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5

第6章 第六章兄弟相煎,蘇秦助燕公平內亂

小國中山夾在趙、燕、齊三個大國之間,北鄰桓山。桓山北、西兩面廣袤千里的山地、草場原是北胡代國的地盤,後為趙襄子所滅,代國亦成為趙國一郡,易名代郡。 代理主將公子範將大帳扎在桓山東部的鴻上塞,八萬趙軍屯紮於桓山以東的廣大地區,背依桓山,前探易水,名為製約中山,鋒芒直逼北至濁鹿、南至樂徐長約數百里的燕國邊境。剛入而立之年的燕軍主將子之毫不示弱,引軍六萬沿易水下寨,將中軍大帳設在距鴻上塞不足百里的龍兌,與趙軍遙相抗衡。 這日向晚時分,一行十餘騎飛也似的馳往鴻上塞。 將近關門時,馳在最前面、一身胡地富商打扮的武成君、燕國長公子姬魚勒住馬頭,轉對緊跟上來的季青道:“季子,本公實在弄不明白,趙範為何定要本公親來?”

季青搖頭道:“微臣也不清楚,想是他有大事欲與主公商議。” 武成君皺下眉頭:“依你之見,他不會對本公有所圖謀吧?” 季青再次搖頭:“哪能呢!奉陽君若謀大事,還要仰仗主公之力。這是一個連環結,對誰都有好處。眼下好戲尚未開場,公子範斷然不會對主公不利。” 武成君沉思有頃,兩腿微微用力,催動胯下戰馬徐徐向前走去。不一會兒,眾騎馳至關門,季青下馬,守關軍尉迎上前來。季青從袖中摸出一張令牌,軍尉驗過,報與關將。 關將急迎出來,與武成君、季青一一見過禮,引他們匆匆走向中軍大帳。 一身甲衣的公子範聞報迎出,攜武成君之手步入大帳,分賓主坐下。公子範輕輕擊掌,旁邊轉出兩名歌伎,在各人几案前放一隻大碗,滿滿地斟上代地烈酒。

公子範呵呵笑道:“到此胡地,只得依照胡人習俗,拿大碗喝了!”兩手捧起酒碗,衝武成君拱手,“來來來,武成君,”轉向季青,“還有季子,一路辛苦了,本將以薄酒一碗,權為兩位接風!” 武成君掃季青一眼,捧碗道:“姬魚謝大將軍款待!” 眾人飲畢,季青起身,搬過酒壇,為公子範斟上,然後自斟一碗,舉酒道:“在下久聞大將軍神威,今日得見,甚是敬服。在下今借大將軍美酒,回敬大將軍一碗!”言訖,一飲而盡。 公子范哈哈笑道:“季子是個爽快人!好,本將飲了!”舉碗飲下。 季青再度斟滿,衝公子範抱拳道:“昨夜亥時,聽聞大將軍有召,主公不敢怠慢,星夜啟程趕至。敢問大將軍急召主公,可有大事?” 公子範亦抱拳道:“好吧,既然季子有問,本將也就直話直說。相國大人應公子之請,特從晉陽徵調車騎兩萬馳援代郡。然而,大出本將所料的是,代地貧困,糧草原本不濟,今又增兵兩萬,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瞞公子,本將麾下八萬將士,糧草已經不繼。本將雖已急報相國,要求增撥,可遠水不解近渴。本將——”略頓一下,“本將聽聞武陽城中多有積蓄,這想——”打住話頭,目視武成君。

武成君面色微變:“敢問大將軍可需多少糧草?” “一萬石粟米足矣。” “一萬石?”武成君略驚。 “怎麼,公子捨不得了?”公子範神色微凜,半笑不笑。 “不不不。”武成君一邊否認,一邊急拿眼睛望向季青。 公子範的目光也射過來。 “哈哈哈哈,”季青大笑一聲,衝公子範微微抱拳,“少了,少了!趙、燕世代睦鄰而居,燕國有難,大將軍勞苦遠征,這點粟米如何拿得出手?我家主公願以粟米一萬五千石、馬草一千車犒勞,還望大將軍不棄。” 季青此言一出,莫說是武成君,縱使公子範也是一怔,半晌方才反應過來,連聲笑道:“哈哈哈哈,季子真是爽快人!” “不過——”季青欲言又止,眼睛斜向公子範。 公子範急道:“季子有話,直說就是。”

“我家主公也有一請。” “說吧。”公子範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有來有往才見公平。” “我家主公愛馬如痴,代地出良駒,大將軍能否賣與我們一些代地良馬?” “什麼賣不賣的,本將這裡軍馬有的是,公子需要幾匹,盡可開口。” “兩千匹。” “兩千匹?”公子範亦吃一驚,愣怔有頃,撓頭道,“這——” “大將軍休急,”季青又是一笑,“我家主公只是暫時藉用。待大事成就,在下保證,兩千匹軍馬如數奉還不說,另外附送燕馬五百匹,權作利酬。” “好!”公子範聞聽此話,拍案定奪,“還是季子爽快,這事兒定了!” “還有一事,”季青的語氣不急不緩,“大將軍可否想過糧草如何交接?” 公子範似是未曾想過此事,一下子愣了。眼下燕、趙兩國各陳大軍於邊境,雖未交兵,卻勢如水火,武成君縱使願出這些糧草,他如何去拿,真也是個難題。

“大將軍,您看這樣可否?”季青似乎早有主意,“邊邑重鎮濁鹿是主公地界,主公在邑中設有糧庫,有庫糧萬石,馬草五百車。近日我們再往此處送糧五千石,馬草五百車,湊足所說之數,然後禀報大將軍,大將軍派兵襲佔此邑,此事即成。守邑兵士皆是主公人馬,只要大將軍兵至,就會棄城而走,大將軍一可唾手而得邊邑重鎮,捷報軍功,二可得到上述糧草,豈不是好?” 公子範連連點頭,轉向武成君:“公子意下如何?” “這——”武成君遲疑一下,目視季青,見他神態篤定,只好點頭,“就依季子所言。” 公子範轉對季青:“軍馬之事,又如何交接?” “大將軍將軍馬備好之後,會有一個名叫頭刺子的馬販前來接收,大將軍只需將軍馬交與此人就是。”

“好!”公子範一錘定音,“就這麼辦!” 一出關門,武成君憋不住,將季青叫到一邊,責備他道:“這麼多糧草,你怎能一口應承下來?還有,濁鹿是我邊邑重鎮,人口不下萬戶,就這麼拱手送與趙人,你……你叫本公如何向燕人解釋?” “做大事者,不記小失。”季青低聲答道,“季青這麼做,為的是主公大謀。主公也都看到了,子之將軍的六萬大軍屯於龍兌,距武陽不足百里。有子之大軍在側,主公如何大圖?趙軍雖然陳兵邊境,名義上卻是威逼中山,不是征伐燕國。子之按兵不動,趙軍自也無理出擊。主公若是主動捨棄濁鹿,公子範貪功貪餉,必出兵攻取,主公此時再向子之將軍求救,子之必來救援,燕、趙亦必開戰。燕、趙開戰,薊城必虛,主公若是趁機起兵——”

不消季青再說,武成君已是明白過來,連連點頭,翻身上馬,揚鞭狂飆而去。 翌日晚亥時,年過六旬、一身疲憊的燕文公在老內臣的攙扶下緩步走進甘棠宮。 甘棠宮是燕宮裡的正宮,燕國夫人姬雪聽到聲音,急與貼身侍女春梅迎出宮門,緊趨幾步替下內臣,一邊一個,扶文公步入正寢,動作輕柔地為文公寬衣。 在老態龍鍾的燕文公面前,虛年二十三歲的姬雪顯得青春靚麗,充滿活力。七年歲月仍然無法修改一個事實——姬雪是這個宮城中最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眼睛仍然像在洛陽時那樣又大又亮,她的彎眉仍然時時凝起,眉宇間仍然掛著絲絲道道的哀愁。 然而,細心之人仍會發現一些改變:她眼神裡的真情不見了,她眉宇間的天真無存了,她俏臉上的笑容失踪了。姬雪似是換了個人,溫柔中透出冰冷,善意裡現出機敏,就像一隻流離失所、在荒野裡獨步的流浪貓。

文公的衣服尚未寬畢,老內臣趨進,小聲禀道:“君上,殿下求見。” 燕文公眉頭略皺,面色不悅,頭也不抬地問道:“這麼晚了,他來何事?” 老內臣遲疑一下,聲音更低:“老奴觀殿下神色,似有要事。” 燕文公沉思有頃,自己動手,重又穿戴衣冠,轉對老內臣道:“好吧,讓他前廳覲見。” 老內臣急急出去。 燕文公朝姬雪苦笑一聲,輕輕搖頭。姬雪也不說話,輕輕扶他走向寢宮外面的前廳。將近門口時,姬雪鬆開手,退後一步,揖道:“君上,臣妾守在此處了。” 燕文公回揖一禮:“有勞夫人了。”走出寢門,在廳中主位坐下。 太子姬蘇在老內臣的陪同下急步趨入,跪地叩道:“兒臣叩拜公父!” 燕文公緩緩問道:“蘇兒,夜已深了,何事這麼急切?”

