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第7章 西園築台

卑鄙的聖人:曹操Ⅷ 王晓磊 4417 2018-03-13
夏日天長,已過酉時天空依舊蔚藍。微風徐來草木搖曳,池水清澈蓮花映日,林間小鳥嘰嘰喳喳,與時而一鳴飛過的雁群交相呼應——這就是剛修好的鄴城西苑,在玄武池的原址擴建改造而成,儼然是曹操的私家園林,規模卻不亞於皇家苑囿。 當初挖玄武池是為了練水軍,但在平靜無波的水池中練出來的兵就是繡花枕頭,有了赤壁之戰的慘痛教訓,可再不能華而不實地練兵了。留著玄武池也沒意義,索性遍植荷花改為芙蓉池,供鄴城士人嬉戲觀賞。此刻曹操正泛舟池上,一邊觀覽景緻,一邊思考心事。女兒出嫁,曹植娶親,這些瑣碎之事都忙完了。董昭也不負所託,又從許都捧回詔書,上面說天子念曹操歷年戡亂有功,決意再為他增加封邑。當然,這份詔書自然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他要讓天下人知道,一次失敗並不能撼動他曹某人的位置,那些有所圖謀的人趁早打消念頭!但這還遠遠不夠,曹操迫切需要一場胜仗幫他重建威信,他還有更深遠的籌劃……

曹丕、曹植,還有受邀遊覽西苑的幾位掾吏都在池畔翹首等待。時辰不早了,還有許多差事沒辦,眾人都候著曹操快快登岸。哪知丞相今天甚是有閒情逸致,竟逛了大半個時辰,這才盡興而回。小舟靠岸曹丕、曹植還沒動手,董昭搶先一步湊過去,將曹操平平穩穩攙上來:“丞相覺得這園子如何?” 曹操又回首望瞭望:“西北角上水面寬闊,何不築一座亭台?” “好。”記室劉楨笑道,“方才大公子詩興偶發,吟道'雙渠相灌溉,嘉木繞通川',倘若再有一座高台,憑樓遠望豈不是更美?”他乃風雅文人,提到這等事就高興。 董昭就坡下驢:“真真巧合,當初修玄武池時挖掘出一隻銅雀,雕琢精美,似是上古之物。不如就以此雀置頂,修一座高台吧。”

“妙極妙極。”劉楨越發叫好,“古辭說長安城'城西有雙闕,上有雙銅雀,一鳴五穀成,再鳴五穀熟'。此台象徵五穀豐登萬民安樂之意,乃是祥瑞。” “嗯。”曹操瞥了兒子們一眼,“就交你們和卞秉去辦吧。” 曹丕、曹植甚喜,兩人想的一樣——這可是展現才能的好機會!心頭已然躍躍欲試,開始籌劃樣式了。一旁的掾屬國淵卻有些為難,拱手道:“在下有一事請奏丞相。” “哦,怎麼了?” 國淵低頭奏道:“丞相平定冀州已五年,當初明發教令,凡冀州田地每畝租稅只收四升,乃為安定黎民遏制土豪。不過這兩年添了許多開銷,破土動工日耗萬金,再這麼花下去恐怕連中軍的糧餉都不能保障了。能不能……適當增賦?”他說話謹慎,所謂“添了許多開銷”無非是赤壁戰敗對傷亡將領家眷的補償,還有大修城池幕府之事。這都不甚光彩,也不好明言。

其實曹操心裡有數,這兩年花費是大了些,而關鍵還在於冀州的田賦太低。當初得袁氏之地,急於籠絡人心才把賦稅訂為每畝四升,原以為北方穩固揮兵南征就可以平定江東,到時候再全面整頓賦稅,孰料在長江之畔栽了這麼個大跟頭!昔日仲長統就曾諫言“減賦易,增賦難”,曹操急於求成根本聽不進去。這下好了,錢不夠只能增賦——嶄新熠熠的城池剛建好,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向百姓加賦,情何以堪?民間又會怎麼議論呢? 曹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卻也沒抱怨什麼,只道:“既然如此,跟朝廷商量一下,該加賦還是得加。”減賦的時候自作主張,增賦卻打著朝廷的旗號,這是自己討好讓朝廷挨罵啊! 董昭已習慣看曹操顏色,見他神情有異,便說:“咱們逛了半日,天色已然不早,該回去了。”

