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案藏殺機:清代四大奇案卷宗

第7章 想當清官不容易

乾隆四十六年(1781)六月二十四日,北京正值盛夏,驕陽似火,酷熱難耐。當今天子乾隆皇帝早就去了承德避暑山莊涼快去了。京城的老百姓自然沒那個福分,只能躲在自個兒家中勉強避暑。在這樣悶熱的天氣,即使是在華蓋雲集的京師,街上來往的行人也極為稀少。 突然間,從前門方向快步奔來一名五十多歲的普通老漢,滿頭大汗,肩上扛著一副衣褡,直奔崇文門的九門提督衙門。差役認出老漢就是前門聯興帽舖的店主張度仲。張度仲也不多說,直喊要報官。九門提督衙門大學士英廉(本姓馮,內務府包衣,漢軍鑲黃旗人,其孫女即為大貪官和珅正妻)剛好正在大堂辦公,聞訊急忙叫人帶張度仲進來。張度仲跪下後二話不說,先將衣褡放在地上,打開一看,裡面全部是黃燦燦的金條。大致一數,竟然有六十根之多。

根據張度仲的交代,事情的大致經過是:三天前,也就是六月二十一日,位於前門打磨廠的聯興帽鋪突然來了一位熟客——盛京(即瀋陽)源有通帽舖的伙計何萬有。店主張度仲親自將他迎進來後,還不及寒暄,行色匆匆的何萬有便將一副衣褡交給張度仲,託他代為保存一段時間。因聯興帽舖一向與源有通帽舖有生意往來,張度仲雖然疑惑,但也不便推辭,當場收了下來。何萬有隨即匆忙離開,去向不明。張度仲收藏衣褡時,發現衣褡非常沉重,其中必然藏有物品,當時便起了疑心,但由於有承諾在先,也沒有打開來瞧,只是如約將衣褡收藏起來。然而,就在這兩天,京城風傳甘肅捐監積弊案發,恐怕現任甘肅布政使王廷贊和前任布政使王亶望都要倒大霉。此刻,王廷贊正在熱河避暑山莊覲見,據傳已經被時下最受皇帝信任的和珅和大人扣押審訊。張度仲知道源有通帽舖的背後東家就是王廷贊,當即聯想到可疑的衣褡一事,立即打開檢查,結果發現衣褡內藏六十根金條,共重四百七十一兩。當時黃金是十分稀少之物,人們為了保值或是製作器皿、物品,常常以銀換金,導致金價居高不下。按照當時流通的情況,一兩黃金至少可換取二十兩白銀,這六十根金條就值將近一萬兩銀子。張度仲一個普通老百姓,哪裡見過這麼多錢,嚇得目瞪口呆,立即屁滾尿流地飛奔去九門提督衙門報官。

英廉得知事情經過後,如獲至寶,認定這是甘肅布政使王廷贊刻意在轉移贓款,立即發出告示通緝何萬有,並在從北京到盛京的必經之地通州、山海關設下關卡,務必要將其捉拿歸案。這就是轟動一時的六十根金條轉移案。 那麼,這六十根金條到底是怎麼回事?伙計何萬有是什麼人?他的東家王廷贊又是什麼人呢? 一切的事情都還要從頭說起。 在中國的大西北,有一塊號稱“西北明珠”的黃河沖積平原,地勢平坦,土層深厚。這里地處乾旱區,年降水量不足二百毫米,但卻因為有黃河過境,當地人挖掘溝渠,引黃河之水灌溉土地,“歲無旱潦之虞”,因而造就了極為富庶的農業,享有“塞上江南”的美名。這塊神奇的土地,就是寧夏平原。 自秦漢開始,寧夏平原就開始了引用黃河水灌溉的歷史。這里溝渠縱橫,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唐來渠。唐來渠渠口開在青銅峽旁,自甘肅寧朔縣南分黃河北流,經寧夏、平羅會大清渠,北注黃河。根據明朝萬曆年間的《朔方新志》記載,唐來渠源遠流長,本是漢朝故渠,唐朝武則天年間曾對舊渠大加疏浚延長,並招徠戶民墾種,因此得名唐來渠,又名唐徠渠、唐渠。如此一條歷史悠久的古老溝渠,在造福一方百姓的同時,也經歷著歲月的侵蝕、風雨的洗禮以及兵燹的破壞,因而歷朝歷代均對其進行過大規模的修繕。主持修繕工程的歷史名人先後有唐朝名將郭子儀、西夏開國之君李元昊、元朝水利名家郭守敬等人。

入清以來,先後有寧夏巡撫黃圖安於順治十五年(1658)、兵部侍郎通智於雍正九年(1731)、寧夏道鈕廷彩於乾隆四年(1739)三次大修過此渠。轉眼到了乾隆四十二年(1777),寧夏道(治所寧夏府,今寧夏吳忠)道員(地方行政長官,正四品,低於巡撫,一般尊稱為道台)王廷贊(部分史籍記作王廷瓚)得知唐來渠年久失修,多有潰決之處。而唐來渠又剛好經過府城西面,王廷贊擔心渠水危害府城中百姓,便決意效法古人,大修唐來渠。 由於清朝沒有專門的經費撥給地方行政,而地方財政又沒有法定的收入,也沒有相應的經費預算和決算制度,地方長官一個人的收入不但要支付整個衙門的行政開支及部分屬吏的薪水,還需應付上級各種名目繁多的攤捐。在這樣的局面下,一個地方道員要拿出一筆不菲的款子來修復唐來渠,實際上是相當困難的。王廷贊卻表現出了非凡的決心,親自出面,四處借了一筆錢,為此費盡心思,才得以重修了唐來渠。