太子蘇見旁邊站著老內臣和兩個侍寢的宮女,遲疑一下,欲言又止。老內臣正欲退出,燕文公擺擺手,對太子道:“說吧,這兒沒有外人。” 太子蘇再次遲疑一下,起身趨前一步,在文公耳邊低語幾句。 燕文公臉色漸變,開始喘氣,兩眼緊盯子蘇,一字一頓:“此事當真?” 太子蘇從袖中摸出一隻令牌和一道密摺,雙手呈與文公,小聲禀道:“這是逆賊出入趙軍大營的令牌,其中備細,兒臣盡已寫在密摺裡了。” 燕文公拆開密摺,細細讀過,面色越來越差,許久方才抬起頭來:“你……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太子蘇面呈得意之色,掃視左右一眼,小聲禀道:“回禀公父,子魚的貼身侍衛里有兒臣的眼線,他的一舉一動盡在兒臣掌握之中。據兒臣所知,子魚近年在武陽等地招兵買馬,集結甲士萬餘,良馬數千匹,欲謀大事。此番暗結趙人,資助趙人軍糧一萬五千石……”

太子蘇尚未說完,文公已是手摀胸口,大口喘氣,不一會兒,兩眼一黑,口吐鮮血,慘叫一聲,歪倒於地。太子蘇萬未料到有此變故,大驚失色,哭叫道:“公——公父——” 老內臣也是傻了,正自驚愕,姬雪已從內寢衝出,幾步撲到燕文公身前,將他抱在懷裡,捏住人中,急叫:“君上——”轉對老內臣,“快,召太醫!” 老內臣這也反應過來,衝臉色煞白的宮女道:“快,召太醫!” 當兩名宮女領著在宮中當值的太醫急趕過來時,燕文公已經緩過氣來,睜眼一看,見眼中盈淚的姬雪將自己緊緊抱在懷裡,淚水亦出。 太醫跪在地上,按住文公脈搏,把握一陣,長吁一氣,正欲說話,文公擺手,對仍舊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太子蘇道:“你……去吧!” 太子蘇見文公的目光盯著他,知是對他說的,打個驚怔,再拜起身,悻悻退出。 回到東宮,太子蘇顯得十分煩躁,在廳中來回踱步。 踱有一會兒,太子蘇眉頭一橫,伏案疾書一封,加上璽印,大聲叫道:“來人!” 東宮內宰應聲走進:“臣在!” “召姬噲來!” 不一會兒,長公孫姬噲走進,叩道:“兒臣叩見!” 姬噲剛過冠年,生性敦厚,甚得宮人及朝臣喜愛,包括老燕公也對他頗為讚許。太子蘇掃他一眼,緩緩問道:“聽說你與子之將軍相處甚篤,可有此事?” “是啊。”姬噲應道,“子之與兒臣頗能相處,時常教習兒臣騎射之術和用兵方略。” “如此甚好。”太子蘇將密函交予姬噲,“你連夜出發,繞過武陽,務於明日傍黑之前將此信交付子之將軍!記住,事關重大,萬不可為外人所知!” “兒臣謹聽吩咐!” 姬噲收好信,別過父親,領上幾名僕從,叫開薊城南門,星夜馳往龍兌。 薊城距龍兌走大道六百里,因要繞過武陽,又需多走五十里。姬噲等人快馬加鞭,於翌日申時終於趕至龍兌,被子之迎入中軍大帳。 子之是燕文公五弟姬歷的第三子,自幼聰敏,文功武略無所不愛,尤喜兵法戰陣,是燕室旁支庶子中最有出息也最有心計的一個,深得文公器重。由於子蘇、子魚兄弟不和,子魚雖通兵法,文公卻不敢將兵權擅交予他,因而於三年前封子之為上將軍,統制三軍。 子之年過三十,與太子同輩,從輩分上講是姬噲叔父,因而平素一直將他作晚輩看待,甚是關愛。雙方見過禮,分別落席,子之知姬噲有事,先開口道:“看公孫面色,此番不像是為騎射而來。有何大事,能否告知末將?” 姬噲從袖中摸出子蘇密函,遞予子之:“家父要在下將此書親手呈予將軍。” “哦,是殿下的密函。”子之趕忙接過,拆看一時,神色大驚,眉頭冷凝,有頃,合上書信,閉目冥思。 看到子之的表情,姬噲急問:“將軍,可有大事?” 子之睜開眼睛,多少有些驚訝地望著姬噲:“信中所寫之事,公孫難道一絲兒不知?” 姬噲搖頭。 “唉,”子之長嘆一聲,“不瞞公孫,國難當頭了!” 姬噲驚問:“將軍快說,是何國難?” “武成君在武陽招兵買馬,已募勇士萬餘,良馬數千匹,勾結趙人,圖謀犯上!趙人以中山國為由,大兵壓境,欲助武成君謀逆!” “武成君?”姬噲驚道,“你說伯父欲謀逆?” 子之點頭。 “伯父為何謀逆?” “與殿下爭太子之位!” 姬噲沉默一陣,抬頭問道:“家父要將軍做什麼?” 子之將信遞給姬噲:“公孫自己看吧!” 姬噲接過信,匆匆看過,驚道:“家父要將軍調頭圍攻武陽?” “唉!”子之長嘆一聲,“大敵壓境,自己人倒先打起來了!” 姬噲急問:“將軍做何打算?” “唉,”子之复嘆一聲,“一個是殿下,一個是長公子,哪一個都是末將主公,末將又能怎麼辦?”沉思有頃,抬頭望向姬噲,“公孫這就回去,轉呈殿下,就說殿下所請,末將實難從命!末將受命於君上,唯聽君上旨意。莫說是趙人在側,即使沒有趙人,若無君上虎符,末將也不敢擅動一兵一卒!至於前方情勢,你可轉呈殿下,有末將在,濁鹿斷不會失,武成君的一萬五千石軍糧,趙人連一粒儿也拿不去!” 子之先國後家,又以君上為大,安排得滴水不漏,姬噲點頭稱善,歇過一宿,於翌日晨起動身返回薊城。 子之使探馬暗訪濁鹿,果有車馬由武陽源源不斷地朝那裡運糧。子之令副將引右軍兩萬在濁鹿西側四十里開外的咽喉之地紮下營帳,嚴密布防,同時傳令中軍大帳朝濁鹿方向移動三十里,與右軍遙相呼應,形成掎角。 姬噲回宮,將子之所言一五一十詳細禀過,諫道:“君父,大敵當前,燕人怎能自己先打起來呢?” 太子蘇白他一眼:“你個娃娃家,懂個什麼?” 姬噲正欲再諫,太子蘇沒好氣地沖他擺擺手:“噲兒,你走這一來回,想也累了,回房歇息去吧!” 見話頭已被截死,姬噲只好告退。 姬噲前腳剛走,太子蘇就衝內宰怒道:“哼,子之甚是可惡,公父讓他治兵,他卻抓小放大,本末倒置!什麼濁鹿不濁鹿,武陽之亂才是根本!” “殿下,”內宰趨前一步,“臣以為,要讓子之平亂,也不是沒有可能。” “沒有虎符,他不肯出兵。” 內宰話中有話:“殿下何不前去為他討來虎符呢?” 太子蘇白他一眼:“你也真是!本宮若能拿到虎符,何須求他?用虎符誅殺子魚,公父斷不肯做。子魚也正是看準這一點,方才有恃無恐。” “在臣看來,”內宰壓低聲音,“殿下若要得到虎符,卻也不難。” 