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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四面下注

司馬懿吃三國4 李浩白 9394 2018-03-13
孟達那兩道短黑濃密的眉毛緊緊扭曲著,黑洞洞的瞳眸中閃著幽幽的寒芒,不時在閣堂上東掃西晃,肥肥的臉腮肌肉時而抽搐了一下,兩隻手緊按著書案的邊緣,一副恨不能掀桌而起的模樣,卻又咬著牙沉鬱不語。 孟興、鄧賢、李輔最是清楚這主兒的脾性,本來就屏氣斂息聳然鵠立的腰身就似狂風捲過的伏草,一個個折彎了下來,等待著他雷霆大作發洩一通。 終於,孟達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斜揚著臉望向窗外東邊的天空:“好!好!好!司馬懿和裴潛果然了得——居然兵行險著、直搗夏口,一舉解了江陵之圍與沔陽之危!高!高!高啊!本座當真佩服得緊!” 說罷,他側過頭來瞅了李輔一眼:“唉,本座還是該當聽取李主簿你的建議——在司馬懿和諸葛瑾於夏口對峙僵持之際,以'起兵東援'為名通過華陽津口前去襄陽坐鎮觀變……”

李輔一聽,唇角浮起一絲苦笑:這個主公,當初猶猶豫豫,坐觀別人的戰守成敗已是大大失策;如今,司馬懿和裴潛已經打退吳軍,掌握了荊州全局的主動之權,而你卻才又來想找“後悔藥”吃,豈不可嘆?他臉上淡淡憂色溢了出來:“主公,前日司馬大都督從襄陽發來帛函,邀請您前去襄陽牧府參加此番拒吳之役取得大捷的慶功宴……不知您已決定了去還是不去?” “不去。當然是不去!你就代本座擬寫一道复函,聲稱本座猝感風寒而抱恙在床,待得身體康復之後定會親自趕赴襄陽向司馬大都督、裴牧君等登門慶賀……”孟達講到這裡,略一躊躇,又道,“不過,此番本座雖然親身不能到場慶祝,但是禮數卻必不可少——李輔啊!你且下去準備一份厚禮,就用二十五箱綾羅綢緞和珠翠金餅給司馬大都督他們送去。”

“好的。”李輔恭敬而應。他正在心底暗暗打著那封复函的腹稿,卻聽孟達忽然壓低了聲音若有心而又似無意地向鄧賢問了一句:“賢侄,你派去的內線可曾探到魏興郡那邊有什麼異動麼?申儀他這次會離城東下前去參加襄陽牧府的慶功宴嗎?” “唔……禀報舅父大人,侄兒得到密報,魏興郡那裡一切如常,並無異動。司馬懿似乎也沒有發函邀請申儀前去襄陽參加慶功宴……舅父大人您是知道的,申儀在荊州官場的分量和影響哪裡比得過您啊!”鄧賢欠身抱拳答道。 孟達心底暗想:本座現在倒巴不得申儀也會被司馬懿所邀而離城東下,自己就可以順便在半途中派出幾個刺客將他暗殺了,這樣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拔掉他這個眼中釘了!他暗暗嘆了口氣,見孟興張口有話要講,便向他問道:“興兒,你有何事?”

孟興拱手禀道:“父親大人,高衝先生這一次又前來催促您'歸義成都,共滅魏室'之事了……他說,他這一次帶來了蜀漢丞相諸葛亮寫給您的親筆信。” “諸葛亮寫給本座的親筆信?”孟達雙眉一跳,面色倏變,“那你還不趕快把他給為父引進來!” 接過高衝呈上的諸葛亮那封帛函,孟達迫不及待地將它打了開來,細細看去,上面果然是諸葛亮那清俊飄逸的字跡: 孟君敬啟: 本相近日收悉李令君來書,而承知孟君竟有翻然悔悟、回歸故國之誠意,不禁慨然而起,手舞足蹈。嗚呼!往日不快之事,皆由劉封小兒恃勢侵凌足下以傷先主昭烈皇帝待賢禮士之義也!其情其狀,本相素已心知矣。故此,本相欲溯始終之情、追平生之好,依依東望,念念不忘,遂遣此函以致足下,萬望孟君明機果決,歸義而來,共匡漢室!

