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唐玄宗·貳·盛世華章

第13章 第十三回理賦稅朝廷括戶識虛實張說檢兵

唐玄宗·貳·盛世華章 赵扬 12848 2018-03-13
想是因為族人的殷勤促請,或者得知皇帝專為自己營造了房舍,一行和尚終於入京請見李隆基。 李隆基大喜過望,急忙走下禦台執手相迎,並攜手將一行和尚迎入座中。看到一行和尚才三十餘歲,然面龐稍顯蒼老,不禁嘆道:“朕聽說禪師數年來奔波天下,遍尋高僧精研佛理,且窮究天文,如此勞身費神而不改其志,委實令人嘆服。” 一行道:“貧僧得知陛下相尋,本該立刻入京,奈何其時正在天台山國清寺,一位老禪師正向貧僧傳法,因而延誤至今,貧僧特向陛下請罪。” 李隆基笑道:“朕聽說此位老禪師尤善曆法,你本來以善識天文、深諳曆法聞名天下,猶如此虛心請教,則曆法之學臻於化境,實令朕可嘆可敬。” “陛下數次約見貧僧,不知有何要事?”

李隆基嘆道:“自從李淳風成就《麟德歷》,天下人從此將之奉為寶典。開元以來,太史局依《麟德歷》推算,將有數次日食發生,然每次皆錯。百官事先前來祝賀,言說日光當虧未虧,實為朕德行佈於天下而改。朕起初還信,然每每如此,朕方悟許是《麟德歷》之中定有錯謬。” “陛下所言甚是,天下以曆法為經,不可錯謬。” “對呀,朕之所以多次約請禪師入京,正緣於此。若《麟德歷》果然有錯,須立刻匡正,以防其繼續流毒於天下。朕知道訂正曆法之事術算浩大,既費人力,又須時間,請禪師放心,朕定會全力支持。” 一行揖手道:“陛下不嫌貧僧陋思,貧僧定殫精竭慮,勉力為之。” 李隆基是夜見到武惠兒,想起其建言的功勞,不禁柔情頓起,將其攬入自己的懷中說道:“惠兒,你果然聰穎無比。朕依言建屋,一行禪師大為感動終於回京,讓朕如何賞你呢?”

武惠兒伸手執起李隆基之手撫在自己的腹上,柔聲說道:“陛下,妾有此賞,則心足矣。” 腹中的胎兒似乎輕輕動了一下,武惠兒臉上頓時漾出溫柔的微笑。李隆基此時已有子女二十餘人,不像武惠兒將為人母那樣新奇和欣喜,然畢竟為自己的寵妃懷孕,其心間也很高興,就用手掌輕輕撫摸惠兒的腹部,問道:“尚宮可曾派專人定期侍候?”宮中規定,若宮人被皇帝臨幸懷孕,須加派人手照顧起居,且精心調理食膳。 惠兒答道:“皇后得知妾有孕,遂讓尚宮選出最妥當的人兒前來護理。她們說道,胎兒約有四月,觀妾腹間模樣並聽聞胎音,胎兒生長甚好,請陛下勿憂。” 李隆基調笑道:“唉,此胎兒果然累贅,有些礙手礙腳啊。” 惠儿知道皇上的心思,遂斜眸一笑,臉上不由得湧出一抹醉紅。

因姚崇之語,魏知古漸在李隆基面前失愛,此後被派往外任,不久病卒。接替魏知古任吏部尚書者,名為源乾曜,此前任尚書左丞。 李隆基和姚崇力主內外官交流,此事在京中阻力甚大,尤其那些官宦子弟為官者,皆不願離京,畏縮不前。源乾曜此時找到魏知古,表示僅留一子在京,其餘二子可出京為官,他如此讓兒子出京外任,就帶了一個好頭。此後,京中官宦子弟有一百餘人外任出京。李隆基正是在這件事上註意到了源乾曜,嘆道:“其寬平淳大、清慎恪敏如此,實為為官楷模。”後來吏部尚書一職出缺,源乾曜遂被簡拔至此。 此次皇帝帶領百官東巡,其中也有關中遭災,然後東去就食以減關中糧乏之困的原因。源乾曜巡行途中,眼見沿途的禾苗茁壯,又思數年來雖局部地區遭災,全國畢竟還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緣何關中遭災一次,百官還要東出就食呢?

源乾曜回京之後,又將戶部近年來所徵租庸調數目核實了一遍,心中頓時明了。他細細地寫了一道奏書,並攜帶戶部有關文冊,然後入中書省求見宋璟。 宋璟此時正在中書省聲色俱厲地斥責張嘉貞。 皇帝東巡期間,張嘉貞留京駐守。這期間,雍州府長史王鈞因貪贓犯事,被御史台奉聞至李隆基。因李隆基巡行在外,便令張嘉貞將王鈞捉拿勘問,以審其罪。張嘉貞接詔後頗費思量,一面讓大理寺捉拿王鈞審問,一面暗中促大理丞速速將王鈞杖殺於當庭。王鈞死後,張嘉貞再移文一道,向李隆基禀報因王鈞口硬,審訊時不慎將其杖殺。 宋璟聞知此事大怒,斥責張嘉貞道:“我問過了,大理寺之所以失手殺了此人,緣於你督促甚急。張大人,你為朝廷宰輔之人,須知朝廷有律法,焉能如此草菅人命?”

