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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漢室骨鯁

司馬懿吃三國2 李浩白 5277 2018-03-13
隨著炎炎盛夏陡然逼近,許都城裡的空氣一夜之間也驟然高度緊張起來,彷彿一隻裝滿了火藥的大桶,一觸即爆。 六月十二日,荊州方面傳來消息——被朝廷冊封為侍中之官的韓嵩回到襄陽城中非但勸說劉表投誠歸順未果,而且還被劉表一怒之下投進了監獄;在收監了韓嵩的同時,劉表強撐病體,從新野緊急召回了劉備,當面託付給了他北抗曹操的重任。 六月十四日,江東方面傳來消息——特使魯肅返回之後,孫權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放馬江南、收兵歸庫的恭順跡象,反而迅速加緊了江東一線的全面戒備。他先是派出幕府第一重將周瑜在鄱陽湖勤練水師,兵艦日日游弋於江,鋒芒隱隱逼向皖城與合肥城;然後,他調遣麾下驍將甘寧、黃蓋等進軍屯守靠近荊州的鄂城一帶,於長江南岸伏伺而窺。

這兩個消息都讓曹操很是煩躁,尤其是韓嵩在荊州被捕,更是讓他雷霆震怒。韓嵩以天子近臣、丞相特使的身份前去勸說劉表歸附,結果竟被他一個地方牧守擅自監押,這分明是沒把他曹操放在眼裡!同時這也說明了劉表是準備與他對抗到底了! 曹操在盛怒難抑之下親書一份措詞尖銳的奏章呈進了內廷,聲稱:荊州牧劉表先前本有郊天祀地之逆跡,而今又膽敢擅監天子近臣、丞相特使,並且大備甲兵企圖抗拒王化,實屬目無綱紀、大逆不道、罪不容誅,本相為正朝綱、護君威、匡漢室,不辭勞苦,將披甲跨馬親率五十萬雄師揮戈南下,盪定荊州、翦滅劉表。 他的這一道請戰表剛剛呈進宮去,太中大夫孔融隨即也寫了一道奏章跟進,但其內容卻與曹操之表截然不同:劉表固然有悖逆之跡不可輕恕,但他一不如當年袁術妄自稱帝那般猖狂,二不如當年袁紹舉兵犯上那般暴戾,若是當朝宰輔能夠建德和人、風化海寓,勤修文治以懷之,廣行柔道而撫之——劉表自可不折棰而下之;倘若朝廷大興干戈、揮師南下,只怕會有窮兵黷武之弊。

孔融的這道勸撫表明顯是針對曹操的那道請戰表而來的,頓時在許都上下引起了一片爭議之聲。但是,曹操本人卻一反常態地表現出了一種莫名的沉默,既不辯論,也不作答。 第二天,御史大夫郗慮也上了一道奏表。他的奏表內容卻與南征荊州事宜全然無關,而是專門刺向孔融的一柄“利匕”: 太中大夫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眾欲規不軌,妄稱“我孔聖之後而見滅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與孫權使者魯肅私語,謗訕朝廷。又孔融身列九卿,不遵朝儀,禿巾微行,唐突宮掖。又前與白衣狂生禰衡跌宕發言,肆語有云:“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既而與禰衡更相讚揚。禰衡謂孔融曰:“仲尼不死”。孔融亦反贊禰衡:“顏回復生。”似此種種不忠不孝不恭不順之跡,所積非一,請以朝綱國法而治之!

郗慮這道彈劾表一送進丞相府,曹操立刻便在當天下午召集高卿大夫、文武重臣們上朝共議此事。這一次朝會,尚書令荀彧卻耐人尋味地稱病缺席了。 諸位高卿大夫、文武重臣針對郗慮的這道彈劾表爭辯得異常激烈。國丈兼輔國將軍伏完、諫議大夫王朗、黃門侍郎楊俊、度支尚書魏諷、征西將軍馬騰等大多數大臣認為郗慮此奏言不符實,應當不予採用;吏部尚書華歆、太常董昭等少數大臣認為郗慮此奏言實相符,應當予以採用;而散騎常侍賈詡、司隸校尉鍾繇等四五個大臣卻完全保持了中立,對兩派的意見均不置可否。這次朝會一直開到深夜亥時也沒有確定一個結果出來——最後,還是賈詡建議先將孔融暫時收監入獄,待宮廷大內、丞相府、尚書台、御史台四方共同核實他的罪行之後,再交由九卿六部百僚大會公審判決。這樣,諸位文武重臣的舌戰方才停息了下來,這場朝會終於草草收場。