太子蘇眼睛大睜:“有何良策,快說!” “殿下,燕宮內外,君上最聽誰的話呢?” “你是說——”太子蘇愣怔半晌,一下子醒悟過來,將拳擊在案上,不無懊悔地說,“咦,本宮怎就忘了她呢?” 離宮城不遠的偏僻處有一家小客棧,門楣上的三個墨字“老燕人”吸引了正在沿街尋求宿處的蘇秦。他停住車子,走上前去。 一位老丈聽到響聲,迎出來,躬身揖道:“老朽見過客官。” 蘇秦拱手還禮:“晚生蘇秦見過掌櫃。”朝店中望幾眼,“請問掌櫃的,您這客棧可有空房?” “有有有,”老丈連聲說道,“我這是老店,陳設破舊,方位偏僻,前幾年生意還行,近兩年生意不好,從年頭到年尾,從未客滿過。蘇子若不嫌棄,可以進來看看。” 聽到老丈如此自曝家醜,蘇秦甚是感喟,將韁繩遞予老丈:“不用看了,晚生就住老丈這兒。” 老丈扭頭喊來小二,讓他將軺車趕至後院,轉對蘇秦道:“蘇子,店中請。” 蘇秦點點頭,隨老丈走進客棧。 老丈領他走至一處小院,推開門道:“蘇子請看,這進院子中你眼否?” 蘇秦走進院中,巡視一圈,見院落雖然不大,卻是乾淨整潔,連連點頭:“不錯,就這兒了。”略頓一下,“請問老丈,店錢怎麼算法?” “一日三枚銅板,飯錢另計。” 聽見只有三枚銅板,蘇秦點點頭,將手伸入袖中,摸了幾下,卻只摸到幾枚銅板,心頭一沉,尷尬一笑:“晚生將錢放在包裹裡了。” 老丈看在眼裡,憨厚說道:“錢是小事,蘇子儘管住下,何時要走,再結店錢不遲。” 蘇秦忙拱手道:“謝老丈了。” 老丈正欲答謝,前面一進院里傳出爭執聲,接著聽到有人朝外搬東西。老丈見小二卸完馬,提著蘇秦的包裹走進,吩咐他道:“小二,待蘇子安頓下來,引他去前面用膳。”朝蘇秦拱拱手,走向那進院子。 蘇秦安頓已畢,隨小二走至前面,見兩個士子模樣的人已將幾箱行李搬至院中,其中一人正在與老丈清算房錢,另一人候在一邊。 算完房錢,二人卻不急走,反而盯住蘇秦上下打量。蘇秦覺得奇怪,正欲說話,其中一個年歲稍長的拱手揖道:“這位仁兄,可是來燕謀仕的?” 蘇秦還一揖道:“在下是洛陽人蘇秦,初來乍到,還請兩位仁兄關照。” 那士子苦笑一聲,不無哀怨地搖頭嘆道:“唉,到這份上了,還關什麼照呀!在下奉勸仁兄,不要在此浪費時光,趁早走路吧!” “哦?”蘇秦怔道,“仁兄何出此言?” “不瞞仁兄,”那士子指著另一人,“我們是兄弟二人,家居中山,苦修五行之術,可知陰陽變化,此番赴燕,本想在燕宮謀個差使,不想苦候數月,莫說得見君上,竟是連宮門之內是何模樣也是一無所知。” “怎麼,燕國不願納士?”蘇秦驚問。 那士子尚未說話,他的弟弟咳嗽一聲,惟妙惟肖地學起宮門衛士逐客的聲音:“君上有旨,概不會客——” 先前說話那人再次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原來如此。”蘇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兩位仁兄欲至何處?” 那人輕嘆一聲:“身上沒有銅板,遠的地方去不成了,聽說武陽廣招賢才,想去那兒混口飯吃。” “武陽?”蘇秦打個驚愣,“你們要去投奔武成君?” 他的弟弟興奮地說:“當然!武成君在武陽招賢納士,赴燕士子大多投他去了。我上個月原說去投的,我哥死活不肯,這不,熬到今日,他也無話可說,只好走這一條路了。我說仁兄,你若願去武陽,我們正好結個伴兒。” “謝仁兄好意了!”蘇秦朝他們兄弟抱抱拳,微微笑道,“在下既來此城,無論如何,總也得瞧瞧宮門之內是何模樣吧。” 兄弟二人連連搖頭,拱手別過,一人背起一個包裹,沿著大街蹣跚遠去。 翌日晨起,蘇秦早早趕至宮城,遠遠望見紅漆大門兩側各站八名持戟衛士。蘇秦走近,早有兩名衛士持戟攔住。蘇秦躬身揖禮,從袖中摸出早已寫好的拜帖,遞予衛士。衛士看也不看,遞還過來,大聲唱報。一個門尉聞聲從耳房走出,打量蘇秦一眼,拖長聲音道:“來者何人?” 蘇秦揖道:“洛陽士子蘇秦。”雙手呈遞名帖。 門尉接過名帖,一邊審視,一邊問道:“你來此處,欲見何人?欲做何事?” “在下有重大國事,求見燕公。” 門尉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將名帖遞還過來,再次拖長聲音:“君上有旨,概不見客!”一個轉身,禮也不回,徑自走入耳房。 蘇秦尋思有頃,沿宮城轉至旁邊幾門,逐一問去,果如兩個士子所言,門尉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即道:“君上有旨,概不見客!” 蘇秦連遭幾番搶白,只得悻悻地回到店中,關上房門,思考該從何處入手。 燕文公的確不能見客。 明光宮正殿裡,文公靜靜地躺在榻上,兩眼緊閉,面色黃中泛白,全身一動不動,形如垂死之人。 姬雪守在榻前,輕聲哼起一曲燕地民歌: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 這首燕人悼念徵人的民謠,是她不久前從一個老宮女口中學來的。此時姬雪不知想起什麼,信口哼唱起來。曲調原本哀傷,又經姬雪反复吟唱,更見悲涼。文公聽有一陣,兩行濁淚從眼角里流出,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姬雪的纖手,緊緊捏住。文公用力太大,姬雪感到疼痛,強自忍住,任他捏一會兒,方才柔聲道:“君上,您醒了。” 文公似也意識到什麼,將手鬆開,睜開眼睛,多少有些抱歉地望著她:“夫人,寡人捏疼你了。” 姬雪的聲音更加輕柔:“君上,您……您哭了?”說著,將手抽出,用絲絹輕輕抹去他眼角里的淚水。 文公苦笑一聲:“夫人唱得真好。” 姬雪應道:“是君上的心腸好。”轉對春梅,“君上醒了,傳藥。” 兩名宮女端著托盤一前一後進來,一個托盤裡放一碗湯藥,另一個托盤裡放一碗蜜水。春梅接過,姬雪取來湯匙,舀出一匙,親口品嚐一下,輕聲道:“君上,臣妾嚐過了,不算太苦,冷熱也正好。” 文公卻擺手讓她端下。 