其實張嘉貞如此做,其中大有隱情。那王鈞也為巴結之人,二人此前頗有淵源,看到張嘉貞入朝為相,遂殷勤幫助張嘉貞修繕住宅,所費錢物當然由己所出。王鈞此次犯事,張嘉貞怕其被審時說出此事,由此影響了自己的前程,遂促其早死以掩其口。 張嘉貞辯解道:“大理寺後來具結此案,發現王鈞果然貪贓不少,則王鈞實為死罪。他早死一些,其實並無妨礙。” 宋璟怒道:“聖上欲寬法慎刑教化天下,你為宰相萬眾欽仰,本該辦案詳實以服庶民,奈何如此草草具結,不清不楚?” “此案有旁人伏辯為證,怎麼能說不清不楚呢?” “旁人伏辯?哼,萬一別人誣陷怎麼辦?那王鈞畢竟未開口承認,則此案就有極大的漏洞……”宋璟說到此處,恰恰源乾曜求見,遂剎住話頭,匆匆說道:“罷了,王鈞已死,他是否有冤屈終究無法認證,張大人,望你今後以此為戒,遇事時務必審慎。”

張嘉貞心裡終究有鬼,看到向來認真的宋璟不再追究此事,心中大喜,當然連聲答應。 源乾曜入室發現張嘉貞在側,說道:“原來張大人也在這裡,太好了,下官正好向二位丞相禀報。” 源乾曜拿出寫就的奏章,說道:“此奏章言及國家賦稅收入之窘狀,請宋大人上奏聖上。” 宋璟接過奏書,問道:“大唐立國以來,一直以租庸調法行於天下,源尚書所言窘狀,卻是從何而來?” 大唐武德年間,唐高祖李淵準了民部尚書劉文靜之奏,決定在天下推行均田法和租庸調法。此二法從此成為大唐的經濟基石,延續至今。 均田法將天下田畝分成永業田、口分田、勳田、職分田數種,並規定官員和庶民的受田數量。譬如庶民之家,規定一夫受露田八十畝,婦四十畝,又每丁給永業田二十畝,合計一夫一婦應受田一百四十畝。

租庸調法則規定,每丁每年向朝廷繳納粟二石,曰租;隨鄉公所每年繳納絹二丈、錦三兩,不產絲錦的地方,納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曰庸;每丁每年服徭役二十日,如無徭役,則納絹或布替代,每天折合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曰調。 源乾曜回答道:“下官此次東行所觀,田間禾苗茁壯,又見新田墾植不少,再想數年來風調雨順,連年大熟,然為何朝廷的租庸調數目不見增加呢?” 張嘉貞插話道:“為了賑災,聖上曾數次減免部分州縣的賦稅,租庸調數目不增加,大約與此有關嗎?” 源乾曜道:“下官已經細細核算過,聖上減免部分州縣賦稅,其實無關大局。其之所以減少,另有要因。” 宋璟聽到此處,打斷源乾曜的話頭,說道:“嗯,經源尚書提醒,我倒想起來了。今日御史台送來一道奏書,卻是監察御史宇文融所寫,其中奏稱如今貴宦豪強之家,往往恃強奪田,遂使國家賦稅流失。源尚書,此說是否與你所言相似?若果然相似,記得宇文融曾為富平縣主簿,你那時任雍州府長史,你為宇文融的上官,如此就所見略同了。”

源乾曜頷首道:“宇文融所言有些道理,然並非全部。二位大人,下官窮究其因,發現自則天皇后的天冊、神功年間開始,北狄西戎作亂,大軍過後,必有凶年,且水旱頻仍,民眾逃亡日甚。此弊流轉至今,漸有愈演愈烈之勢。” 源乾曜說話至此,宋璟和張嘉貞頓時了然。租庸調法的核心是以丁計算賦稅,若丁男逃離土地,則其所有田畝拋荒,朝廷無從征收,隨著逃戶愈來愈多,朝廷的賦稅則愈來愈少。 宋璟頷首道:“是了,宇文融在奏章中建言,要求在全國行括戶之舉,看來大有深意。那些貴宦豪強之家私攬土地,再召逃戶為其種地,如此皆不用向朝廷繳納賦稅,可謂損了朝廷,肥了個人。”宋璟邊說邊想道,若行括戶之舉,首先觸及的定是這些豪門的利益。

所謂括戶,即是重新檢索戶口,按照均田法重新分配土地,如此可將流民重新固定在土地之上,國家可以按例收取。 張嘉貞嘆道:“唉,括戶談何容易?那些豪強之門固然不願,就是那些流民托庇於這些豪門之下,許是其繳納的租金要比朝廷賦稅為少哩。” 源乾曜拱手說道:“二位大人說得不錯。若行括戶之舉,需要聖上首肯,二位大人更要事必躬親,則戶部以下可以推行此事。” 宋璟起身道:“源尚書說出了括戶的總綱。事不宜遲,須立刻禀報聖上。走,我們這就進宮。” 三人入宮見了李隆基,宋璟為主禀報了括戶之舉的詳細,李隆基間或問了一些細節,立刻明白了此事的來龍去脈和緊迫態勢,當即答道:“好呀,此事就以戶部為主推行天下,這個宇文融很好,可暫歸源卿節制參與括戶事務之中。宋卿,另以御史台為主派出巡察使,以督察天下。”