這位王廷贊,說起來也是個人物。他長年在西北為地方官,廉潔奉公,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因而在當地深孚眾望,是位頗有名望的好官。舉例而言,乾隆二十四年(1759),王廷贊時任張掖(今甘肅張掖)縣令,拿出帑藏,花巨資重修了自明朝嘉靖以來便已經廢棄的甘泉書院。此後,甘泉書院成為河西的教育中心,學風嚴謹,人才輩出。乾隆三十一年(1766),王廷贊時任鞏昌府(府治鞏昌,今陝西隴西)知府,出資在西鞏釋來家溝修建一座石橋,時人稱為“王公橋”(同治年間左宗棠西征時重修此橋,改名“永定橋”,當地人稱為“神橋”,至今猶存),這是老百姓對王廷讚的衷心讚譽。 就在大修唐來渠的這一年,王廷贊被提拔為甘肅布政使(治所蘭州,今甘肅蘭州)。他的前任王亶望則由於捐監賑災“有功”,“成效卓著”,被乾隆皇帝提升為浙江巡撫,前往油水更多更肥的浙江一地赴任。

清朝的地方行政機構採取省、府(直隸州、直隸廳)、縣(散州、散廳)三級制。省最高軍政長官為總督、巡撫。總督一般管轄兩省至三省(四川總督只管一省),同時兼任兵部尚書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銜,又稱“制軍”、“制台”。巡撫之製始於明朝,但當時無固定轄區,一直到清朝時,巡撫才成為一省的最高軍政長官,並例兼兵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銜,又稱“撫軍”、“撫台”。總督、巡撫之下設布政使,簡稱為“藩台”或是“藩司”,掌管一省的行政和財賦之出納,以及省內官員的升遷調動。國家政令均由其向府州縣宣布,權力很大,品級與巡撫同,是從二品官。另有按察使一職,簡稱為“臬台”或是“臬司”,掌管一省的司法、監察以及驛傳事務,為正三品官。督撫、布政使、按察使合稱為三大憲。省之下設道(道是監察區,並非行政區),置道員。道以下設府,知府為行政長官,掌管一府的政務及所屬州、縣的賦役、訴訟等事。順天府和奉天府因為分別是京師和陪都,地位較一般府要高,設府尹為其長官。府之下設縣,置知縣。

清朝初年,全國共有十八個行省。甘肅當時屬於陝西省右布政使司(府治鞏昌,今陝西隴西)管轄,並不是一個獨立的省份。康熙年間,改陝西右布政使司為鞏昌布政使司,不久又改為甘肅布政使司,並將治所從鞏昌移至蘭州。乾隆年間,裁甘肅巡撫,改以陝北總督行巡撫事,稱陝甘總督,並遷陝甘總督府至蘭州。當時的甘肅下轄區域不但囊括今甘肅境域,還包括今新疆、青海、寧夏的一部分。 對於常人而言,從正四品的道員一躍為從二品的布政使,絕對是件大喜事,但王廷贊卻是且喜且憂。在從寧夏趕往蘭州的路上,他一會兒憂心忡忡,一會兒眉頭緊鎖,全然沒有升官的喜悅,倒讓跟隨他多年的王長隨著實困惑了。 王長隨名叫王亮侯,長隨是他的職業。不過,雖然長隨號稱“官之僕隸”,還是與“契買家奴”有著本質的區別。舉例而言,第九十九回講到賈政上任江西糧道之初,一心想做好官,嚴禁地方折收糧米勒索鄉愚。跟隨賈政上任的長隨都說:“我們才冤,花了若干的銀子打了個門子,來了一個多月,連半個錢也沒見過。”於是一起向賈政告假,請求離去。賈政還不明白究竟,說:“要來也是你們,要去也是你們。既嫌這裡不好,就都請便。”於是長隨們怨聲載道地離去。只剩下些家奴聚在一起商議道:“他們可去的去了,我們去不了的,到底想個法兒才好。”奴婢一經契買,便完完全全成為主人的附屬品,終身服役不說,飲食衣服也均仰之於主人,這就是賈政家奴所說的“去不了”。而長隨只與主人有僱傭和隸屬關係,或是鬆散或是緊密,相當於“僱傭工人”,有活兒乾就來當差,沒活兒則可以離開,即所謂“忽去忽來,事無常主”。長隨的“長”字,其實是名不副實。

長隨一詞,最初起源於宋朝。當年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與宰相趙普為布衣之交,私人關係親密。趙匡胤經常事先不打招呼,微服到趙普家,點名要吃趙普妻子做的烤肉,並親切地稱呼趙妻為“嫂子”。所以,趙普下朝後都不敢輕易換下朝服,以免趙匡胤突然到來,不及換衣而失儀。有一夜,大雪紛飛,趙普認為積雪太深,皇帝肯定不會出門,不料剛把朝服換下,趙匡胤就到了。趙普急忙喚堂官(一、二品文官家人稱“堂官”,又稱“內使”。一、二品武官家人稱“家將”,又稱“內丁”)伺候換衣。趙匡胤見此堂官不離左右,舉止恭敬至誠,便打趣說:“這是愛卿的長隨吧?”天子金口一開,“長隨”的稱呼從此傳揚開去,成為堂官的別名。趙普的這位長隨,後來還出任指揮之職,“宰相家人七品官”的說法便是來源於此。

