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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曹丕戡亂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王晓磊 4351 2018-03-13
曹丕做夢都想不到,第一次以副丞相之身留守鄴城就趕上叛亂。這半年來他也算兢兢業業埋頭實幹,即便管不了的事也要操幾分心,沒想到最後竟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如何向父親交待? 其實對於河間叛亂,曹丕絲毫責任也沒有,禍根早在平定冀州時就埋下了。當初袁氏統治河北,重用豪強氏族,縱容土地兼併;曹操奪取冀州,急於籠絡民心又不敢輕易對大族下手,故而緩和矛盾降低田租。曹操親定每畝只收四升田稅,又適當控制土地兼併,無論平民百姓還是豪強地主都得了好處。但是好景不長,三年後赤壁敗陣軍耗增加,再加上修鄴城,修幕府,修銅雀台,這麼低的賦稅已無法支持龐大的開支,只得加賦。仲長統深諳經濟之道,當年就曾提醒過曹操減賦易,加賦難,可他急於求成當做耳旁風,如今真被不幸言中了。

冀州田稅上調到二十稅一,表面上看與國家大部分州郡無異,但吃慣了甜頭的人豈會心甘?再者,控制兼併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田賦越低意味著土地兼併利益越大,對於那些地主而言,他們給國家的田賦是一畝四升,但他們向佃農收租也是一畝四升嗎?多年的戰亂造成大量無主荒地,有實力的人只要墾荒交稅就是自己的,豈能說不兼併就不兼併?冀州本土豪族且放一邊,多年征戰中僅曹營內部就崛起多少新貴?似曹洪、劉勛之流,哪個不是大地主?就憑他們與曹操的關係,地方官敢管嗎?大地主壓著小地主,小地主盤剝佃農,田稅一變水漲船高,多少人的利益牽扯其中,無論自耕農還是地主、佃戶都心懷不滿,加之久經戰亂民風彪悍,不出亂子才怪。 若曹操尚在鄴城,冀州上下懾於其威倒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兒。可他一走半年多,留下個新官上任資歷平平的兒子,況且還沒什麼實權,辦差官員都是按著曹操的吩咐照本宣科不敢變通,而鄴城屯駐的中軍大部分已被他帶去西征,河北防務空虛,自然有好亂之士想僥倖舉事。田銀、蘇伯義旗一舉,多少被公私田稅逼得滿腔憤恨的人入了夥,轉眼間集兵數万。有的是被賦稅逼得沒活路,有的是心懷不軌思慕豪傑之事,也有的就是心裡不順跟著瞎鬧。不過好在他們並沒朝鄴城進發,而是一路向北奔了幽州方向,一路燒殺掠奪大發怨氣。歸根結底亂子出在曹操身上,可是責任卻要落到曹丕頭上,誰叫他偏偏這時候負責留守呢?

當叛亂軍報擺到曹丕面前時,他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向父親交代。憑他多年來耳濡目染的經驗判斷,這場叛亂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影響。在曹家大本營的冀州出了叛亂,這是何等醜事?更不利的是恐怕會把他半年多的功勞一筆抹殺,給父親留下壞印象。怎麼辦?瞞是肯定瞞不住的,可能已有快報傳往關中,現在只能抓緊平叛,把負面影響壓到最小。 不過事情可不似曹丕想像的那樣,他雖總督留守事務,手中卻沒有兵權,中軍留守人馬實際掌握在左護軍徐宣手中,人家已入大營調集軍隊。長史國淵佈置公文傳達各郡各縣,連魏郡太守王修都上街安撫百姓去了,幕府屬員各行其是,根本無需向他請示,曹丕乾著急插不上手,索性趁這個空子回了自己府邸——他腦子還算清楚,現在這個時候平叛固然要緊,更要穩住父親那邊,他得趕緊給竇輔寫封密信,請其在父親身邊美言。

哪知剛回到自己府裡,恰有陳群自許都轉來的關中捷報到了,父親給朝廷獻捷的表章上寫得明明白白,參軍竇輔英勇護衛,戰死於渭水!曹丕如遭霹靂——難怪一封軍中密報都接不到,竇輔已經死了,出了這麼大亂子,倘若曹植趁機再在父親身邊進讒,後果不堪設想。曹丕不寒而栗,手捧書信呆立良久,忽然吩咐從人:“伺候我更換鎧甲,我要到大營理事,別告訴涼長史他們。” 中軍是曹操直轄的部隊,也是普天之下人數最龐大的一支部隊,為了區別其他軍隊,中軍不設將軍、督軍等職,各部將領皆稱護軍、領軍。實際上自成體系,獨立於朝廷之外,中軍部將雖在曹操的光環下名聲不顯,但實際地位絲毫不亞於曹仁、於禁、張遼那幫自統一軍的大將,因為除了曹操之外他們不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哪怕是天子的詔書都可以不接!這支部隊自平定河北以來一直駐紮鄴城西南,每逢發起戰事,曹操率大部隊出征,臨時指定一位護軍統轄留守部隊。這次出征關中留下的只有三千人,臨時統帥是左護軍徐宣。但徐宣本是幕府幕僚,歷任縣令等職,以德望著稱,並無征戰之才。曹操用此人掌握兵權,取其德而非其才,也是自信冀州不會有問題,哪知這次還真出了麻煩。