李隆基的寥寥數語,已勾勒出所發詔書的大致內容。三人躬身領旨,李隆基令宋璟留下,另有話說。 李隆基問道:“宋卿,營州的奏報已來數日了,其所奏為實嗎?”張守珪剛剛奏報,說自己已經將治所移到最初丟失的地方,李隆基讓宋璟核實。 “臣讓兵部核實過,張守珪所奏並非虛妄。他這些年確實步步為營,逐步將營州治所向東北前挪,現在果然以營州為治所了。” “嗯,看來郭虔權的眼光不差,其所薦之人果然成為我大唐的一員猛將。當初讓張守珪主持東北軍事時,朕與姚公心中其實頗為忐忑,現在水落石出,方顯此人能耐。宋卿,朕欲重用此人!” 宋璟道:“張守珪年紀輕輕,已為營州副大都督,實際主持營州事務,實為天下最年輕的都督。陛下欲如何重用他呢?” “嗯,朕將你留下,正為商議此事。朕想過了,或者升任張守珪為營州大都督,或者授其為兵部侍郎。” 宋璟搖頭道:“臣以為不可。” 李隆基近期以來屢被宋璟拒絕,早已有些厭煩,現再被拒絕,心中就有些不滿,說道:“張守珪現以副大都督之身主持營州軍事,其實有都督之實。現又立此大功,朕扶其正,難道也不可以嗎?宋卿,凡事須順勢而成,豈能泥古不化?” 宋璟道:“臣以為不可,實為事出有因。陛下,郭虔權近年來在西北頗有大功,其鎮守輪台,北抵突厥,南鎮吐蕃,使大唐西域之路暢通無阻。陛下因其功再授其為冠軍大將軍,封為潞國公,可謂恩重殊遇。然郭虔權前些日子上書朝廷,要求授其八名家奴為游擊將軍。此事臣已處置,並未奏報陛下。” “哦?還有此事?他竟然一下子求授八人?有些多了。若擇一二授之,還是可以的。” “游擊將軍為五品官員,例歸陛下量才授任。然此八人不過為郭虔權家奴,未有尺功於國,完全是郭虔權恃功營私之行,郭虔權為將多年,豈不明白朝廷選將製度?臣當時以為若從了郭虔權之請,就是壞了朝廷綱紀,故當即駁回,沒有奏報聖上。” 李隆基自姚崇為相後,堅持大事須奏聞自己、宰相轄內事體自行處置不用奏聞的做法,則宋璟如此駁回郭虔權,並未踰制。他心中苦笑暗思:如此行事是否有些作繭自縛呢? 宋璟接著說道:“陛下,臣之所以提起郭虔權之事,緣於陛下昔年曾答應過姚公,三十年內不謀求開疆拓土。若陛下動輒賞賜邊功,就助長了這些將士的拓疆之心,其實於國不利。” 李隆基嘆道:“將士們在邊關餐風飲露,保全大唐疆土無失,若刻意壓制,豈不是冷了將士之心?” “陛下對郭虔權晉職封爵,則已足矣;至於張守珪,其為最年輕的都督,應該知足。且他之所以再复營州,除了自身才具,也有天時之力。” “天時之力?他又如何有天時了?” “默啜此次被斬,既改變了突厥部落一枝獨大的格局,又對其他族人大有影響。譬如吐蕃此前多與默啜聯手夾擊我國,如今默啜身死,吐蕃一時無所適從,則西北軍事大為改觀;至於東北境軍事,張守珪此前爭取分化之策漸有效果,契丹人與奚人素為突厥人的脅從,默啜一死,他們再無主使之人,因而大多歸附我朝,此即為張守珪的天時。” 李隆基聞言,心中頓時大為妥帖,笑道:“朕見你兼知兵部尚書過於忙累,就想讓張守珪回京。你此番話說得甚有道理,也罷,就依卿所言吧。” 李隆基頓了頓又笑言道:“嗯,蕭規曹隨,宋卿倒是緊隨姚公步伐沒有偏差呀。” 宋璟躬身言道:“臣以為,只要於國有利,前任規制不必推倒重來。陛下,人若繼任之後往往鄙視前任所為,以彰顯己身之能,竊以為此舉實屬愚蠢無比。人之智力,大致相同,只要忠心辦事,則其所為多是殫精竭慮而來,若推倒重來,既費心智,且新法兒未必比舊法更好。” “嗯,規制長期施行,不動輒折騰,於國有利。” “對呀,其實不急於擢拔張守珪,臣也有機心。張守珪年紀輕,心中向上之欲最盛,陛下若早早將之升於高位,極易產生懈怠之情。” “哈哈,朕說不過你,就依卿所言了。” 且說李瑛被封為太子,因年齡太幼,朝會時立在一側聞聽父皇與大臣議事,實在難明其意。李隆基遂對姚崇囑咐道:“太子年幼,還是以勸學為主。” 姚崇退位中書令之後,倒是恪守為臣之道。