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5

第2章 第二章假瘋魔,孫臏毀兵書

孫臏刑後不過旬日,白虎派往衛地楚丘的府尉回來復命,說栗守丞早於一年前受讒免職,攜家拖口,回老家宋國去了。府尉尋到府中一個老差役,說栗將軍在時,身邊不曾有過名叫劉清的侍從。 一切確證無疑,孫臏是受人陷害了。然而,白虎思來想去,孫臏初來大樑,與他人並無仇怨,何人會去害他? 白虎決心查個水落石出。白虎斷定,孫臏既是受人所害,害他者必在大樑,於是吩咐府尉,不得將此事泄於任何人,同時組織更多捕卒,秘查那個下巴有疤痕的假劉清。只要尋出此人,一切謎團就可迎刃而解。 再說苟仔,自打見過孫臏之後,就一直幽居在家宰龐蔥為他安置的一進偏僻小院裡。苟仔本是粗人,愛動不愛靜,且又放蕩慣了,哪裡幽居得久?初時因有婢女相伴,苟仔頗能守住。過有二十餘日,婢女似是被他玩得膩了,苟仔也自心猿意馬起來。

這日後晌,苟仔摸出孫臏贈予他的十金“辛苦費”,與婢女在院中翻來覆去地倒騰著玩。婢女不曾見過這麼多金子,對他撫愛有加,贊不絕口。苟仔對婢女誇口道:“這點金子算個什麼,待我拿來百金你看!”婢女自是激他。 苟仔一則興來,二則手癢,當下取來冠帶遮了疤臉,袖上十金,悄出院門。小院位於後花園處,後花園中有個暗門,原是方便園工出入用的。苟仔早已查得清楚,悄悄打開暗門,溜至街上,徑奔賭館而去。 賭館、妓院、客棧等公眾場所正是捕卒盯牢的目標。苟仔一到賭館,剛一取下冠帶,現出疤痕,就被守在此處的便衣捕卒一眼認出。捕卒本欲捕他,一則這是賭場,二則此人身體壯實,看樣子是個習武之人,擔心拿他不住,反誤大事。欲待回去禀報,又怕此人走脫,正自計謀,苟仔卻是來得快,輸得也快,不消半個時辰,已將袖中十金盡數輸掉,又因心中有鬼,連聲抱怨也不敢出,一臉黑喪著轉身離去。

捕卒心道:“眼下只我一人,若是拿他,被他走了,反誤大事。待我跟他前去,看他走往哪兒。” 捕卒想定,遠遠跟在苟仔後面。苟仔因是在逃之人,不敢在街上多走,徑至一條偏街,沒入一道暗門。捕卒抬眼看那圍牆,但見牆高院大,是大戶人家。急走上前,輕推暗門,卻被那人閂上。正巧有位消閒的老人走過,捕卒一問,陡吃一驚,原來此處暗門裡不是別家,竟是武安君府的後花園。 捕卒謝過老人,急急趕回司徒府,將所見一五一十地禀報白虎。 白虎驚呆了,目光有點發怔,良久方問:“你可看得清楚?” 捕卒不無肯定地說:“大人放心,小人這雙眼睛,亮著呢!” 白虎又愣一時,緩緩說道:“你先在府中守著,哪兒也不許去,也不可對任何人講起此事!”

“小人遵命!” 白虎急步走出府門,見天色迎黑,叫上車馬直馳武安君府。龐蔥迎出,帶他直入客廳,安排他坐下,自去書房禀報龐涓。 不一會兒,龐涓急步走來,未至客廳,聲音已傳進來:“小弟,許久不見,是哪陣風兒吹你來了?” 白虎起身,抱拳應道:“小弟剛巧路過這裡,思念大哥,順道進來看看。” “大哥也是,前日與你嫂子說起你家,你嫂子甚是喜歡小起兒,定要大哥尋個好天氣,說是過去望他。” “謝大嫂了!”白虎略頓一下,轉過話題,“孫將軍如何?” “唉,”龐涓嘆道,“大哥換過幾個醫師,日日換藥,外敷內用,孫兄傷口上的紅腫只是不消。大哥愁坏了,正尋思再換醫師呢!” 白虎不無焦急,點頭道:“嗯,大哥憂的是。刑死之人,多非死於行刑,而是死於刑後膿瘡。好在孫兄有大哥照料,小弟略有所安。孫將軍這陣兒如何?小弟既已來了,也想望望他去。”

“孫兄習慣日落而息,這陣兒定是睡下了。”龐涓截過話頭,“小弟若是無事,大哥陪你隨便走走。待會兒酒食上來,咱兄弟喝上幾爵如何?” “這敢情好!”白虎笑道。 龐涓吩咐龐蔥安排酒食,自與白虎信步走去。二人沿著院中小路轉有一時,眼見將至後花園處,龐涓卻頓住步子,拐向另一條小徑。 白虎笑道:“大哥的後花園,小弟也是久未來了,何不進去走走?” 龐涓當即攔住,笑道:“大冬天的,雪尚未化,滿目蕭殺,花園裡最是傷感,小弟還是不要看了。” 白虎不好再說什麼,跟隨龐涓沿另一條小路轉回客廳。 也是冤家路窄。二人走至賬房處,忽見一人興高采烈地走出賬房,後面送出一個聲音:“苟仔,家老說了,只能予你五金,若是再賭,分文沒有!”

苟仔回頭大叫:“叫喚個啥,爺曉得了!” 苟仔話音落地,剛走幾步,迎頭碰到龐涓、白虎。 苟仔見是龐涓,驚惶失措,結巴道:“大……大將軍!” 天雖蒼黑,但在西天余光的映射下,苟仔臉上的那道疤痕仍見分明。龐涓、白虎皆是一震,龐涓虎起臉來,沖他罵道:“還不快滾!” 苟仔屁也不敢放一聲,垂頭沿著白虎他們走過來的小徑急急溜去。 白虎痴痴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龐涓叫道:“小弟!” 白虎似是沒有聽見。 龐涓提高聲音:“小弟!” 白虎打個激靈:“噢,走神了。大哥,此人是誰?” “一個畜生!小弟,走吧,酒食想是備好了!” 白虎頓住步子,揖道:“小弟想起一事,急需回府一趟,此酒明日再喝如何?”

龐涓略怔一下,回揖道:“小弟既然有事,大哥就不強留了!” 龐涓將白虎送至府門,早有車馬候著。 白虎回身揖道:“大哥留步,小弟改日再來拜訪!” 龐涓回禮道:“小弟慢走!” 望著白虎的車馬漸走漸遠,龐涓臉色一沉,急至後花園,來到苟仔的小院,卻已不見苟仔。詢問婢女,婢女也是不知,只說他拿上金子,從後花園的偏門溜出去了。 龐涓忖思有頃,召來龐蔥:“蔥弟,苟仔哪兒去了?” 龐蔥撓頭道:“蔥弟不知。迎黑時,賬房找我,說他急支十金。十金是筆大數,但他是大哥看重的客人,小弟考慮再三,就讓賬房暫先支他五金,待禀過大哥,另外支他五金。” “哼!”龐涓怒道,“這個畜生,還真是活膩味了!” “大哥?”龐蔥不解地望著龐涓。

“蔥弟有所不知,”龐涓解釋道,“此人本是左軍司庫,因痴迷賭博,私賣糧草,犯下不赦死罪。軍中事發,此人跑至大哥帳下,乞求大哥活命。也是大哥愛惜人才,念他屢立戰功,這才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藏他在此思過,欲待軍中風頭過時,另外委他一個差使,使他戴罪立功。誰想這畜生不思悔改,賭病又犯,還敢支錢去賭,叫大哥如何容他!” “唉,”龐蔥追悔起來,“都怪蔥弟疏忽,不曾問他一問,這就支錢了!” “此事與蔥弟無關!”龐涓安慰他道,“只是——這畜生如此拋頭露面,卻於大哥不利!” “哦?” “大哥在軍中享有盛譽,若是三軍將士知曉大哥包庇、窩藏貪犯,憑大哥長一千張口,也是解釋不清。三軍失治,大哥失威,如何再去號令?”

