅使著文丑進了圈套。

“自盡倒不必,不過元圖啊,平日里你算無遺策,怎麼這次就沒看穿曹氏的計策呢?”袁紹的聲音有些迷惑不解。從戰報上看,逢紀在延津之戰前半段的指揮非常出色,完全壓制曹軍,可到了後半段卻大失水準,直接把文丑送上了絕路。 “臣一直侍奉大將軍,久沐德風,實在是沒料到曹賊無恥殘暴到了這地步。胡車兒這樣的新降之將,竟被如此乾脆地當成棄子犧牲掉了,臣以有德度無德,是以誤判。” 逢紀找了個理由,暗暗拍了袁紹一個馬屁。袁紹面色略好看了些,其他臣子卻一陣腹誹,這人到了現在還不忘恭維。其實逢紀心裡也在暗暗叫苦,他也不想用這種藉口,但不這麼說,他就必須把劉平的存在公開說出來。 他在一開始接到戰報的時候,氣得把案幾都給踹翻了,認為這一切都是劉平那個奸險小人的錯。可他轉念一想,劉平錯在哪裡了呢?他根本沒說錯什麼,提供的所有情報都應驗了。唯一一次勉強算是失誤的,是指出輜重隊選擇烏巢方向逃竄。結果這個提議被自己自作聰明地給否決了,反讓文丑前往延津追擊。

現在如果把劉平說出來,袁紹一定會追問:“既然他掌握了曹軍動向,為何你不聽他的?執意讓文丑前往早已設好圈套的延津?”這麼一問,延津這一敗就不再只是個失誤,而成了忠誠問題。別忘了,文丑是冀州派,而逢紀是南陽人。這一仗打勝了,怎麼都好說;這一仗打敗了,而且是因為逢紀不聽劉平的緣故,沮授、高覽等人一定會藉機跳出來,指責他懷有私心故意削弱冀州派。 他逢紀的聲望倒是無所謂,可萬一被有心人聯繫到世子袁尚,可就麻煩了……袁紹如今還沒指定繼承人,三個兒子裡,中子袁熙置身事外,長子袁譚和三子袁尚,可都盯著這個位子。冀州派和潁川派擁護袁譚,站在袁尚身後的卻是南陽派。如今田豐被囚、沮授被斥,顏良、文丑被殺,冀州派元氣大傷,潁川派人微言輕,正是上位的大好時機,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出什麼錯。

聽了逢紀的解釋,袁紹用三個指頭捏著酒爵,有些憂慮地說:“顏良、文丑都是國家柱石,如今兩戰兩殞,很容易挫動我軍銳氣啊。大軍南征不易,這麼下去,讓我回鄴城怎麼去見田元皓?” 田元皓就是田豐,大將軍幕府中的第一謀士。他開戰前極力反對南下,結果被袁紹一怒之下關入監獄。袁紹的話裡沒指責任何人,但熟悉他的人都聽得出,他現在很不滿意——袁公不怕傷亡,只怕傷名。顏良文丑死不足惜,但讓袁公在田豐面前丟了面子,這就犯了大忌諱。 逢紀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琢磨著該如何解釋。旁邊站出來一人道:“恭喜袁公。”整個廳堂裡的人都呆住了,這是誰在胡說八道?無數道視線掃來掃去,最後集中在一個面白長須的儒雅男子身上。 “玄德公?”袁紹瞇起眼睛,酒爵不自覺地歪斜了幾分,“閣下說恭喜我,不知喜從何來?”

顏良、文丑之死都與他二弟關羽有關,袁公還沒騰出工夫來處置他,這傢伙反倒主動跳出來了。一群幕僚都在心想,這人莫非是想求死。 劉備一臉坦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逢紀,從容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如今小敗,正是大勝之兆,豈不該恭喜將軍麼?”逢紀沒想到出來替自己解圍的,居然是劉備。這傢伙是延津之戰的生還者不錯,可也不該說這種混賬話啊…… 袁紹略微挪動身體:“玄德公,願聞其詳。”劉備向袁紹一拱手,雙目灼灼閃亮:“兵法之道,奇正相闔。曹軍奇謀百出,正暴露出他們正道勢窮的窘境。窮鼠囓狸,將軍不會不明白。” 袁紹歪了歪頭,用右臂肘部支在案几上,身子前伸:“窮鼠囓狸……嗯,你是說,阿瞞他如今已是窮途末路,所以希望藉此兩仗激怒我,與他早早進行決戰?”