而在這整個朝會過程中間,曹操一直沒有插話多言,也一直未曾有所表態。在諸位高卿大夫、文武重臣的爭執聲中,他的臉始終沉如古潭,波瀾不生。 就在宮中那場給孔融議罪的朝會開得難分難解之時,荀府後院的書房裡,天子派的密使、議郎趙彥正在向稱病在家的尚書令荀彧請示關於郗慮彈劾孔融一事的應對方略。 荀彧此刻的面色顯得異乎尋常的疲憊與憔悴。先前外面的人還在懷疑他此番稱病缺席而不參加朝會是在作偽保身,倘若這時那些人一睹他的真容,便知他所言非假。他真的是病了。 他有些沉痛地靜靜盯著面前的桌幾——在朱雀池盛會上孔融無意中掉地摔碎的那塊丹鶴形玉佩的碎片,正一塊塊放在一張攤開的五彩錦帕上面,閃爍著柔和淡雅的瑩瑩光華。

“唉……世俗之人都嗤笑孔大夫是在虎口拔牙、自尋死路、其愚無比。卻不知這人世之間,如同郗慮、華歆那般趨炎附勢之'智'實是人人可及,而像孔大夫這般守節不移之'愚'才是鮮有其匹!”荀彧的手指緩緩地在那一塊塊玉佩碎片上面撫摸而過,垂目低眉,口裡喃喃地說道,“孔大夫的耿耿忠毅、磊磊勁節,堪與伯夷、叔齊一般光耀古今矣!荀某自負'德行周備,一代完人',亦不能及也!” 趙彥半跪在席位之上,默默垂淚,哽咽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迷濛的淚光中,荀彧用右手食中二指拈起一塊雪白瑩潤的玉佩碎片,放到眼前靜靜地凝視著,過了許久才悠悠而道:“孔大夫當年說得沒錯啊!君子志士之立身處世,須當取法如玉:沉實厚重,可謂得玉之質;清貴高華,可謂得玉之形;堅忍不拔,可謂得玉之性;持身無瑕,可謂得玉之潔;圓融明澈,可謂得玉之潤。孔大夫此番妙言高論,彧將沒齒不忘、固守終身!”

“令君大人,陛……陛下懇求您務必想出一條萬全之策,一定要救下孔大夫的性命啊!”趙彥強忍悲痛,哽聲言道。 “救下孔大夫的性命?”荀彧的目光從那塊玉佩碎片上移了開來,注視著他,深深地含淚笑了,“孔大夫一心自求殺身成仁、舍生殉國,除了他自己——誰又能救得了他?只怕我們有心施以營救,他也是不願意的啊!”其實,他心裡一直都明鏡兒似的。孔融這樣一次又一次奮不顧身地公然頂撞曹操,就是故意想激怒曹操,讓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形下貿然殺掉自己——讓自己的以身殉漢,作為最後一支射穿曹操“外尊漢室,內懷異志”這一虛偽面具的利箭,以期喚起更多的擁漢臣民前仆後繼地投袂奮起抗擊曹操。 “為……為什麼?孔大夫怎麼這麼傻?”趙彥淚落如雨,拳頭重重地擂在身前的地板上,嘭嘭作響,“趙某隻恨自己是儒生出身、武藝不精,否則一定要效仿那燕國猛士荊軻去謀刺那犯上肆威的曹賊……”