到了清朝,長隨開始興盛,大小官員普遍自己掏腰包蓄養長隨。長隨不但成為一種正式的職業,還出現了《長隨論》等多種職業書籍。正是在清朝,長隨的功能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他們不但協助官員處理一切雜務,還成為官員與下屬吏役之間的一個重要行政環節。這是因為清朝地方官員採取籍貫迴避制度:自順治開始,總督、巡撫以下地方官員均迴避在本省任職,即必須易地為官。到康熙時,迴避制度更加嚴格,官員任職之地應與其本人籍貫相去五百里以外,而不出五百里者均應迴避。官員除非罷官或去職,才能回到家鄉原籍,這就是所謂的“宦遊”。這樣,官員到陌生地方上任之初,必然要面臨人生地不熟的局面,而衙門裡的辦事吏役則大多由當地人把持,自成一股勢力,根深蒂固,難以動搖。這個時候,長隨作為官員帶來的親信,就自然而然地在衙門中扮演了十分關鍵的角色。尤其在地方州縣衙門,長隨更是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行政力量,被老百姓稱為“二爺”。而在地方衙門裡,只有地方長官被稱為“老爺”,地方長官的幕友被稱為“師爺”,書吏、衙役等都不能稱爺。長隨與長官、師爺並為衙門裡的“爺們”,可見其地位和作用。

最初,官員一般任用自己的親戚朋友來擔任長隨,但隨著長隨的職業化,在官場中以此為業謀生的人便成為長隨的主要來源。尤其是到了乾隆時期,捐納開始盛行,更是出現了與長隨相關的獨特的“帶馱子”現象。 捐納,又稱貲選、開納,有時也稱捐輸、捐例。說白了就是賣官鬻爵,由朝廷將官職明碼標價,公開出售,賣官得來的錢財統一入庫,以解決財政上的不足。在清朝,捐納制度是一項很重要的製度,與科舉制度互相補充,一部分人通過科舉考試做官,一部分人則通過捐納制度做官。康熙時期,捐納官只到知縣。到雍正年間,道府以下各官均可捐納。再到乾隆時,文官可捐至道、府、郎中,武官則可捐至游擊。 捐納官職的盛行,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仕途競爭更加激烈,因為官員的職位、名額始終是有一定額度的。捐官的人很多,職位的實缺卻是很少,這樣,真正落實到上任的就少了。官員從候選到候補,再到補實上任,往往要等待相當長一段時期。一些家底不厚的官員通常在候補階段就已經用盡了錢財,陷入了生活無著的困境。在這個緊要關頭,專門從事長隨行當的人會主動伸出援助之手,借錢給這些官員。當然,這些人不會白白借錢,投資一定要有所回報。一旦官員補實,長隨則跟隨他一同上任,並要求派以重任,以此作為對之前借錢的報答。這就是所謂的“帶馱子”,又稱“帶肚子”。

長隨們之所以寧可倒貼錢給官員也要謀取這份“下三爛”的差事,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謂“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衙門中多有“陋規常例”,凡長隨經手之事都可以撈一份外快。中說一個州衙門裡的長隨每年紅包“好幾千的拿”。前面提到中賈政上任江西糧道,跟他的長隨都是花了錢給介紹人作為“薦資”的,賈政卻一心要當清官,長隨們撈不到外快,僅憑薪資肯定要血本無歸,這才各自離去。 職業化後的長隨,種類繁多,有按出身劃分的,但更多的是按職能劃分。負責把門的叫做“司閽”或“門上”;負責文書籤轉的叫做“簽押”或“稿案”;在公堂值勤的叫做“值堂”;負責通訊的叫做“書啟”;掌管印信的叫做“用印”;管倉庫的叫做“司倉”;負責稅收的叫做“錢漕”;還有“管監”、“管廚”、“管號”、“跟班”等等眾多名目。 這里花這麼多筆墨來講長隨,是因為這些編外的長隨將在下面講到的案件中起到極為關鍵的紐帶作用。 王長隨見到王廷贊如此神色,尋思新的藩台大人可能是在擔心甘肅布政使不如寧夏道道員好做。當時甘肅地處邊陲,地廣人稀,加上天災不斷,朝廷還經常用兵,因而全省十分貧瘠。