曹操點頭,帶著大家回府,穿西院卻不駐足,依舊魚貫而過回到東院的聽政堂,又見軍師荀攸、主簿溫恢、倉曹屬高柔早在裡面候著呢。公事未畢大家也不便散去,都在一旁垂手而立,溫恢捧過份表章道:“按您的吩咐與幾位記室大人擬好的,請過目。” 楚有江漢山川之險,後服先強,與秦爭衡,荊州則其故地。劉鎮南久用其民矣。身沒之後,諸子鼎峙,雖終難全,猶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潔,智深慮廣,輕榮重義,薄利厚德,蔑萬里之業。忽三軍之眾,篤中正之體,敦令名之譽,上耀先君之遺塵,下圖不朽之馀祚;鮑永之棄并州,竇融之離五郡,未足以喻也。雖封列侯一州之位,猶恨此寵未副其人;而比有箋求還州。監史雖尊,秩祿未優。今聽所執,表琮為諫議大夫,參同軍事。

這篇表章是晉位劉表之子劉琮的。當初荊州歸降,荊州牧劉琮被置於青州刺史的虛職上,雖衣食無憂,但情同軟禁。如今荊州大部分已失守,劉備“表奏”劉琮之兄劉琦為荊州牧,那位大公子當了沒一年就死了,其中頗為蹊蹺,但有傳言說是沉溺酒色壞了身體。但不論如何,荊州的實際控制者是劉備,他迎娶孫權之妹,又佔據了江南的長沙、桂陽、武陵、零陵四郡,手下有諸葛亮、伊籍等人替他招賢納士,搞得不少襄陽士人跑去投奔。曹操無可奈何,又想起了坐冷板凳的劉琮,雖年少無才,但畢竟是劉表的兒子,墳頭不大算座山,這才表奏其諫議大夫、參丞相軍事,希望能藉此挽回荊州人心。 “就這樣吧,即日派人遞交朝廷。另外再徵蔡瑁族弟蔡瓚入京,也給他個官職。”曹操還沒忘了照顧蔡家,又問高柔,“你有何事?”倉曹屬乃是倉曹掾的副職,一般不會直接向丞相禀奏;他既然來了,必定有要緊事。

高柔倏然跪倒:“在下為長社縣令楊沛請命!此人雖刑訊逼供害死人命,但為的是懲治豪強刁奴。若將其定為死罪,今後誰還敢為民做主?”高柔原先是刺姦令史,如今調任倉曹屬本來不管案件了,但還是忍不住來表這個態。 “你起來,聽我說。”曹操嘆了口氣,“楊孔渠是個好官、清官,我心裡清楚。當年我往洛陽奉迎天子,戰亂飢荒軍隊缺糧,那時他正任南鄭縣長,為我獻上屯糧,這才成功見駕。且不論功勞,單憑私情我也不忍他一死啊!你不講情我也要保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他輸作左校,吃些苦頭也就是了。” 高柔還是不滿:“可是……”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且忍一忍,楊沛要忍,你要忍,老夫我也得忍啊!明白嗎?”曹操很清楚,治楊沛這樣的官,必會助長奢豪斂財之徒的氣焰,可在兵敗受挫之際,凝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潁川郡是諸多重臣的家鄉,不治一治楊沛,對他們也不好交待。總之千錯萬錯都在自己,誰叫他打了一場大敗仗?

高柔似有所悟,緩緩起身,不再說什麼。軍師荀攸又奏道:“這有封書信,乃是謁者僕射衛覬自弘農發往許都的,令君又派人轉過來,請您過目。” 曹操也懶得再看了,斜靠在案邊,輕輕抬了抬手。溫恢會意,趕緊接過書信讀了起來: 借道徵漢中之事曹操交託鍾繇,連幕府中許多人還不知情,聞聽這信的內容驚得目瞪口呆。高柔還沒站穩又跪下了:“衛覬所言極是,請丞相三思!若要征討張魯,必先定關中。今若遣大兵,西有韓遂、馬超等部,必以為丞相發兵乃是圖己,難免煽動作亂。丞相何不先收關中諸將之兵權,倘若他們不從,可先除之,後圖張魯;倘若他們肯從,合兵南下直逼張魯,漢中可傳檄而定矣。” 曹操瞧他這誠惶誠恐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倒是個忠心耿耿之人,惜乎腦袋卻不靈光。

