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3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3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3

寒川子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201640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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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新君繼位,惠文公的一石三鳥之計

打更的梆子已敲二更。 在安邑魏宮的後花園裡,毗人領著公子卬沿著一條花徑,左拐右轉,急急走著。 走了一時,公子卬放慢腳步,扯住毗人的衣襟,小聲問道:“這個時辰了,父王召我進宮,可有大事?” 毗人應道:“老奴不知,安國君,請!” 公子卬一頭霧水,跟毗人又走一時,來到魏惠王消夏的涼亭。亭中燈火通明。毗人頓住步子,小聲吩咐:“公子留步,老奴這就禀報陛下!”撩腿走上台階。 不一會兒,毗人站在亭上朗聲宣道:“陛下口諭,宣安國君覲見!” 公子卬緩緩走上台階,遠遠看到魏惠王端坐幾前,幾個宮人侍立於側,對面几案上正襟端坐司徒朱威。 一見朱威,公子卬心裡咯噔一沉。河西之戰後,公子卬最怕魏惠王提及此戰,自然也最不願看到三個人,第一個是龍賈,第二個是公孫衍,第三個是朱威。三人之中,龍賈賦閒在家,公孫衍無非一介落寞士子,讓公子卬真正發怵的就是這個朱威。公子卬斷定,朱威必知河西之戰內幕,但他知而不言,不溫不火,知進知退,卻讓他捉摸不透,更讓他睡不安穩。早晚見到朱威,公子卬內心深處就起一種莫名的驚懼。

公子卬正自躊躇,陡然瞥見几案上擺有美酒佳餚,遠處還有幾名樂師,這才長出一口氣,趨前幾步,叩拜於地:“兒臣叩見陛下!” 魏惠王呵呵笑道:“卬兒免禮,坐吧!” 公子卬謝過,起身坐到朱威旁邊為他備下的幾前,上面也擺了各色酒肴。 見他落座,魏惠王眉飛色舞地對侍酒道:“給兩位愛卿上酒。” 侍酒倒過酒,退到一邊。魏惠王端起酒爵,樂不可支道:“兩位愛卿,寡人這麼晚請你們來此飲酒,是想為一個人餞行。” 公子卬不無惶惑地問:“誰?” “公孫鞅!” 朱威也是一怔,小聲問道:“陛下,微臣聽說公孫鞅受誣陷,被關入大獄,難道——” “不錯!”魏惠王點頭道,“愛卿請看!”從几案上拿過一封書信。 毗人接過,呈予朱威。

魏惠王笑吟吟地望著朱威:“朱愛卿,你念出聲來,讓大家都聽聽!” 朱威朗聲念道:“啟奏陛下,秦宮大戲總算演完一出,公孫鞅今日伏法,被新君車裂於渭水河灘。微臣欲在咸陽多住幾日,為陛下再演一出好戲,乞請恩准!陳軫叩首。” 待朱威念完,魏惠王呵呵一笑,點頭讚道:“這個陳愛卿,真還有一手,是個能臣吶!” 聽到是為公孫鞅送行,公子卬怒火中燒,“啪”地將酒爵置於几上,爵中酒全部濺出:“父王,若是為公孫鞅這廝餞行,恕兒臣不飲!” 魏惠王笑道:“卬兒,你為何不喝?” “此賊出爾反爾,死有餘辜,我們為何為他餞行?” 魏惠王對侍酒道:“為安國君斟酒。” 侍酒上前,將公子卬的酒爵重新倒滿。 “安國君,請端起來。”

公子卬看一眼朱威,見他已端起來,只好猶豫地端起酒爵。 魏惠王緩緩說道:“公孫鞅赤心為秦,立下蓋世奇功。秦人不加報答不說,反而以怨報德,使用極刑戕害忠臣。公孫鞅雖為大魏公敵,但就人才而論,確是大才,秦人不惜,寡人惜之。兩位愛卿,來,滿飲此爵,為公孫鞅冤魂餞行!” 三人同飲。 “唉,”朱威長嘆一聲,“公孫鞅若在九泉之下聽到陛下有此公論,不知該作何想?” 公子卬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哼,他能想什麼?必是在那兒追悔當年自己為何有眼無珠、棄明投暗哩!” 見他說出此等膚淺之論,朱威不好再講什麼,呵呵一笑,別過臉去。 魏惠王重重咳嗽一聲,緩緩說道:“兩位愛卿,常言道,敵變我變。孝公暴斃,新君登基,舊黨東山再起,公孫鞅無端被害,數月之間,秦宮連遭大變,你們說,寡人該當如何應對才是?”

公子卬奏道:“父王,秦人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兒臣奏請起兵伐秦,奪回河西,報仇雪恥!” 魏惠王將頭轉向朱威:“朱愛卿以為如何?” “微臣以為不妥。” “為何不妥?” “秦人眼下正舉國喪,我若伐之,秦人反而同仇敵愾,於我不利。” “愛卿是說,我當靜觀其變,坐等其亂?” “陛下聖明!” “嗯,”魏惠王連連點頭,“愛卿所言,甚合寡人心意。秦孝公磨劍十八年,方得河西。寡人也要學一學他,再忍幾時,看看這個毛頭小子有何能耐。兩位愛卿,眼下之急,不是伐秦,而是選賢任能。當年寡人錯失公孫鞅,秦人得之,致使河西易手。今日秦人誅殺賢能,寡人則要反其道而行之,用賢任能。” 朱威起身,重重叩道:“陛下果能如此,我光復河西指日可待矣。”

“呵呵呵,”魏惠王心里美極,抬手示意,“朱愛卿請起。” 朱威再拜謝過,起身坐下。 “二位愛卿,”魏惠王逐個看向二人,緩緩說道,“寡人反复思忖,相國之位不能長久虛空。你二人都是寡人親近之人,寡人要你們細細訪查,但得大賢之才,寡人即以此位舉國相託。” “父王,”公子卬不失時機,拱手薦道,“兒臣眼下就有一個合適人選。” “哦,”魏惠王身子前傾,“他是何人?” “就是陛下方才所讚之能臣,上大夫陳軫。” “嗯,”魏惠王微微點頭,“陳愛卿倒是一個人選。” 秦宮,御書房裡,景監伏首於地。 惠文公拿袖子擦把淚水,緩緩問道:“景愛卿,國父他——走了?” 景監泣不成聲:“回——回禀君上,商君飲下御酒,就——就這麼走了!”

惠文公再次垂淚:“商君他——他可有交代?” “商君要微臣轉奏君上,'立威於軍,立信於民;欲成大業,強國固本。'” “你再講一遍!”惠文公聲音發顫。 “立威於軍,立信於民;欲成大業,強國固本。” 惠文公涕淚交流,喃聲說道:“本即農,農即民,民即法,法即秦!聽商君之言,哪裡像是謀逆之人?”又擦幾把淚水,抬頭看向景監,“景愛卿!” “微臣在。” “不瞞你說,”惠文公聲音微顫,“寡人心裡一直嘀咕,商君謀逆之事有點蹊蹺。方才聽你講述商君臨終之言,寡人愈發不安了。照理說,商君若要謀逆,應當謀殺寡人才是,為何卻去謀殺公叔?還有那個朱佗,寡人剛剛聽說,他到商君身邊不足半年,商君對他並不信任。此等大事,以商君為人,該當託付親信才是,何能輕託呢?景愛卿,寡人問你,會不會有人栽贓於他?”