只有李隆基詢問時才就事謹慎作答,對其他朝政之事從不妄評片言只語。他對輔佐太子還算上心,每隔一日,即要入東宮教授太子。李隆基看到姚崇年老腿腳不便,特賜乘輿允許其在京城行走。 姚崇這日入東宮之後,太子李瑛執拜師禮向姚崇行禮。姚崇看到李瑛的臉上有兩道淚痕,驚問其故。 李瑛泣道:“姚公,學生今早入宮問安,就見母妃病了。” 姚崇寬慰道:“人食五穀豈能無病?待太醫院差人調理,相信麗妃定能痊癒。” “姚公有所不知,母妃今日見了學生,全身無力地將學生攬入懷中,淚流滿面道:'為母身子實在虛弱,兒呀,你年齡尚幼,我若不好,讓我如何忍心啊。'姚公,她如此說話是不是將死了?” 姚崇斥道:“麗妃無非有些小病,定可痊癒,你不可胡思亂想。”看到李瑛那幼嫩的面龐,他心裡又大起柔憐之情,遂好言撫慰。 李隆基新寵武惠兒,頓時把專寵多年的趙麗妃丟在身後,姚崇對此事當然心知肚明。他暗自思忖道,麗妃能歌善舞,身子實在健康無比,且其年齡未及三十歲,若果然有病,大約還是從心病而起。然皇帝寵愛何人,外人終究無法可想,姚崇慨嘆之餘,唯有暗自嘆息而已。 姚崇喚人替李瑛擦去淚痕,然後師生對坐,姚崇開始逐字講解《禮記》的內容。李瑛起初靜不下心,漸漸心緒趨平,專心聽講並逐段吟誦。 如此接近午時,外面突然有人喊道:“聖上駕到,太子速速迎候。” 姚崇和李瑛急忙起身出門,就看見李隆基的輿駕正行過中門,遂跪倒在地拜迎。 三人入殿後,李隆基與姚崇歸於座上,李瑛侍立一邊。李隆基說道:“朕剛才與宋璟他們說了一會話,忽然念起姚公,就想來東宮瞧瞧姚公在幹些什麼。” 姚崇道:“臣正在教授太子《禮記》,太子實在聰穎,已將《禮記》背得甚熟,臣講解之時也能領悟。” 李隆基道:“《禮記》內容博大精深,瑛兒若能明白一二,已屬不易。記得《中庸》篇載夫子語云:'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姚公教授瑛兒時,固然要識文斷意,然讓他養成如此學風才最為重要。若瑛兒有此學風,則可自學自研經籍,其功倍之。” 姚崇聞言起立躬身答道:“陛下聖訓,微臣謹記。” 李隆基揮手令姚崇坐下,轉對李瑛說道:“瑛兒,你先到側室自行修習一會兒,朕要與姚公說話。” 李瑛走後,李隆基誠懇說道:“朕此來東宮,一來想瞧瞧你們,二來也想徵詢幾件要緊事兒。” “陛下請講,微臣但有所知,不敢不言。” “嗯,剛才宋璟他們前來請求推行括戶之舉,朕答應他們了,姚公如何看?”李隆基此後把括戶的事兒詳細說了一遍。 姚崇聞言,當即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請接受臣拜,此為陛下和國家之福啊!” 李隆基起身將姚崇攙扶起來,然後歸於座上,責怪道:“我們君臣說話,不用行如此大禮,你屢屢如此,實在麻煩,今後不可如此。” 姚崇道:“臣之所以稱賀,實為陛下選人眼光超卓,使我大唐後續有人,能隆國勢。” “哈哈,那宋璟由姚公所薦,如何成了朕的功勞?” “臣之所以如此說,緣於宋璟、張嘉貞乃至源乾曜他們理政劬勞,能夠洞察國家大事的幽微所在,且此幽微彰顯施政的深度走向。陛下想呀,臣為相時,懲於歷年所積,忙於整吏治,樹朝廷威權,由此博來了'救時之相'之稱。既然'救時',施政之時或疏或堵,可解一時之困,終究未有全盤考慮,由此失於短暫。” 李隆基嘆道:“回想開元初年時的亂象,也只有姚公才能獨撐大局。你說話不可太謙,'救時之相'?很好嘛,你若不撫平亂象,理清脈絡,國勢焉能有今天?” “臣如此說,只是想贊宋璟他們有超卓之眼光。源乾曜與宇文融從各自眼光中發現弊端,宋璟進而以丁男取賦理出脈絡,由此倡言括戶。臣以為,推行括戶有許多好處,其一,通過括戶,能理全國人丁實貌,重新分配田畝,可致農事大興,且可增加朝廷稅賦;其二,可以抑制豪門兼併田畝,遂罷恃強欺民之淵藪;其三,國家賦稅增加,可大興水利、鞏固邊防,則國勢愈強。” 李隆基頷首道:“朕剛才答應了宋璟他們,終歸有些不放心,就想來討你的主意。嗯,你如此說,朕就放心了。” 姚崇笑道:“若行括戶之事,既耗人力,又費時辰,三年能成,實為不易。