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盜陵:康煕、咸豐、同治皇帝與慈安太后墓葬盜掘真相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寂靜的唐各莊,午夜裡響起了犬吠

唐山,京奉鐵路線上的一個大站。 雖然抗日戰爭已經勝利了幾個月的時間,但地處平、津地區的唐山,亦與古都北平一樣,在1946年的早春季節,仍然還在國民黨軍隊的嚴密控制之下。此時的唐山,春寒襲人,寒風瑟瑟,根本沒有一絲半點的溫暖春意。 三月初的一天,在國民黨唐山市警察局二樓盡頭的局長室裡,忽然由北平來了幾個身穿長袍、頭戴禮帽的神秘人物。這幾個不速之客鬼使神差地突然到來,使得唐山警察局長黃彥啟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因為從來還沒有什麼人敢於如此不需通報,便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的。 “你們……是……”黃彥啟有些慍怒,同時也有些緊張,急忙伸手摸他藏在腰間的一支白朗寧手槍。當他那多疑的目光投向為首的那位頭戴黑色禮帽、身穿玄色長袍、鼻樑上有一副寬邊墨鏡的中年人時,黃彥啟先是感到陌生,而後看清了那人寬厚口唇下方的一顆佛爺痣時,忽然想起來,原來此人就是北平軍統辦事處處長馬漢三手下的紅人、特務組織“蒙難同志會”的頭目鄭恩普!黃彥啟這才將面頰上堆滿笑紋,慌然欠身緻禮說:“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鄭老弟光臨了!……”

“黃局長,別客氣!”鄭恩普忙將鼻樑上的那副墨鏡摘下來。見黃彥啟忙不迭地吩咐警察們端茶獻煙,一片殷勤,他連忙大手一揮,制止了黃彥啟的熱情,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對黃彥啟說道:“我此次到你這兒來,還是為了那樁馬處長親自交辦的重大案件。馬處長催辦得太緊,所以我這次帶的人多些。當然,我來唐山還有一件緊要大事,委託你替我辦!” “有話直說,鄭老弟,只要是您吩咐的事情,我黃彥啟一定照辦!”黃彥啟完全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北平“蒙難同志會”的頭目鄭恩普與馬漢三之間的關係,更清楚鄭恩普此次來唐山辦案的重要性。他一邊親自將鄭恩普等人禮讓到客廳的沙發上坐定,一邊遞上“大前門”的香煙,故意做出一副恭順之態,點頭哈腰地說:“莫非……那樁案子有什麼新的線索嗎?”

“黃局長,確實找到了我們追踪已久的那個目標!”鄭恩普接過香煙,點燃後噴出了一股濃濃的煙,回答的語氣中帶有十分的把握。原來,鄭恩普自從奉馬漢三之命偵察清東陵盜案以來,先是派人到北平前門的打磨廠和琉璃廠古玩街上布下暗哨,晝夜守候。果然不出馬漢三所料,僅僅半個月時間,他們就在北平市警察局的配合下逮捕了到北平出手清東陵寶物的盜陵者達44人之多。鄭恩普為了早日得到盜陵首犯黃金仲的隱匿之地,親自坐衙審案。凡是從馬蘭峪一帶來北平銷贓的人犯,鄭恩普都一一訊問細節,但是這些人並沒供出任何有關黃金仲的線索。不久,44名盜陵罪犯被審理完結,隨後被起訴到北平市地方法院,紛紛投進了監獄。與此同時,鄭恩普又將從案犯手裡收繳上來的東陵寶物,交由偵稽總部登記造冊,然後再送到軍統北平辦事處,上交到處長馬漢三手裡。鄭恩普對案情如此認真,自然討得馬漢三的歡心。但是,馬漢三關心的絕不僅僅是從盜陵者手中收繳的稀世珍寶,還有那個迄今已從中共解放區逃脫而逍遙法外的盜陵者首犯黃金仲!他只有將黃金仲這個曾在中共內部任過敵工部長的元兇抓獲,才能取得蔣介石和戴笠的信任。所以,馬漢三不得不給鄭恩普下達了死命令,讓他盡快在唐山一帶部屬力量,力爭早日摸到有關黃金仲的蛛絲馬跡!