景監心知肚明,卻又不能講明,跪地叩道:“君上聖明!是否有人栽贓,臣不敢臆測。不過,臣可禀明君上,凡謀逆者,必有私慾。商君是衛人,年已五旬,在秦並無嫡親。臣素知商君,自入秦之後,十數年如一日,一心只為變法強秦,既未成家,也未立室,更無子嗣家廟。如果謀逆,他為何人而謀?” “嗯,此言甚是,”惠文公重重點頭,“寡人有意重審此案。如果商君真的是受人陷害,寡人絕不輕饒!景愛卿,寡人想將此案交由愛卿核查,可有難處?” 想到商君的臨終之言,景監奏道:“謝君上器重!不過,此案涉及世族元老、權貴國戚,微臣身輕言微,恐難復命!” “那……依愛卿之見,何人可當此任?” “太傅!” 惠文公思忖良久,看向內臣:“傳諭,宣太傅、公子華書房覲見!”

內臣躬身應道:“臣遵旨!” 太師府中,一片喜慶。 偌大的客廳裡,甘龍端坐幾前,陳軫陪坐。舊黨成員,各按職爵坐於兩側,每人面前的几案上擺滿美酒佳餚。眾嘉賓無不笑逐顏開,把爵暢飲。 酒過三巡,甘龍掃視眾人一圈,重重咳嗽一聲。 喧鬧的大廳立時鴉雀無聲,所有目光盡皆投向老太師。 甘龍倒滿一爵,遞予陳軫,自己也倒一爵,舉起來,緩緩說道:“今日我等去除逆賊公孫鞅,上大夫功不可沒!諸位大人,老朽提議,先敬上大夫一爵!” 眾賓客紛紛舉爵,異口同聲道:“老秦人敬上大夫一爵!” 陳軫舉爵,環視眾人:“公孫鞅倒行逆施,上天怒而罰之,陳軫不敢冒功!陳軫建議,我們謹以此爵敬祭上天,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眾賓客齊聲曰善,紛紛將爵中酒灑向空中。 杜摯不無興奮道:“上大夫此言說到下官心坎上了!想當年,公孫鞅在渭水河邊處斬七百賢士、血流成河之時,恐怕不會想到他自己也有今日。這叫做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上天終歸是公平的。” “唉,”公孫賈捋一把鬍鬚,輕嘆一聲,“可惜的是,五馬分屍之時,下官未能聽到公孫鞅的慘叫,終是憾事。老太師,下官真不明白,公孫鞅既然罪有應得,君上為何賜他毒酒呢?” “諸位大人,”甘龍捋一下飄然而下的長須,緩緩說道,“老朽以為,這正是君上的聖明之處。君上跟先君不同。先君視民為仇寇,動輒施以酷刑,株連九族。君上則以仁愛為治國根本,此舉足以昭示君上的寬厚之心,當是大秦福音啊!”

“老太師所言極是。”杜摯嘆服道,“現在想來,君上當年之所以率先反對變法,也是出於愛民之心。” “是以老朽以為,禍秦之首,不在公孫鞅,而在新法。” 甘龍的話音剛落,陳軫隨即點頭應和:“老太師言及此處,陳軫也有一語,若是不妥,還望太師和諸位大人海涵。” 甘龍微微拱手:“上大夫但說無妨。” “若是陳軫沒有猜錯的話,處死公孫鞅,並非君上遠謀。” “聽上大夫語氣,”杜摯略一遲疑,“君上遠謀,難道是廢除新法?” “杜大人一語中的。”陳軫朝他豎起拇指,“不過,君上眼下也有難處,因為新法是先君孝公的既定國策,君上新立,不好擅自變更啊!” 眾人紛紛點頭。 “然而,”陳軫話鋒一轉,“在下以為,此事並非難辦。如果諸位大人敢想君上所想,發動朝野臣民一齊上書,共同奏請廢除新法,就可形成民意。若是形成民意,這——情勢就另當別論了。” 這是個大膽的提議。眾賓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太師甘龍。 “嗯,”甘龍捋鬚良久,微微點頭,“上大夫所言,並非不可行。君上看到民意如此,正可順水推舟,恢復我大秦祖制。” “諸位大人,”杜摯忽地站起,抱拳一圈,“既然老太師發話了,我等這就行動起來,發動臣民,各上奏本,籲請君上廢除新法,恢復祖制。” 眾皆雀躍。 泰和殿裡,惠文公的几案上再次碼起一堆堆折子,上面無一不寫“廢除新法,恢復穆公祖制”等字樣。 惠文公面色陰沉,隨手翻過幾個折子,眉頭漸漸橫成一道。 內臣走進:“太傅、國尉、上大夫、公子華求見。” “讓他們進來。” 嬴虔、車英、景監、公子華趨進,跪地叩道:“微臣叩見君上!” “眾卿平身。”惠文公指指兩邊的几案,“請坐。” 幾人落座,彼此點下頭,嬴虔拱手奏道:“啟禀君上,微臣已經查明,公孫鞅謀逆一事不實,為甘龍、杜摯等人栽贓陷害所致。” “哦?”惠文公故作驚愕,“愛卿可有證據?” 嬴虔朝公子華努一努嘴,公子華拿出朱佗的供詞和畫押:“此為天牢司刑在朱佗身上尋到的悔過書,上有朱佗畫押。” 這份悔過書是惠文公親自審訊之後,公子華讓朱佗畫押的。惠文公早知端底,但仍舊裝模作樣地細細審過,拳頭擊於案上:“大膽奸賊,竟趁寡人新立之際,結成朋黨,欺騙寡人,陷害國家棟樑,圖謀顛覆先君新法,實乃秦賊!車國尉!” 車英跨前一步:“微臣在!” 惠文公指指堆在案上的奏摺:“你將這堆折子拿去,凡是折上署名的,皆是奸賊一黨,盡數緝拿歸案,押入死牢,聽候處置!” “微臣遵旨!” 惠文公轉對內臣:“再有,傳河西郡守司馬錯、商於郡守樗里疾即刻進宮!” “老奴遵旨!” 渭水河灘上,人山人海。 “誅殺國賊”“變法強國”“為商君報仇”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在車裂公孫鞅的同一個地方,甘龍、杜摯、公孫賈等世族元老及其株連人員數百人皆被國尉府的甲士押上刑場。 監斬台上,行刑官車英端坐於主位,監斬官嬴虔、景監分坐兩側。秦宮中大夫以上官員全部列席,列國使臣依舊坐在第二排,陳軫赫然其中,不過面色尷尬,氣色遠沒有車裂商鞅那日和悅。 三通鼓畢,車英正欲下令行刑,一騎飛至,遠遠高呼:“君上駕到!” 車英等急忙跪拜於地。 甘龍等色如死灰的臉上,重新現出一絲生機。 惠文公健步下車,走至監斬台。 自登基以後,這是惠文公首次直接面對秦國臣民。台上台下,萬眾望向惠文公。 萬眾靜寂,萬眾期待。 “大秦的臣民們,”惠文公在台中站定,揮拳有力,聲如洪鐘,“今天,上天震怒,誅殺國賊,萬民歡呼,舉國同慶。寡人也欲藉此良機,向國人一訴衷腸!”略頓一下,揮動拳頭,“十八年前,衛人公孫鞅離魏赴秦,輔佐先君,變法強秦。大秦推行新法十餘年,民富國強,一戰光復河西,二戰輕取商於,威服列國。秦國能有今日,皆商君之功。先君駕崩,寡人以國父之禮善待商君。然而,奸賊甘龍、杜摯、公孫賈等世族貴冑,一向視新法為敵,視商君為眼中釘,肉中刺,借寡人新立、舉國大喪之時,串聯朋黨,栽贓陷害商君,又置國家大利於不顧,暗結他國使臣——”目光掃過監刑台,在陳軫身上略略一頓,“聯絡戎狄,內外施壓,強逼寡人誅殺商君。