布政使要管好這一省財賦和民政,可以說是非常不容易。而寧夏道只管轄“塞上江南”寧夏平原,為甘肅下轄地域中最豐腴之處,土地肥沃,灌水充裕,一方百姓富足,地方官百無憂慮。真可謂官大有官大的難處,官小有官小的優越。 王長隨十分機靈,當即安慰道:“藩台大人不必太過憂慮。甘肅雖然全省土地貧瘠,時有災荒發生,但朝廷卻恩准甘肅捐監。這可是一件大好事!想那王中丞(指王亶望,中丞是清代對巡撫的稱呼)在甘肅布政使任上成績斐然,全靠捐納籌集糧食呢。” 捐監,即捐納監生,屬於捐納制度中“常捐”的一種,民間生員只要捐米一千石,就可以獲得監生的資格。最初捐監只限於生員,後來範圍擴大,無出身的平民也可以靠捐納成為監生,稱為例監。捐監所收的糧食稱為“監糧”,納入地方糧庫,以備荒年賑濟。捐監不像前面提到的捐納實職那樣直接獲得官職,但有了監生的身份後,便可以直接取得參加鄉試或會試的資格。而且在清朝,要想捐納實職,必須先有監生、貢生的資格。捐監製度雖然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地方財政危機,但也成為有錢人攫取富貴的終南捷徑,對科舉制度和社會風氣都產生了不良影響。王廷贊長嘆了一聲,哀嘆道:“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呢。”原來他發愁的並非其他,而是此次上任布政使是否能有所作為。他的前任王亶望精明能幹,連乾隆皇帝都稱讚他為“能事之藩司”,在甘肅任布政使三年,報捐的糧食已經多達六百多萬石,報捐人數和所收糧食數不僅在甘肅省是空前的,就是在全國也名列榜首。僅報捐這一項的收入,已經是甘肅省全年賦稅的七八倍。正因為成績卓越,王亶望才被升為浙江巡撫。 有如此能幹的前任,自然給王廷贊造成了相當大的壓力。他雖然對王亶望捐賑所取得的成績感到不可思議,卻也十分佩服。他是一個一心想做好官的人,希圖在其位謀其職,能夠大有作為。然而前任王亶望如此能耐,他自認為望塵莫及,欷感慨之下,竟然有些灰心喪氣,覺得前途渺茫了起來。 王長隨了解王廷贊一心想做清官的心思,當即答道:“大人昨夜不是還手書了一幅字——'隨時隨處實心實力,務期顆粒均歸實在'。只要造福百姓,問心無愧,又何必一定要與王中丞比較?” 一語提醒了局中人,王廷贊頓時恍然大悟,笑道:“還是你說得對!說得好!”頓了頓,又道,“不過,'隨時隨處實心實力,務期顆粒均歸實在'這句話,其實正是王中丞上任甘肅布政使之前向皇上當面作的保證。” 王長隨正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麼,沒有回答。王廷贊叫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順口道:“大人有沒有……覺得……有點奇怪?”王廷贊一愣,問道:“奇怪?什麼奇怪?”王長隨遲疑道:“王中丞在甘肅任布政使三年,報捐糧食成績突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甘肅年年旱災,得蒙朝廷恩准收捐所致。可實際上……”他猶豫著,似乎有些不敢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王廷贊有些不悅地道:“老王,你是個爽快性子,怎麼突然吞吞吐吐起來了?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王長隨受到了鼓舞,終於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道:“實際上……沒有聽說甘肅這三年有大旱情呀……” 王廷贊聽了這話,心中“咯噔”一下,凜凜而驚,恍然間意識到什麼。只聽王長隨又忙不迭地補充道:“也許是小人孤陋寡聞,甘肅別的什麼邊遠地方發生了大旱災,咱們在寧夏也不知道。” 王廷贊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了王長隨的話,但他心中卻開始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 這天實在是一個悶熱的日子,很容易令人煩躁不安。自從王廷贊心頭起了疑惑後,並不是十分漫長的旅途也立即變得枯燥乏味起來。湊巧的是,就在王廷贊一行人即將進入蘭州城之際,天降瓢潑大雨,一解連日來的暑氣。