“鄭恩普,你給我好好乾!”馬漢三在他位於北平東四三條胡同里的私邸中,親自接見了鄭恩普,拍著他的肩頭說:“你已經為軍統立下了頭功,等清東陵盜案完結以後,我馬漢三不但要重重地獎賞你,還要提拔你!鄭恩普,我們在北平逮捕了44個案犯,重慶的戴老闆對此案格外重視。不過,他來電報說:只有逮捕到中共的盜陵大頭目,才有利於我黨的宣傳。所以,你必須盡快抓到那個黃金仲……” 鄭恩普唯唯諾諾地說:“處長說得對。雖然我們已經利用平津兩地的報紙對中共盜陵進行大肆宣揚,可是中共冀東行署和軍區卻對此事提出了強烈抗議。其實,我們也非常清楚,冀東共產黨的領導人根本沒有參與和指揮盜掘清東陵,我們是為了在平津地區孤立共產黨才故意將矛頭指向他們。現在,冀東行署已經在他們主辦的《冀東日報》上刊登了文章,公開了盜陵案的情況,指責我們是在誣衊和陷害,輿論形勢對我們不利。現在,我們如果拿不出更有說服力的證據,恐怕確實無法扭轉被動啊……”

“不必去理睬中共的《冀東日報》,最重要的是北平的報紙都還控制在我們的手裡!”馬漢三踱到窗前那尊琺瑯掐絲香鼎前,向窗外望去,頭也不回地對鄭恩普說道,“你一定要盡快逮住那個當過八路軍敵工部長的黃金仲,只要能把他抓到北平來,就是說明中共參與盜陵的最有力人證。黃金仲是一張王牌,我們不抓,共產黨也要抓他。你千萬不可大意,不能讓共產黨搶先一步。”鄭恩普接受了軍統特務頭目馬漢三的命令,立功心切,幾次前往薊縣、豐潤、玉田一帶偵察黃金仲的下落,然而一無所獲。就在這個時候,被鄭恩普派往河北馬蘭峪的張樹庭卻為他帶來了一個令人興奮的喜訊:張樹庭的兩個妻弟幾經周折,終天從黃金仲的一位親戚口中探知黃金仲潛逃後隱居的秘密地點——唐山郊區的唐各莊!鄭恩普聞訊即從北平帶領著張樹庭等七八個便衣特務,會同張樹庭的兩個妻弟張振國、張曉亭,風風火火地專程趕到唐山警察局來求援。

“黃局長,這是馬漢三處長給您寫來的一封親筆信!”鄭恩普說明來意以後,為能引起黃彥啟的重視,將馬漢三的親筆手令出示給他。 馬漢三的手令是: 黃局長: 務請貴局協助鄭恩普盡快破案,迅捕黃金仲歸案。 馬漢三 黃彥啟看了手令,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道:“馬處長如此看得起我黃彥啟,我一定全力以赴協助破案。只是不知道你們得來的這個消息到底可靠不可靠?按理他應該逃得更遠些……” 鄭恩普將目光投向身邊的特務張樹庭。 張樹庭語氣肯定地說道:“黃局長請放心,我們得來的情報出自黃金仲的一個親戚之口,絕對千真萬確。局長說黃金仲理應該遠逃,當然有道理。可是說不定黃金仲是準備來個出其不意,就藏在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的地方!”