徐宣突聞變故立刻召集全營兵士,他雖已頂盔披甲,可難改一身文人氣,在轅門前觀望著集結列隊的士兵,心裡頭直打鼓——指揮作戰他可一點兒都不會,也得委託別人,為此他已派人拿著令箭快馬加鞭去調常年駐紮河北的將軍賈信,請賈將軍火速趕來代他作戰。明知一去一回至少半天,徐宣還是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暗暗禱告蒼天,千萬別再出什麼意外啦! 哪知隊伍還沒列完,就有親兵匆忙來報:“五官中郎將自北寨門入營,坐了您的中軍大帳,召您過去聽令。” “什麼?”徐宣大吃一驚,趕忙奔入營內,盔歪甲斜跑到中軍大帳,果見曹丕已端端正正坐於帥位之上,自己的兵符、令箭都在他眼前放著。徐宣欲哭無淚,光聽說過高祖夜奪韓信兵權,沒想到自己頭一遭領兵就親身體驗到了。

按理說曹丕無權調兵遣將,但是竇輔死了,沒人替他周全,在他看來若要挽回父親的看法,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親自指揮這一仗,故而闖進了中軍大營。守營士兵明知這不合規矩,但丞相的兒子誰敢攔?也是徐宣一介文人不曉軍務,身為主帥跑到外面整兵,把兵符令箭都攤在帥案上,這不等於拱手讓與曹丕了嗎? 曹丕見徐宣來了,微微一笑:“徐護軍,我總督留守諸事,也曾數次巡營,坐坐這中軍帳不會不妥吧?” 事已至此徐宣無言以對,帥位都歸人家了,只能拱手站到一邊。這時一陣喧嘩,涼茂、常林得知消息趕來了,見曹丕已然坐了大帳,心下連連叫苦——大公子啊,你真是自作聰明,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來得正好,有件事正要與你們說。”曹丕抽出支令箭把玩著道,“反賊事起十萬火急,我決定親自領兵戡亂。”

常林聞聽此言險些一跟頭栽倒,與涼茂對視一眼——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徐宣不得不說話了:“徵叛討賊乃偏裨之任,殺雞焉用宰牛刀?在下已調賈信前來統兵,不敢勞將軍大駕。” “哦?賈信何在?”曹丕笑了,“軍情緊急不可停兵待將。我雖不曾統兵,但十一歲就隨丞相征戰在外,春秋射獵未敢疏於武事,難道不堪此統帥?徐護軍若不允,那由您統軍作戰,現在就起兵!” 徐宣真叫曹丕僵住了,他實是有心無力,若真有打仗的本事早就開拔了,還能叫曹丕鑽了空子?有心賭這口氣過去接令箭,可賊勢不弱以寡敵眾,國家大事豈能草率為之?徐宣心中急似油煎,只盼賈信快來。 常林穩穩心神諫道:“前日賊在博陵,如今卻竄幽州,足見田銀、蘇伯既乏韜略又無雄心。北方吏民服化已久,又善於守備,賊智小謀大必不能為害。今丞相大軍在遠,南有孫權是為強敵,公子受命留守,乃天下之重任也。輕動遠舉滅此小敵,雖克而不武。望將軍三思!”