及至商君遇難,奸黨更加肆無忌憚,頻繁密謀,屢次上奏,欲再脅迫寡人廢除先君新法,恢復舊制!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秦臣民們,你們願意廢除新法、恢復舊制嗎?” 眾人山呼:“不願意!” 惠文公朗聲說道:“新法乃強秦根本,是由先君、商君及大秦的所有子民十數年心血鑄造,怎能在寡人手中斷送?大秦的臣民們,難道你們願意走回頭路,願意看著大秦再度國弱民貧,如羔羊般任人宰割嗎?” 眾人山呼:“不願意!” “好!”惠文公再度揮拳,“寡人在此,對商君的英靈起誓,對上天宣誓:先君之法,永不改變!” 萬頭攢動,萬臂齊舉,萬口齊呼:“君上萬歲!新法萬歲!誅殺奸賊!為商君報仇!” 行刑台上,背後各插一隻寫有“斬”字號牌的杜摯、公孫賈等面如死灰,絕望的兩眼不服地看向甘龍。 “老太師,”杜摯眼中射出恨,“你且聽聽,我們何時聯絡戎狄了?” “唉,”甘龍閉上眼睛,長嘆一聲,“是老朽看走眼了。老朽以為此子是我等一手調教出來的,萬未料到,此子竟比其父還狠毒三分!” “是呀!”公孫賈不無沮喪,“此所謂蛇生蛇,蠍生蠍,有其父必有其子!” “二位大人,”甘龍睜開眼睛,“想必你們還記得那幾隻黃鳥吧?直到今日,老朽方才明白過來。此子遠勝其父,不動聲色,一石三鳥啊!” “一石三鳥?”公孫賈驚問,“太師是說,您也是先君籠中的其中一鳥?” “是的,”甘龍應道,“跟那公孫鞅一樣,老朽本就是先君的籠中之鳥。” 公孫賈怔了一時,抬頭又問:“請問太師,另外一隻鳥呢?難道是……下官?” 甘龍苦笑一聲:“公孫大人,你高估自己了。” “那——”公孫賈的眼睛掃向台上,“他是誰呢?” 甘龍沒有回答,卻朝台上努努嘴:“看,有人記掛老朽,要為老朽送行來了。” 公孫賈抬眼望去,果見嬴虔正向惠文公嘀咕什麼,惠文公點頭。不一會兒,嬴虔手拿酒爵,另一人提著酒壇,二人一步一步地走下監斬台,走上行刑台。 嬴虔徑直走到被反綁雙手、跪在地上的甘龍面前,倒滿一爵,雙手捧至甘龍口邊:“老太師,嬴虔為您餞行來了。” 甘龍緩緩說道:“老朽謝過太傅。”張口,一氣飲完。 “老太師,”嬴虔略頓一下,“您有什麼未了之事,交予嬴虔就是。” 甘龍望向刑場,望著與自己一道受刑的幾個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十幾個孫子和幾房妻妾,慘然說道:“老朽一門全在這兒,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不過,老朽倒有一句話說予太傅。” “太師請講。” “記得先君靈前的三隻小鳥嗎?” 嬴虔點頭。 “兩隻小鳥已經死了,該第三隻了。” “太師多慮了。”嬴虔轉向公孫賈、杜摯二人,各倒一爵,分別讓他們喝過,轉過身去,步履沉重地走回監斬台。 望著他的背影,公孫賈驚道:“太師,您是說,第三隻小鳥,會是太傅?” 甘龍卻不作答,緩緩閉上眼去。 “這不可能!”公孫賈急辨,“此子再毒,總不能連他親叔也——” “唉,”甘龍長嘆一聲,“能與不能,你我反正看不到了!” 甘龍的話音剛落,鼓聲再起,車英大手一揮,擲下令箭:“時辰已到,斬立決!” 一排劊子手快步跨上行刑台,走至甘龍等身後,在更加緊密的鼓點聲中揮刀砍下。 是夜,嬴虔回到府中,心中久久未能平靜,耳中一直鳴響著甘龍臨終前的那句話:“兩隻小鳥已經死了,該第三隻了。” 說實話,自嬴駟旨令他重審商君一案開始,他也漸漸明白過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商君、太師,還有他,皆是前朝老臣,哪一人手下都有一大股子勢力。有他們幾人在朝,君上必會有所顧忌,也必放不開手腳。此前他一直覺得嬴駟不操心國事,現在看來,是他錯看了。 嬴虔在廳中悶坐許久,心中靈光一閃,驅車徑去景監府中。 嬴虔口頭變法,心卻念及舊黨,因而一直是公孫鞅對頭,素不與景監等新黨聯絡。此番光臨,又是深夜,景監大是驚異,略想一下,換過官服,迎出府門,揖道:“下官不知太傅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嬴虔卻是一身便裝,回揖道:“上大夫不必客氣。嬴虔不期而至,算是不速之客了。” “太傅大人是貴客,下官請還請不到呢。大人請!” 二人進廳,分賓主坐了。僕女上過茶,二人各品一口,景監開門見山:“太傅大人百務纏身,此番光臨下官寒舍,必有大事指教。” “嬴虔想讓上大夫知道,商君之事,嬴虔甚是追悔。” “商君之事與太傅無關,太傅不必自責。” “唉,”嬴虔長嘆一聲,“嬴虔是粗人,未問青紅皂白,竟是聽信甘龍等人。幸虧君上聖明,終使真相大白於天下。嬴虔今日思之,悔恨莫及啊!” “若不是太傅大人,商君何能沉冤得雪?” “上大夫說到這兒,嬴虔更是慚愧。嬴虔此來,就是想問一事。” “太傅請問,下官知無不言。” “聽說,君上要嬴虔重審商君一案,原是上大夫之意,可有此事?” “非下官之意,是商君之意!” “商君之意?”嬴虔吃一大驚,“商君怎麼說?” “商君臨終之際,下官前去餞行,商君對下官說,如果君上重審此案,可讓太傅去審。” “哦?”嬴虔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商君還說什麼沒?” “商君還說,'在下功成名就,卻不識進退,也是該呀!景兄,轉告車將軍,你們二人,當以鞅為鑑,好自珍重。'” 嬴虔沉思有頃,重重點頭,抬頭又問:“請問上大夫,今後可有打算?” “唉,”景監長嘆一聲,“還能有何打算?下官年過半百,真也老了。下官跟車將軍這都想好了,明日上朝,就要奏請君上告老還鄉,找個地方養養鳥、種種花什麼的,尋個樂子,也算是打發殘年吧!” 嬴虔趕忙拱手:“養鳥種花也是嬴虔所愛。兩位若是不計前嫌,可否與嬴虔同樂?” 景監拱手還過一揖:“能與太傅大人同樂,是下官的福分。” “好好好!”嬴虔連聲說道,“你轉告車將軍一聲,我們這就說定了!” 咸陽東郊的驛道上,司馬錯引領隨從縱馬疾馳,遠遠望見前面還有一隊人馬,看旗號猜知是從商郡星夜趕回的樗里疾一行,加鞭追上。 司馬錯揖禮道:“樗裡兄,沒想到能在此地看到你。” “在下也是。”樗里疾拱手還禮,“司馬將軍,你在河西,怎麼跑這兒來了?” “君上急召末將進宮,不知所為何事?