和洽就站在高柔身旁,見此情景前跨一步道:“在下一事不明,想向丞相請教。” 曹操已摸透和洽的性格,只要這醜鬼一發問,必要將自己問住,於是笑呵呵道:“你又有什麼問題要難為老夫?” 和洽耷拉著那張大冬瓜臉,朗聲道:“在下請問丞相,您是真的要討張魯,還是別有他圖?” 真是一針見血——曹操兵入關中實是假道滅虢,真實目的就是逼韓遂、馬超等部造反,只有把他們逼反了,才能名正言順下手,剷除這股反复無常的勢力。原先他還在考慮盡量平穩收權,可就在前不久得到南邊密報,那位在赤壁將他挫敗的周瑜也策劃著兵討蜀地,雖說自長江逆溯而上不易用兵,但若是與劉備合力,再暗通涼州諸部,大半個天下霎時化為仇讎。為防患未然,曹操必須搶先下手,先收拾掉韓遂、馬超,才能翻過手再圖江東。西征不過是為下一次南征掃除後患,其實他從回到鄴城那天起就開始籌劃了,早就秘密徵調青州部周曜、管容、張涉、李恕等將在渤海操練水軍,以適應風浪中實戰。現在看來鍾繇辦得很好,不單許都有了消息,連遠在弘農的衛覬也知道了,過不了多久,這消息就會傳遍關中各部,看來出兵之日已為期不遠。

和洽見他笑而不答,立時明白底細,也不再追問下去,屈身攙起高柔:“賢弟,這件事丞相早有籌劃,你不必多言了。” 曹操起身伸了個懶腰:“此事改日再議,就這樣吧。揚州刺史劉馥病逝,涼州刺史邯鄲商被殺,現在還空著職位。溫恢,老夫打算讓你去補揚州刺史之缺。” 溫恢嚇了一跳:“丞相,在下犯了什麼過錯,您不想讓我在您身邊做事了嗎?” “莫要胡思亂想。”曹操和顏悅色道,“你機敏練達,處事穩妥,我非常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揚州之事比府裡雜務更重要,老夫是想盡你之才啊!《尚書》有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你無需擔心,有蔣濟為你擔任別駕,此人足智多謀,你們齊心協力必能內安黎民外禦孫權。”其實揚州的佐官蔣濟、劉曄都是不錯的人選,但他們皆屬淮南舊部,與曹操的關係不夠密切。自從經歷陳蘭、雷薄等部的反叛,曹操多了個心眼,像州刺史這樣的一把手必要用自己府裡的人,似蔣濟、劉曄之流,還要多觀察幾年。

溫恢以縣令起家,進入相府任事數年,如今雖被予以重任,可想到就要離開曹操,不禁落了幾滴眼淚:“在下將去,丞相多多保重,不知誰替我充任主簿?” 曹操猛然抬手,往群僚之中一指:“他!”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皆感意外,原來是太尉楊彪之子楊修。當年他被闢入府中純粹是為了牽制楊彪,沒料到這小子才思敏捷多知多聞,竟為曹操寵信。主簿職位雖不高,卻屬近臣,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那些一般掾吏紛紛投去欣羨的目光,搞得楊修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可大堂另一側,兩位公子卻喜憂各異,曹植滿面微笑不住點頭,曹丕卻一臉陰霾。 不論別人怎麼想,曹操卻很為自己的決定得意:“就這麼辦,溫恢出任揚州刺史,楊修補主簿之缺。至於涼州刺史嘛……” 他話未說完,荀攸插口道:“前幾日令君有書信發來,提議由韋端之子韋康繼承刺史。張猛與邯鄲商爭執生禍,皆因外州之人不諳關中軍事所致。韋氏乃京兆望族,令君以為還是用關中之士穩妥……”他邊說邊關注著曹操顏色,說到最後聲音簡直細若游絲。 錯用邯鄲商是曹操失察,荀彧舉薦韋康分明與他意見相左。如今曹操要辦的就是剷除關中諸部,荀彧竟還要用京兆韋氏的人當刺史。再聯想到衛覬的諫書也是荀彧轉來的,想必對出兵關中也持反對態度……反對!反對!一切都反對!女兒都嫁過去了,難道荀文若還一心想著那個傀儡天子? 曹操順著這個思路越想越遠,不禁握緊了拳頭,可攥了片刻又緩緩鬆開了——要忍!至少現在還得忍!他緩了口氣,直勾勾盯著荀攸:“令君要舉薦韋康,那軍師你又是什麼意見?” 荀攸趕緊把頭低下:“在下唯丞相之命是聽。”荀曹不睦,他夾在中間夠難受了,再不敢擅自表態。這位大軍師的地位已一天不如一天。 曹操慢慢坐下,不陰不陽道:“既然如此,就依令君說的辦。都散了吧……慢!王粲、陳琳、劉楨、阮瑀、徐幹、應瑒、繁欽、路粹,你們幾個留下。” “諾。”除了點到名字的,其他人盡數告退。曹操又朝兩個兒子揮了揮手:“你們也走。” “孩兒告退。”曹丕、曹植一併施禮,退出聽政堂。哥倆對望一眼,雖沒說什麼,但彼此的疑惑一樣——天已經晚了,父親把這幫人留下密議什麼?這幾個都是以文采著稱之人,難道父親要斟酌什麼大文章?莫非與天子增賜封邑之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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