姬雪端起藥碗,懇求道:“君上,您……您就看在雪兒面上,閉眼喝下吧。” “唉,”文公長嘆一聲,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寡人之病,何種湯藥也不濟事。” 姬雪淚水流出,緩緩跪下:“君上——” 姬雪正要苦勸,老內臣走進來,站在門口咳嗽一聲,輕聲叫道:“夫人。” 姬雪抬頭望去,見老內臣沖她連打手勢,似有急事。姬雪怔了下,放下藥碗,起身走過去。老內臣在她耳邊低語數句,姬雪怔道:“這——”看一眼君上,猶豫不決。 老內臣又打手勢,要她馬上出去。姬雪無奈,只好跟他出去。一出殿門,老內臣就急急說道:“夫人快去,殿下就在前面偏殿裡候您。” 聽到是殿下,姬雪心頭一沉,頓住步子,冷冷地望著老內臣:“本宮與殿下向來無涉,他尋本宮何事?” “老奴也不知道,”老內臣應道,“不過,看殿下那樣子,像是有天大的事。老奴以為,無論發生何事,夫人還是過去一趟為好。” 姬雪略一思忖,跟在老內臣後面走向偏殿。 一進殿門,太子蘇就急迎上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拜,泣不成聲:“母后——” 看到這個比她大了將近二十歲的當朝太子叩頭喊她母后,姬雪心裡一揪,面上窘急,叫道:“殿下,你……快快請起!” 太子蘇聲淚俱下:“母后,您要發發慈悲,救救燕國啊!” 姬雪驚道:“燕……燕國怎麼了?” “母后,子魚在武陽蓄意謀反,就要打進薊城來了!” “這……”姬雪花容失色,“子魚他……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呀,母后!”太子蘇急了,“子魚在武陽擁兵數万,今又暗結趙人,不日就要兵犯薊城,殺來逼宮了!” 姬雪漸漸回過神來,冷冷地望著太子蘇:“殿下,子魚真要打來,本宮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 “母后,”太子蘇納地再拜,“兒臣懇求母后向公父討要虎符,調子之大軍協防薊城,否則,薊城不保啊,母后——” “殿下是說……虎符?” “對對對,是虎符!兒臣已去求過子之將軍,子之定要兒臣拿出公父的虎符,否則,他不肯出兵。” “這——”姬雪遲疑有頃,終於尋到一個託辭,緩緩說道,“自古迄今,女子不能干預政事,行兵征伐是國家大事,殿下自當面禀君上,如何能讓一個后宮女子開口?”言訖,轉身就朝門外走。 太子蘇卻如瘋了一般,撲前一步,死死拖住姬雪裙角,磕頭如搗蒜,號啕大哭:“母后——” “殿下——”姬雪又羞又急,跺腳道,“你……你……你這像什麼話,快起來!” 太子蘇越發瘋狂,兩手死死抱住她的腿,一股勁兒叩頭,扯著嗓子道:“母后,您要是不答應兒臣,兒臣就……就跪死在這兒,不起來了!” “好好好,”姬雪急得哭了,“我答應,我答應。你起來……快起來!” 太子蘇喜極而泣,鬆開兩手,再拜道:“兒臣……兒臣叩謝母后!” 姬雪哪里肯聽他又在說些什麼,閃身奪路出門,飛也似的朝正殿逃去。將近殿門時,姬雪頓住步子,伏在廊柱上小喘一時,調勻呼吸,穩住心神,這才進門,趨至文公榻前。 文公睜開眼睛,說道:“夫人,你好像有事?” 姬雪面色緋紅,囁嚅道:“沒……沒什麼。” “說吧,”文公平靜地望著她,“沒什麼大不了的。” 姬雪穩下心神:“是殿下急召臣妾。” “蘇兒?”文公打個驚怔,掙扎一下,急坐起來,兩眼緊盯住她,“他召你做什麼?” “君上,”姬雪想了一想,索性直說了,“殿下要臣妾向君上討要虎符,說是——” 不待她將話說完,文公隨即擺手止住:“不要說了,只要是他來,就不會有別的事兒。實話說吧,只要寡人一口氣尚在,虎符就不能交予子蘇。” 姬雪倒是驚訝了:“子蘇貴為太子,君上百年之後,莫說是虎符,縱使江山社稷也是他的,君上早一日予他與晚一日予他,結果還不是一樣?” “唉,”文公長嘆一聲,“夫人有所不知,虎符一旦到他手中,燕國就有一場血光之災!” 聽文公講出此話,姬雪這也覺得事關重大,略想一下,道:“臣妾聽殿下講,子魚今在武陽招兵買馬,圖謀不軌,萬一他先引兵打來,燕國豈不是照樣有一場血光之災?” 文公低下頭去,不知過有多久,再次長嘆一聲:“唉,夫人,這也正是寡人憂心之處。不瞞夫人,寡人心裡這苦,說予夫人吧,怕夫人憂慮,不說吧,真要憋死寡人了!” “君上,”姬雪移坐在榻上,“您要覺著憋屈,就說出來吧!” “思來想去,”文公捉過姬雪的纖手,甚是動情,“世上怕也只有夫人能為寡人分憂了!”眼睛望著姬雪,老淚流出,复嘆一聲,“唉,夫人,眼前骨肉相殘的悲劇萬一發生,就是寡人之過!” 姬雪怔道:“君上何出此言?” “說來話長了,”文公緩緩說道,“寡人與先夫人趙姬共育二子,是同胞雙胎。出生時子魚在先,立為長子,子蘇在後,立為次子。二人雖為雙胎,秉性卻是迥異。子魚尚武,子蘇尚文。按照燕室慣例,寡人當立子魚為太子。” 文公咳嗽一聲,姬雪端過一杯開水,遞至文公唇邊:“君上為何未立子魚?” 文公輕啜一口:“寡人原要立他的,可這孩子自幼習武,總愛打打殺殺,說話也直,不像子蘇,知書達理,言語乖巧,將寡人之心慢慢佔去了。雙胎十六歲那年,寡人一時心血來潮,不顧群臣反對,孤意立子蘇為太子。子魚認為太子之位是他的,心中不服,求武陽為封地。趙姬也認為寡人有負子魚,為他懇請。寡人心中有愧,也就應承下來,封他武成君。” 姬雪想有一時,再次問道:“子魚為何請求武陽為封地呢?” “武陽就如趙國的晉陽,是燕國故都,又稱下都。在燕國,除薊城之外,數武陽城最大,土地肥沃,糧草豐盈,人口眾多,內通薊城,外接齊、趙、中山,是樞紐之地。若是謀逆,進可攻薊城,退可背依中山、趙、齊,割城自據!” “如此說來,子魚謀武陽是有遠圖的。” “是的,”文公點頭道,“趙姬故去之後,寡人知其生有二心,訓誡過他,不想他非但不聽,反而心生怨懟,不來朝見不說,又暗結趙人,欲謀大……大逆!” “君上許是多慮了,依臣妾看來,子魚是個直人,想他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唉,”文公長嘆一聲,“他原本不會。