樗裡兄呢?” “在下也是。” “聽說君上在渭水河邊宰了甘龍那幫狗崽子,共是二十餘家,數百口子,真是大快人心哪!要是末將也在,非親手砍下幾顆狗頭不可!” “唉,”樗里疾仰天嘆道,“君上聖明,商君在天之靈,也算有個告慰了!” 二人合為一處,駛進城門,直朝宮中趕去。 這日是小朝,上朝的只有十來個朝臣,皆是禀事的。惠文公將眾臣奏議一一回過,見無人言語,正欲散朝,景監看一眼車英,出班奏道:“微臣有奏。” “愛卿請講!” “君上,”景監雙手呈上辭職奏摺,“微臣年事漸高,體弱多病,本欲為君上鞠躬盡瘁,可心有餘而力不足,恐誤朝廷大事。微臣請求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乞求君上恩准!” 眾臣面面相覷,尚未回過味來,車英也跨前一步,跟著呈上奏摺:“微臣也請告老還鄉,頤養天年,求君上恩准!” 惠文公略一沉思,點頭允道:“准允兩位愛卿所奏!”轉對內臣,“擬旨,兩位愛卿忠君愛民,維護新法,勞苦功高,各賞黃金五百,絲帛五十匹,隸農百戶,府宅一座。” 車英、景監跪下叩道:“微臣叩謝君上隆恩!” 二人剛謝過恩,嬴虔亦跨出一步:“君上,微臣有奏。” “公叔請講!” 嬴虔從袖中摸出一道奏摺,雙手呈上:“微臣所奏,盡在折中,請君上御覽。” 內臣上前接過折子,呈予惠文公。 惠文公看過奏摺,朝眾臣道:“諸位愛卿,若無奏事,散朝!” 眾臣相繼散去。 嬴虔心中惶惑,正欲離去,惠文公道:“公叔留步!” 嬴虔停住腳步。 “請公叔書房敘話!”惠文公頭前走去。 嬴虔跟隨惠文公來到御書房,分賓主坐了。 “公叔,”惠文公拱手,“您真的也想告老還鄉?” “回君上的話,公叔僅比君兄年少三歲。君兄在時,公叔尚無感覺。君兄一走,公叔一下子感覺老了。公叔是真的老了。這幾日來,總是思念君兄——”嬴虔說著,眼圈竟是紅了。 惠文公鼻子一酸,朝嬴虔緩緩跪下:“公叔心事,駟儿知道。公叔不是老了,公叔是覺得駟兒稚嫩,需要磨煉,想把這千斤重擔全部移在駟兒肩上,好讓駟兒早日磨出老繭來!” “君上,”嬴虔對面跪下,“公叔以前錯看你了。秦國能有君上,大業必成啊!” “謝公叔誇獎!”惠文公直視嬴虔,“公叔掌管糧草,乃國之重事。公叔定要卸任,敢問公叔,何人可任此職?” “甘茂。” “甘茂?”惠文公長吸一口氣,“駟兒好像記得此人曾經在眾卿面前頂撞過公叔,讓公叔下不來台。” “君上所問是何人可任此職,非何人頂撞過老臣。” “是的。”惠文公重重點頭,“再問公叔,商君臨終之時,向駟兒推舉樗里疾、司馬錯,依公叔之見,此二人如何?” “商君薦舉之人,君上只管起用。” 話音落處,內臣趨進:“啟禀君上,河西郡守司馬錯、商於郡守樗里疾殿外候旨!” “神了,”惠文公起身,呵呵笑道,“寡人一提他們,他們就全來了。”轉向內臣,“宣二人覲見!” 三日後大朝,惠文公連頒幾道詔書,准允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監、國尉車英辭官歸隱、告老還鄉,同時任命樗里疾為上大夫,接管景監的政務,司馬錯為國尉,接管車英的軍務,隴西郡守甘茂為右更,接管嬴虔的財務。 接後幾日,惠文公將各地郡守、官大夫、千夫長以上官員來了個大換血,或升或降,或調動或移防,幾乎無一例外地整肅一遍。 惠文公在做這一切時一氣呵成,既沒有拖泥帶水,也沒有草率行事,無論從哪一個環節都可看出,他是早有預謀的。此舉顯然是在告訴所有官員,他們的生殺榮辱全都掌控在新的君上手中。 就這樣,在秦孝公駕崩後不到三個月,惠文公左右開弓,連出殺手,環環相扣,除商君,鏟舊黨,更換朝臣,看得列國眼花繚亂。 經過令人瞠目結舌的一系列大開大合,惠文公將先君孝公駕崩後的混亂朝局整治一新,完全掌控了秦國的內外朝政。 然而,惠文公並沒有高枕無憂,而是靜靜地坐在几案前,從內心深處感到某種惶恐。 惠文公知道自己在惶恐什麼。他深深意識到,他雖然萬事俱備,但仍舊缺個什麼。 這個什麼就是商君。 先君有商君,因而明白秦國該向何處去,又該如何去,而他卻是一無所有。樗里疾、司馬錯、甘茂之輩,雖說忠勇可嘉,才華也有,卻都是做具體事的,哪一個也不能像商君那樣高瞻遠矚把握國政,更不用說力挽狂瀾了。 與商君相比,他們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在一個層面上的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公孫衍。 然而,惠文公眼下顧不上此人,因為他還有一件更為急迫的大事。 這件事就是,秦國該向何處去?秦國猶如一艘巨船,正在全速航行時,掌舵的船長突然倒下,跟著船長離去的還有一系列老水手,他們中有觀星的,有觀海圖的,有搖槳的,有揚帆的,有拋錨的。此時的海面上,到處都是風浪,到處都是暗礁,他這位新的船長、新的舵手費盡心機,總算使船穩定下來。眼下,全體船工上下一心,萬象更新,但作為船長和舵手,惠文公清楚地意識到,船中不缺搖槳的,不缺揚帆的,缺的是觀星的和觀海圖的。找不到北斗星,看不清海圖,定不下東南西北,這艘巨船就不知駛向何處,更不知何時起風浪,何處有暗礁。 惠文公陡然想起公孫鞅獄中之言,沉思有頃,召來司馬錯和樗里疾,君臣三人徑投終南山里。 司馬錯原來的兵營就在寒泉附近,加上前次又隨公孫鞅來過,因而是熟門熟路。在他的引領下,君臣三人走出兵營,不消兩個時辰,就已行至通往寒泉的山口。走不多時,惠文公、樗里疾、司馬錯赫然望見道旁站立一人。 見三人走近,此人二話不說,深深一揖:“在下賈舍人奉先生之命,在此恭迎三位大人!” 惠文公大吃一驚,目視樗里疾,再視司馬錯,二人皆是震驚。三人此來,事先並無通報,寒泉子卻已預知,若非得道之人,豈有此等功力? 司馬錯早先見過賈舍人,趕忙還禮道:“有勞賈先生!” 賈舍人伸手道:“三位大人,請!” 司馬錯應道:“賈先生,請!” 賈舍人頭前引路,四人沿山路走至草舍前面,寒泉子早已迎出,見到惠文公,揖道:“君上駕臨寒舍,寒泉子有失遠迎,特此謝罪!” 惠文公又是一驚,還一禮道:“先生如何知道嬴駟是君上?” “老朽遠觀紫氣北來,更有祥雲籠罩,是以知道。” “先生真是神人!” 寒泉子引領他們走至草堂,在堂中分賓主坐下,兩位道童沏好茶水,退於兩側。 寒泉子指著茶水:“君上,兩位大人,請用茶。” 惠文公品一口:“真是好茶呀!” 