孟達把這封帛書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漸漸從怦然激動變回到平淡沉靜中來,故作若無其事地向高衝問道:“諸葛孔明不是自己寫了《出師表》要以一己之力匡漢滅曹嗎?他那麼精明能幹的人,還需要本座幫助嗎?本座投在他麾下,只怕會拖累了他呢!” 高衝知道孟達先前在蜀漢政權中歸屬於東州派,和李嚴一樣與諸葛亮有些政見不合。他見孟達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只得裝作毫不理會,便依臨來之前諸葛亮所教,對孟達款款而道:“丞相已帶領十三萬大軍抵達漢中郡駐紮下來。他親口對高某鄭重囑咐,希望孟將軍火速起兵,與他前後夾擊魏興郡的申儀;只要魏興郡一被拿下,偽魏西南關鑰頓開,您便可和諸葛丞相在漢中郡勝利會師,共滅曹賊了!” 孟達並不接他這個話頭,而是沉吟著問道:“李嚴兄和諸葛孔明一道來了漢中郡麼?”

高衝答道:“朝廷讓李令君居守永安宮,並未隨同諸葛丞相率師北伐。不過,他可以在後方全力支持孟將軍歸義大漢!” 孟達微微低下了頭,沉吟半晌,居然開口這麼說道:“其實高君可以回去帶話給李嚴兄,就說本座一直盼望著他從永安宮快馬加鞭、揮師北上,翻越神農山,前來與我合兵討魏……” 高衝聞言一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徐徐而答:“孟將軍這番話,在下一定會一字不差地帶回給李令君的。只是,您對諸葛丞相的此函答復是……” 孟達伸手在自己亮光光的額頭上摸了一陣,終於略一頷首,從腰間解下一塊碧光瑩然的玉玦來,遞到高衝手裡,道:“高君,這樣吧!你且將這塊玉玦轉交諸葛丞相,他見了此物之後,自然便會懂得本座的意思了。”

高衝知道孟達一向最喜“借物寓意”打啞謎,便不好再追問下去。他將那玉玦捏在手心裡,卻見它形如一片細細翠荷,玲瓏剔透,巧奪天工,煞是精麗。 孟達想了一想,向他說明道:“這是本座祖傳之寶'青蓮碧玉玦'。當日本座與諸葛丞相在成都共事之時,他經常見到此物,自然是會'見玦如見人'的了。” “好!”高衝恭恭然應了一聲,極為小心地將那“青蓮碧玉玦”放進了自己的腰囊之中。 “賢侄,你且先帶高先生下去休息。”孟達臉上裝出一副微微的疲憊之態,揮手便讓鄧賢領了高衝下去。 待高沖一出室門,孟達就從榻席上挺身而起,精神煥發,瞧著李輔,若有所思地說道:“李主簿,本座準備修書一封,寫給東吳三軍大都督陸遜……”

“寫給東吳大都督陸遜?”孟興在旁聽了,不禁一愕,“寫給他幹什麼?” “李主簿,你認為呢?”孟達毫不理會他的疑問,只是幽幽然看著李輔。 李輔眼底里掠過了一絲說不出的意味複雜之色,慢慢說道:“主公這一手'兩面下注,左右逢源'的'高招'倒也來得甚是機捷,只是……” “不!不!不!李輔,本座其實是'三面下注,三方逢源'啊——往西,本座可以背靠諸葛亮;往東,本座可以藉力於陸遜;往南,本座可以退歸李嚴的永安宮……” 李輔瞧著孟達得意洋洋的模樣,心中暗想:你這“狡兔三窟”之策固然不錯,但你忽東忽西、朝秦暮楚、變來換去,你對誰都不會傾心以待,而自然誰都不會對你傾心以報。到了關鍵時刻,誰會真正給你發力相助?你“三面下注,三方逢源”,說不定末了結果是任何一方亦未必會給你助力啊……他表情沉肅地沉吟了許久,禁不住還是開口言道:“主公,依屬下之直言,您若真是有心'另謀出路',唯有歸義蜀漢一途。而歸義蜀漢的上上之策,就不如依諸葛丞相所言,暗作準備、潛行奇兵,一舉襲取魏興郡,拿下申儀,作為獻給蜀漢方面的'禮物'而與諸葛亮順利會師於漢中郡!如此,您必有磐石之安、萬全之福!又何須向外借力於陸遜等江東兒輩也?”