且括戶觸及官宦豪強的切身利益,其難度可想而知,陛下不可不察。” “朕知道。” “宋璟主持括戶,其本來就率直,只怕這一次更成為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姚公放心,朕會替他們做主。” 姚崇拱手謝道:“如此,臣代宋璟他們謝陛下關愛。” “你們替朕辦事,何必言謝?姚公,你與宋璟的區別就在於此。那宋璟辦事,每每如朕親臨一般,辦對了不討賞,辦錯了也應該。嘿,朕此前僅知宋璟為率直之人,不料率直如此,真正讓朕領教了。” 姚崇明白李隆基此時心中的真實感覺,實不願深入說下去,君臣相對莞爾。 李隆基又道:“朕此前答應過你三十年不求邊功,宋璟據此特別較真。那張守珪立有大功,朕欲授其為都督,奈何宋璟堅決不許,朕無法說服他,只好許了。” 姚崇正色道:“陛下曾經說過,若國家富強,則四夷可安。三十年不求邊功,正為國家休養生息,還靜於民,臣請陛下慎終如始!臣此前也說過,世間萬物,以人心最為叵測,邊將有功既要賞賜,又不可使之恃功坐大,須有常法制之,府兵之製,使中央集權,可以遙制邊將,即為製衡邊將坐大啟亂之常法,望陛下慎思。” 此為老生常談,李隆基聽得併不入耳,僅勉強頷首讚許。 高力士此時躬身禀道:“陛下,時辰已過午,臣已讓尚食局送食至此,就在此殿用膳吧。” 李隆基投去讚許的眼光,說道:“還是高將軍最有眼色,朕許久未與姚公共同用膳了。嗯,讓他們速速擺膳,也喚瑛兒過來。” 姚崇謝李隆基賜膳,又趁此間隙輕聲說道:“太子今日看罷趙麗妃,入東宮滿臉淚痕。陛下,趙麗妃何病?果然不輕嗎?” 李隆基愣了一下,隨口問道:“她病了嗎?朕至今未知呀。” 李隆基自從寵上武惠兒,頓時把趙麗妃拋在腦後,已數月未讓趙麗妃侍寢,趙麗妃由此變得無聲無息。 李隆基見姚崇未作回答,自顧自道:“嗯,午膳過後,朕去瞧瞧她。” 姚崇不願多說,他深知宮內人的勢利眼光遠較宮外為甚。當趙麗妃受寵之時,宮內太監和女官將之簇擁得如眾星拱月;其一旦勢衰,那幫人轉而將這番殷勤用在新人面前。如此之快的轉圜看似無情,其實最合人性。 張說來到并州赴任,太原為并州的治所所在,是為大唐的龍興之地。自高祖皇帝開始,歷代皇帝對并州頗有照顧,或賜錢糧,或免賦稅,逐漸使并州變得家家富庶,民風淳樸。 張說赴任後僅在衙中視事三日,將衙中積務處置一清,即乘馬離開太原向北行走。其為天兵軍節度大使,是時天兵軍主要在雁門、善陽、雲內一帶駐防,他當然要來巡視一番。 雁門為張說巡視的第一站。 巍巍恆山,沿代州北境逶迤綿延,自戰國、漢代修築的古長城蜿蜒於山巔,其猶如玉帶聯珠,將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了一體,由此形成了并州北境的天然屏障。 雁門山古稱勾注山,這裡群峰挺拔、地勢險要,戰國時即置雁門郡,並派兵戍守。唐因隋制,為防突厥內擾,遂置雁門關。此關漸有“外壯大同之蒲衛,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之稱,唐兵據守此關後,自唐初開始,突厥人難從此關逾越,由此保住了并州的安寧。 張說步上關城,向下眺望來時的路徑。就見山間林木蔥蔥,難見路徑;再觀關樓建於兩峰之間,因嘆道:“記得中有言,'雁門山者,雁飛出其間',大雁尚且要從此夾縫中飛過,何況人呢?由此可見此關之險。” 因雁門關位置重要,天兵軍例派一名懷化郎將常駐此關。懷化郎將一直陪同張說身邊,聞言答道:“節度使所言甚是。每年春來之時,此關更有奇觀。其時南雁北飛,皆口銜蘆葉,至關前盤旋良久,待口中蘆葉落地後方才過關。” 張說笑道:“這些大雁想是因為此關險峻,因而落葉為記?”他既而問道,“靖邊寺安在?” 懷化郎將答道:“靖邊寺就建在關城東側,節度使若想觀看,末將就此引路。” 張說搖頭道:“不忙,我閒暇時候定去一觀。遙想李牧曾在這里大破匈奴,其場面何等激昂?我今思之,猶血脈賁張。” 張說所問的靖邊寺,即是後人供奉戰國名將李牧的地方。 戰國時期,趙武靈王改胡服騎射,大敗林胡、樓煩的入侵,建立了雲中、雁門、代郡。