張振國見黃彥啟對盜陵首犯黃金仲匿藏在唐山近郊的唐各莊一事將信將疑,也急不可待地說道:“黃局長,黃金仲藏到唐各莊一定有他的道理,唐山是國民黨的地盤,黃金仲一定以為共產黨不可能到這裡抓人,所以才鋌而走險吧。” “有理有理,大哥他說得有理!”張曉亭見他和大哥張振國好不容易打探來的機密消息,居然得不到黃彥啟的重視,便搶過話來說道:“黃局長,事情宜快不宜遲,我們必須盡快採取行動才行,否則萬一走漏了消息,黃金仲再從唐各莊逃跑,可就無法逮住他了!” 鄭恩普見黃彥啟還在那裡遲疑躊躇,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黃局長,情報是我們千方百計從西溝村搞來的,信與不信在你了!可是,萬一當真因為我們行動遲緩,放跑了黃金仲的話,將來馬處長怪罪下來,那罪責可不在兄弟我的身上啊!……”

“放心吧!既然情報來源可靠,如果黃金仲真的就藏在我們管轄的唐各莊裡,那我一定全力緝捕。”黃彥啟從鄭恩普那不冷不熱的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內心的壓力頓時增大了。他立刻變得鄭重起來,站起身來說道:“鄭先生,黃金仲既然已經到了我這一畝三分地,他就休想逃掉!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白天暫不行動,我先派出兩個便衣巡警,秘密到唐各莊去偵察一番,到了夜里便可以下手了!” 是夜,月黑風高。 天交子時的時候,唐各莊萬籟俱寂,一片漆黑。 幾輛警車沿著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悄悄地駛過來,隱匿在了一叢黑森森的樹叢背後。警察局長黃彥啟親自率領著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與軍統特務鄭恩普、張樹庭以及張振國、張曉亭等人,摸黑來到了唐各莊村外。他們透過那一叢叢經冬乾裂的柳枝縫隙,窺探著前方不遠那座沉睡的小村。只見樹叢深處的唐各莊里黑燈瞎火,寂然無聲。

這是個只有百十戶人家的傍山小村。村後便是一座黑黝黝的山。山間的林木在夜風中發出一陣陣呼嘯。 “局座,我們已經摸清了底細,那個叫黃金仲的外來客,確實就住在唐各莊的一戶親戚家裡!”見警察們簇擁著局長黃彥啟向小莊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早有兩個暗中打眼的便衣警察從漆黑的樹叢深處迎了上來。其中一個特務湊上前來,在黃彥啟的耳邊悄悄報告說:“我倆從入夜時就已經在那戶人家的房前監視,那個黃金仲就睡在東廂房裡。” 黃彥啟說:“他可曾發覺你們的行踪?千萬不能打草驚蛇呀!” 另一個便衣忙說:“請局座放心,我倆行動十分隱蔽,料定黃金仲是不可能察覺的。他在明處,我倆在暗處。現在他已經睡下好久了,正是捕人的時候!”

十幾個國民黨特務、警察疾快地由莊外奔向唐各莊村東的一戶獨門小院。那座被包圍的農家小院裡,立時響起了一陣尖厲的狗叫聲。 “上!快給我上!”黃彥啟拔出槍來,指揮著那些荷槍的警察們猝然翻牆而進。 “汪——汪汪——”黑暗中小院宅內猛然竄出一條猙獰的老黃狗,沖向從圍牆外洶湧而入的特務、警察們,沒有好聲地拼命吼叫。 “砰砰砰——”,鄭恩普見狀手舉槍響,那條拴在柵欄上的老黃狗便當場飲彈斃命,撲倒在血泊裡不動了。 “上!快上,給我逮活的!”黃彥啟見鄭恩普已經在慌急中開了槍,心頭便有一股怒火在奔竄,擔心睡在東廂房裡的黃金仲在驚慌之中趁亂外逃,於是急不可待地指揮著那一群如狼似虎的警察,直搗東廂房的正門。登時,“咚咚咚”的擂門聲驚得房裡一陣驚慌忙亂。