可……可……可這幾年來,他受謀臣季青蠱惑,漸漸變了。” “季青?季青又是何人?” “季青是寡人前司徒季韋之子。兄弟內爭,朝臣一分為二,或支持子蘇,或支持子魚。寡人立子蘇,支持子魚的朝臣強力反對,尤以司徒季韋為甚,屢次進諫,見寡人不聽,憤而辭官,鬱鬱而終。季青葬過父親,變賣家產,遣散家人,隻身投往武陽,誓助子魚奪回太子之位,以酬其父夙願。此人胸有大志,腹有韜略,手段毒辣,是個狠角兒,子魚受他蒙蔽,對他言聽計從。” 姬雪似是明白了原委,又忖一時,勸慰道:“君上既立子蘇為太子,想是上天的安排。子魚真敢忤逆,上天自有懲罰。君上莫要自責,有傷龍體。” “唉,夫人有所不知,寡人真正的心病還不在這裡。” 姬雪驚道:“除去此事,難道君上還有心病?” 文公沉默許久,黯然神傷:“近些年來,寡人細細審來,季韋許是對的,寡人,唉,也許真的是所選非賢哪。” 姬雪更加震驚:“君上是說……殿下?” 文公反問她道:“夫人覺得蘇兒如何?” 自入燕宮,姬雪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太子蘇,因為太子蘇早晚見她,眼珠兒總是直的,總是朝她身上四處亂瞄,讓姬雪甚不舒服。剛才之舉,姬雪更是心有餘悸,然而,此時文公問起來,姬雪卻也不好多說什麼,順口搪塞道:“看起來還好。臣妾與殿下素不往來,偶爾見面,他也是母后長母后短的。臣妾……臣妾小他許多,聽他叫得親熱,就耳根發燙,能躲也就躲他一些。” “這些都是外在。” “外在?” “是的。”文公的語氣毋庸置疑,“事到如今,寡人才知他根性卑劣,可……夫人,寡人實在……實在是……進退維谷了。” “天之道,順其自然。”姬雪安慰道,“君上已經盡心,未來之事,就隨天意斷吧。” 文公點點頭,深情地望著她:“夫人……唉,不說也罷。” “君上有話,還是說出來吧。” “唉,”文公嘆道,“寡人老了,力不從心了。要是再年輕幾年,能與夫人育出一子,由夫人親自調教,何來今日這些煩惱?” 姬雪臉色羞紅,淚水流出,將頭輕輕伏在文公身上:“君上——” 蘇秦早早起床,趕到外面轉悠。 儘管在表面上他顯得若無其事,內心卻是焦急。無論如何節儉,一日至少也得吃上兩餐,幾日下來,囊中已無一文。小喜兒原本送他一百多枚銅幣,在邯鄲時雖未花去多少,但來薊城這一路上,卻是開支甚鉅。一要趕路,二要養馬,三要住店,根本無法節儉,因而在趕至薊城時,囊中已剩無幾。他對老丈說錢在囊裡,無非是個託辭。好在老丈為人厚實,沒有讓他預付店錢,否則,一場尷尬是脫不了的。 眼下急務是盡快見到姬雪。包袱中羞澀倒在其次,情勢危急才是真章。聽到賈舍人說起燕國內爭,他的心裡就起一種預感,姬雪需要他,燕國需要他,他必須出面製止這場紛爭。燕國一旦內亂,受到傷害的不只是姬雪一人,燕國百姓也將遭難。 再往大處說,無論武成君成與不成,燕必與趙交惡,這就直接影響到合縱方略的整體實施。 將近午時,蘇秦仍在大街上徜徉。這幾日來,他考慮過進宮求見的各種途徑,竟是沒有一條可以走通。燕公臥病在榻,謝絕一切訪客,也不上朝,莫說是他,縱使朝中諸大夫,也只能在府候旨。他又以燕國夫人的故人身份求見姬雪,因各門守尉俱已識他,壓根兒不信。 依據蘇秦推斷,燕公之病就是眼下武陽的亂局。如何解此亂局,在他來說卻是小事一樁。然而,如果見不上燕公,再好的對策也是無用。 蘇秦又走一時,肚中再次鳴叫起來。蘇秦知道已到午飯時辰,抬眼望去,街道兩邊的商販或在用餐,或在準備用餐,遠處有慈母在扯著嗓子喚子吃飯。趕街的路人開始朝兩邊的飯館裡鑽,小吃攤位上飯菜飄香,四處都是吞嚥聲。 望著這一切,蘇秦嚥下口水,往回走去。不一時回到“老燕人”客棧,廳裡已有幾位食客,面前擺滿酒菜,吆五喝六,狼吞虎咽。 老丈靜靜坐在櫃前,見蘇秦進來,也不說話,拿眼盯他一下。蘇秦給他個微笑,算作招呼,看也不看那群食客,徑直走過飯廳,回至自己的小院。 蘇秦關上院門,倚門閉目一陣,走進屋子,舀出一瓢涼水,咕咕幾聲灌下,至榻上坐下,閉目養氣。 過有一個時辰,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敲門。 蘇秦一怔,睜開眼睛,緩緩起身,打開門,見是小二。 小二揖道:“蘇爺,掌櫃有請。” 蘇秦心裡一沉,閃過鹹陽的那個黑心店家,忖道:“店家都是一般黑心,觀老丈方才的眼神,想是已經看破端倪,擔心我付不起店錢了。” 這樣想著,蘇秦的臉色陡陰,淡淡說道:“那日住店時,你家掌櫃親口說過,店錢在離店時打總兒結清,你這——” 不及他將話說完,小二扑哧一笑:“蘇爺想到哪兒去了,我家掌櫃不是來討店錢的。” 蘇秦心裡一怔,也覺得自己唐突了,尷尬一笑,不好再問什麼,順手帶上房門,隨小二走進廳中。 幾個食客已走。老丈端坐於一張几案後面,案上擺著四大盤老燕人常吃的小菜、一壺老酒和兩隻斟滿酒的精銅酒爵。 蘇秦心裡忐忑,躬身揖道:“蘇秦見過老丈。” 老丈也不動身,拱手還過一禮:“老朽有擾蘇子了。”指著對面席位,“蘇子請坐!” 蘇秦不知何意,再次拱手:“老丈有何吩咐,但說就是。” 老丈微微一笑:“蘇子坐下再說。” 蘇秦走至對面,並膝坐下,兩眼望著老丈。 “是這樣,”老丈緩緩說道,“今日是老朽六十整壽,活足一個甲子了,也算大喜。老朽心里高興,略備幾盞小菜,一壇薄酒,以示慶賀。蘇子是貴人,老朽冒昧,欲請蘇子共飲一爵,討個吉祥,還望蘇子賞光!” 蘇秦的直覺完全可以感受出老丈說出此話的真實用意,當下心裡一酸,眼眶發熱,聲音多少有些哽咽:“老丈——” 老丈卻似沒有看見,指著面前的酒爵笑道:“這兩隻銅爵可不一般,全是宮裡來的,若不是逢年過節,祭祖上墳,老朽捨不得用,今日也算大喜,拿出來恭請蘇子了!”端起一爵,“蘇子,請!” 見老丈一臉慈愛,滿懷真誠,蘇秦似也平靜下來,端起酒爵,拱手賀道:“晚生恭賀老丈,祝老丈壽比青山,福如大海!” 