寒泉子笑道:“此茶摘自終南山寒泉之畔,現有茶樹八棵,均為先師關尹子親手栽種,飲之清香圓潤,自非一般茶品可比。” “難怪此地清幽祥瑞,原是聖地。聖地聖茶,嬴駟可否帶回一些日日品嚐呢?” “君上貴為一國之尊,自可日日品嚐。只是——此茶因非尋常茶品,非寒泉之水不能沖泡。君上若有雅趣,可使百姓絡繹取之。” “若是此說,也就罷了。只為一時口福而役民取水,所泡之茶無論多麼清香圓潤,嬴駟都將無法下嚥。” “君上有此愛民之心,實為秦人之幸!” “先生美言,嬴駟愧不敢當。不瞞先生,嬴駟此來,是有俗事相擾。” 寒泉子似已猜出惠文公要說什麼,當下說道:“君上可否隨寒泉子另室說話?” 惠文公點頭。 寒泉子起身引路,二人行至一個書齋,分賓主坐下。童子進來,再次擺好茶具,掩門退出。 寒泉子抱拳道:“君上有話請講!” 惠文公抱拳應道:“先君早逝,嬴駟受命於多事之秋。秦地偏狹,秦民粗俗,國無積蓄,民生多艱,又逢天下紛亂,列國互爭,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嬴駟稚嫩淺薄,羽毛未豐,每每思之,夜不成寐。今日特來拜謁聖地,懇請大師教誨!” “君上不必過謙。”寒泉子拱手回禮,“依老朽觀之,君上處事果斷,有條有理,數月之內,使秦大合大開,萬象更新。此等魄力,絕非平庸之君所能為之。老朽恭賀君上了!” “萬事難逃先生慧眼,嬴駟嘆服!” “君上駕臨寒泉,是否與大良造有關?” “正是。商君在日,嬴駟求問秦國前路,商君說,嬴駟但有迷茫,可至寒泉求問先生。嬴駟不請自來,有擾先生清靜,實屬唐突。” “敢問君上欲知何事?” 惠文公不假思索:“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今日天下明合實分,終將走向明分實合。至於合於誰家,當為天機,老朽不便妄言。不過,就眼下而言,一切正如君上所見,列國雖眾,成大勢者不過七家。燕弱而偏安,趙悍而不化,魏、韓夾於大國之中,難以自保,可成大業者,唯齊、楚、秦三國。” 惠文公眼睛大睜:“請大師詳解!” “楚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 惠文公沉思有頃,小聲說道:“百年以來,秦人一直以魏為敵,如此看來,似是小了。” “君上所言,皆成過去。”寒泉子應道,“今日之魏,東西分割為二,中無連接,此為封國大忌。這且不說,魏國更居中原腹地,四鄰皆敵,三強環伺,勢必成為案上魚肉,如何能成大事?” “先生所言甚是。請問先生,嬴駟當以何策應對齊、楚?” “三國角力,勢均力敵,只可智取,不可強圖。此所謂恃力者亡,恃智者昌。君上當以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嬴駟所慮,正在於此。秦人一向恃力,所缺者,智也。先君在時,有公孫鞅輔佐,智、力兼具。而今商君殉國,嬴駟唯有蠻力,苦無英才啊!” “英才是時勢造出來的。天下大勢走到這兒,自有英才應運而出。依老朽之見,君上缺的不是英才,而是識別英才的慧眼。” “先生之言,如開茅塞。嬴駟有一不當之請,不知當講否?” “君上但講無妨!” “先生慧眼千里,嬴駟不勝嘆服。嬴駟不才,欲拜先生為國師,早晚聆聽先生教誨,不知先生肯屈尊否?” “老朽謝君上器重。只是老朽久居山林,不習驅馳,還望君上見諒!” 惠文公怔了:“這——” 寒泉子微微笑道:“君上勿憂。老朽有一小徒竹遠,字修長,跟隨老朽多年,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卻也能夠識人。老朽可使修長下山,或可助君上一臂之力。” 惠文公揖禮:“嬴駟謝先生相助!” 寒泉子回以一揖:“老朽不過順天應命而已,君上不必言謝!”朝外叫道,“修長!” 一個中年人應聲走進,叩道:“修長叩見先生。” “你與舍人這就跟從君上下山,一切聽命於君上。” 竹遠再拜:“弟子謹聽先生。”轉向秦公,叩首,“草民竹遠叩見君上。” 惠文公揖禮道:“竹先生請起。世俗庸碌,嬴駟有勞竹先生了。” “草民願聽君上差遣。” 惠文公起身,朝寒泉子揖禮:“多謝先生了!嬴駟告辭!” 寒泉子起身還禮:“老朽恭送君上。” 寒泉一行,令惠文公眼界大開。寒泉先生所言,也與先君夢中所示契合。回到咸陽的當日,惠文公獨自一人來到怡情殿,從密室中取出那隻石匣子,目不轉睛地凝視上面的銘文:“週數八百,赤盡黑出;帝臨天下,四海咸服。” 說實在的,從內心深處講,惠文公不止一次懷疑過這只石匣的真偽,認為是先君事先埋起來的。今日看來,這種懷疑不僅可笑,且也是對上天的不敬。 惠文公將石匣子恭敬地擺好,燃過香燭,對石匣子連拜數拜,面匣而坐,陷入深思。惠文公的耳邊再次響起先君孝公的聲音:“天下列國,能夠取代周室的非我大秦莫屬。此非我願,實為天意。” 孝公的聲音剛剛淡去,寒泉子的聲音又強起來:“楚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三國角力,勢均力敵,只可智取,不可急圖……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惠文公沉思許久,慢慢收起匣子,复藏於密室,返身回到御書房,站在列國形勢圖前,聚精會神地凝視由烙鐵在木板上烙成的情勢標記。 看有一時,惠文公的眉頭微微皺起:“是的,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伐交?” 惠文公正在沉思,內臣走進:“君上,上大夫求見!” “宣。” 不一會兒,樗里疾走進,叩拜道:“啟禀君上,西戎進獻寶馬二十匹,義渠進獻寶馬三十匹,皆至馬場。” 惠文公一向愛馬,聞有寶馬來,不無驚喜道:“走,陪寡人看看去!” 二人興沖沖地走至宮門,惠文公停下步子,轉對內臣:“你去一趟驛館,請竹先生、賈先生也去一趟馬場。” “臣領旨!” 惠文公等興師動眾地趕到馬場時,內臣已與竹遠、賈舍人等在那兒等候了。在大司馬的陪同下,一行幾人緩步走過排排馬厩。見有人來,這些戰馬無不蹬蹄噴鼻,興奮異常。 惠文公甚是滿意,指著它們笑對竹遠道:“竹先生,你看它們如何?” 竹遠拱手應道:“回禀君上,匹匹都是良馬。” 惠文公似吃一驚:“難道沒有一匹堪稱寶馬的?” “那就要看君上如何看待這個'寶'字了。” “請先生詳解!” “君上若以駕車遊樂、騎射田獵為寶,則它們匹匹可稱寶馬。