“原本曹公欲守,我軍欲戰。如今他一反常態,急於挑起將軍怒氣,將軍難道品不出什麼味道?”劉備循循善誘,白皙的面孔上滿是誠意。 “你是說,他在別處,還有隱憂,所以官渡之戰,不能拖太久?”袁紹眼睛一亮。 劉備輕輕捋髯,讚許道:“將軍說的不錯,曹公的隱憂,可是不少呢,所以他只能速戰速決。兵法曰:攻敵之所不備,出敵之所不意,行敵之所不欲。如今曹公欲戰,我軍不如改急攻為緩守。寓攻於守,徐圖緩進,步步為營。如此一來,曹公只能在官渡糜耗糧秣,進退兩難——倘若這時四方事起……”他說到這裡,眼神閃動,雙臂張開,忽起合掌發出清脆的“啪”聲,像是拍死一隻蚊子。 袁紹還沒表態,公則跳出來厲聲道:“劉玄德!顏良是你兄弟關羽所殺,文丑之死,也與你脫不開干係。如今主公沒拿你,你反倒說起風涼話來了!”劉備微微一笑:“你可知文丑將軍為何叫我一同隨軍?”公則冷笑道:“定是你想跟你二弟暗通款曲,想騙殺文丑!”

劉備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雙目露出悲戚,下巴微微顫抖,要哭出來一樣。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收住淚水,指向逢紀:“我用心如何,元圖盡知。” 剛才他替逢紀開解,如今逢紀自然不好拒絕,只得嘆了口氣,解釋道:“此前得到消息,關羽可能在曹軍陣中,所以我請玄德公隨文丑將軍一起行動,是為了再遇關羽,勸誘他投入我軍,就算不能,也可擾亂其心。” 其實劉備是被逢紀逼著隨軍做人質的,倘若關羽不從,他就會被當場斬殺。如今劉備反過來利用這一點,逢紀就算心知肚明,也只能隨聲附和。 逢紀解釋完以後,公則卻毫不放鬆:“任你們百般辯解,結果還不是一樣!文丑將軍陣亡,你劉玄德卻毫髮無傷地跑回來了。”公則知道,咬住劉備,就是咬住逢紀,咬住逢紀,就是咬住南陽派的要害。

這時袁紹不悅地咳了一聲,公則趕緊閉嘴。袁紹對劉備溫言道:“玄德公是仁長君子,豈會害我。玄德啊,喝點蜜水,慢慢說。”劉備用衣袖擦擦眼角,接過一杯蜜水啜了兩口,這才繼續說道:“文丑將軍遇難,實非在下所能料。不過我已與二弟有了約定。” “哦?可是關將軍要來投我?”袁紹露出一點點興奮。 劉備搖搖頭:“二弟現在北上,必被曹公所殺。所以我讓他南下,與我會與汝南,同樣可為將軍效力。”袁紹聞言,不由得仰天大笑:“玄德公啊玄德公,無怪阿瞞這麼看中你,果然有一套。” 汝南是袁氏祖地,遍地門生故吏。劉備說去汝南,用意自然是激化曹公的諸多“隱憂”之一,為袁紹創造“四方事起”之略。公則不甘心地追問道:“汝南如今被李通、滿寵守得嚴謹,你去了又有什麼用?”劉備合掌笑道:“他們只能保住城池不失,外野可是山賊的天下。其中兵勢最大的劉辟、龔都所部,與我有舊,可用。”

公則還要說什麼,袁紹把青銅爵擱下,站起身來,右臂向上用力揮動。這是他的標誌性動作,意味著馬上要宣布什麼重大的事情。群臣不由得都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有一件事,恐怕你們還不知道。東山剛剛傳來消息,孫策在會稽因傷身亡,他弟弟孫權在張昭、周瑜的輔佐下接任江東之主。” 這個消息在廳堂裡爆炸開來。在場的人都紛紛交頭接耳,面露驚訝。孫策在丹徒遇刺之事,早就盡人皆知,沒想到他傷勢如此之重,沒過幾天就命喪黃泉。 袁紹很享受臣僚們的驚訝,特意讓他們議論了一陣,才繼續說道:“東山的蜚先生說,孫策之死,與郭嘉脫不開干係,想必這是曹阿瞞為了消除南方隱患、專心與我決戰所採取的手段。”說到這裡,袁紹得意洋洋地豎起右手食指,點在眼角,“可惜啊……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孫策一死,曹氏壓力頓減,可也解放了另外一隻猛虎。” 在座的幕僚皆非庸才,都立刻聯想到了荊州的劉表。