聽聞此話,龐蔥自也感到事大,急問:“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龐涓對龐蔥耳語一番,龐蔥連連點頭。 白虎脫身,急急回到司徒府中,召來府尉及眾捕卒,囑道:“畫中之人已現身,若是不出本府所料,此時正在賭館!你們馬上前去,務必生擒此人!” 府尉領命,急帶數十捕卒,一陣風似的捲至那家賭館,將之圍個水洩不通。府尉帶人闖入賭場,場中賭徒不知發生何事,各尋角落,瑟瑟發抖。 府尉尋不到苟仔,叫出掌櫃,出示畫像,問道:“你可認識此人?” 掌櫃看一眼畫像,點頭道:“回禀官爺,此人喚作疤臉,館中之人俱認得的。後晌疤臉輸掉十金,方才又持五金來,卻待要賭,被人叫出去了。” 府尉急問:“何人叫他走的?” 掌櫃略略一想:“好幾個人,站在門外,因天色蒼黑,在下看不清楚。”

“幾時走的?” “剛剛走的。”掌櫃指著几案上的一隻茶碗,“官爺請看,他的茶水尚是溫的。” 府尉留下兩人守在館中,急領眾人分路尋去。眼下已到人定時分,大街上杳無一人,黑漆一團。眾捕卒打上火把,四處尋找。 府尉領人尋至一個拐角處,有人驚叫:“報,疤臉在這兒!” 眾人急奔過去。 在火把的輝映下,苟仔歪倒在牆角,喉管被人割斷,兩眼驚恐地大睜著,鮮血從他的喉管裡汩汩流淌。眾人搜尋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物證。 府尉吩咐眾人將苟仔的屍首拿草蓆卷過,抬回司徒府,向白虎禀報前後經過,要他驗看。 白虎跌坐於地,驚怔有頃,擺手道:“不用看了,去吧!” 顯然,這是白虎最不願看到的事實。望著府尉退出的身影,白虎長嘆一聲,兩眼盈滿淚水,喃喃說道:“龐大哥,恩公,你……你……怎能這樣?”

孫臏所住的小院子,也在武安君府的後花園裡,與苟仔所住的小院子正隔一個數十丈見方的荷花池。陳軫喜愛釣魚,這個池子原是一個魚塘,為討好瑞蓮,龐涓改種各色蓮花,一到夏日,千荷竟艷,風景獨好。 眼下卻是冬日,蓮池裡滿是枯荷殘葉,甚是落寞。晨起時分,龐涓、龐蔥、範廚與一個五十來歲的醫師沿著蓮池旁的一條石徑快步走進小院。 龐涓趨至孫臏榻前,關切地問道:“孫兄,今日感覺如何?” 孫臏點頭笑道:“疼痛略輕些,謝賢弟掛念。” 龐涓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扶孫臏坐起,輕嘆一聲:“唉,都是庸醫害人。眼見已是兩個來月,孫兄的傷口非但不見好轉,反倒生出膿瘡來。涓弟想想氣惱,前日將他責打三十大板,發軍中充役去了。昨日範廚尋來一人,說是宋國名醫,專治跌打損傷,涓弟打算換他一試,此來說予孫兄。” 孫臏再次點頭:“謝賢弟費心。” 龐涓轉對老醫師:“餵,老先生,孫將軍的傷情,你須小心伺候。” 老醫師掀開被子,揭去繃帶,將傷口查看一番,回身叩道:“回禀將軍,孫將軍的瘡傷已是潰爛——” 不及老醫師說完,龐涓即截住話頭:“你們這幫庸醫,上來就是這句話。若不潰爛,要你等何用?本將問你,此傷你能醫否?” “草民盡力而為。” “什麼盡力而為?”龐涓怒道,“你既願治,說明你有把握。本將與你講定,若是傷口癒合,本將賞你十金。若有差池,本將就拿你的兩隻膝蓋償還孫將軍!” 老醫師嚇得兩腿發顫,連連叩道:“將軍,草……草民……” 龐涓兩眼一瞪:“怎麼,你敢不應?” “草民……” 龐涓回頭衝範廚道:“範廚,孫將軍的膳食,每餐不少於四菜一湯,你須葷素搭配,軟硬有序,不可有些微閃失!” 範廚叩道:“小人領命!” 龐涓安排已畢,轉向孫臏抱拳道:“孫兄好自養傷,涓弟公事在身,急要出去一趟。” 孫臏拱手還禮:“賢弟只管前去,臏之傷勢,一時急切不得。” “孫兄保重,涓弟告辭。” “賢弟慢走。” 龐涓辭過孫臏,與龐蔥一道回至前院,早有車馬過來。龐涓跳上車馬,徑投司徒府去。 白虎聞報,略略一怔,迎出府門,揖道:“什麼風將大哥吹來了?” 這是昨晚白虎拜訪龐涓時,龐涓曾經說過的話。龐涓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出一笑,抱拳還禮道:“小弟昨晚登門,大哥本已備好酒菜,小弟卻是匆匆離去,大哥放心不下,不知小弟有何大事。今日路過此處,順道過來探視。” 白虎亦還一笑:“謝大哥掛念!”伸手禮讓,“大哥,府中請!” 龐涓將馬韁遞給門人,與白虎一道走進客堂,依賓主之位坐下。 龐涓笑問:“聽說小弟近日甚忙,都在忙些什麼?” 白虎笑道:“都是府中冗事,不足掛齒。” “弟妹可好?” “還好,謝大哥掛念。” “小白起呢?上次見他,觀他虎頭虎腦,眼看就是小伙子了!看他那股精靈勁兒,小傢伙將來必有出息!” “謝大哥金言。” “說到小起兒,大哥此來,原也有個想法。” “大哥盡可直言。” “說起此事,倒也有趣!”龐涓呵呵笑出幾聲,“你嫂子成婚數載,迄今仍無生養,想是急了,夢中也想抱個兒子。前些時日,她不知從何處聽來一方,說是只要認個義子,有個誘引,準能生個胖兒子出來。你嫂子大喜,回來就向大哥嘀咕此事。你也知道,大哥事事依她,認義子之事,自也是聽她的。大哥想到小起兒,正欲說話,你嫂子似已猜出大哥心思,直接提說認小起兒作義子。大哥自是同意,此來想與小弟商議。若是小弟成全,大哥這就辦個儀式,使人迎接小起兒,邀他至府小住幾日,一則圖個熱鬧,二則閒暇之時,大哥也好教他一些拳腳功夫。” 白虎揖道:“犬子有此榮幸,自是他的福分。待小弟告知賤內,擇日將犬子送至府中,大哥意下如何?” “好好好,”龐涓喜道,“不要擇日了,就明日吧!” “小弟聽大哥的。”白虎轉過話題,刻意問道,“孫將軍傷情如何?” “唉,”龐涓長嘆一聲,“傷勢仍不見輕。方才大哥又換一個疾醫,看那樣子,想是有些手段,希望此番或能有所好轉。” 白虎別有用意地抱拳說道:“孫兄遭此大難,幸有大哥照顧,當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唉,”龐涓重重嘆道,“若不是大哥下書,孫兄就不會來至此處,也就不會遭此大難。