王廷贊與王長隨下意識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各自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旱報捐的事來。 前來城門處迎接王廷讚的除了布政使司的大小官員,還有蘭州知府蔣全迪和皋蘭(甘肅首府首縣。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及府衙門所在縣稱“首縣”或“附郭縣”)知縣程棟,以及一大群長隨模樣的人。王廷贊原以為這些長隨是前來迎候的官員隨身所帶,不由得感嘆這群官員官位尚在自己之下,排場卻遠在自己之上。誰知等蘭州知府蔣全迪介紹過了才知道,這些長隨原來就是乾隆皇帝多次下諭旨嚴禁的“坐省長隨”。 坐省長隨頗類似當今的“駐省辦”,最初只是為接待新到任的官員而設,負責為新上任的總督、巡撫等上級官員修繕官舍、供給家具薪炭等。但到了後來,坐省長隨逐漸演變成州縣地方官員派在省城的耳目,成為下級官員與上級官員“深相結納”的關鍵紐帶。坐省長隨們均是各州縣官員的心腹,機靈而狡詐,盤踞在錢穀刑名總會之地,負責打聽上級官員們的一切動靜,便於州縣官員及時了解上級的動向——凡其各上司三節兩壽、水幹禮物以及喜慶大事,一得確信,要預為具禀;官長有升遷降調之信,十天要報一次;如有奏稿要件,要抄稿送呈。而下級官員與上級官員保持“親密”關係,上級官員“交代”下級官員事情,也主要是通過坐省長隨。因而,在坐省長隨的背後,隱藏著無數見不得人的交易和黑幕。有鑑於此,乾隆皇帝曾多次頒布上諭,嚴禁坐省長隨。如乾隆三年冬天,兩廣總督馬爾泰上任之前,乾隆皇帝再三囑咐他到任後務必剷除坐省長隨。律法中也有明文規定,禁止各地方州縣向省、府兩級衙門所在地派駐長隨,有違反者將受降級留任的處罰,縱容其行為的上級官員也要罰俸六個月。 正因為坐省長隨在朝廷嚴令禁止之列,所以當王廷贊看到一大群坐省長隨肆無忌憚地出現在眼前,向他打千請安時,忍不住要驚詫不已。蔣全迪對此的解釋是,這些坐省長隨是前任甘肅布政使王亶望在任時特意設置的,因為各州縣衙門散處四方,與蘭州相距甚遠,一旦有什麼事情,信息無法及時傳達到下面,坐省長隨就是專門負責居中傳遞消息。這種解釋實在有些牽強。王廷贊雖然表面上沒有再多說什麼,但心頭對素來景仰的前任王亶望的疑惑更加強烈了。 一番寒暄後,被迎進城的王廷贊沒有被直接領到甘肅布政使司衙門,而是到了蘭州最大的酒樓金城酒樓。映入眼簾的只是滿桌的珍饈,如花的侍女。這一切既在王廷讚的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為官場上歷來如此,新官上任,下級官員都要宴請長官,名義上是接風洗塵,其實不過是巴結逢迎;意料之外則是甘肅素來貧困,有“甘省地瘠民貧,官場素稱清苦”的說法,以致連口糧都必須通過朝廷恩准捐納的方式來收取,而王廷贊看到的卻是奢侈豪華的酒樓、堆積如山的雞鴨魚肉,實在有名不副實之感。 儘管對眼前這些下級官吏有些不滿,但王廷贊也沒有表示什麼,臉上帶著淺笑,客氣地敷衍著。畢竟人家奉承自己,不是壞事。不說將來辦事全靠這些官吏,就為他們冒著大雨到城門等候迎接這份情,就不能不領。大雨,一想到大雨,他的心情頓時又悵惘了起來。 這場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天后,總算雨過天晴了。位於蘭州城東的甘肅布政使司衙門內,王廷贊正襟危坐,一邊揮舞著扇子,一邊埋頭翻看一大堆賬簿。其實天氣並不熱,但不知道什麼緣故,廳裡的眾人都感到有些壓抑和燥熱。 在場的除了王長隨和幾名布政使司的官吏外,蘭州道道台秦雄飛、蘭州知府蔣全迪和皋蘭知縣程棟也陪在一旁。秦雄飛和蔣全迪似乎有些有恃無恐。程棟則有些緊張,不斷地拿衣袖擦著額頭的汗。一旁的王長隨瞧在眼中,卻是不動聲色。 王廷贊越翻賬簿越覺得不對勁兒,乾脆扔掉了扇子,雙手翻閱起來。程棟急忙上前,搶上去抓起扇子,為王廷贊扇了起來,討好地道:“藩台大人,天氣這麼熱,您剛到蘭州沒幾天,鞍馬勞頓的,不如先休息一下……”王廷贊似乎沒聽見,繼續聚精會神地查看賬簿。程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拿眼睛去看蔣全迪。蔣全迪輕輕搖了搖頭,彷彿是示意他不必慌張,程棟這才略舒了一口氣。 突然,王廷贊一拍桌子,嚷道:“不對!