二人相視一笑,各自飲盡。 老丈放下酒爵,拿起箸子,連連夾菜,放在蘇秦前面的盤子裡,笑道:“這些小菜是老朽親手烹炒的,也算是燕地風味,請蘇子品嚐。” 蘇秦夾起幾塊,分別嚐過,讚道:“嗯,色香味俱全,果是人間佳餚!” “謝蘇子褒獎。”老丈說著,再次為蘇秦夾菜。 二人吃菜喝酒,相談甚篤。 酒壇將要見底時,老丈從袖中摸出一隻錢袋,推至蘇秦身邊:“蘇子早晚出門,腰中不可無銅。這只袋子,暫請蘇子拿去。” “老丈,”蘇秦面色大窘,急急推回,“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老丈复推過來,呵呵笑道,“不就是幾枚銅幣嗎?” 蘇秦凝視老人,見他情真意篤,毫無取笑之意,甚是感動,跪地謝道:“老丈在上,請受晚生一拜!”連拜三拜,“老丈大恩,蘇秦他日必將厚報!” “蘇子快快請起!”老丈急急起身,拉起蘇秦,“蘇子是貴人,老朽何敢受此大拜?再說,區區小錢,蘇子不棄也就是了,談何厚報?老朽已是就木之人,幾枚銅幣在老朽身邊並無多大用處,蘇子拿去,卻能暫緩燃眉之急。” 蘇秦真正被這位老燕人感動了,將錢袋收入袖中,朝老人拱手道:“老丈高義,晚生見笑了。” 老丈坐回身子,沖他點點頭,舉爵道:“為蘇子前程得意,幹!” 蘇秦亦舉爵道:“謝老丈厚愛!” 二人飲盡,又喝幾爵,蘇秦緩緩放下酒爵,兩眼望著老丈:“晚生有一惑,不知當講否?” “蘇子請講。” “晚生與老丈素昧平生,今投老丈客棧,老丈見微知著,看出晚生眼下困頓,請吃請喝不說,又解囊相贈,實出晚生意料之外。晚生甚想知道,老丈是生意人,接待八方賓客,為何獨對晚生有此偏愛?” “蘇子既然問起,”老丈微微一笑,緩緩說道,“老朽也就照實說了。老朽在此開店三十五年,來往士子見得多了,眼力也就出來了。不瞞蘇子,打一見面,老朽就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是乾大事的。” 蘇秦亦笑一聲:“老丈這是高看蘇秦了。” “不過,老朽不求厚報,也不是不求回報。”老丈斂起笑容,瞇眼望著蘇秦。 “這個自然。”蘇秦不知老丈要求何事,心中微凜,但此時已無退路,只得拱手道,“老丈請講。” “他日得意,求蘇子莫要忘記燕人。”老丈一臉嚴肅,字字懇切。 聽到老燕人說出的竟是此話,蘇秦心中甚是震撼,顫聲應道:“晚生記下了。” “記下就好。”老丈直盯住他,“蘇子此來,可是欲見君上?” “唉——”蘇秦長嘆一聲,臉上現出無奈。 “欲見君上,倒也不難。” 蘇秦眼睛大睜,不無驚異地盯著老丈。 老丈緩緩說道:“老朽膝下犬子,名喚袁豹,眼下就在宮中當差,是太子殿前軍尉。今日老朽六十大壽,他說好要回來的,但在兩個時辰前,卻又捎來口信,說是今日申時,他要護送太子殿下、燕國夫人前往太廟,怕是回不來了。老朽在想,蘇子若至宮城東門守候,或可謁見殿下。若是見到殿下,或可謁見君上了。” “燕國夫人?”蘇秦既驚且喜。 “是的,”老丈點頭應道,“君上龍體欠安,夫人欲去太廟,說是為君上祈福。” 蘇秦拱手道:“謝老丈指點!” 吃完飯後,蘇秦辭別老丈,回至房中坐有一時,見申時將至,動身前往燕宮。 蘇秦在東門外面守候片刻,果然看到宮門洞開,一隊衛士湧出宮門,開始清理街道。又候一時,大隊甲士走出宮門,隊伍中間,旌旗獵獵,兩輛公輦轔轔而行。公輦前面,一匹高大的棗紅馬得得而行,馬上一人手執長槍,虎背熊腰,兩眼冷峻地望著前方。 無需再問,蘇秦一眼看出,此人必是軍尉袁豹。 衛隊走出宮門不久,蘇秦看得分明,就像當年在洛陽一樣,從街道上斜刺裡衝出,不及眾人反應,已經跪在大街中央,叩拜於地,大聲自報家門:“洛陽人蘇秦叩見燕國太子殿下!” 袁豹大驚,縱馬急沖上前,大喝一聲:“快,拿下此人!” 眾衛士一齊圍攏過來,早有兩名甲士上前,將蘇秦的兩隻胳膊分彆扭住。袁豹環視四周,看到再無異常,緩出一氣,回馬馳至太子駕前,大聲禀道:“啟禀殿下,有人攔駕!” 這場驚變突如其來,太子蘇以為是公子魚派來的刺客,嚇得魂飛魄散,在車中如篩糠一般,顫聲問道:“可是刺……刺客?” “回禀殿下,”袁豹朗聲說道,“攔駕之人自稱是洛陽人蘇秦,聲言求見殿下!” 聽到不是刺客,太子蘇總算回過神來,掀開車簾,大聲喝道:“什麼蘇秦?就地杖殺!” “殿下,”袁豹略一遲疑,輕聲奏道,“末將察看此人,似無惡意。是否——” 太子蘇眼睛一瞪,截住他的話頭:“驚擾國後就是死罪,還不快拉下去!” “末將遵旨!”袁豹轉過身來,下令道,“殿下有旨,洛陽人蘇秦驚擾國後車輦,犯下死罪,拉下去就地杖殺!” 眾甲士正欲行杖,蘇秦爆出一串長笑:“哈哈哈哈,燕國無目乎!燕有大難,洛陽人蘇秦千里奔救,卻遭殺身,燕國無目乎?” 太子蘇怒道:“大膽狂徒,死到臨頭,還敢恃狂,行刑!” 話音未落,後面車駕裡陡然飄出姬雪聲音:“慢!” 姬雪的聲音雖然柔和,穿透力卻強,眾甲士正欲行杖,聞聲止住。 姬雪緩緩說道:“把攔駕之人帶到這裡。” 袁豹聽得明白,即令衛士將蘇秦扭至車前。 姬雪輕輕撥開車簾,見攔車之人果是蘇秦,心中一陣狂跳,將手摀在胸前。好一陣兒,她壓住心跳,放下珠簾,顫聲說道:“攔駕之人,你說你是洛陽人蘇秦?” 分別七年,蘇秦再次聽到姬雪聲音,雖然激動萬分,卻也只能強自忍住,沉聲說道:“啟禀燕國夫人,草民正是洛陽人蘇秦。” 又頓一時,姬雪輕聲說道:“袁將軍,鬆開此人。” “末將遵旨!”袁豹應過,回身下令眾衛士放開蘇秦。 蘇秦跪下,叩道:“洛陽人蘇秦叩見燕國夫人,恭祝夫人萬安!” 姬雪顫聲道:“蘇子免禮。” 太子蘇看到袁豹將蘇秦放了,一時不明所以,跳下車輦,急對姬雪道:“啟禀母后,這個狂徒攔阻母后大駕,已犯死罪,為何將其放掉?” 姬雪這也恢復鎮靜,淡淡說道:“殿下,此人是洛陽名士,不是狂徒。” 太子蘇似也明白過來,眼珠兒一轉,態度大變,轉對蘇秦深揖一禮:“姬蘇不知蘇子是母后的家鄉名士,得罪之處,望蘇子包涵!” 蘇秦朝他叩拜:“草民謝殿下不殺之恩!” 太子蘇親手將他扶起:“蘇子請起。” 