後來李牧被任為雁門守將,他在這裡“習騎射、謹烽火、多間諜”,先以謹重防守法子,使匈奴數年無所得;然後把握時機,巧設奇陣,誘敵深入,大破匈奴十餘萬騎,使匈奴後來十餘年內不敢寇趙國。 張說步下關樓,就見關城正北置有營房,東南設有練兵校場,靖邊寺果然建在東側。張說停步問道:“此關內駐有多少人?” 懷化郎將答道:“禀節度使,關上共駐軍三千。” “若突厥人前來犯關,你們如何應付?” “平時無戰之時,關城及長城城垛計有五百人巡防,每三個時辰換防一回。若有戰事,則留五百人在營房中待命,此為機動之兵,其他人則進入各自防守位置。” 張說抬手指了一下頭頂的關樓,說道:“好吧,我們就演練一回。你速去按實戰調派人手,並進入各自陣地,我上此樓觀瞻。” 懷化郎將領命而去。 此關樓各向東西連綿數里,皆有長城相連。此長城系漢時所修,現在稍加修繕,即可使用。張說拾階上樓,立於居中的牆垛之中,從此既可觀看營房裡的動靜,又可觀察兩側長城上兵士的舉動。 過了好一陣子,營房中有兵士出來。 這些兵士皆披甲執矛,他們不按隊列行走,卻是數人一團,他們臉上沒有緊急之色,腳下步子也不急促,慢慢地走向各方。 張說觀之,心中晃過一個疑問:此為應戰之兵嗎? 郎將此時也走上關樓,隨侍張說身邊。 張說的臉色變得鐵青,瞪視郎將道:“你躲在這里幹什麼?你且到日晷那裡,先看兵士到指定位置用時多少?再觀他們撤回時用時多少?” 郎將看到張說面色不善,頓時小心翼翼,答應一聲作勢要走,張說又叫住他問道:“若有敵人犯關,你們也不擂鼓為號嗎?” 郎將道:“突厥人多年來未曾犯關,此擂鼓之法已廢弛多年。” 張說揮揮手,令郎將離去。 待兵士到達指定位置,郎將又從張說之命將他們召回營房,此一番折騰下來,竟然用時近兩個時辰。 張說步下關樓,來到練兵校場,吩咐郎將道:“你速去選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射箭,二百人捉對格鬥。我先給你說明白了,要選其中最有能耐者來演練。” 郎將抬頭道:“此時日已過午,節度使又是鞍馬勞頓,不如用過午膳之後再來演練。” 張說道:“我年齡大,又如你所言鞍馬勞頓,此時尚且不飢,何況你們?你速去安排吧。” 又過了好一陣子,三百人方才集於練兵場上。張說令人將箭垛擺於五十步開外,說道:“罷了,格鬥就不必了,諸位皆來射箭吧。我知道,若將箭垛擺於百步之外,有些難為你們,就以五十步為限吧。你們每人三箭,射中兩箭,可以吃飯休息,射不中者,就由這位郎將帶領你們繼續習射,飯就不用吃了。” 是時唐兵所用之弓,力道約為兩石,若百步左右射中人之要害,可致人命。張說此時以五十步為限令人射箭,可謂要求不高。 三百人依序射箭,一番比試下來,其結果實在令人汗顏。中一箭以上者,共五十餘人,中二箭以上者,僅有十二人。 張說前來巡視軍營,天兵軍的一應將領自然隨同,其職高者為宣威將軍,低者為校尉。他們看到雁門兵如此丟人現眼,不由得面面相覷,心中各懷鬼胎。 張說環視眾人,說道:“諸位今日隨本使觀摩了雁門兵的臨敵應變過程和箭術,大家有何觀感?” 眾人不敢吭聲。 張說繼續道:“雁門關向為并州第一雄關,其將士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將士也可想而知。” 宣威將軍名王權,已五十有餘。他從軍多年,當然知道眼前這位張大人的底細。張說為文宗領袖,官至中書令,此前中宗皇帝時任過兵部侍郎,實為一個文武皆通的明白人兒。王權不敢替雁門兵辯解,長嘆一聲道:“張大人,頃年以來府兵來源枯竭,末將等人只好苦苦支撐,實有許多苦衷啊。” 張說道:“你們有何苦衷?你們用著朝廷的俸祿,這些兵丁也是朝廷按例徵發,就該好好操練,以應來敵。哼,你們把兵帶成這樣,還敢說嘴嗎?” 王權道:“剛才這名郎將說,雁門關有兵三千。張大人,知道這三千人是如何來的嗎?按照朝廷的名冊,來雁門戍守的府兵應為一萬餘人,他們可以輪番戍守,以有交替。然連年下來,府兵越來越少,這三千兵也是連嚇帶哄方才過來,他們心中根本不樂意在此戍守,將官們只要他們能在這裡湊個數兒,也就滿足了,哪兒能再讓他們辛苦操練呢?” 張說當然明白府兵制的弊端,驚問道:“我當然知道府兵制已漸鬆弛,奈何這數年之間,竟然廢弛至斯嗎?” 