劉表和孫策可謂世仇,多年隔江互鬥。此前劉表在荊州對袁曹之爭按兵不動,就是因為受了孫策牽制。如今孫策一死,這頭老虎該鬆口氣,望向北方了。 “玄德公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軍急於求成,以至有白馬、延津之敗。如今我軍主力渡河,烏巢大澤已為我與阿瞞共有,決戰已無必要。阿瞞想打,我就跟他耗!耗到'四方有事'的時候,他就只能向我俯首稱臣了。” 說到這裡,袁紹不失時機地把右臂前伸,指向南方,聲音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傳我命令,諸軍不要輕易深入,以烏巢為據點,慢慢壓迫過去——至於汝南,就交託玄德公你了。” 眾人這才意識到,袁紹收到孫策去世的消息以後,就已經做了緩攻的決定,適逢議論延津之敗,順便提了出來。劉備這個老狐狸嗅覺靈敏,早早表態,既摘乾淨了關羽殺顏良的責任,又佔了“四方有事”的一方,可謂是佔盡了先機——好在他很快就要前往汝南,不然幕府所有的幕僚都要被他搶走風頭了。 有心的幕僚注意到,孫策身亡的消息,是東山密報給袁紹的。也就是說,袁紹這個巨大的轉變,實是出自蜚先生的謀劃。所謂“四方有事”,說白了,就是董承計劃的一個翻版。只不過把孫策換成劉表,劉備從徐州換到汝南。但這一次由袁紹發動,威力大不一樣,儼然如天下霸主,號令四方,正搔到了他的癢處。無怪袁紹躊躇滿志,改急為緩,甚至不再計較顏、文二將的損失。 想到這裡,不止一個人在心中感慨:那個怪物對人心的把握,實在可怕。只有公則暗自發笑。剛才他那一番指斥,是故意為之。袁紹的性格,是要駁倒別人,才顯出自己高明。有他故意唱起反調,袁紹採納蜚先生的計劃更是萬無一失。 議事結束了,諸臣慢慢散去,各自回營去傳達最高指示。公則臨走之前,得意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逢紀,大為自得。把劉平送到逢紀身邊,真是一招妙棋。既除掉了文丑,又讓逢紀一無所得,有苦說不出。一石擲出去,冀州、南陽兩派都是元氣大傷。 “再過兩天,就該讓劉平回來了。”公則心想。這可是他的寶貴資源,漢室就如同是西域的葡萄酒,醞釀得越久,妙處越多。 公則不知道,幾乎是在他心想的同時,一個截然不同的念頭湧入逢紀的腦海。 “劉平這個人不能留。” 經過剛才那一番挫折,逢紀終於下定了決心。這位漢室使者如今已成毒丸,萬一為人所知,自己必大受責難,不如殺了乾淨。 回到自己的營地以後,逢紀叫來一個軍校說:“你帶上兩個人,盡量低調一點,把劉平從牢裡提出來。如果他試圖逃走,格殺無論。”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語調輕輕放緩,軍校心領神會,領命而出。 軍正司的曲長抱臂靠在房門口,有點想打瞌睡。這白馬城實在是太破了,曹軍甚至拆走了所有的榻,他開始懷念在鄴城溫暖的住所。他眼皮正在打架,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他連忙睜開眼睛,提起燈籠,看到外頭一名軍校帶著兩名士兵走過來。 這軍校一身殺氣,雙目如刀,一看就是個老兵。曲長不敢怠慢,拱手道:“三位軍爺深夜到此,所為何事?”軍校一指屋內:“這個人,我們要提走。”曲長道:“這可有點晚了,明天不行嗎?”軍官冷冷道:“逢別駕要提人,還要你來定時辰?” 曲長打了個哆嗦,連稱不敢,從懷裡摸出半張符信和一張麻紙道:“既然逢別駕深夜提審,卑職豈敢不從。還請軍爺示下符信,在這提人的公文上蓋個印記吧。” 軍校把麻紙和印信接過去,看也不看,“啪”地扔在地上,用腳踩住。曲長有些惱怒:“軍爺這是什麼意思?”軍校揪住他的衣領,給他壓到牆上,在耳邊惡狠狠地說道:“逢別駕深夜提審,自然有他的用意。