這完全對不上!”程棟和蔣全迪二人嚇了一大跳。程棟擦了一把汗,剛要說話,蔣全迪拉住他,搶先道:“藩台大人,不知道有何不對?” 王廷贊指著賬簿道:“這對不上的地方太多了!你看,這裡寫著,王亶望大人上任布政使只半年,便有收捐人數一萬九千名,得到糧食八十二萬石。這數目是不是太大了?”蔣全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早先,按照皇上旨意,在甘肅原本只允許肅州、安西二府按舊例收捐,但前任布政使王亶望王大人考慮到我省糧倉儲備不足,需要更多的收捐,於是向總督勒爾謹大人請求,批准在各州縣收捐。這完全是出於倉儲的考慮。” 王廷贊搖了搖頭:“即便如此,還是不對。甘肅土地貧瘠,百姓貧窮,怎麼會有將近兩萬人有這麼多餘糧,拿出來捐監呢?”蔣全迪似乎早有準備,快速回答道:“這是因為報捐的人大多並非甘肅本地人……”一旁的程棟也附和道:“對對。自從朝廷平定新疆後,新疆與內地的商品流通日益發達,商人們獲利頗豐,而甘肅又為商人必經之地,所以報捐者有很多是來自外省的商人。” 王廷贊聽了,依舊半信半疑,又問道:“即使如此,開捐半年,就收到八十多萬石糧食,這樣算來,一年就會有一百六十多萬石,如此下去,年復一年,糧食越來越多,勢必會無處存放,潮濕損壞,又該如何處置?”蔣全迪道:“這個倒是不怕。我省雨水稀少,連年大旱,需要大量的糧食賑濟百姓,糧食也不可能只收不用。” 王廷贊心想也對,但轉念即想到入蘭州來即連日大雨,哪有什麼旱情,冷笑一聲道:“連年大旱這話……”一語未畢,旁邊的王長隨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王廷贊當即醒悟了過來,硬生生地將下面的話吞進了肚子裡。但他還有些不甘心,賭氣地將賬簿甩在了一旁。 廳裡一時陷入了靜默中,氣氛也令人尷尬。布政使司的官吏照舊一言不發,程棟先有些焦急起來,不料蔣全迪咳嗽了聲,道:“大人,還有件事……”王廷贊不悅地道:“什麼事?”蔣全迪壓低了聲音,道:“我省捐監,歷來不是捐糧,而是……而是捐銀……”王廷贊剛抓起一本賬簿翻開:“什麼?!”聽了這話異常震驚,連手中的賬簿都掉了下來。程棟急忙解釋:“這也是總督大人特別批准的。其實,捐銀最後仍然是買了糧食補還倉庫,與捐糧是殊途同歸……” 王廷贊似乎終於明白了過來,他重新拿起掉下的賬簿,茫然地翻閱著。其實,賬簿上的字他一個也沒看進去,他心頭的波瀾起伏,遠比眼前一頁頁翻過的紙要大得多。 蔣全迪等官員離開後,王廷贊將賬本推開,似乎經歷了一場艱難的歷程,看上去十分疲憊。王長隨試探道:“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王廷贊搖了搖頭:“我看了幾天賬本了,疑點很多,對不上的很多,但蔣全迪他們卻條條都能解釋清楚,表面上聽起來也都十分有道理……” 王長隨道:“那不過是表面上。藩台大人目光如炬,還不是發現了其中的奧妙……”頓了頓,又道:“小人已經私下打探得很清楚,甘肅就大前年有些旱情,這兩年根本就沒有旱災。”王廷贊冷笑道:“這下就全對上了!我的前任王亶望將收捐監生的米糧改為折色銀兩,然後年年虛報旱災,用監糧賑濟的名義,說捐監的糧食全部用於賑災了。實際上,這樣的糧食根本就不存在。而收捐的銀子就直接收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王長隨道:“大人高見。可現在發現了這其中的玄機,大人打算怎麼做?”王廷讚道:“你去準備一下,我一會兒要去拜訪總督大人!”王長隨遲疑道:“這個……天色已晚,會不會不大合適?而且……”王廷贊:“有什麼不合適的!他治下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我有責任及時告訴他。搞不好,王亶望這個黑鍋還要我來背。”王長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出去。王廷讚的目光,落在了書房正中那幅“隨時隨處實心實力,務期顆粒均歸實在”的字上。 按照清朝制度,總督負責省內軍事,不管政務,一省的民政和財政由布政使專管,司法則由按察使專管。總督與布政使、按察使之間沒有統屬關係,布政使、按察使不受總督節制,各自有獨立的辦事衙門,其上司分別為戶部和刑部,且各有專折奏事之權。換句話說,甘肅布政使王廷贊雖然官階在陝甘總督勒爾謹之下,但卻並不是其下屬。