府兵之製,起自西魏、後周,歷隋至唐,達於極盛。其寓兵於農,兵士亦耕亦戰,為唐初至今的重要軍事制度。 張說在唐中宗時期曾任過兵部侍郎,他當時已經察覺到府兵制的弊端,主要有二,一是逃戶日甚,府兵來源逐漸枯竭;二是府兵多集於關中,徵調四方需遠途跋涉,極費錢糧。 朝廷規定按均田法將土地授給庶民,然後要求其男丁自備衣糧兵器當兵丁,若有戰事,這些種田的男丁即被徵入伍。然自高宗朝之後,或由於戰亂引發百姓逃亡,或者貴宦豪門之家恃強兼併土地,許多男丁無力自辦軍糧兵器參加兵役,則府兵的來源逐漸枯竭。另外戰事減少,諸軍和諸折衝府的將校之官也不願帶兵操練,視部內兵丁如同廝役,任意驅使。由此天長地久,人人懼服兵役,百般逃避。 眾人就在那裡你一言我一嘴,訴說為將者如何不易。 張說見這幫人越說越起勁,心中的怒火騰地燃起,厲聲問道:“若突厥人果然來攻,如此外強中乾的雄關能撐多久?你們皆為朝廷的將官,不思操練強兵,卻一股腦兒將你們的不作為推到朝廷身上,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看到張說發怒,這幫人連忙閉嘴,不敢再吭聲。 張說暗自考慮,府兵制的弊端由來已久,靠一人之力難以撼動,且此為多年定例,若稍改其法即為大罪,須萬分審慎才是。他此時忽然憶起王毛仲說過,今後要多找理由回京面見皇帝,心中頓時一亮:對呀,這不是一個現成的機會嗎? 張說看到眼前的這幫人正目光炯炯瞧著自己,知道要立刻處置此事。大凡人初任新職,往往尋個機會以立威馭下,眼前正是現成的機會,張說當然不能放過。 張說手指那名郎將,說道:“王將軍,此人鎮守要地,懈於操練,統馭無法,天幸我們此行發現,否則定有大亂。可速罷其職,永不敘用。” 王權期期艾艾說道:“張大人,此人系五品官,例由朝廷授任……” 張說打斷王權的話頭,斷言道:“我當然明白朝廷的規制!王將軍,你先將此人就地看管,待我回京上奏聖上,再趕其出關。此關位置重要,須有人主持,王將軍,今後就由你統領此關,不得有誤。” 王權見張說抬出了皇帝的牌子,又想張說曾為宰輔之人,遂不敢反對,躬身答應。 張說此後帶人巡視了天兵軍的所有防地,看到各地與雁門關的狀況大致相似,心中就有了計較。 那日宋璟三人退出太極殿回到中書省,宋璟派人去傳宇文融,以聽取宇文融的想法,再定括戶的具體細則。 宇文融年近四十,其之所以能成為一個八品的監察御史,非為自己考取的功名而得,實是由祖上的餘蔭而來。 太宗皇帝自貞觀年間厘改選官制度,其大興科舉制度以招攬天下英才,然同時保留了蔭官制度。如宇文融的祖父曾在永徽年間任過宰相,宇文融由此不用通過科舉之路就可靠祖父餘蔭成為官身。當然這類人起初大多是些文武散階低品之官,俗稱“小吏”。姚崇當時瞧不起魏知古的“小吏”出身,大約認為此類人無才無能,無非靠祖上餘蔭來混口飯吃,因而恥於與之為伍。 宇文融入室後見了三位上官,逐個問候一遍,貌甚恭謹。宋璟說道:“宇文御史,你的奏章已奏過聖上,聖上屬意括戶。自今日始,你暫離御史台前往戶部,由源尚書節制。” 宇文融聞言臉現欣喜之色,心中暗想這一次的奏書很是奏效,十有八九是一次升遷的機會,遂躬身言道:“源尚書向為下官的老上司,下官定欣然前往。” 源乾曜接口道:“戶部此次主持括戶天下,二位丞相大人也會日日督促。宇文御史,你既上書當知逃戶之弊,有何策來應之呢?” 宇文融見三位重臣專門聽取自己的想法,心中大喜,有心賣弄一番,遂言道:“逃戶之弊,在證聖年間已顯現,當時流民多因征戰所致;到了後來,或因夷族入擾,或者賦斂過重,遂使人多失業,流離道路。” 張嘉貞在三人中最無耐心,聞言打斷道:“宇文御史,宋丞相為四朝老臣,你所言皆為宋丞相親身經歷,這些過程就不要過多囉唆了,還是直說欲用何策吧。” 宇文融遭此搶白,臉色愈加恭順,說道:“張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有些囉唆了。至於欲用何策,下官以為,當初鳳閣舍人李嶠曾向則天皇后建言採用'設禁令''垂恩德''施權衡''為製限'等措施,此法今日亦可採用。” 