君上若以日行千里、馳騁天下為寶,它們只配稱為良馬。” 惠文公沉思有頃,朝竹遠深深一揖:“竹先生,說得好哇!不瞞先生,寡人請先生來此觀馬,等的就是先生這一句話。寡人新立,矢志振作,可惜胯下馬力不濟,難以圖遠。寡人為求日行千里之馬,夜不成寐。此番進山,請到二位先生,實乃寡人洪福。常言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今有二位伯樂在側,寡人復何憂哉!” 竹遠還禮道:“君上如此厚望,草民實不敢當!” “竹先生不必客套。寡人求馬之心甚切,今召先生來,是想請教先生,寡人如何方能覓到千里良駒?” “求馬之途,無外乎兩條。一是勞師動眾,遍訪天下,二是修好馬厩,備足草場,使馬無拘束之感,有馳騁之所,坐等千里馬上門。” “竹先生之言甚是。您看這樣如何,寡人這就詔告天下,列國士子凡有一技之長者,皆可赴秦一展抱負。凡來秦士子,寡人必虛位以待,量才聘用。寡人另將列國驛館闢出一部分,擴建為士子一條街,多設館驛,專門款待天下士子。” “君上有此誠意,天下寶馬必接踵而至。” “寡人所求,不是良馬,而是千里馬。至於能否求得,就要仰仗二位的慧眼了。” “君上求賢若渴,修長敢不效力?” 正在此時,一騎飛至,公子華翻身下馬,叩於地上:“微臣叩見君上!” “愛卿平身。” “謝君上!”公子華起身,欲言又止。 “說吧,這兒沒有外人。” “禀報君上,魏使陳軫回國去了。” “陳軫?此人早該回去了。” “君上所言甚是,只是陳軫此番回去,走得卻是匆忙,似有急事。” “哦?”惠文公怔了下,“知道所為何事嗎?” 公子華搖頭:“昨晚人定時分,有人交予陳軫一封密信。陳軫看過,當即叫人備車,星夜啟程走了。微臣在想,定是魏國發生大事,不然的話,陳軫不會如此急切。” “樗裡愛卿,”惠文公思忖有頃,轉對樗里疾道,“此番先君駕崩,寡人新立,魏王不計前嫌,特遣上大夫陳軫問聘,寡人甚為感懷。有來無往非禮也,愛卿可代寡人出使魏國,一是答謝魏王厚情,二是向魏王轉達寡人問候,就說寡人願與魏王盡釋前嫌,締結睦鄰盟約,互通關貿,惠澤兩國。” “微臣遵旨!” “樗裡愛卿,此行還有一個使命,你可知道?” “勸說公孫衍前來秦國。” 惠文公連連搖頭:“勸字不妥,是請。記住,明請不行,暗請;軟請不行,硬請。總而言之,你只能有一個結果——不可讓他待在魏國,為魏所用!” “微臣遵旨!” “還有,這個陳軫是個人物,若有機會的話,可以助他做魏國相國。” 樗里疾似乎沒聽明白:“君上是說,助陳軫做魏國相國?” “是的。”惠文公點下頭,轉對公子華,“小華,你也去,隨上大夫見見世面。” 公子華拱手道:“臣弟遵旨!” 安邑城外的官道上,陳軫一行數輛馬車正在朝安邑疾馳。正行之間,車隊突然停頓,前面一陣混亂。 陳軫從車中探出頭來,大聲責問:“怎麼回事?” 隨行軍尉回馬過來:“回禀大人,幾輛牛車擋在前面,不肯讓路。” 陳軫不無氣悶地跳下車子,跟著軍尉直走過去,果見幾輛牛車不緊不慢地卡在大道中間,將路堵得死死的。幾個軍卒已經走到最前面一輛牛車上,扯住一頭黃牛。另一軍卒正與趕車的糾纏。陳軫放眼看去,那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四十多歲,瘦長個頭,書生氣十足,手中拿著一冊竹簡,顯然對那個糾纏他的兵士不屑一顧。 幾輛牛車既舊且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每輛車上套著一頭黃牛,走在最前面的是頭老犍牛,脖子上掛著個鈴鐺,牛頭一擺,叮噹作響。除第一輛車上的這位中年男子外,其他牛車上並無御手。 軍尉走上前去,大聲呵斥:“你是何人,竟然在此擋道?” 中年男子瞥他一眼,慢騰騰道:“你這人好生無理!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道,談何擋道?” “咦,”軍尉來勁了,“好生無理的是你!你的牛車走在前面,佔住大道中間,不是擋道又是什麼?” “謬矣,謬矣!”中年男子連連搖頭,“好生無理的是你!我的牛車在先,你的馬車在後。我的牛車走在前面,你的馬車走在後面。我的牛車在向前走,你的馬車也在向前走,為何能說我的牛車擋道了呢?” 軍尉被這個中年男子的這番話攪暈頭了,愣怔半天,方才轉過彎來,學著中年男子慢條斯理的樣子較起真來,晃著腦袋道:“你——這麼說吧,我們的馬車跑得快,你的牛車走得慢;走得慢的牛車擋在跑得快的馬車前面,跑得快的馬車無法超越,走得慢的牛車就叫擋道,懂嗎你?” “謬矣,謬矣!”中年男子連連晃動腦袋,大聲叫道,“飛鳥不動,飛矢不行,何況是牛車馬車?” “什麼飛鳥不動?”軍尉火起了,“今兒老子偏就叫你動!來人,將他的牛車掀到路邊去!” 幾個士兵衝上前去,眼看就要朝路邊掀車,中年男子大叫起來:“什麼禮儀之邦?你們魏人簡直就是一群強盜!” 眼見眾人就要動手,陳軫重重咳嗽一聲,走到男子跟前,沖他們略略擺手。 眾兵士停住。 陳軫將中年漢子打量半晌,緩緩問道:“先生可是宋國的惠子?” “子不敢當,”惠施也瞄他一眼,“在下正是宋人惠施。” 陳軫抱拳揖禮:“魏人陳軫多有冒犯!” 惠施坐在牛車上,抱拳還禮:“惠施見過上大夫。” 陳軫不無抱歉道:“在下因有急事欲回安邑,下人趕路心切,驚擾了惠子車駕,望惠子海涵!” “呵呵呵,”惠施朗聲笑道,“聽上大夫口氣,是想走在惠施前面嘍!” 陳軫再次揖禮:“有勞惠子相讓!” “相讓不難,”惠施搖頭晃腦,“只要上大夫與在下切磋幾個命題即可。” “久聞惠子學富五車,善辯名實,在下早欲討教,只是今日事急,您看——” “呵呵呵,”惠施腦袋又是一晃,笑出幾聲,“在下只聽說過心急,不曾聽說過事急。上大夫大人,好事不從忙中起喲!” 陳軫怔了下,只得硬起頭皮:“惠子有何命題,在下討教。” “惠施以為,”惠施搖頭晃腦,“天與地同尊同卑,山與澤同高同低。” “這……”陳軫思索半晌,“於理不合呀!” “惠施以為,物方生方死,馬生卵,雞長三足。” 陳軫撓頭,口中自言自語:“物方生方死,馬生卵,雞長三足。” “惠施以為——” “什麼亂七八糟的,”惠施尚未說完,陳軫早已火冒三丈,變過臉色,大聲呵斥,“簡直是個瘋子!”轉對軍尉,“來人,把他的破車掀到一邊去!” 話音落處,陳軫怒氣沖沖地走向自己的軺車,鑽入車裡。 