不瞞小弟,這些日來,大哥每每念及此事,心中就生慚愧。近日大哥思來想去,仍覺此事蹊蹺。大哥素知孫兄,寧死不肯相信他是謀逆之人。大哥斷定,此事必是有人陷害。大哥請小弟徹查此事,能還孫兄一個清白。” 說至此處,龐涓竟是哽咽起來,以袖拭淚。 看到龐涓仍在表演,白虎心頭泛出一陣惡寒,淡淡說道:“大哥放心,查明真相,本是小弟職責。大哥有何線索,可否提供小弟?” 龐涓搖頭道:“這倒沒有。大哥做事,向來是抓大不抓小,不曾留意身邊瑣事。小弟可有線索?” 白虎也是搖頭。 龐涓起身揖道:“孫兄之事,大哥拜託小弟了。大哥明日只在家中,專候小起兒。” 白虎也起身揖道:“大哥放心,小弟明日必與賤內一道,送犬子至府。” 送走龐涓之後,白虎回到府中,悶頭思想多時,仍未理出頭緒。及至後晌,白虎心中靈光一閃,駕車直驅相國府。 家宰領白虎走至後花園中的一進小院,扭身徑去。院中一溜儿擺著幾十個陶盆,盆中栽著各式各樣的樹木花卉,個個青枝綠葉,一看就是耐寒的角兒。惠施如同老園丁,蹲在地上,正自用心侍弄。 白虎走至近前,揖道:“下官白虎見過相國。” 惠施依舊蹲在那兒,一邊侍弄花盆,一邊朝他笑笑:“老朽這樣子,就不見禮了。你有何事,說吧。” 白虎將孫臏受害一事從頭至尾講述一遍,本以為惠施會有激烈反應,未料他只是微微皺下眉頭,兩手仍在侍弄,口中說道:“此事還有何人知曉?” 白虎搖頭道:“除去武安君,再就是下官和相國您了。” “那個府尉呢?” “應該不知細情。下官只是要他捕人,並未解釋因由。” “這就好。”惠施略略點頭,“白司徒,此事不宜再查,亦不宜聲張,你知我知,到此為止了。” 白虎急道:“事情已是明明白白,此案從頭至尾,均係武安君一手所為,武安君顛倒黑白,賊喊捉賊,如此陷害孫監軍,相國為何不讓懲治?” 惠施繼續擺弄花盆:“苟仔既死,此事就無實據。孫臏之罪又係陛下欽定,陛下本非聖主,武安君更是陛下愛婿,縱使查出實據,你我又能如何?”頓有一時,起身將花盆移到架上,“這且不說,即使司徒查清此事,龐涓受懲,孫臏冤案得雪,於國於家益處何在?如此爭來鬥去,國家元氣勢必大傷。這些年來,魏國麻煩已夠多了,何必再生事端?” “若是如此,”白虎不假思索,“孫監軍豈不冤屈一世了?” “唉,”惠施長嘆一聲,擺好花盆,拍打手上的泥土,“人生命運,皆由天定。孫監軍遭此大劫,想也是命定的。既然他命該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可——”白虎急道,“下官身為司徒,主管刑獄,豈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人蒙冤受屈?” “嗯,”惠施點頭讚道,“聽此言語,倒還真是白圭後人!我觀孫臏,命不該絕,不宜久居虎口。白司徒若想幫他,可酌情處置。” 白虎思忖有頃,揖道:“相國高瞻遠矚,下官敬服!” 翌日卯時,白虎與綺漪帶上小白起,如約來到武安君府。龐涓、瑞蓮雙雙迎出府門,龐涓樂呵呵地抱起小白起,引客人徑至堂中。 說笑一時,龐蔥進來,禀報家廟佈置已畢,可行拜禮。眾人來到家廟,龐涓、瑞蓮雙雙跪下,拜過龐衡的靈位,起身坐在堂中。 白起望一眼父母,走至龐涓、瑞蓮面前,跪在地上,連拜幾拜,叩道:“義子白起叩拜義父、義母!” 龐涓望向瑞蓮。 瑞蓮起身走到白起前面,將一隻早已備好的金鎖掛在他的脖子上,順手將他抱在懷中,連親幾口,抱至龐涓身邊。 龐涓笑容可掬,雙手接過:“來,乖兒子,親親義父,要親三下喲!”言訖,鼓出腮幫子。 白起嘟起嘴唇,去親龐涓。龐涓臉上滿是胡楂,白起親得重,眉頭緊皺,一臉苦相。 龐涓哈哈大笑幾聲,順手將他遞給瑞蓮:“乖兒子,上當了吧。來來來,把餘下的兩親轉給你義母,她臉上軟和!” 眾人皆笑起來。 白起如法去親瑞蓮,結結實實地連親五下,喜得瑞蓮抱在懷裡,不肯撒手。 大家正在說笑,龐蔥急至,小聲禀道:“大哥,殿下與梅公主駕到。” 瑞蓮一聽梅姐來了,急忙放下白起,與龐涓等走出家廟,迎出府門。不一會兒,龐涓與太子申走在前面,瑞蓮攜瑞梅之手走在後面,步入客堂。 太子申剛一坐下,白虎一家進來,叩拜於地。 白虎叩道:“微臣白虎攜家眷叩見殿下!叩見公主!” 太子申抬手道:“愛卿請起!” 白虎再叩道:“謝殿下!” 瑞蓮走到瑞梅跟前,笑道:“梅姐,我來介紹一下,這是白司徒,這是白夫人。”走到小白起跟前,抱起他,复走過來,“這是小白起兒,蓮妹今日認作義子了。” 瑞梅抱過小白起,笑道:“真是個乖孩子!” 白起轉問瑞蓮:“義母,我該叫她什麼?” 瑞蓮笑道:“叫阿姨!” “阿姨!”白虎叫一聲,在她臉上輕親一口。 瑞梅臉色緋紅,亦親他一口,笑道:“這孩子真是靈透。” 白虎朝眾人一揖:“你們敘話吧,白虎告辭了。” 龐涓揖道:“小弟慢走,大哥不遠送了。” 白虎夫妻朝太子再拜後退出。 白起追出兩步:“阿爹,娘——” 綺漪含淚道:“起兒,你在義父家玩,待過幾日,娘來接你,哦!” 白起含淚點頭,目送他們遠去。 龐涓自然知道太子、梅公主為何而來。 白起夫婦走後,龐涓朝太子申揖道:“殿下此來,是否也想看望一下孫兄?” 太子申點頭:“孫將軍可好?” 龐涓淚出,哽咽道:“回禀殿下,孫兄他——唉,都有兩個月了,傷口仍未痊癒,真是急人!” 聽聞此話,瑞梅只在一邊垂淚。 太子申望她一眼,轉對龐涓:“梅妹此來,實意望他一望,不知妥否?” 龐涓抹把淚水:“孫兄若是見到殿下、梅姐,不知會有多開心呢!” 太子申站起來,對梅公主道:“梅妹,這就去吧!” 龐涓帶著一行幾人,一路走向後花園,來到孫臏所住的那進小院。龐涓先一步走進房中,對孫臏道:“孫兄,殿下和梅公主望你來了!” 聽到殿下和梅公主前來,孫臏大是震驚,欲動身子,傷口卻是一陣劇疼,額上汗出。龐涓見狀,趕忙上前扶住:“孫兄莫動!” 說話間,太子申、梅公主、蓮公主抱著小白起,也都步入房中。孫臏以手連叩榻前几案,泣淚道:“罪人孫臏叩見殿下!叩見公主!” 太子申近前一步,在他榻前坐下:“孫將軍免禮!” 孫臏再叩:“謝殿下!” 太子申看他一眼,眼中噙淚:“孫將軍,你……受苦了!” 