睡在熱炕頭上的黃金仲,此時正在做著一場好夢。他在夢中似乎已經來到了華北重要的商埠天津——海河邊上的那片熱鬧繁華的大街上。在這裡,他早已經不再是身穿土布的八路軍戰士,而變成了一位西裝革履、翹著二郎腿、坐上小轎車的大亨富豪!黃金仲在夢境中將從馬蘭峪皇陵地宮裡所盜得的大批稀世國寶悉數變賣成一疊疊的鈔票,出入在燈火搖曳的歌舞場上,被如雲的美女們簇擁著。他腳踩著樂曲的舞點,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黃金仲玩得好不快活。恰在興起時,黃金仲忽然發現,舞池邊上演奏樂曲正酣的鼓手們,突然將鼓槌在架子鼓上“咚”地狠命一敲,架子鼓的鼓皮頓時開裂…… “咚咚咚”、“哐哐哐”…… 從好夢中被驚醒的黃金仲這才意識到,那些嘈雜的聲音並不是打鼓聲,而是一陣急劇的打門聲。他一骨碌從炕頭上翻爬而起,急忙去揉他那惺忪的睡眼。驚恐萬狀的黃金仲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國統區的唐各莊居然還會有人趁夜前來搜捕!這個偽礦山警察出身的狂妄之徒,平生見識過各種槍林彈雨的危急場面,如今他在驚懼與慌恐之中披衣起身,從枕頭底下摸出那隻張開大機頭的駁殼槍,霍地從被窩裡跳起來。黑暗中,他見幾個黑衣警察正向門裡闖,情急之中,“砰砰砰”一連向門口的警察連開三槍。隨著一聲慘叫,已有一個警察倒在門前。後面的警察看見死了人,哪一個還敢繼續往房裡衝?都“嗷呀”一聲慌然後退。 黃金仲見他的下馬威已經鎮住了門外邊的警察,便準備逃走。他知道前門根本無法衝出,反身一腳,“當”地一聲將後窗子踢開,飛身跳出窗外。不料,他的雙腳剛剛落在地上,就見黑黝黝的樹叢裡驀然飛躥出幾個鬼魅幽靈般的黑影。 “姓黃的,你哪裡逃?”張樹庭等幾個特務一擁而上。 黃金仲見狀轉身就逃,不料又從對面的破房子裡“嗖嗖嗖”跳出幾條魁梧的大漢,迎面攔住了他的去路。黃金仲萬沒有想到自己闖蕩半生、在抗戰中出生入死,如今居然會落到國民黨軍警特務的羅網裡。他哪里肯於就範,將手槍一舉,正欲開火,誰知一隻大手猛然將他那隻舉槍的手牢牢抓住。 “來呀,給我上銬子!”張樹庭一聲喝喊,七八個如狼似虎的黑衣警察一擁而上,鏘然一聲,將拼命掙扎的黃金仲牢牢地鎖住…… 黃金仲蓬頭垢面,顏容憔悴而萎黃。他那寬大的下頦上叢生著濃黑的鬍鬚,往日威風十足的敵工部長,如今淪為國民黨的階下囚,倏忽間變成了另一種頹唐沮喪的模樣。 “黃金仲,快走!”黃金仲被兩個荷槍的法警監押著,戴著手銬與腳鐐,雙腳蹣跚地從昏暗潮濕的囚牢裡,鐐聲丁當地來到光線明亮的監獄大牆下面。他現在是作為國民黨監獄裡的一名重要囚犯,來這裡接受獄警拍照的。 “咔咔”兩張輕響,盜陵首犯黃金仲沮喪失神的狼狽相已被獄警攝入了鏡頭! 這裡是北平市地方法院的後宅。幾棟青磚平房前,有兩棵枝椏參差的古老槐樹。房屋的背陰處尚能依稀可見點點簇簇經冬未化的積雪。 一刻鐘以前,黃金仲被一批國民黨北平法院的警察們用一輛囚車從城郊監獄押解到城內法院進行審訊。對於黃金仲來說,自從被押進北平市監獄以來,他已經經歷過兩次這樣的秘密審訊。 黃金仲在陽光下呆然木立著。日光將他那高高的身影長拖拖地投映在一條碎磚小甬道上。他將迷惘的雙眼緊緊地閉上,不敢去正視春天的日光,不敢去與那些從前在戰場上根本瞧不上眼的國民黨軍警對峙。黃金仲似乎在冥冥之中重溫昔日的舊夢,直到現在他才深切地知道,人生是無法戲弄的。儘管從前黃金仲誤以為只要他憑靠著自己出生入死所建下的功勞,就可以在抗戰勝利後的解放區里為所欲為。