眾兵士不由分說,將惠施的幾輛牛車連拉帶拖,強行拖到路邊,騰出道路,大隊車馬急馳而過。 “陳軫,”惠施站在路邊,望著遠去的塵土,嘴角現出一絲冷蔑,搖頭道,“只怕你欲速不達!”彎腰撿起幾捆掉落於地的書簡,再次搖頭,“就憑你這點才氣,又是這般惶急,安能成就大事?” 陳軫甩掉惠施,風塵僕僕地駛入安邑,急急匆匆地趕回府中。 聽到車馬聲響,戚光小跑迎出,叩道:“主公,可把您盼回來了!” 陳軫急問:“怎麼回事?” 戚光起身,在他耳邊低語一陣。 “真的?”陳軫又驚又喜。 “千真萬確!”戚光不無興奮道,“是安國君親口說的!安國君說,陛下徵詢相國人選,安國君趁機舉薦主公,陛下吐出金口,'陳愛卿倒是一個人選!'小人估摸,這一次,主公是十拿九穩了!” “快備厚禮,去安國君府!” 陳軫顧不上旅途勞頓,與戚光徑投安國君府。 聽聞上大夫光臨,公子卬的家宰匆忙迎出,看到戚光正在指揮幾個下人扛抬禮箱,笑瞇瞇地朝陳軫揖一大禮,眼角瞥向箱子:“上大夫,此是何物?” 陳軫還過一揖,笑道:“這是在下從秦國帶回來的一點土產,特意孝敬安國君。” 家宰再次揖過:“上大夫處處想著我家主公,真是難得!”伸手禮讓,“上大夫,請!” 二人走進客廳,家宰安頓陳軫坐了,拿出來茶具,親自沏過茶,擺於几上。 陳軫抬眼問道:“安國君不在府中?” “回上大夫的話,主公陪陛下釣魚去了。” “釣魚?幾時去的?” “怕有兩個時辰了。上大夫若有急事,可到翠山尋他。” “不急,不急,”陳軫略怔一下,呵呵笑道,“在下只在此處恭候就是。聽說家老棋藝高超,在下能否討教一局?” “呵呵呵,”家宰亦以一笑作陪,“上大夫既有雅興,在下敢不從命?”從几案下面摸出棋具,將裝有黑子的木盒遞予陳軫,“上大夫,請!” 翠山位於安邑北郊,說是山,實為一連串的丘壑,最高處不過幾十丈。一條不知名的小溪從中穿過,流過安邑城東,東拐後流入大清河,在孟津附近匯進河水。此處樹木茂密,鳥獸甚多,早在文侯時期,就被闢為宮用獵苑。 翠山之中有個小石潭,約十數丈見方,深不可測,潭水清澈,成碧綠色。潭中魚蝦頗多,是御用釣場。繞潭修有許多涼亭,專供君上、公子等達官貴人垂釣之用。 這日午時,魏惠王、公子卬、朱威三人各持釣竿,埋頭垂釣。朱威的浮漂動也不動,魏惠王、公子卬的浮漂卻在不停抖動。 公子卬心頭大喜,連連起鉤,鉤上的卻是一條又一條寸長小魚。魏惠王眼中雖饞,卻遲遲沒有起鉤。 公子卬急道:“父王,已經咬上了,快點起鉤!” 魏惠王白他一眼,不為所動。公子卬扭頭再看朱威的浮漂,也在擺動,叫道:“朱司徒,你的也咬鉤了!” 朱威應道:“回公子,不過一條小魚而已。” 公子卬聽得刺耳,臉色一沉,將安好魚餌的鉤子狠狠甩入水中。 陡然,惠王的浮漂被一股強力拽走,魏惠王瞧得準了,猛然抖鉤,果然釣上一條近尺長的鯉魚。 公子卬扔下魚竿,拱手致賀:“兒臣恭賀父王釣到大魚!” 魏惠王樂呵呵地將鯉魚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換好餌食,甩鉤入潭,轉向公子卬,教訓他道:“卬兒,曉得不,這才是釣魚。” “兒臣謹記在心!” 惠王的釣竿剛甩下去,浮漂又見異動。魏惠王再次起鉤,又釣一條鯉魚。惠王再甩鉤,浮漂再動,惠王再釣一條鯉魚。 惠王連釣三條尺來長的鯉魚,喜不自禁,不無得意地將眼角瞟向朱威的浮漂,看到浮漂也被一股大力拉動,朱威卻如熟睡似的,眼睛半閉,紋絲不動。 惠王急了:“朱愛卿,有大魚咬鉤了!” “回禀陛下,”朱威伸出另一隻手,做個叩首的動作,“不過一條鯉魚而已。” 惠王聽得真切,回視自己桶中的三條鯉魚,沉思不語。 “喲嗬,”公子卬不無譏諷道,“朱司徒難道欲釣北冥之鯤嗎?” “回安國君的話,”朱威沉聲應道,“朱威只敢釣魚,不敢釣鯤。” “請問司徒大人,何人可以釣鯤?” “北冥之鯤,當由聖人釣之。此潭之鯤,當由陛下釣之。” 惠王心中一動,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頃,轉問朱威:“朱愛卿,寡人欲釣此鯤,該如何放鉤才是?” “回禀陛下,”朱威話中有話,“鯤藏於淵,魚浮於表。陛下欲釣此鯤,不妨將鉤下得深些。” “愛卿所言甚是。”惠王重重點頭,收起魚鉤,將浮漂上移數尺,換上一塊特大的魚餌,用力甩入潭水深處。 就在此時,毗人走到。 惠王眼角瞥到:“人呢?” “回陛下,”毗人小聲禀道,“老奴去晚一步,殿下已經換過衣服,出宮去了。” “出宮?”惠王眉頭微皺,“他出宮幹什麼?” “老奴不知。” 惠王沉思有頃:“去,傳他速來!” “老奴遵旨!” 安邑東市,惠施的牛車慢慢馳來,在鬧猛處停下。 惠施不慌不忙地跳下車子,將幾輛牛車分別紮好,將幾頭牛解下來,拴在車轅頭上,又在每一頭牛前放了一筐乾草。之後,惠施從車上取出一塊木板,拿出鐵釘和錘子,將木板釘在磚牆上。 木板上面,是他親手書寫的“觀物十事”: 〖一、至大無外,至小無內 二、深千里,無厚 三、天與地卑,山與澤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萬物皆同皆異 六、宇宙無窮亦有窮 七、今日適越而昔來 八、連環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體〗 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一切,惠施拍拍手,滿意地盯視木板一眼,走到木板下,背靠牆壁,席地而坐,眼瞼微微閉合。 在這鬧市區,惠施的怪異行為,尤其是那塊木牌子,很快引來一大群觀眾,七嘴八舌地議論不止,不時發出哄笑聲。 有人終於耐不住了,指著木牌,大聲問道:“諸位,諸位,這句'今日適越而昔來',說的是啥?” 有人應道:“告訴你吧,說的是,今日你剛剛到達越國,可在昨天,你已經從越國回來了。” 前者驚道:“這不是瞎說嗎?” 觀眾再次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不休: “你們看,'連環可解'。誰有連環,拿來讓他解解看。” “快看哪,'萬物皆同皆異'!要是萬物都是一樣的,豈不是沒有長短粗細、高矮胖瘦了嗎?” “照他這麼說,雞就不是雞,是狗;馬也不是馬,是牛。真是可笑!” “唉,此人死讀書,這是讀出毛病來了。” …… 惠子依舊是雙目微閉,端坐不動。 人群中,羽扇綸巾、一身富家少爺打扮的太子申兩眼盯住木牌上的黑字,陷入深思。