孫臏泣道:“是罪臣罪有應得!” “唉,”太子申長嘆一聲,“不說這個了,梅妹有話問你!”起身轉對龐涓夫婦,“龐愛卿,蓮妹,我們出去走走!” 龐涓抱過白起,與太子申、蓮公主一道走出。見幾人走遠,房中再無他人,梅公主撲到孫臏榻前,泣不成聲:“孫將軍——” 孫臏輕輕閉上眼睛,淚水順眼角流出。 哭有一時,瑞梅泣道:“孫將軍,瑞梅……瑞梅總算見到您了……孫將軍——”將頭埋在榻邊,再發悲聲。 孫臏拿衣袖抹去淚水,斂起心神,緩緩說道:“殿下方才說,公主有話欲問罪人,罪人孫臏洗耳恭聽。” 梅公主卻不說話,只是伏在榻上悲泣。 孫臏的聲音漸漸變冷:“公主貴為千金之軀,莫要哭壞玉體。此地齷齪,公主若是無話,就請走吧!” 瑞梅哽咽道:“孫將軍——” 孫臏的音調越發陰冷:“公主,您快走吧,一切皆怨罪臣,是罪臣對不住陛下,對不住殿下,尤其對不住公主您!” 瑞梅止住哭聲,抬頭凝視孫臏,語氣堅定:“孫將軍,瑞梅知道,此事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孫臏態度更是堅定:“公主錯了,一切皆是真的!魏人殺我一家,我欲復仇,是極自然之事。公主,你我不在一條道上,陛下饒我不死,已是大恩。您快走吧,罪人孫臏懇求您了!” 瑞梅睜圓一雙淚眼,久久地凝視孫臏,一字一頓:“將軍知梅,必知梅之心。瑞梅此生,認定將軍了。將軍生,瑞梅陪你;將軍死,瑞梅……也陪你!” 孫臏心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許久,喃聲說道:“梅姑娘——” 聽到孫臏喊她姑娘,瑞梅起身坐至榻邊,將頭深深埋入孫臏懷中,聲音哽咽:“先生——” 小院外面,瑞蓮已引白起遠去,唯有龐涓陪太子申在荷花池邊的一行柳樹下漫步。春節早過,氣候雖寒,極能感知春日的柳樹卻已綻出嫩嫩的芽尖。 踱有一時,太子申嘆道:“唉,梅妹清高孤傲,難得知音。遇到孫子,梅妹引為知己,誰知結局竟是這般?” 龐涓亦出一聲長嘆:“殿下,孫兄蒙難,微臣心如刀割。孫兄與微臣親如手足,梅公主又與蓮兒姐妹情深,殿下放心,微臣必竭心盡力,照料孫兄。只是這門親事——” “哦?”太子申略略一頓,望著龐涓,“愛卿有何顧慮?” 龐涓又嘆一聲:“唉,微臣亦知梅公主心系孫兄,但孫兄已成廢人,莫說父王不肯,縱使父王願意,梅公主貴為千金,卻要下嫁一個廢人,豈不委屈?” 太子申連連搖頭:“愛卿知蓮,卻不知梅。梅妹一旦認定孫子,莫說他是廢人,縱使一堆枯骨,必也是義無反顧的!” “唉,”龐涓由衷嘆道,“大丈夫有此艷福,不枉此生矣!”又思一時,免不得醋意再起,酸酸地又是一聲輕嘆,“果是如此,微臣真為孫兄高興!” 太子申卻是話中有話:“龐愛卿,種瓜者得瓜,種豆者得豆。孫子知梅,梅又怎不以心許他?” 武安君府位於大樑東街。東方屬木,有繁盛之意,因而,該街多為貴人所居,一街兩行是清一色的高門大院,淨是府衙。 在東街與魏王宮之間另外有條大街,名喚東市,長約二里許,甚是寬敞,一街兩行店鋪林立,燈紅酒綠,主要為達官顯貴和魏王宮廷提供服務。在東市東端有一家店鋪,門額上寫著“羅氏皮貨行”幾字,門前豎一木牌,上寫:“整店鬻讓”。 富家少爺打扮的公子華喝叫停車,與一名隨從大步走進店中。 店家見是買主,急迎上來,揖道:“這位爺,請!” 公子華還過一揖,指著木牌道:“掌櫃欲鬻此店?” “是是是,”店家連連點頭,“在下是中山人,在大樑經營皮貨已逾十年。家父病重,急召在下回去。這個小店,只好鬻讓了。” 公子華打量一下店鋪:“掌櫃欲讓多少金子?” 店家指著鋪面:“本店有面鋪三間,院子一進十間,按眼下市值,當值七十金;店中尚存毛皮三百五十件,均為燕、趙、中山等地上乘選料,進價即值七十金,打總兒一百四十金。因在下急於鬻讓,公子出百二十金即可。” 公子華進店巡視一圈,又讓隨從點過皮貨,見掌櫃說的一絲不差,拱手道:“掌櫃此店照說可值百二十金,可眼下春日已至,皮貨進入淡季,大半年賣不動不說,還需花錢照料。” 掌櫃點頭道:“公子說出此話,已是行家。你出個數吧!” 公子華伸出一個指頭:“此數如何?” 掌櫃點頭:“公子實意想要,就此數吧。” 公子華讓僕從取出箱子,點過百金,付與店家。店家陪僕從前往相關府衙,換過契約,乘車馬徑回中山。 公子華親手寫下“秦氏皮貨”四字,使人做成匾額,將“羅氏皮貨行”幾字換下,又使人將店鋪整修一新,召來鑼鼓敲打一番,算是開張。 離皮貨行百步遠處,拐有一條小街,是東市菜市場,魚蝦肉食等各色食品琳瑯滿目。 這日晨起,武安君府上的大廚師範廚提著個大籃子,在各個攤點上東逛西蕩,摸摸這個,瞧瞧那個,一條錢袋子懸在屁股後面晃來吊去。 幾個衣著襤褸的孩子互望一眼,悄悄跟上。範廚走至一家賣乾貨的攤前,看中擺在攤前的一筐乾棗,想買一些回去為孫臏燉湯喝。範廚蹲下,正在認真挑選。一個孩子掏出剪刀,動作麻利地將系袋子的繩子剪斷,提上錢袋撒腿就跑。 範廚感覺有異,順手一摸,大吃一驚,回頭見是一個孩子提著他的錢袋猛跑,大叫道:“偷錢嘍,小偷偷錢嘍,抓小偷啊!”起身狂追不捨。 範廚正自追趕,路邊卻又總是冒出另外一些或賣花或賣其他物甚的半大孩子,東擋西堵,待範廚一一閃過,小偷已在一箭地開外。 範廚大喊大叫地追入一條胡同,再也不見踪影。範廚來回察看幾趟,眼見無望,蹲在地上傷心悲泣。恰在此時,公子華從胡同一端慢慢走來,見他這般模樣,蹲下問道:“請問仁兄,為何這般傷心?” “唉,”範廚長嘆一聲,“公子有所不知,小人剛至市上,正欲買菜,錢袋卻被小偷竊去。眼下小人身無一文,這……如何買菜?菜若買不回去,主人一家飯食又將如何安置?” 公子華佯吃一驚:“哦,這倒是件大事!仁兄能否將實情講與在下?” “唉,”範廚哭喪臉又嘆一聲,“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所有錢財,盡在那隻袋中。小人為主人一家主廚,所有菜蔬,家老均使小人購買。小人每三日上街一次,今日尚未購得一物,錢袋卻被偷走。若是買不到菜,小人回去,如何向家老交代?” 