蘇秦再拜起身。 太子蘇不無殷勤地說:“姬蘇與母后欲去太廟,蘇子可否隨駕同往?” 蘇秦拱手道:“謝殿下抬愛。” 太子蘇為討好姬雪,邀請蘇秦與自己同輦,傳旨繼續前行。不消半個時辰,一行人馬趕至太廟,姬雪、太子蘇在太廟令的安排下步入大殿,按照往日慣例獻祭,為燕文公祈壽。 祭祀已畢,太廟令叩道:“請國後、殿下至偏殿稍歇。” 姬雪、太子蘇起身步入偏殿,分別落席。剛剛坐下,太子蘇心中有事,急不可待地屏退左右,伏地叩道:“母后,兒臣所託之事,君父可准允否?” 因有前面的尷尬,姬雪對此早有準備,大聲叫道:“來人!” 太子蘇無奈,急急起身,端坐於席。 老內臣急走進來:“老奴在!” 姬雪朗聲吩咐:“有請蘇子!” “夫人有旨,有請蘇子!” 頃刻之間,蘇秦走進,伏地叩道:“草民叩見燕國夫人,叩見太子殿下!” 姬雪擺手道:“蘇子免禮。”手指旁邊的客位,“蘇子請坐。” “謝夫人賜座!”蘇秦再拜,起身坐於客位。 姬雪將蘇秦細細打量一番,緩緩問道:“請問蘇子,這些年來何處去了?” “回禀夫人,”蘇秦拱手答道,“草民與好友張儀同往雲夢山中,拜鬼谷先生為師,修習數載,於前年秋日出山。” “張儀?”太子蘇大是震驚,兩眼大睜,一眨不眨地盯住蘇秦,“可是那個助楚王一舉滅掉越國大軍二十餘萬的那個張儀?” “正是此人。”蘇秦拱手答道。 “呵呵呵,”姬雪輕聲笑道,“本宮也曾聽說此事,真沒想到張儀能有這個出息。” 太子蘇更為驚詫:“聽母后此話,難道認識張儀?” 姬雪微微點頭:“曾經見過他幾面。”轉身復對蘇秦,“聽聞蘇子去年曾至秦國,可有此事?” 蘇秦苦笑一聲,搖頭嘆道:“唉,是草民一時糊塗,欲助秦公一統天下。” “什麼?”太子蘇簡直是目瞪口呆了,“蘇子欲助秦公一統天下?你——” 姬雪微微一笑,轉對太子蘇:“殿下方才不是詢問所託之事嗎?今有蘇子,可抵虎符了。” 太子蘇不可置信地望著蘇秦,好半天,方才愣過神來,半是懇請半是譏諷道:“姬蘇懇請蘇子,一統天下可否暫緩一步,先來救救燕國!” 蘇秦微微點頭,明知故問:“請問殿下,燕國怎麼了?” 太子蘇急道:“姬蘇得報,公子魚在武陽招兵買馬,陰結趙軍,欲裡應外合,行大逆之事。君父聞報,氣結而病。公子魚聽聞君上病重,氣焰愈加囂張,不日就要起兵薊城,燕國……燕國大難不日即至。” 蘇秦微微一笑:“在蘇秦看來,武陽之亂,不過區區小事。” 太子蘇震驚道:“什麼?武陽之亂若是小事,何為大事?” “回禀殿下,燕國大事,在於朝無賢才,國無長策!” 太子蘇正要抗辯,姬雪擺擺手道:“時辰不早了,蘇子且回館驛,待本宮回過君上,另擇時日向蘇子請教。” 蘇秦起身叩拜:“草民告辭!” 三月初一這日,古城晉陽再遭沙塵襲擊。 翌日後半夜,原本漆黑的大地又被一層厚厚的沙塵籠罩,不見天光。在晉陽正西門的城門樓上,全身甲衣的晉陽都尉申寶與十幾個親隨守伏在門樓城垛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城外。 不遠處傳來守夜更夫的梆聲,連響五下,略頓一頓,又響五下,形成有規律的節奏。 站在身邊的一個親隨湊過來,小聲說道:“將軍,交五更了!” “聽到了。”申寶不耐煩地回他一句,兩眼仍舊牢牢盯住遠方。 又候一時,見仍無動靜,申寶有些急了,轉向那名傳話的親隨:“你吃準了,可是今夜五更?” 那親隨急道:“回禀將軍,小人聽準了。樗里大人親口說,是本月初二凌晨,交五更,以火光為號。”不無驚喜地手指遠處,“將軍請看——” 果然,遠處亮起三堆火光。 申寶抽出寶劍,不無威嚴地轉過身來,小聲命令:“點火!” 幾名手持火把的親隨急急走到早已準備妥當的柴垛前,不多時,城垛上呈一字形燃起三堆大火。不一會兒,遠處的塵霧裡湧出無數秦軍,多得就如螞蟻一般,悄無聲息地逼近西門。 申寶看得分明,壓住內心激動,小聲命令:“快,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一個親隨轉過身去,正要下樓傳令,陡然間僵在那兒,目瞪口呆。 申寶急道:“秦人就到城門口了,你還愣著幹嗎?” 話音未落,樓下竟然傳來放吊橋及開城門的聲音。 申寶正自驚異,背後又飄來渾厚但卻冷冰的嗓音:“不勞申將軍,城門已經開了。” 申寶急急回頭,見一身戎裝的晉陽守丞趙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後,四周更有數不盡的趙兵,個個張弓搭箭,蓄勢待發。 “趙……趙將軍!”申寶一下子傻了,語無倫次。 趙豹冷冷地望著他:“拿下逆賊!” 眾兵士上前,將申寶及所有親隨盡皆拿下。 眼見秦兵先鋒中已有數百人衝過吊橋,湧進城門洞,趙豹冷冷一笑,朗聲命令:“將士們,起吊橋,關門打狗!” 一群趙兵發聲喊,合力拉動吊橋的滑輪。吊橋陡然飛起,橋上秦兵猝不及防,紛紛掉入寬近三丈的護城河裡。與此同時,城上火光四起,萬弩齊發,可憐那剛剛過橋的數百秦兵,頃刻間就在陣陣慘叫聲中化為陰世之鬼。 司馬錯大驚,急令鳴金收兵。 與此同時,晉陽東門開啟,兩騎衝出,快馬加鞭,徑朝邯鄲馳去。 中大夫樓緩得到急報,急禀安陽君:“禀報太師,晉陽急報!” 安陽君匆匆看過,急道:“快,備車,洪波台!” 子之朝濁鹿秘密駐防的事,迅速為武成君所知。 子魚急召季青:“子之陡然增兵濁鹿,季子可知此事?” 季青點頭。 “你可速將此事告知趙人,要他們暫——” “回禀主公,已經晚了!” “季子,你……此話何意?” “主公,”季青緩緩說道,“微臣早已使人通報公子範,他要的糧秣已備妥當,沒準這陣兒趙軍已在奔襲濁鹿的途中了。” “這如何能成?”武成君大驚失色,“趙人不知防備,必吃大虧,萬一問罪,叫本公如何解釋?” “微臣要的就是這個!”季青陰笑一聲,“公子範若吃大虧,自然不肯罷休。趙、燕交兵,必有一場熱鬧,主公若在此時起兵,大事必成!” 武成君正欲再問,果有探馬來報:“報,趙人夜襲濁鹿,被子之將軍打退!” 