“且住!”荀彧眸中的目光倏然似冰鋒般閃亮了一下,猛一擺手止住了他,“眼下的時勢固然危殆,然而尚不至此,趙君言過了。”他說到這兒,語氣略略一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淡淡而道,“趙君回宮之後,可以提醒陛下,立即下詔命馬騰將軍擔任衛尉之職,由他執掌皇宮大內的警衛守護事務。” “遵命。趙某回宮之後一定向陛下迅速轉告令君大人您的這個提醒。”趙彥伏在席上叩頭而答,淚水打濕了席面,“只怕丞相大人那裡不會給這道任命詔書'放行'。” “你且把這層意思給馬騰將軍暗暗透露一下,他自會知道怎樣配合陛下在曹丞相那里通過這道詔書的。”荀彧的表情平靜如湖面,“荀某相信,此番孔大夫無故被劾之事,必定會對馬將軍他也有所觸動的。”

“那……令君大人還有什麼需要吩咐在下向陛下轉奏的嗎?”趙彥慢慢拭去眼角的淚痕。 “本座有一言請你轉呈陛下:垂拱端重,持之以正,鎮之以靜,慮之以慎,縱有虎臣在側,亦不能傷。”荀彧雙目正視著他,彷彿正面對著那個年輕的大漢天子劉協一般,臉有恭色地開口了,“本座立誓,在本座有生之年,絕不允許任何人削損大漢基業。這一切,敬請陛下寬心以居。” “在下冒昧代陛下謝過令君大人。一切亦還望令君大人善自珍重。”趙彥神色肅然地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辭別而去。 荀彧目送著他離去,過了片刻,慢慢伸手將那錦帕系攏,輕輕包好了那一塊塊鶴形玉佩的碎片,眼角的清淚又瑩瑩如珠滴落而下。 “叔父大人不必過於悲切。”荀攸從書房內的檀香木屏風後面徐徐地走出來,輕聲勸道,“孔大夫以玉碎之舉而換得天下忠臣義士之覺醒奮起,您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啊!”

“話雖如此,故人終將遠逝而不得再見,愚叔實是戀戀難捨啊!”荀彧也不回頭,將那錦帕小包握在掌心裡,愴然而道。 荀攸聞言,亦是一陣鼻酸。他靜靜地坐到荀彧的左側,沉默了半晌,待得荀彧的心情漸漸平復之後,才不無憂慮地說道:“其實,侄兒現在甚是為叔父大人擔心——您今日稱病缺席那場給孔大夫議罪的朝會,只怕曹丞相會對您有所不滿啊!” “多謝賢侄的關心了。愚叔如今是據道而行、執義而為,再也不會在意他日後如何反應的了,正所謂'謀國而不暇謀身、憂道而不暇憂己'。他既是膽敢跨出了這一步,也早就應該會料到愚叔今天有這般反應的。”荀彧沉沉的一聲長嘆,“倒是愚叔這麼做,說不定反而會連累了身任他曹府軍師的賢侄你啊!”