公子華問道:“請問仁兄,袋里共有多少金子?” “共是二百九十八個魏幣,約合三金。” “若是無此三金,仁兄將會如何?” 範廚泣道:“丟這麼多錢,家老必從小人工錢裡扣除。小人每月工錢只有五十幣,需六月方能還清。小人家中,上有六旬老母,下有三尺孩童,這……這六個月光景,小人可拿什麼養活他們?” “若是如此,”公子華起身說道,“仁兄且隨我來!” 範廚不無驚異地望著他:“公子能幫小人抓到小偷?” “小偷是抓不到了,”公子華笑了笑,“不過,這點小錢在下倒是不缺。” 範廚半信半疑地望著公子華,兩腿並不移動。 “怎麼,仁兄信不過在下?” 範廚似也回過神來,急道:“信得過,信得過!” 範廚忐忑不安地跟著公子華走至東市大街,拐進秦氏皮貨店裡。範廚站在店中,左右打量店鋪,知他是個巨商,心中更是忐忑。公子華吩咐下人取出三金,遞與範廚手中。看到明晃晃的金子,範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時怔了。 公子華笑道:“仁兄愣個什麼,還不快去買菜?” “這……”範廚以為是在夢中,“這這這……這三金真就送與小人了?” 公子華呵呵笑道:“區區三金,何足掛齒?仁兄只管拿去,權當交個朋友。” 範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道:“請問恩公如何稱呼?” 公子華扶起他:“仁兄請起,在下姓秦,叫在下秦爺即可。” 範廚泣淚道:“小人姓范,因會做些小菜,人稱範廚。三金算是小人暫借恩公的,待小人有錢,一定奉還!” 公子華笑道:“送你就是送你,范兄莫提歸還二字。” 範廚又跪下來,叩道:“恩公但有用小人處,盡可吩咐!” “呵呵呵,”公子華笑著點頭,“這話本少爺倒是愛聽。本少爺剛來此處,今日算交范兄一個朋友。今後范兄但有難處,盡可來此尋我。” 範廚哽咽道:“範廚記下了!” 芳草萋萋,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就要開始,堅持一冬的魏國冬訓總算告一段落。龐涓將各地守丞及負責冬訓的將官召至逢澤大帳,具表列報,獎有功,罰不力,一連忙活幾日,方才驅車趕回大樑。 回到府中,龐涓聽完龐蔥禀報,心頭忽然一動,動身前往後花園,看望孫臏。 剛出書房,龐涓看到小白起正在一棵大樹下聚精會神地觀看什麼。龐涓好奇心起,悄悄走至白起身後,見他毫無察覺,仍在埋頭觀察。 龐涓拍拍白起的腦袋:“好兒子,你蹲這兒看什麼呢?” 白起見是龐涓,跪地叩道:“回禀義父,孩兒正在觀看螞蟻排軍演陣。” 龐涓興趣大起,也蹲下去,果見成千上萬隻小螞蟻紛紛出洞,排成黑乎乎的一行,直向大樹爬去。看有一會兒,龐涓笑道:“兒子,可知螞蟻演的是何軍陣?” “回禀義父,是一字長蛇陣。” “好!”龐涓思忖有頃,“假設你是我方將軍,這些螞蟻排成一字長蛇陣與你對壘,你將如何應對?” 白起考慮片刻:“襲其巢穴,斷其後路,殺他個片甲不留!” “哦?”龐涓呵呵一樂,“兒子如何襲其巢穴,殺他個片甲不留?” “義父稍待片刻。”白起跑進旁邊一處屋子,不一刻兒,提起一壺熱水出來,徐徐澆進地上的螞蟻洞中,再從洞口沿蟻陣澆之。 見白起澆畢,龐涓將他一把抱起,不無滿意地拍拍他的小腦袋:“嗯,孺子可教也!走,隨義父看望孫伯父去!” 龐涓抱著白起走進孫臏的小院子,敘話一時,將白起拉到榻前:“乖兒子,來,給孫伯父磕個頭!” 白起跪下叩首:“司徒白虎長子、武安君義子白起叩見孫伯父!” 孫臏笑道:“小白起,快快請起。” 龐涓見白起如此明事,亦由衷高興,笑對孫臏道:“白起是涓弟義子,自也是孫兄義子,望孫兄能以義子待之。” 白起眼睛一眨,再跪於地:“孫義父在上,請受孩兒一拜。”言訖,連拜三拜。 孫臏樂不可支,連連點頭:“好好好,孫義父認下你了!” 龐涓掀開衿被,一邊細細察看孫臏的傷勢,一邊問道:“孫兄,近日感覺如何?” 孫臏點頭讚道:“嗯,這位醫師醫術甚高,膿水盡化去了。醫師說,若是順利,再過一月,當可痊癒!” “好!”龐涓扭身叫道,“醫師何在?” 正在耳房煎藥的醫師聞聲趕至,叩見龐涓。龐涓沖他滿意地點點頭:“孫將軍傷情好轉,皆是先生之功,本將暫先犒賞五金,待孫將軍完全康復,自會再行賞你。” 醫師叩道:“草民謝大將軍恩賜!” 龐涓拍拍白起的小腦袋:“兒子,你帶醫師前去賬房,著令支取五金。” 白起答應一聲,引醫師徑出院門。 孫臏凝視龐涓,心中甚是感動,輕嘆一聲,哽咽道:“唉,臏至大樑,本欲助賢弟一臂之力,不想卻成賢弟累贅,每每思之,心中甚是愧疚。” 龐涓跪於地上,淚如雨下:“孫兄遭此大難,皆是涓弟之過。不瞞孫兄,涓弟每思此事,心疼難忍,恨不能以身相替,歸還孫兄兩隻膝蓋。” 孫臏越加感動,又嘆一聲:“唉,臏已成為廢人,賢弟大恩,臏只能來世相報了。” 龐涓略頓一下,以袖抹去淚水,抬頭望著孫臏:“此事也怪先生,好端端的,為何要將孫兄的'賓'字改為'臏'字?涓弟早就說過,'臏'字不是佳語,真就應驗了!” “此事與先生無關。”孫臏說道,“今日想來,是臏命中該有這場劫難!先生高深,先一步看破天機,卻又不好明說,因而改此臏字,以使臏有所警示。不想臏生性愚鈍,終未領悟,方才招致此禍。” “唉,”龐涓長嘆一聲,“說起先生,涓弟真是追悔莫及啊。” “賢弟追悔何事?” “涓弟本是魏人,視魏為家,唯思在魏成就一番功業。昔日在鬼谷之時,涓弟一心貪戀山外機會,學業未成即倉促下山。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涓弟已盡全力施展,卻總感到力不從心,這才盛邀孫兄下山。邀兄之時,涓弟心中唯系一念——假使你我聯手,或可有所成就。萬未料到,涓弟此舉,反倒害了孫兄!” 孫臏長嘆一聲:“唉,賢弟,時也,運也;運也,命也。臏生於戎馬世家,親歷殺伐,九死一生,徬徨不知所向。幸遇墨家鉅子指點迷津,臏至鬼谷,方才看清前程。鬼谷用功四年,臏雖說不及賢弟,卻也算是盡心、努力。一朝下山,臏本欲有所作為,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略頓一頓,又嘆一聲,“唉,賢弟,不說也罷!” “孫兄過謙了。”