按照常理,王廷贊發現了問題後,應該立即向頂頭上司戶部匯報,而不是去找陝甘總督勒爾謹。但王廷贊心中顧慮甚多,除了王亶望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外,他也不知道這甘肅省裡面的水到底有多深,一時下不了決心,權衡之下,還是要先找勒爾謹商議。 一出布政使衙門,王廷贊就留意到衙門外有不少形跡可疑的人,一見到自己出來,有交頭接耳的,有立即奔跑開去的。他也不去理會,徑直上了轎子,往城正中的總督府而去。走了一段,王長隨湊到簾窗邊上叫道:“大人……後面有幾個人從一出衙門就跟著我們……您看……”王廷贊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不必理會,但放下窗簾後,心中卻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令他極為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領路的一名老書吏折回來,悄悄問王長隨道:“王爺是否準備好了門包?”王長隨愣道:“門包?”一時不明所以。經老書吏解釋才知道,原來要進總督府,必須經過管門家人(長隨的一種,稱“司閽”或“門上”)曹祿這一關,曹祿素來以索要門包出名。王長隨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說:“有……有……”轎子中的王廷贊聽得一清二楚,微微嘆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 不料到了總督府,王廷贊一行不但未被曹祿索取門包,還有人在大門專程迎候。看上去,勒爾謹已經知道了王廷贊要來。不過,能得到這位鑲白旗滿人總督的禮遇,倒讓王廷贊有些受寵若驚了。 王廷贊被領到了偏廳,勒爾謹正候在那裡。略微寒暄後,王廷贊便開門見山,詳細講述自己這幾天在賬簿中發現的問題。勒爾謹起初十分驚訝,漸漸地神情越來越嚴肅。這倒給了王廷贊信心,至少看起來勒爾謹是不知情的。 王廷贊最後說:“總督大人,這捐監冒賑的背後,大有玄機。我的前任王亶望王大人對這起貪污案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勒爾謹皺著眉頭:“那麼,你預備怎麼做?”王廷贊慨然道:“請大人與我聯名上奏,向朝廷檢舉揭發王亶望的貪污行為,還要馬上停止監糧折銀的做法……”勒爾謹似乎有些猶豫:“這個……”隨即咳嗽了聲:“我有點內急,王大人先稍等一會兒,坐下喝口茶……”不待王廷贊回答,便迅速站起來直接走進後堂。 王廷贊等了許久,總也不見勒爾謹出來,不免焦急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他無意間發現偏廳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數名守衛,恍然間便明白了:捐監冒賑是樁驚天大案,僅憑王亶望一個人是做不了的,連續三年向朝廷謊報大旱貪污捐糧,是何等高風險的行為,一旦被揭穿,可是要掉腦袋的。別的不說,各州縣上報旱災,是需要所轄道、府認可併申報的,這說明,下面的人早就被王亶望買通了。而勒爾謹身為陝甘總督,總理兩省大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有他的支持和配合,也是絕對辦不到的,搞不好,勒爾謹本人就是共犯。 一時之間,王廷贊暗罵自己糊塗,竟然自己送羊入虎口。但他不肯絕望,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果如所料,守衛攔住了他,說是總督大人有話,不准他走出這偏廳半步。明擺著,他已經被軟禁了。 這天晚上,王廷贊在總督府偏廳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當然,他並不是一個人,先是他的心腹王長隨被帶了進來。主僕兩人面面相覷,相對無言。隨後,以蘭州知府蔣全迪為首的甘肅要害官員二十餘人一齊出馬,向王廷贊曉以利害,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無所不用其極。 有人說:“王大人,您就听我一句勸:識時務者為俊傑!