你拿這些玩意兒出來,是要把逢別駕的事傳得天下皆知麼?” 曲長暗暗叫苦。這正是軍正司最頭疼的狀況,他們抓的犯人形形色色,高官想插手做事,又不願留下把柄,往往拿權勢壓著軍正司破壞規矩。萬一哪日被掀出來,他們卻絕不會承認,任由軍正司背起黑鍋。 可是軍正司又有什麼辦法呢?司裡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司丞,可扛不過那一堆將軍。 “我數十下,你若是還不開門,我也不勉強,只不過明天你就得自己去跟逢別駕解釋貽誤軍機了。”軍校轉身作勢要走。聽到“貽誤軍機”四個字,曲長徹底放棄了。背上黑鍋,也許只是十來軍棍,貽誤戰機,可是殺頭的罪過。 “等等,我開……”曲長連聲喊道。他從腰間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劉平正躺在地上睡覺,軍校走過去,二話沒說,讓身後兩個人把他五花大綁,然後推了出去。 等到這些人走遠了,曲長這才狠狠地啐了口痰,把鑰匙重新掛好。這份工作實在太窩囊了,他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申請轉去野戰部隊——那邊至少不會被自己人幹掉。 地上那口痰還沒乾涸,曲長一抬頭,又看到三個人出現在面前。 “奉逢別駕令,前來提犯人。這裡是符信與手書。”軍校說。 曲長一聽,登時頭暈目眩,幾乎一頭栽倒。 與此同時,在白馬城內一處僻靜之地,劉平把身上的繩索掙脫,活動一下手腕,長長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那個跋扈囂張的軍校是鄧展化裝的,他扮這個,可謂是本色演出,完全把曲長給唬住了。身後兩名士兵,自然就是史阿和曹丕。曹丕決定來救劉平以後,先藉著公則的勢力弄了三套兵服,然後搞清楚了拘押之地。 “你怎麼會想起來救我?”劉平問道。說實話,他多少有點意外。曹丕給他的感覺,是個心機頗重的少年,這種人很少會為了別人豁出性命。按照他的推想,曹丕應該會去找公則和蜚先生,請他們想辦法,而不是孤身涉險。 曹丕迴避了這個問題,說道:“我聽到風聲,文丑在延津大敗。我估計逢紀搞不好要動你,索性就借了這個由頭,搶在他前頭,果然成了。” 劉平聽到文丑敗了,不是特別意外,反而遺憾地搖了搖頭:“按照郭祭酒的方略,這一敗本可助我為座上嘉賓。可惜我自己不當心,竟被逢紀看出破綻。”曹丕沒說什麼,把另外一套兵服遞給他換上。劉平一摸,這兵服里居然還放了兩枚火折與一個牛皮水袋,看來是從野戰兵那裡偷來的。 鄧展站在一旁,對劉平的相貌越看越熟悉,腦子裡那隱約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可他還沒想明白,一聲淒厲的號角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不由得面色一變:“糟糕,他們好像發現了,咱們得趕緊離開。” “嗯,接下來的去向,是個問題。”劉平捏了捏下巴。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即使回到公則那裡,一樣會被逢紀追查到。而如果就這麼返回曹營,無論是劉平還是曹丕,都不會甘心。他心目中的那個大計劃,剛剛只實現了一半而已。 這時曹丕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疲憊,也有些嘲諷:“我都想好了,咱們往北走,去鄴城。” “鄴城?”劉平一驚。 曹丕道:“我們逃走以後,敵人必然把白馬到官渡之間的通路封得死死。咱們與其南下,不如北上——更何況,在鄴城,那裡有我想要的東西,也有你想要的東西。” 劉平聽出他話裡有話,不過現在局勢危急,不及細問,有什麼事出去再說。 袁軍的衛戍軍反應頗為迅速。號角聲響起之後,四門立刻緊閉。