龐涓由衷讚道,“項城之戰,涓弟已知孫兄功力。前番對弈,孫兄氣勢如虹,更令涓弟望塵莫及。涓弟弈後自思,一年不見,孫兄功力突飛猛進,定與《孫子兵法》有關。唉,可惜涓弟求成過急,與此寶書失之交臂,終為憾事!” “賢弟莫急。”孫臏勸慰道,“臏自至魏,早有心將此寶書傳於賢弟,只是忙於瑣事,未得機緣。今臏已成廢人,此書縱在胸中,也是無用。待臏傷勢略好,必將胸中所記,盡數寫出,以供賢弟參悟。” 龐涓聞言,叩拜於地:“孫兄果能如此,則是涓弟造化!” 孫臏急道:“賢弟快快請起!”見龐涓起身,又道,“賢弟可備竹簡、筆墨於此,待臏感覺好時,即於榻上默寫。” “有勞孫兄了。” 第二日,龐蔥使人送來竹簡、筆墨等物,龐涓親選一名略識文字、頗有靈氣的婢女貼身侍奉。孫臏仍不能動,醫師不讓他有任何勞作,但孫臏感念龐涓之恩,堅持書寫。醫師無奈,只好使人做出一個木架,支在榻上,讓孫臏坐起,婢女侍候筆墨,慢慢書寫。 寫字極是費力,孫臏每寫一字,就要強忍劇痛,忙活一個上午,也只寫完兩片竹簡,不過數十字。及至中午,龐涓聽說孫臏已寫出個開端,急來觀看。 看到孫臏握筆艱難,額上汗出,龐涓甚是過意不去,掏出絲絹,輕輕拭去孫臏額上汗珠,泣道:“孫兄——” “唉,”孫臏長嘆一聲,“稍一用力,竟是疼痛鑽心。這有兩個時辰了,方才抄錄這麼幾片。” 龐涓哽咽道:“孫兄,欲速則不達,孫兄萬不可著急,眼下當以養傷為重,待傷好之後再抄不遲!” 孫臏又嘆一聲:“唉,今日看來,臏真的成個廢人了!” 龐涓擦把淚水,勸道:“孫兄萬不可說出此話!廢不廢,斷不是肢體所能限定。許多人肢體健全,卻是飽食終日,與廢人一般無二。孫兄肢體雖殘,智謀卻高,天下諸事,無所不曉,哪能與廢人等同?” 孫臏苦笑一聲:“廢不廢,臏心中自有比較,賢弟莫要安慰在下了!” 正說話間,範廚提著飯盒走進來,見龐涓在,急叩拜道:“小人叩見大將軍!” 龐涓看他一眼:“呈上飯菜!” 範廚遞上飯菜,擺在几上,龐涓打開,望見只有兩菜一湯,勃然怒道:“大膽奴才,孫將軍所供飯食當是四菜一湯,為何少去兩菜?來人,將範廚拉下,領杖二十!” 在院中候命的龐蔥領著兩名僕從急進門去,上前扭住範廚。 孫臏急道:“賢弟,此事不怪範廚,是臏專門交代的。臏四體不勤,肚中不飢,有此兩菜一湯,已是足矣!” 龐涓依舊怒道:“身為奴才,私減菜餚,理該責罰。孫兄既有交代,可減十杖,拉出去領杖!” 龐蔥使人將範廚拉出。孫臏見了,顧自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龐涓親手將兩菜一湯放入托盤,端至榻上:“孫兄,請用餐!” 孫臏卻將飯菜一把推開:“賢弟,你還是端走吧!” 龐涓驚道:“孫兄?” “唉,”孫臏輕嘆一聲,“範廚因臏而受責罰,叫臏如何吃得下去?” 龐涓急叫:“來人!” 奴婢走入,叩道:“奴婢在!” “速去告訴家老,就說孫將軍求情,範廚十杖權且寄下!” 奴婢應聲喏,急急走出。 翌日傍黑,範廚手提一隻精緻的漆木飯盒徑至秦氏皮貨行里,伙計見是范廚,將他迎入店中。 範廚揖道:“恩公在否?” 話音未落,公子華從內院走出,驚喜地說:“哦,范兄來了,里屋請!” 範廚隨公子華走進內院,放下飯盒,跪在地上,從盒中取出四碟小菜,拿出一隻小酒壺,擺在幾面上,叩道:“恩公在上,小人別無他物,親炒幾碟小菜,聊備一壺薄酒,特請恩公品嚐!” 公子華扶他起來:“范兄請起,既有好酒,你我一道暢飲如何?” 範廚遲疑一下,禀道:“此酒只能恩公品嚐,小人不敢!” 公子華正自驚異,範廚半跪於地,拿出酒壺。 尚未倒酒,屋中就已酒香四溢,公子華脫口讚道:“好酒!” 範廚不無自豪地說:“此為小人家酒,恩公縱使走遍大樑,斷也喝不到的!” “哦?”公子華笑道,“如此說來,本少爺口福真還不淺呢!” “不瞞公子,”範廚倒好酒,緩緩說道,“小人祖代皆為大樑酒工,所釀美酒是宮廷禦品。在下曾祖一生為宮室釀酒,先祖承繼曾祖之業,釀酒三十餘年,於五十年前仙去。此酒為曾祖生前私釀,家中僅此一壇,已藏百二十年,非金錢所能買也。” 公子華驚道:“本少爺飲酒無數,逾百年陳釀,當真是第一次喝上!” “莫說恩公,即使當今陛下,也未曾喝過!” “難道你家主公也不曾喝過?” 範廚頗為自豪:“小人身賤人微,卻不可奪志。若非知己,任他是公子王孫,想聞此酒,小人也是不允!不瞞恩公,迄今為止,在此世上,得飲此酒者僅有五人!” “哦?”公子華大感興趣,“是哪五人,范兄說來聽聽!” “第一個是曾祖。曾祖一生品酒無數,唯獨此酒未品一口。封壇之後,曾祖即在院中挖出一窖,將酒壇藏於窖中。每至年關,曾祖必沐浴薰香,親下窖中,隔壇聞酒。曾祖走後,先祖含淚開壇,取出一爵,緩緩倒入曾祖口中,自己卻滴酒未沾,再次將壇封好!” “第二人是誰?”公子華驚問。 “第二人是先祖。”範廚緩緩說道,似在陳述一個故事,“先祖亦如曾祖,每至年關必沐浴薰香,隔壇聞酒,儀式甚是隆重。先祖故去時,先父再開此壇,倒滿一爵,含淚倒入先祖口中。第三人自是先父,為他斟酒的正是小人!” 公子華幾乎被震驚了:“如此說來,三位品酒之人,均已故去!” “是的!”範廚含淚點頭。 “敢問范兄,第四人是誰?”公子華的興趣越發濃了。 “先父故去之後,小人本來不欲開壇,可在昨日,小人祭過先祖,將壇私開了。小人打出一壺,獻與一人。” 公子華大是驚異:“昨日?獻與何人了?” “孫將軍。” 公子華眼睛大睜:“可是孫臏?” “正是!”範廚說道,“數月以來,孫將軍一切食用皆由小人打點。小人本為下人,終老一生,無非是為達官顯貴忙活,捱的是主人的板子,聽的是主人的吆喝,稍有不慎,就有殺頭之禍,生活如牛馬一般。自從遇到孫將軍,小人方知,小人原來也是一個人!”遂將昨日之事詳細說來。 公子華聽得感動,連連點頭:“嗯,應該為孫將軍開壇!” “是的,”範廚淚出,從壺中倒出一爵,跪在地上,呈獻公子華,“小人再次開壇,則是今日。恩公在上,請飲此爵!” 公子華生於貴門,長於宮廷,何曾聽過這般小人故事?