武成君急問:“情勢如何?” “趙人折兵三千,退兵三十里下寨,子之將軍也退守濁鹿。” “趙人共來多少兵馬?”季青問道。 “一萬。” “再探!” 探馬應喏而退。 季青微微一笑,轉對武成君道:“主公,可以起兵了!” “季子?” “公子範原以為濁鹿唾手可得,僅使一萬人來取,萬未料到遭此痛擊。依公子範性情,必起大軍復仇,主公此時不起兵,更待何時?” “這——” “主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武成君沉思有頃,面色漸漸堅毅:“好吧,你去傳令!” 明光宮裡,姬雪緩緩走至文公榻前,將手撫在文公額頭,輕聲問道:“君上,今日感覺如何?” 文公苦笑一聲,輕輕搖頭:“心頭就如壓著一個鉛塊,頭也疼得厲害。” “君上勿憂,”姬雪微微一笑,聲音更柔,“臣妾在太廟求得一卦,乃上上之簽。聽卜師解釋,君上之疾,不日將愈。” “唉,”文公長嘆一聲,“夫人,你不要寬慰寡人了。寡人之病,寡人自知,一時三刻是好不了的。” 姬雪扑哧一笑。 文公怔道:“夫人因何而笑?” 姬雪又笑一聲,方才止住,說道:“臣妾前往太廟,途中遇到一樁奇事,方才想起,一時忍俊不禁,竟就笑出來了。” “哦?”文公的好奇心全被勾起,心情也好起來,歪頭望著她,“是何奇事,能惹夫人如此發笑?” “臣妾剛出宮城,就有一人衝至街心攔駕。” 文公驚道:“何人攔駕?可否驚到夫人?” “哪能呢?”姬雪笑道,“臣妾又不是三歲孩童。”略頓一下,“那人跪在地上,說是求見殿下。殿下見他衝撞臣妾,就要拿他問罪。也是臣妾好奇,召他問之,此人自稱是雲夢山鬼穀子弟子,魏國大將軍龐涓、楚國客卿張儀皆是他的師弟。臣妾上下打量,見他貌不驚人,衣冠陳舊,形容舉止似也看不出是胸有大才之人。龐涓、張儀何等人物,此人竟然自稱與他們同門,豈不是妄言託大嗎?君上,現在這世道,就如一片大林子,什麼樣的鳥兒都有。君上見多識廣,可曾遇到此等可笑之事?” “嗯,”文公見她言語輕鬆,也放下心來,“此事聽來倒也好笑。後來如何?” “也是臣妾好奇心起,一來欲試此人才華,二來也想打壓一下此人氣勢,就以燕國之事問之。不料此人出口說道,'燕有大疾。'臣妾以為,君上龍體欠安之事,燕人皆知,此人說出此語,也算平常,隨口應道,'先生所指可是君上龍體欠安之事?'此人應聲回道,'非也,君上無疾,有疾者,燕也。'君上明明有疾,此人卻說君上無疾,豈不是亂言誑語麼?臣妾本欲責罰此人,因其所言也還吉利,後又佔下吉卦,一時高興,也就打發他去了。現在回想此事,特在君前學舌。” 文公忽地一聲從榻上坐起:“此人姓啥名誰?現在何處?” “君上萬不可驚動身子。”姬雪扶他躺下,“臣妾已問明白,此人姓蘇名秦,是臣妾娘家洛陽人,現在宮城外面的老燕人客棧居住。” “蘇秦?”文公眼睛大睜,“可是那個向秦公獻帝策欲一統天下的蘇秦?” “君上真是神了!”姬雪佯吃一驚,“臣妾問過了,正是此人。” 文公再次起身,身上之病似已全然不見:“愛妃,速召此人入宮!嗯,不可走漏風聲,讓他前去——”略略一頓,老眼珠子一轉,“前去寡人書齋!” 姬雪笑著提示道:“君上這龍體——” “哦,”文公也笑起來,“是了,寡人這還病著呢。這樣吧,傳他前來明光宮,就在榻前覲見!” “臣妾領旨!” 姬雪扶文公重新躺下,款款退至門口,轉身走出,剛至前面客廳,猛然看到太子蘇正在廳裡來迴轉悠,見她出來,急趨過來,撲通一聲跪地叩道:“母后——” 姬雪欲躲不及,只好頓住步子,眉頭緊皺:“殿下?” “母后,”太子蘇急道,“出大事了!” 姬雪緩緩走到席前坐下,擺手道:“殿下請起,是何大事,你說吧。” 太子蘇起身,也在席前坐下,拱手道:“啟禀母后,兒臣得報,趙軍一萬昨日襲我邊邑重鎮濁鹿,被子之將軍擊退。趙軍主將趙範大怒,命令大軍連夜拔營,向我邊境移動七十里,子之將軍也令燕軍將士兵不卸甲,馬不離鞍,晝夜戒備,兩國大戰一觸即發!武成君見時機成熟,在武陽殺豬宰牛,誓師伐薊,檄文已擬好了,說是朝有奸賊,欲清君側!這且不說,據兒臣所知,薊城裡面有他許多內應,即使宮中,也有他的耳目,兒臣一舉一動,皆在他的監視之中!” “殿下是何打算?” “母后,”太子蘇急道,“眼下已是緊要關頭,母后必須奏請君上,討要虎符,調子之大軍回守薊城,剿滅亂臣賊子!” 姬雪心頭一怔:“若是調回子之大軍,何人迎擊趙人?” “母后,”太子蘇隨口應道,“趙人若打過來,我們大不了割城獻地;子魚若打過來,君上、母后還有兒臣,我們……我們是必死無疑啊,母后!” 面對祖宗留下來的江山社稷,殿下竟然說出如此不疼不癢之語,實讓姬雪心寒。姬雪忽又聯想到文公所說的選人非賢一句,不無鄙夷地斜他一眼,冷冷說道:“殿下,君上病情剛有好轉,不可驚動!虎符之事,你也不必再說了!” 太子蘇一急,故伎重演,起身倒地而拜,兩手扯住她的裙帶,聲淚俱下:“母后——” 姬雪面色慍怒,猛然站起身子,用力扯回裙帶,厲聲喝道:“來人!” 太子蘇完全被姬雪的威嚴震懾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老內臣聞聲急進:“老奴在!” “殿下累了,送他回東宮歇息!”姬雪冷冷說道。 老內臣上前一步,轉對太子蘇揖道,“夫人有旨,請殿下回東宮歇息。殿下,請!” 太子蘇抹把淚,爬起來悻悻走出。 見他走遠,姬雪轉對老內臣道:“你速去老燕人客棧,請蘇子馬上入宮!” “老奴遵命!” 從太廟回來,蘇秦不知姬雪何時捎來音訊,哪兒也不敢去,一直守在店中。將近午時,一人拉著一匹黑馬急走過來,看到門楣上的“老燕人”三字,那人拿袖子擦把汗水,見老丈正在院裡磨礪一支矛頭,拱手道:“請問老丈,此店可否有位姓甦的先生?” 老丈放下矛頭,起身拱手:“客官要尋的可叫蘇秦?” 那人喜道:“正是。” 老丈打量他幾眼,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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