荀攸聽了,苦笑道:“叔父有所不知,對侄兒這個曹府軍師,他也未必再如先前一般傾心而待了。近段時間以來,曹丞相倒是和賈詡大人走得很是密切。” “賈詡?”荀彧聞言,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一縷苦澀,“果然是道不同則不相為謀,道若同則交相為謀。是啊!曹孟德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助他登天問鼎的好幫手啊!賈詡此人才有餘而德不足,有他在一旁極力挑唆,曹孟德自然是會與我等漸行漸遠……” “叔父大人,曹丞相的勃勃野心天性生成,哪裡會是賈詡這個外人挑唆得起來的呢?”荀攸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還是楊太尉慧眼無雙,當初在許都一見曹丞相,便識破了他的奸雄心性。” “唉……一切因果皆有不得已之必然,當初曹丞相亦不乏忠義之舉,其時愚叔遍觀群雄,也唯有他一人可以共匡漢室。”荀彧淡然而道,“愚叔當初全心全意輔佐他,心中自是無悔;而今,愚叔與他分道揚鑣,心中仍是無悔!” 荀攸輕輕一嘆,便轉移了話題,若有所思地說道:“不知現在宮裡的這場朝會議得如何了?曹丞相若是真要對孔大夫下手,那他可就大失人心了。叔父大人,據聞丞相府內對這事兒亦是議論紛紛,崔琰、毛玠、徐奕他們都不贊成郗慮的彈劾,認為他是在污衊陷害,就連曹府三公子曹植,今天上午還在府內苦苦勸諫曹丞相對孔融一事要'慎重以臨,寬厚以待',請求高抬貴手放過孔大夫吶!” “曹植不愧為曹府諸位公子當中難得的賢明之士!賢侄啊!你日後在丞相府中應多多與他交遊,不可令他步上曹丞相之逆途。”荀彧點頭沉吟道,“不過,曹丞相沒那麼傻——他應該不會冒著萬人指責的風險去殺掉孔融。” “叔父大人,您真是這樣看的?” “不錯。現在回想起來,賈詡那日在朱雀池盛會上那番話真是大有深意。'玉不能佩,亦不能碎——那便只能做宗廟裡祭祀之用的瑚璉之器了',這就給曹丞相點明了這樣一個計謀。趁著此番郗慮氣勢洶洶的彈劾之機一舉嚇倒孔大夫,然後再將他流放到魯國曲阜孔聖宗廟那裡去'閉門思過'。” “是啊!臨徵之際猝殺大臣,這種不利之事曹丞相他應該是不會幹的。”荀攸這才彷彿鬆了一口大氣,“這麼說來,孔大夫他是沒有性命之憂的了。” 荀彧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意:“你忘了愚叔剛才給趙彥說的那些話啦?——目前是孔大夫自蹈死地,一心逼著曹丞相對他大開殺戒,他才好用自己的鮮血喚醒漢室臣民們的忠義之氣,並讓曹丞相背上'濫殺忠良'的千秋罵名。” 荀攸“啊呀”一聲,在腦門處輕輕一拍,連連點頭:“是啊!孔大夫一心求死而殉國,曹丞相這一招'緩兵移禍之計'也就用不上了。” 他嗟嘆了一陣兒,方才從袍袖之中取出一幅絹帛來,呈給了荀彧,道:“今日侄兒向曹丞相告假前來探視您的時候,他提筆寫了一首新詩,名叫'對酒歌'——囑託侄兒一定要帶給您品評欣賞一番。” “哦?曹孟德還有心送詩給愚叔品賞?”荀彧有些納罕地將那幅帛書徐徐展開,只見上面寫道: 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班白不負戴。雨澤如此,百穀用成。卻走馬,以糞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愛其民,以黜陟幽明。子養有若父與兄。犯禮法,輕重隨其刑。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 荀彧慢慢地低聲念著,熱淚猝然盈眶而出,大顆大顆地滴落在了絹帛上的那首詩上,湮開來一團團的墨漬。 “叔父大人……叔父大人……”荀攸急忙在一旁呼喚道。 荀彧過了許久許久才凝定了心神,將那幅絹帛託在手上,看了又看,道:“知我者,莫過曹丞相也!他是在用這首《對酒歌》委婉地告訴彧,即使不瞧在他的顏面之上,看在天下百姓深陷戰火之中嗷嗷待哺的呼聲之上,也應該幫他一統天下,靖平四海,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啊!'卻走馬,以糞其土田……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他親筆描繪的這一幅太平盛世圖景可真美啊!他是在告訴我,他若是統一了天下、靖平了四海之後,他就一定會讓這樣一幅盛世圖景活生生地展現在神州華夏的萬里疆土之上吶。” “叔父大人!這是曹丞相精心編造出來的花言巧語,他在欺騙您!”荀攸看到荀彧的眼神裡有幾分痴了,急忙提醒道。 “不,不,不……賢侄你不懂!曹丞相雖然殺伐決斷、梟猛狠辣,但他還算是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給了愚叔這樣一個造就盛世美景的承諾,他應該也不屑以此欺詐愚叔的。”荀彧伸出右手中指慢慢地揉著自己頭部的太陽穴,聲音漸漸輕了下去,“這個事兒,關係到天下百姓的安寧福祉,愚叔是應該好好思量一番……” “可是,叔父大人,一旦曹丞相一統天下、靖平四海之後,他便極有可能代漢自立、開國稱帝了!” “是啊!所以……所以愚叔才要好好思量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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