一個小小臣工,一個侍候人的下等廚子,竟有這般經歷,又懷如此俠腸,當真讓他感嘆!公子華眼含熱淚,亦跪下來,朝酒爵連拜三拜,雙手接過,舉爵道:“如此人間佳釀,本少爺得聞酒香,已是大幸,何況飲乎?” 見公子華如此敬重,範廚淚水再出,泣道:“恩公請飲!” 公子華一飲而盡,果是直沁肺腑。 範廚拿起酒壺,正欲再倒,公子華拱手謝道:“美物不可多用,一爵足矣!” 範廚亦不堅持,放下酒爵,再拜道:“小人謝恩公品酒!” 公子華回過禮,眼望範廚,話入正題:“方才聽范兄提及孫將軍,本少爺倒是想起一事。” “恩公請講。” “不久前,一位友人託本少爺捎帶書信一封,說是呈與孫將軍。本少爺四處打探孫將軍,得知將軍已遭不幸,又被接入君侯府中。侯門府深,此信自也無法送達。時間一久,若不是范兄提起,本少爺差點忘了此事!” “孫將軍一日三餐,皆為小人所送。這點小事,恩公盡可包在小人身上!” “謝范兄了。”公子華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遞予範廚,“此信是友人私托,還請范兄小心為上,最好於無人時親呈孫將軍。孫將軍現為罪人,萬一事泄,累及仁兄,也叫本少爺心中惶恐。” 範廚雙手接過:“恩公放心,小人自有分寸。” 孫臏榻前,婢女跪於一側研墨,孫臏右手執筆,在竹簡上一筆一畫地認真書寫。 範廚手提飯盒,走進院子,小聲禀道:“孫將軍,歇會兒吧,午飯來了!” 孫臏拱手道:“有勞范兄!” 婢女拿走木板、竹簡及其他用品,候立於一側。範廚突然一拍腦門:“對了,將軍愛吃鹹蛋,小人卻忘帶了!”轉對婢女,“姑娘,鹹蛋就在案板上,你腿腳快,速去拿來。” 婢女答應一聲,碎步離去。 範廚走至院中,四顧無人,急回房中,從袖中摸出公子華的書信,跪下禀道:“有人托小人捎一書信與將軍,務請將軍無人時拆看。” 孫臏大吃一驚,凝視範廚,見他如此鄭重,知非尋常書信,伸手接過,放入枕下,拱手道:“謝范兄了。” 範廚見到恩公所託之事已經辦妥,這才取出飯菜,擺於幾前。不一刻,婢女拿著兩隻鹹蛋回來,呈與孫臏。 孫臏用完餐,範廚拿上餐器,自回灶房。 孫臏轉對婢女道:“姑娘,我想打個小盹,你也累了,關上房門,到偏房歇去。” 婢女答應一聲,退出門外,關上房門,卻不敢去偏房歇息,只在院門外候立。 孫臏從枕下取出書信,啟開讀之: 驚聞將軍蒙冤,在下心如刀絞。經多方查證,在下竊知,誣陷將軍者,武安君是也。事出突兀,在下驚愕之餘,急告將軍,望將軍小心為上。 望春樓對局人木雨虧 孫臏讀畢,急將信函合上,閉眼沉思許久,自語道:“不可能!”頓有一時,再次搖頭,“此事斷無可能!” 又過一陣兒,孫臏再次拿過信函,細讀一遍,再閉眼睛思忖有頃,恍然悟道:“嗯,我明白了。秦人所欲者,魏也;秦人所懼者,我和賢弟也!眼下看來,我受陷害,或是此人所為!前番此人約我對弈,若非陛下點破,我仍不知是計。今番他又寫來此書,必是再行離間之計,好使我兄弟反目,以利秦人。且罷,待賢弟來時,我當言及此事,讓他有所提防才是。” 孫臏想定,將信復置於枕下,安心睡去。 及至傍黑,龐涓回府,因是惦念《孫子兵法》,匆匆用過晚膳,急與龐蔥趕至小院,於孫臏榻前坐下,將被子掀開,細細察看孫臏傷勢,輕聲問道:“孫兄,今日感覺如何?” 孫臏點頭道:“好多了,只是癢得鑽心。” 龐涓呵呵笑道:“癢是好事。只要發癢,就說明傷口在癒合了。看這樣子,不消多久,孫兄就能下炕了。” “是該下炕了!”孫臏亦很高興,“一天到晚躺在榻上,憋屈得很。再說,坐在榻上寫字,真還不行,一個時辰也寫不出幾行。” 龐涓從几案上取過竹簡,掃過幾眼,讚道:“孫兄坐在榻上,也能寫出如此好字,實令涓弟嘆服。寫完幾篇了?” “這是第三篇,也就完了。” 孫臏陡然想起書函的事,將手伸入枕下,摸到書信,正欲拿出,卻見龐涓扭頭望向婢女:“今日範廚共送幾菜?” 婢女叩道:“四菜一湯。” “嗯,報上名來。” “四菜是青菜、豆腐、臘肉、鹹魚,一湯是薺菜蛋湯,外加兩隻鹹蛋。” 龐涓眉頭一皺,眼睛一橫,轉向龐蔥:“蔥弟,召範廚來。” 龐蔥轉身,正欲離開,孫臏心頭一凜,急問:“賢弟,召範廚何事?” 龐涓怒道:“本府雖窮,參、茸之物不是沒有。孫兄傷勢正在癒合,營養最是關鍵。這些菜餚皆是尋常百姓盤中之物,這廝卻做來與孫兄吃,豈不找打?” 孫臏笑道:“賢弟,此事與範廚無關。這些菜餚均是臏所喜食,菜譜也是臏親筆書寫,範廚不過奉命做出而已。賢弟要責,責臏好了。” “若是這麼說,涓弟暫先饒過這廝。” 孫臏低頭思忖:“看來,書信之事真還不能告訴賢弟。他若知曉,必要追查書信出處,豈不害了範廚?”這麼想著,摸到書信的右手也抽出來。 龐涓卻未註意,掃一眼几案上孫臏寫就的竹簡,笑道:“孫兄,涓弟實在憋不住了,這些竹簡,暫先拿回去拜讀。”言訖,動手將竹簡悉數納入袖中。 孫臏亦復一笑:“賢弟盡可拿去,只是——” “孫兄直言。” “這些均為臏之記憶,草率之間,尚不確切。臏之本意,是想全部寫出,細加斟酌,待確認無誤之後,打總兒交付賢弟。” “嗯,如此也好。”龐涓連連點頭,復從袖中掏出竹簡,“涓弟暫先放下,待孫兄寫畢,打總兒拜讀更好!” 自認龐涓夫婦做義父義母后,小白起時常受邀到武安君府寄住,往往一住就是數日。綺漪過於思子時,就使老家宰接他回來。龐涓多不在家,瑞蓮孤苦難耐,最樂於小白起陪在身邊。每當家人來接,瑞蓮總是依依惜別,臨出門還要再三叮嚀他早日歸來,好像他回的不是家,而是去串個親戚。 這日也是如此,瑞蓮剛一張口,小白起就滿口應下,二人商定兩日後返回。 這邊也是母子天性,幾日不見,如隔三秋,一見面就摟作一團。親熱一時,小白起推開綺漪,急不可待地拿出龐涓特別為他定制的紅纓槍道:“娘,看孩兒舞給你看!” 白起走至空場,將一桿小槍舞得有招有式,呼呼風響。 轉眼兩日將過,白起早早起床,走至場中練過一陣槍法,即向綺漪辭別,說要去義父家。綺漪捨不得,不欲他去。白起跪下,三拜後說道:“娘,好男兒自當言而有信,孩兒既已答應義母,自當前去履約,否則就是失信。待孩兒前去拜過義母,向她禀明娘親思子之心,然後辭別義母,再回來陪娘如何?” 