曹丕一心挽回面子,拒而不納:“此言差矣。我既督留守事務,出了叛亂自然要親往征討,這才不負丞相所託。” 常林當紅臉的,涼茂自然充白臉,哄著道:“將軍所言不虛,但您的職責是留守鄴城處置政務,監管冀州之事。如今叛賊已奔幽州,倘若您擅離職位,又不能及時破敵而歸,丞相回來見您不在,事務又有所積壓,恐怕對將軍不好吧?” 這倒是說進曹丕心坎了,現在最怕的就是引起父親不滿,若是一兩個月滅不了賊,再把幕府的事耽誤了,豈不是作繭自縛?曹丕凝神沉思著,反復權衡利弊。殊不知常林、涼茂更是暗捏一把冷汗,他們說的都是擺得上桌面的理由,還有不能說的理由——曹操就要歸來,這個節骨眼上兒子突然奪權舉兵,知道的是討反賊,不知道的會怎麼想?倘若他父子之間出點兒什麼嫌隙,再有奸人從中挑撥,所有輔佐曹丕的人跳黃河也洗不清。

可這等關乎父子人倫之言怎好說出口?曹丕手捏令箭蹙眉凝思,三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唯恐他固執己見惹出塌天大禍。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聽帳外一聲奏報——假司馬朱鑠進帳跪倒:“賈信已到轅門外,還帶了所部數百騎兵,中軍士卒已列隊完畢,是否准他出征?” 徐宣喜得險些歡呼起來,趕緊奏道:“軍情緊急不可停兵待將,請將軍速發兵符準賈信前去!”他又把這話扔回來了。 賈信久在河北領兵,士卒多與他熟識,曹丕自知再爭下去實在沒意思了:“唉……就准他去吧。” “諾!”徐宣都沒敢勞朱鑠動手,一把抓起帥案上的兵符,匆匆忙忙奔了轅門。涼茂、常林也都暗甩冷汗,踩著棉花一般退出大帳。曹丕全然不知自己險些鑄成大禍,悵然呆坐帥位,仰天長嘆:“我欲建功何其難也!”他真的很苦惱,為什麼自己運氣這麼不濟,竟一件快意事都做不成呢?

朱鑠眼見帳裡沒旁人了,一猛子躥到曹丕身邊:“公子何必苦惱?領兵打仗又不是好差事,何必去爭?就叫賈信去吧,反正打贏了功勞也有您一份。” “你懂什麼……” 朱鑠見他愁煩不解,眼珠一轉湊到他耳邊:“公子莫煩,我還有件好事要告訴您呢!那個侍女的事我打聽明白了,乃是先朝南郡太守郭永之女,安平廣宗人,名叫郭寰,今年二十七歲……” “去去去!什麼時候了,還有心說這個。”曹丕怒斥道,“你趕緊帶兵去趟孟津,把我母親接回來,若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怎麼做人啊!” 朱鑠卻道:“消息一來呂昭就領著兵去了,還讓我給您帶個話,絕對替您把老太太照顧好,叫您在丞相面前交待得過去。” “不愧是家奴出身的人,就是心細,呂子展待我不錯啊!”曹丕頗感欣慰,“那你也別閒著,跟賈信一塊去吧,別給我丟臉。”

“不是我怕打仗,這不替您辦著要緊差事了嗎?”朱鑠嬉皮笑臉道,“那個姓郭的侍女……” “咳!現在我哪還有心思想這個。”曹丕捏了捏眉頭。 “您聽我說完了,這姓郭的是個奇女子。” “你小點兒聲!這是軍營。”曹丕摀住他嘴朝帳外望瞭望,見只有一個衛兵,執戟而立似乎什麼也沒聽見,心下安穩了些,也忍不住好奇,“區區一侍女,有何奇處?” 朱鑠湊到他耳邊道:“這郭寰有個說出來嚇煞人的小名。” “名字有何嚇人的?” “她小名叫女王。” “郭女王?”曹丕果真嚇了一跳。 “您也小聲些吧。”這次輪到朱鑠捂他嘴了,“據說她生有異相,他父親郭永讚歎'此乃吾女中王也',故而以此為名。可能是名頭大壓不住,郭永夫婦沒幾年就死了,她遭逢戰亂落於銅鞮侯府,今年才被銅鞮侯薦入幕府,在王夫人身邊為婢。” “女王……女王……”曹丕別的都沒注意,唯獨對這個名字頗感興趣,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郭寰白淨細膩的肌膚。 朱鑠甚會湊趣:“女王這名字好啊,一听就是個旺夫的名。女子若是女王,那娶她的男人又該是什麼身份?” “這事兒好辦嗎?” 朱鑠自然知道他指的什麼,滿口答應:“好辦好辦。王夫人最是通情達理不過,公子要個侍女她還能不給?她也沒個兒子,將來不知指望誰,巴結您還巴結不過來呢!府里人那麼多,缺個丫鬟誰往心裡去?老爺子真要問起來,說夫人賞的也就搪塞過去了。裡面的事有王夫人,外面我和呂昭辦,您就靜等抱美人吧。” “行。”曹丕苦笑道,“也別白當一回坐纛公子,忙了半年就這麼一件順心事。但願這個女王能去去我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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