特別是當清東陵中珍寶的誘惑對他構成無法遏制的吸引時,金錢的巨大魔力曾一度使他利令智昏。景陵順利盜掘後,黃金仲更加有恃無恐,他認為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上,只要誰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就可以成功!直到中共冀東黨委、行署薊縣公安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偵破清東陵第二次特大盜案,黃金仲的美夢方才在擊斃李樹清、郭正等首惡的清脆槍聲中醒來! 在被押解到國民黨統治的古城北平以前,黃金仲一直被關押在唐山警察局的監獄裡。在唐山監獄羈押期間,黃金仲還曾經對自己將來可能獲釋的前景,抱有一線希冀。在他看來,國民黨終究與共產黨不同,後者軍紀黨紀嚴明,絕對不會容許黨與軍隊內部任何一分子公然違法;而國民黨在黃金仲的眼里永遠是一個腐敗無能與假公濟私的政黨。孫殿英盜陵後不了了之不就是明顯的例子嗎?然而,黃金仲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他大錯特錯了,國民黨固然是他所知曉的腐敗之黨,可是處置以黃金仲為首的45名東陵在押盜犯卻是必然。一方面,黃金仲終究無法與借軍閥勢力暗送國寶通天的孫殿英相比;另一方面,以蔣介石、戴笠為首的國民黨上層人物,正企圖利用發生在馬蘭峪的清東陵特大盜掘案來詆毀與誣陷日益強大的中國共產黨。 “黃金仲,你還愣著幹什麼?跟我們走!”國民黨獄警粗嘎的喊聲,嚇得在陽光下閉目冥想的黃金促渾身一哆嗦。他睜開眼睛一看,那為他拍攝囚犯照的警察已經退去了。在前方通往法庭的小甬道兩旁,已經站滿了荷槍實彈的黑衣警察。 黃金仲的精神登時緊張起來。他的心在怦怦狂跳著。現今已經淪為在北平地方法院受審要犯的黃金仲,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與倨傲。經過長期逃逸匿居與猝然就逮的沉重打擊,黃金仲銳氣全無,精神萎靡,渾身無力地弓著腰,再也尋不到當年在景陵恩殿內瓜分地宮珍寶時趾高氣揚的凶煞之氣。 當黃金仲被兩個荷槍的國民黨警察押過一條狹窄而陰暗的廊道、蹣跚地出現在法庭上時,他看見了挺胸端坐在審判席上的一排黑袍高冠的法官。這各壓抑的氣氛使得本來已經精疲力竭的黃金仲,越加變得心虛氣短。 主審的法官顯然對黃金仲前兩次的供述不滿。因此,這一次的審訊口氣明顯地要比以往更加威嚴與凌厲。臉色陰冷的主審法官將驚堂木重重地一拍,怒斥道:“黃金仲!本院以往的兩次庭審,你的供詞都支吾搪塞,避重就輕。本法庭早已查明,此次東陵盜案,並不會只有像你與慣匪王紹義之類的小人物牽頭作為,區區兵痞、土匪是絕難掀動如此軒然大波的。平津新聞界早已公開披露了東陵二次盜案的內幕。輿論公認,此案皆係共黨冀東十五分區司令邵子甫等人幕後策劃,由你們出頭鼓動煽惑,方才可能形成連盜四陵之勢!你須知《民國刑法》之威嚴,又怎敢無視法典,公然以身試法?如果你尚求保得身家性命,必當盡快將邵子甫、賀年、雲一彪等共黨要人暗中策動盜掘東陵的內情,一一向本法庭供認清楚。如果你膽敢繼續避重就輕,庇護要犯,混淆視聽,本法庭勢必以《民國刑法》為要,對你嚴懲不貸!” 早已經銳氣收斂、萎靡不振的黃金仲,呆然僵立在法庭被告席上的鐵欄杆內。黃金仲從法官的話語中已經感覺到國民黨北平地方法院的別有用心,他們是想將本來與清東陵盜案毫無瓜葛的中共幹部司令員邵子甫、薊縣縣長賀年、公安局長雲一彪等人牽涉進案。 