甘肅官場歷來如此,誰也不可能獨善其身。”也有人說:“是啊。王大人,您到這裡來找總督大人報告,可是您不知道總督大人早就許可了這事。您說,在這甘肅,哪裡還有比總督更大的官呢?您想想,僅憑您一人,能扳倒總督和這甘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嗎?”更有人說:“王大人,我們都知道您以前是個清官。問題是您現在加入我們了,也不代表您當不成清官了啊。您想想啊,甘肅收捐一事,其實百姓的利益並沒有直接受到影響。這件事中,有誰真正受了損失嗎?沒有!有錢人用錢買監生,大清不過多發了幾萬張文憑而已,反而甘肅有了錢,還能散賑行善,造福百姓。”王廷贊本來一直正襟危坐,閉著眼睛,聽了最後這句話,似乎有些心動,終於睜眼看了眾人一眼,若有所思。 接著有人開始威脅了:“聽說王大人的老母親思念故鄉,剛到蘭州便想要返鄉。老夫人年紀大了,恐怕經不起鞍馬勞頓,萬一出不了蘭州城……”王廷贊領會他的弦外之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對方立即笑道:“哎喲,下官扯遠了。下官的意思是,王大人何不彷照老夫人家鄉故居的面貌,在蘭州修一處大宅子,讓老夫人享享福,也算王大人盡了孝心。”立即有人拍手贊成道:“這主意好!不過……我大清官員俸祿微薄,王大人又是個清官,哪來多餘的銀子修宅子?要不這樣吧,我們在場的各位先各自湊一筆錢,算是藉給王大人,先把宅子修起來,讓老夫人住上?”眾官員一齊笑道:“好說,好說。”眼見眾人目光灼灼,一齊落在自己身上,王廷贊不由得嘆了口氣:“各位美意……唉……” 王廷讚的心思確實動了,但最終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是他的心腹王長隨的話。 天快亮時,蔣全迪一干人終於離開了。王廷贊還在動搖不定,王長隨終於開口了,勸道:“大人,天就要亮了,看樣子您非得作出決定了。各位大人跟您徹底交心坦誠地談了一夜,利害關係都算說盡了。您再沒有什麼表示,咱們估計就走不出這總督府了。”王廷贊憤恨地道:“總不成他們對我威逼利誘,我就此屈服了?” 王長隨道:“大人一直以清官自詡,當然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小人也看得出來,大人已經有些動心了……那知府蔣大人說:收捐一事,其實百姓的利益並沒有直接受到影響。他其實說得有道理,我看大人聽了也是神色為之所動。” 王廷讚歎了口氣:“話聽起來確是有理。可是說到本質,這樣上下一氣,對付皇上;大家分肥,對付左右;散賑行善,對付百姓,其實還是以錢為中心。監生的文憑,從紙張上來看實在不值幾個錢,但到了無良子弟手中,就可以藉此變成官帽,有了官帽,他就能再想法子賺錢,這樣,他捐監的小錢就變成了大錢,最後坑害的還是百姓啊。” 王長隨苦笑道:“大人說得都對。只是……”一指門口的守衛,“如果大人不加入他們,不但大人走不出總督府,恐怕老夫人也有危險啊。” 王廷贊長嘆一聲,良久不言。王長隨道:“大人,既然形勢如此,我們已經別無選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王廷贊無奈地搖搖頭道:“想當個清官,還真是不容易。” 他連夜去找陝甘總督勒爾謹,原本就是想改變“監糧折銀”的違法行為。但到了眼前的地步,在巨大的壓力和利益誘惑下,他不但放棄了造福甘肅百姓的理想,沒能繼續當他的清官,還與勒爾謹同流合污,沉淪於捐監收銀中,再也不能自拔。 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甘肅河州(今臨夏東北)百姓王伏林等倡立新教,聚集教徒,豎幡念經,與老教相抗。因清廷歷來支持老教,總督勒爾謹得知王伏林所為後恐生事端,派差役前往鎖拿,王伏林等人仗劍拒捕,還打傷了差役。勒爾謹立即出動大批官兵前去剿捕,包括王伏林等不少教眾被圍殺,被捕者則被發雲、貴、川、廣煙瘴之地及東三省為奴。令勒爾謹和王廷贊想不到的是,他二人於四年後先後下馬,均是因為另一次新教教徒起義的爆發,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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