過不多時,街頭已有士兵開始舉著火把沿屋搜查。接下來,肯定會有大隊袁軍盤城大索,一個閭一個閭地搜。用不了多久,他們四個落單的人就會被挖出來。 這種情況下,反而是史阿發揮了大作用。他當初和徐他一起潛入白馬城,對城內建築情況頗為熟稔,知道如何躲藏。他帶著其餘三個人時而隱伏牆後,時而穿梭閭里,巧妙地避過了數起搜查。中途碰到過幾次跟搜查隊正面相對的場合,全靠了鄧展冒充軍校蒙混過關。只是越到後來,袁軍搜索的密度越大,而且都是十人一隊,他們四個很難再騙過別人。 “城門已經關閉,你知道什麼出城的路麼?”曹丕憂心忡忡地問。史阿略一思忖,說他們殺手進城之前,都會事先預備一條合適的退路。這白馬城裡有一口枯水井,通往外頭。不過在圍城之時,劉延下令把它給填了,這也是為什麼史阿和徐他被迫選擇強行突破城頭。 “袁紹軍後入城,應該只知道這井已枯,卻不知裡面有一條通道。咱們現在過去,把井裡的石頭搬開的話,應該還能用。”史阿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但這井的位置是在城中靠近衙署的地方,那裡住著袁紹,恐怕戒備會更加森嚴。萬一行踪暴露,就再無逃脫的機會了。” “現在我們也沒有出路,不如搏一把。”曹丕站起身來說。劉平很驚訝,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勢主動,有一種自暴自棄的衝勁。 四個人調轉方向,盡量從房屋之間穿行,有時候還不得不俯臥在溝渠之內。正如史阿所說,這個方向非常危險,士兵頗為密集,幾乎找不到死角。但這裡同時也是袁紹大軍的幕府中樞,往來文書非常頻繁,徹夜不停。即使是封城大索,也不能耽擱。人來人往也就意味著希望。 他們剛剛走過一間臨街屋子的狹窄過道,轉角忽然站出一名士兵,手中綽槍,厲聲大叫:“口令!”四個人面面相覷,這時史阿站了出來:“我們是東山來的。” “口令!”衛兵毫無放鬆。 史阿道:“我們剛獲得緊急軍情,正要投下大將軍幕府,尚不知口令更換。”他拿出一塊木牌,遞給衛兵。衛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東山與幕府之間是兩線並行,彼此對口令不熟的情況時有發生。衛兵檢查了一番木牌,沒發現什麼破綻,又問道:“那你後頭這三個人是誰?” “都是負有使命之人。”史阿含糊地答道。 衛兵眼神稍微緩和了些,槍頭放低。這時另外一名士兵匆匆跑過來,對同伴說:“剛接上頭通知,有人去軍正司劫獄,犯人一個,劫獄者三人,皆著兵服,務必小心。”衛兵聞言一驚,再看這四個人,手裡的鐵槍驟然抬起。 可惜他沒有機會刺出,只見兩道劍光一閃,他與前來報信同伴的咽喉被同時割開,潺潺的鮮血噴湧而出。史阿幹掉了其中一個,另外一個是曹丕殺的。史阿驚愕地發現,曹丕的劍意已不遜於他,這得在心中懷有多大的戾氣,才能有此威力啊。 鄧展和劉平正要把兩具屍體拖到陰影裡,又有一個大隊士兵轟隆隆地從街道另外一頭開過來,眼看要暴露。劉平一揮手:“你們快躲起來!鄧展你留下。”三人不解其意,只得按他的吩咐做。 劉平把屍體上的血抹在自己臉上,又在鄧展的臉上塗了幾道。鄧展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劉平突然一拳砸在他小腹,鄧展一陣劇痛,不由得又驚又怒,劉平卻壓低聲音道:“你現在是垂死之人!”鄧展反應也很快,連忙躺倒在地。 劉平轉身,朝著那一大隊士兵跌跌撞撞跑了過去。鄧展一怔,不知他要做什麼。那些士兵看到劉平跑過來,戒備地抬起武器,劉平驚慌地大叫道:“我們這一哨剛被襲擊了,三名同袍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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