有頃,太子申抱拳揖道:“這位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的眼睛並未完全閉上,因而早已看到此人,見他發問,並不回禮,依然紋絲不動,聲音卻是中氣甚足:“客官請講!” “嗨,大家快看,這個怪人開口說話了!”人群中有人大聲嚷道。 更多觀眾圍攏上來。 太子申再揖:“先生的觀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朗聲應道:“天地萬物,有立自有破;觀物十事,有觀自有解。” “請問先生,”太子申道,“何為'至大無外,至小無內'?” 惠施應道:“萬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頃,再次問道:“'其深千里,無厚',又作何解?” “萬物皆同,何有厚薄?”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與地卑,山與澤同'呢?” “萬物皆同,何論高低?” 惠施皆以同一理由回答所有提回,聽得太子申如墮霧中,憋得臉色通紅:“那——請問先生,您又是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惠施依舊答道:“萬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深思良久,再次拱手問道:“先生又是如何理解'萬物皆同'呢?” “至大無外,千里無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時,萬物有何異哉?” 太子申愈加茫然:“先生這樣顛來倒去,互為問答,晚生愚笨,當真是越聽越糊塗了。” 惠施慢慢睜開眼睛:“這位士子,變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饒舌也。” “惠施?”太子申打個驚愣,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國的惠子?” 惠施這也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正欲再說,一人擠過來,在他耳畔低語數句。 太子申略怔一下,轉身朝惠施拱下手道:“先生,晚生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來討教。” 話音落處,太子申隨從來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不遠處的一輛軺車。 惠施收回目光,再次閉目。 小石潭邊,魏惠王眼睛大睜,一眨不眨地盯在碧綠潭水中的浮漂上。浮漂靜靜地浮在水面,隨微波起伏。 魏惠王似乎等得急了,扭頭問朱威道:“朱愛卿,此水別是無鯤吧!” “回禀陛下,”朱威沉聲應道,“釣鯤非同釣魚。魚見餌上鉤,鯤視情上鉤。陛下欲釣此鯤,此鯤亦在觀望陛下。” “依愛卿看來,”魏惠王這也明白了朱威的深意,“此鯤在觀望寡人甚麼呢?” “觀望陛下之情。若是陛下真情求鯤,誠意用鯤,此鯤必至。若是陛下只求小魚小蝦,或為一時獵奇,此鯤或將游向他處。” “如果真有此鯤,”惠王沉思有頃,鄭重說道,“寡人就以相國之位相託,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果能如此,此鯤必至。” 聽到相國二字,公子卬總算明白過來,臉色一沉:“請問司徒,此鯤究竟是何人,明說出來就是,不要在此繞來彎去,淨打啞謎。” “是啊,”惠王盯住朱威,“朱愛卿,此地並無外人,但說無妨。” 朱威放下魚竿,叩拜於地:“陛下誠意相求,微臣就斗膽放言了。微臣以為,此鯤就是公孫衍。”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聲長笑幾聲,“司徒大人鯤來鯤去,我道是何大賢,原來又是此人!” 朱威重叩於地:“陛下——” “朱愛卿,”惠王放下魚竿,緩緩站起身子,“若是此鯤,就留待他日再釣吧!” 惠王轉身走沒幾步,迎頭碰到毗人領著太子申疾步走來。 見惠王面色不悅,太子申慌忙叩首:“兒臣叩見父王。” 惠王沉臉問道:“聽說你出宮去了?” 太子申忐忑應道:“回禀父王,兒臣東市去了。” “東市?”惠王斜他一眼,“所為何事?” “兒臣並無他事,隨便逛逛而已。” “隨便逛逛?”魏惠王氣從中來,虎起面孔大聲呵責,“自河西陷落之後,寡人日夜憂思國事,恨不能在一日之內重振大魏雄風,收復失地。可你呢?看看你自己,身為太子,卻是一無用心,四處浪蕩!” “兒臣知罪!” 惠王盯他一眼,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拂袖而去。 太子申無端遭此呵斥,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兒。 釣魚台上,看到惠王走遠,公子卬這也站起身子,斜盯朱威一眼,將魚竿“啪”地摔在亭子上,大踏步離去。 公子卬趕緊驅車駛回,在老家宰陪同下走進府中,遠遠望見當院跪著一人。 公子卬掃一眼家宰:“跪者何人?” “回禀主公,是陳大人,他在此地跪迎多時了。” 公子卬急跨大步趕去,邊走邊叫:“上大夫,你這是為何?” 陳軫行再拜大禮,朗聲說道:“安國君提攜大恩,下官萬死不足以報!” 公子卬扶起陳軫:“上大夫快快請起!”攜手走進客廳,“上大夫幾時從秦國回來的?” “下官剛剛回來,這不,回到府上,屁股尚未坐穩,就奔上將軍府上來了。” 兩人進廳,分賓主坐下。 “唉,”公子卬眼望陳軫,長嘆一聲,“你來得正好,本公子正欲尋你呢!” 陳軫心裡一顫:“怎麼,出變故了?” “就差一點兒。” “請上將軍明示。” “方才與父王在石潭釣魚,若不是本公子在場,相國之位只怕已是公孫衍的了。” 陳軫驚得呆了。 公孫衍的老宅里,公孫衍正在伏案疾書,案上案下擺放著一堆堆的竹簡。 朱威進來,神色沮喪地坐在他對面。悶坐一會兒,朱威隨手拿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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