已成網中之魚的黃金仲賊眼一轉,立刻心領神會。他決計順從法官的誘供,將盜陵案向邵子甫等人身上栽贓。黃金仲說道:“法官所言極是,我黃金仲決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向法庭供述一切!誠如尊敬的法官所說,不久前在薊縣馬蘭峪發生的盜竊景陵、惠陵、定陵和定東陵的特大盜案,自然不可能是我黃金仲、王紹義所能策動的。邵子甫司令是我從前的老領導,我對他的話從來言聽計從。這次清東陵盜案,確係邵子甫從中策劃指使,是他要我領著老百姓去撬皇陵的!如果沒有邵司令的吩咐,我黃金仲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干這種事呀!” 法官聞言大喜,這樣的供述恰恰就是法官及其幕後操縱者夢寐以求的結果。但是,主審法官顯然希望黃金仲說出的不只是些沒有說服力的空洞供述,便“咚”一聲再將驚堂木一拍,說道:“罪犯黃金仲,既然已經供認盜陵案係由邵子甫暗中策劃,就理當從實供出邵子甫如何策動盜竊東陵的全部內幕秘情,日後法庭量刑時勢必對你從輕發落!……現在你就向本庭詳細供述盜竊東陵的經過……” 黃金仲滿額冷汗。他眨動著一雙詭譎的眼睛,暗自猜度著法官此時的心思。雖然自被押轉北平以後,黃金仲早已將他與王紹義等人煽動百姓盜掘清東陵的來龍去脈一一供出,怎奈國民黨的北平市地方院對於他所供述的真實情況卻根本不感興趣。到了現在,黃金仲已經從那位主審法官的語氣之中,看出對他誘供的目的。這個偽警察出身的八路軍異已分子,為了能夠活命以及從輕量刑,早已決定因勢利導地信口雌黃。此時,黃金仲已經摸清主審法官的心思,眉頭一皺,計上心間,信口說道:“我願意向法庭供出清東陵盜案的真實情況……只是我招供以後,不知法庭能不能對我從輕處罰!” 法官眨了眨死魚似的眼睛,見黃金仲果然經不得囹圄羈押的折磨,已經開始妥協,便給了他一顆定心丸說:“如何量刑,本法庭一定會慎重考慮。現在你必須向法庭供述所知真情,如你巧言掩飾真相,或者蓄意包庇同黨,本法庭必對你嚴懲不貸!” 黃金仲已從主審法官那暗含殺機的言詞之中品味出潛在的含義。他狠了狠心,決計按照法官的誘導胡說下去:“盜掘東陵,我本不是主謀。大約在'八·一五'光復後不久的一天,興隆縣南大村有一個村幹部和一個偽警察來我家找我。他們是請我去喝喜酒的。我在外抗日多年,剛剛回到家裡,所以他們對我格外親熱,在喝酒的時候,他們說日本兵已經退了,八路軍對皇陵也不贊成保護。他們又對我說,八區的區長介儒、公安助理郭正、民政助理紀新和裕大村的副村長賈正國等人,早已把咸豐皇帝的定陵給盜了。他們害怕我將盜東陵的事情報告給邵司令,就一邊勸酒一邊求我也參加盜陵……” 法庭內靜悄悄的,後面的旁聽席上空蕩蕩的,因為這是一次不公開的秘密審訊,只有幾位預先受到法庭通知趕來的報館記者,在記錄黃金仲的供詞時,也間或將他那俯首低眉的醜態攝入鏡頭。正襟危坐在審判席上的幾位國民黨法官,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顯然對黃金仲已經更改了原供詞而心中暗喜。 黃金仲繼續胡言亂語:“我當時是堅決不干,可是他們百般不依。他們一直勸到夜裡我也還是不願意,因為我當時是八路的敵工部長,不敢做違犯軍紀的事情。逼到了深夜12點時,我還是不肯答應,他們就給了我白色的大珠子兩粒、懷錶一隻、白色的小珠子四顆、金子二兩、九連環一個,白色玉珠子十二粒、白玉鐲一隻、搬指一隻、翠珠五顆、翠佛頭一個……以上就是我在盜陵中所得到的贓物!” 主審法官震怒地拍案:“本法官要你供出邵子甫等人策劃盜掘東陵的內幕,誰要你胡說這些與本案無關的廢話?