所謂“設禁令”,即是閭閻為保,遞相覺察,以鄉里連坐;“垂恩德”即是招誘逃戶返鄉的優惠措施,諸如供給返鄉路費、賑濟乏食者等;“施權衡”則對流民不願返鄉者,允許他們就地附籍;“為製限”即是規定逃戶在百日內報到,即為自首,可以既往不咎,若此期限內不出面,若捕之即可將之遷往邊州,是為流刑。 宋璟聞言讚道:“宇文御史可謂留心,能將李嶠之建言尋出來,實屬不易。源尚書,李嶠建言寬嚴相濟,可依此擬定我朝括戶之成法。” 源乾曜躬身道:“下官就著宇文御史速速擬文,不敢耽擱。” 後來此文經李隆基御覽後昭告天下。其內容大致有五條:一是限制逃戶百日內自首;二是自首逃戶自願歸返故籍或者就地附籍皆可;三是按期不自首者,捕之者即流於邊遠之地;四是隱匿逃戶者,按罪論處;五是自開元五年十二月之前勾徵未納的貸糧種子、地稅皆免。 宋璟凝眉說道:“李嶠的建言畢竟太過久遠,譬如當時的豪強之家尚未大肆兼併土地、隱匿逃戶,如今此風滋蔓,更應嚴處。宇文御史,你的奏章中僅大略一提,我以為此事似比逃戶更為嚴重,須有常法制之。” 座中四人對貴宦豪門的態度可謂涇渭分明。宋璟和張嘉貞系則天皇后時進士及第之人,二人出身草莽,以學識得中入官,與其時的李唐望族沒有什麼干係;源乾曜又稍有不同,他雖進士出身,然其祖父為隋朝刑部侍郎,父親為永徽年間的太常卿,其家世背景就與宇文融相仿。 宇文融聞言遲疑片刻,回答道:“逃戶歸入豪門之家,實想托庇於大家以逃國家賦稅。此次檢括之後,這些逃戶皆歸籍,則此事就可迎刃而解。” 凡正直之人,多與上官同僚齟齬甚多,對下屬及庶民則甚為寬宏,宋璟就是這樣一個人兒,其聞言怒道:“你如此認為豈非本末倒置?這些豪門之家或有俸祿或有朝廷賜予的田畝,根本不該再兼併田畝收留逃戶!哼,逃戶們若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們能為了逃避國家賦稅而離開自己的田畝嗎?托庇於大家?虧你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 宇文融懾於宋璟的威嚴,嚇得不敢再吭聲。源乾曜看到宋璟發怒,急忙上來打圓場:“宋大人所言甚是,待擬文之時也要嚴懲豪門此行為。下官以為,此次既要檢括戶口,更要打擊豪門的兼併之風,須雙管齊下,不可偏廢。” 宋璟由此火氣稍斂。他們又在一起說了一陣,然後散去。 宇文融隨源乾曜而去,二人畢竟頗有淵源,宇文融當然說話相對隨意一些,其悄聲說道:“源公,若依宋丞相所言檢括戶口,源公豈不是成了千夫所指之人?下官跟隨辦事,也會被扯上乾系。” 源乾曜當然知道此事的輕重,他知道這些貴宦豪門之家內裡盤根錯節,自己說什麼也不能成為和他們對立的惡人。人處世上,唯利益為重,你若動了他們的財富,縱有皇帝的聖旨,縱有千條萬條理由,人家終歸要恨死你!源乾曜聞言說道:“我們二人實為括戶首倡之人,聖上又力促此行。我們到瞭如此地步,哪裡還有退路?此事說不得,只好勉力為之了。” 宇文融嘆道:“唉,下官上書之時僅想逃戶之弊,誰料想宋丞相將矛頭直指豪門之家呢?” 源乾曜見宇文融的腦筋不拐彎兒,心想自己若不指點一二,此人擬文時定會出錯,遂正色說道:“逃戶之弊損及國家,此為非辦不可之事。此事由來已久,朝廷稍有動作,即可立見成效。你我為辦事之人,只要把事兒辦得妥當,聖上當然高興。豪門之事,當然要有涉及,且此事由宋丞相力促,我們只要依言辦事即可。” 宇文融聽出了源乾曜的話音之妙。宋璟上諫皇帝,下斥百官,其正直性格早已聞名朝野,那麼此次向豪門收田散民由宋璟所倡,不足為怪。 後來皇帝詔書中的第四條涉及隱匿逃戶者,僅提及按罪當罰,此即為宇文融懂了源乾曜的意思而運用了曲筆。中國文字大有玄妙,此條按字面意思對貴宦豪門阻礙括戶語出嚴厲,如此就合了宋璟的心意,萬一引起豪門怨言,反正有宋璟在上面頂著。至於按罪當罰更是一句空泛之言,因為罪之大小並無標準,那麼如何責罰也就看當事人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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