聽到白起說出此話,綺漪暗吃一驚,點頭讚許。看到兒子小小年紀已這般懂事,白虎心中一動,對白起道:“起兒,來,隨為父前去一處地方。” 白起點點頭,跟在父親後面,徑直來到宗祠。父子二人跪在列祖列宗靈前,拜過幾拜,白虎指向白圭的靈位:“起兒,你可知這一靈位是誰?” “回禀父親,是先祖父。” “給先祖父叩頭。” 白起面對白圭靈位連拜數拜,抬頭望著白虎。 白虎凝視兒子,猶豫許久,似是下定決心,神色莊嚴地問道:“起兒,回答為父,你姓啥名誰?” 白起又驚又疑:“回禀父親,兒子姓白名起。” “此名從何而來?” 白起指著白圭的靈位:“是先祖父為兒子起的。” “先祖父為何取此'起'字?” “起者,開始走也;起者,自己走也!”白起背誦起母親自幼教給他的句子。 “很好。”白虎拍拍他的小腦袋,“你再回答為父,今年幾歲了?” 白起越發怔愣:“回禀父親,白起年方七歲。” 白虎重重點頭:“起兒,你年已七歲,該做大事了。” 聽到父親要他做大事,白起激動異常:“回禀父親,白起年已七歲,能做大事了,父親但有吩咐,起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白虎表情越發嚴肅,“為父託你去做一件大事。”從袖中摸出一隻錦囊,“你到義父家中,設法見到孫伯父,將此物轉呈於他。” 白起望著錦囊:“請問父親,此是何物?” “這是大人的緊要之物,你呈與孫伯父時,萬不可使他人知曉!” “也不告訴義父?” “是的。”白虎鄭重點頭,“不只是你義父,即使你的娘親,也不可告訴。還有,自今而後,你須記住為父之言,對此事守口如瓶,任他何人,任他說什麼,哪怕是把刀槍架在脖子上,你都不可洩露半點!” 白起思考一會兒,鄭重接過錦囊,跪地叩道:“父親放心,白起已經七歲了!” 白虎拍拍兒子的頭:“好兒子,為父信任你!” 白起將錦囊貼身藏起,與老家宰一道前往武安君府。瑞蓮早已候在門外,一見他來,自是一番親熱。白起花費一個上午陪伴義母,及至後晌,瑞蓮累了,自去房中歇息,白起就到後花園裡玩耍,尋機轉入孫臏小院。 白起一蹦一跳地跑進院中時,孫臏伏在榻上,正在一筆一畫書寫。 白起走在榻前,跪地叩道:“白起叩見義父。” 孫臏放下筆,慈愛地笑道:“起兒,快快請起。” 白起再次叩道:“白起謝義父。” 孫臏拍拍他的腦袋:“起兒,這幾日不見你來,義父還在念你呢!” “回禀義父,娘親思念小起,要孩兒回家幾日,今日方來。” “好好好,你來就好!再過幾日,待義父傷勢好了,就到院子外面陪你玩去。” “謝義父。”白起把眼睛瞄向婢女手中的干墨,望著她笑道,“姐姐,你教小起研墨,好嗎?” 婢女驚道:“少爺,使不得呀!研墨是下人做的,少爺是貴體,做不得!” 白起纏住鬧她:“姐姐,你就教教我吧,我要為義父研墨!” 婢女無奈,只得望向孫臏。 孫臏笑道:“姑娘,你就讓他研吧,這孩子靈透呢。” 婢女猶豫一下,將手中乾墨交予白起。白起興奮地接過乾墨,一本正經地研磨。孫臏見他研得有模有樣,高興地讚道:“小起兒,你研得真好。” 白起抬頭笑道:“謝義父誇獎。”轉又對婢女,“姐姐,你給我做只柳哨好嗎?” 婢女為難道:“如何去做柳哨?” “這個容易,”白起笑道,“你到池邊折一條柳枝回來,我教姐姐如何做柳哨。” 婢女笑道:“這敢情好。”說罷走出屋子。 聽她走遠,白起察知院中並無他人,趕忙跪下,從最裡層衣服裡摸出錦囊,雙手遞予孫臏:“家父要白起將此錦囊親手呈予義父,不可使外人知曉!” 想到白虎曾經承諾為自己洗雪冤情,孫臏略怔一下,接過錦囊,拍拍白起的腦袋:“起兒,你小小年紀就如此精靈,將來必成大器。” 白起再拜道:“謝義父誇獎!” 是日夜間,孫臏趕走僕從,撥亮油燈,拆開錦囊,細細讀之: 孫將軍,在下查實,捎信之人名喚苟仔,為武安君所使。在下欲捕此人,武安君察覺,先一步殺之滅口。武安君為將軍師弟,更為在下恩公。然事實如此,不容在下不信。另,縱觀朝中,力可影響陛下、加害將軍者,非武安君莫屬。鑑於此案通天,在下力微,愛莫能助,只能訴諸實情,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閱後焚之,切切。 白虎 孫臏讀畢,目瞪口呆,好半日方才愣過神來,急從枕下取出範廚送來的書信,兩相比較,內容竟是出奇一致。 孫臏再三看過,將兩信置於燈上,盡皆焚之。 孫臏躺回榻上,閉上眼睛,任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淌出眼瞼。 翌日晨起,老醫師早早來到院中,為孫臏換藥。 醫師解開縛帶,高興地說:“恭喜孫將軍,傷口癒合,已結痂了。” 孫臏點頭。 老醫師換過藥,重新包好縛帶,一臉喜氣,顧自說道:“有痂說明已生新皮。將軍,不出七日,此痂當脫,新皮自出,將軍此傷,也就痊癒了。” 孫臏並不接話,只是怔怔地坐在榻上。 老醫師覺得奇怪,打眼望向孫臏,見他兩眼浮腫,想是失眠了,不無關切道:“將軍昨夜是否未睡?” 孫臏再次點頭。 老醫師想了一下:“許是這傷口癒合,將軍癢得難受,這才失眠的?” 孫臏搖頭。 老醫師一怔,望著他道:“既然不是這個,將軍為何睡不去呢?” 孫臏輕嘆一聲:“唉,外傷雖愈,內傷卻是加劇了!” “內傷?”老醫師摸不著頭腦了,“什麼內傷?草民摸摸脈看。” 老醫師摸過脈相,察過舌苔,折騰半晌:“將軍脈相甚好,草民看不出有何內傷。” 孫臏苦笑一聲:“晚生內傷,晚生自知。請問先生,晚生今日可下榻否?” 老醫師搖頭道:“結痂期間,將軍更不能亂動。膝為緊要關節,稍一活動,痂必脫落。再生新痂,又需時日了。” “謝先生了。” 醫師走後,婢女侍奉他洗梳,老男僕拿來便器,剛出完恭,範廚那邊就又送來飯食。 孫臏無心吃飯,隨便划拉幾口,打發範廚走了。 婢女看看時辰,準備好竹簡,悄無聲息地開始研墨。孫臏看一眼榻邊堆放得甚是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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