……” 黃金仲額頭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沿著面頰撲簌簌地流淌下來,說道:“我供我供。那天夜裡,他們叫我把前面說的那些珠寶都送給邵司令,我、我也就听信了他們的話。第二天就把一兩金子、一隻懷錶、一隻白玉鐲、三個翠珠和那個翠佛頭都送給了邵司令,其餘的那些全歸了我。最初邵司令見了這麼多寶物不肯收,後來因為他媳婦喜歡就收了。這時我說咱們為啥不干呢?邵司令才叫我帶著兩個八路軍的退伍兵一起去集合民眾盜陵,並告訴我們要把盜來的全部珍寶悉數帶回。於是我們由西邊找到了六十多人,又會同八區的人,先盜了孝陵,不能開;又盜孝東陵,因為出水,無法盜取;接下去,才去盜了景陵和惠陵……” 法庭裡全場震驚。事實上,黃金仲已經推翻了他羈押在國民黨唐山監獄時的供詞,將他與慣匪王紹義等人組織、策劃、發動的第二次特大清東陵盜案的全部罪責,全都嫁禍給了本來與此案毫無瓜葛的冀東十五軍分區司令員邵子甫。與那些驚詫不已的新聞記者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主審席上的那些法官們,一個個難以控制住內心的激動,因為這正是這次庭審所要達到的目的。 “黃金仲,說下去,你繼續說下去。”主審法官不給黃金仲以任何喘息之機,迫令他繼續沿著這樣的思路供述案情。 黃金仲情知只有繼續胡說,方才有可能改變他的處境甚至獲得真正的解脫,便繼續說道:“我們當時是用炸藥將石門炸開的。炸開後,有四個架子,分列兩旁,一個架子上放有翡翠帝印一顆,一個架子上放有木質娘娘印一顆,往裡面走還有兩口棺材。這時已經有十多個人進去了,我們用斧頭將帝棺劈開。我當時在棺材頂上持槍監視,王茂、王慎進入棺材裡取出了金墨盒一隻,有六七兩重;金八卦一個,重四兩多;懷錶一隻,上一次弦可以走半年多;白、綠色的朝珠共兩串,白珠子兩串,金火鐮一個,煙袋一件……後來,我、我們又從娘娘的棺材裡取出鳳冠一頂,白玉鐲一對,金絲鐲一對……我說的全都是實話。就在我們忙著盜康熙皇帝景陵的時候,另一夥人也、也在同時盜挖著景妃陵,唉唉,真倒霉,前面全都冒出來的水呀!我聽說,是由後邊挖開的……” “不要再說這些了!”主審法官慍怒地打斷了黃金仲那些喋喋不休的供詞,以威嚴的口氣給他施加壓力,以期逼問出更多有用的話來:“本法庭再問你,事敗以後,是誰給你通風報信,讓你從西溝村逃到唐各莊的?你必須如實供出真情,到底是不是那個姓邵的司令為你通風報信?!” “這,這……”黃金仲一時語塞。他遲疑了一陣子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招供!清東陵四座皇陵連續被盜以後,介儒和區小隊長張森被捕以後都坦白交代了,那之後,雲一彪便開始搜捕盜陵的主犯!當時,是邵司令事前得到了上面的電報,要他協助追查此案,就給我通風報信,讓我跑了!啊,對了,邵司令當時好像是派一連人看守景陵,後來中央軍到了玉田,那一連人便隨著邵司令到關外去了,我和邵子甫從那時候起就失去了聯繫!” 根據眾所周知的真實情況,黃金仲的說法明顯漏洞百出,主審法官不得不適時打斷,希望黃金仲能夠自圓其說:“黃金仲,除了邵子甫以外,是不是還有什麼人在暗中指揮你盜陵犯罪?” 黃金仲一時無法供出其他子虛烏有的情節,早已被主審法官不依不饒的追逼,嚇得六神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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