孟達聽了李輔這話,臉色立刻漲成一片醬紫。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半晌沒有吱聲。諸葛亮此人,本座素來最是熟悉了——他的品行德性恰如一壺燒開之水,臻至清而近乎無魚,本座追隨於他,又有何利可圖?他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大公無私啊!為著那匡漢滅魏的大業,聽說他這幾年來一直是蔬食素袍、俸祿捐國、卑身勵眾,自己若去他的手下,哪裡還能像在新城郡中那般“閉門攬權,作威作福”?真若要去跟他諸葛亮,自己倒不如還是待在這里當個“土皇帝”來得舒服! 但這些念頭,孟達是自然不會向李輔明言的,他最後悶悶地咳了一聲,沉沉而道:“唔……到漢中郡去和諸葛亮會師?哼……別是到了那裡被他把本座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底兒一口吞併了吧?在他手下當一個偏裨之將,和魏延之流的小角色並肩聽命,本座心底里倒是有些不甘哪……”

說著,他抬起眼來橫掃了李輔一下,加重了語氣緩緩而道:“依本座看來,還是再瞧一瞧孫權和陸遜給本座開出的條件吧。東吳正一心一意想著扭轉'黑林峪之敗'和'漢江口失利'的敗局,也正迫切需要本座與之聯盟共取荊襄……說不定,孫權和陸遜還會以上賓之禮、方面之任而優待本座也!這樣一來,李主簿你們跟著本座,不就有了更為遠大的錦繡前程嗎?” “這個孟達,就是喜歡玩弄這種花里胡哨的小把戲,毫不切合實用!他有什麼話不能向你高君當面直說呢?還大老遠地送來一塊玉玦'借物寓意'!”諸葛亮端坐在帳中榻席之上,左手慢慢地搖著鵝羽扇,右掌卻托起了那塊翠綠欲滴、精緻玲瓏的“青蓮碧玉玦”細細地看著,“'蓮'者,隱指'聯'也;'碧'者,隱指'必'也;玦者,隱指'決'也。他送這塊'青蓮碧玉玦',就是想告訴本相:他和我大漢聯手滅魏,主意已決……”

稍稍一頓之後,他慢慢抬起頭來看向高衝:“不過,既然孟達已是決意歸義大漢,那他為何卻不向本相告明何時起兵與我大漢天軍裡應外合襲取魏興郡、擒獲申儀呢?” “這個……下走也多次詢問,而孟將軍卻一直沒有給出明確答复。”高衝有些躊躇地答道。 諸葛亮兩眼直盯著他,眸中猝然精光大綻,逼視得他抬不起頭來:“高衝!你雖是李令君之僚屬,但同時也系我大漢之臣子。為臣之道,以忠君殉國為第一要務。本相奉天子之詔、秉黃鉞之威、負興漢之業、承萬民之望、涉崇山之險、攖虎狼之敵,而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與本相均為大漢臣子,亦唯有一同念念縈心於此,方能上無愧天地祖宗,下無疚後世子孫!所以,你若是知道了其他什麼事體消息,須當向本相取公舍私、傾懷相告才是!否則,假如誤了興漢大業,休說是你,便是李令君他也擔待不起!” 他這一席話侃侃講來,顯得大義凜然、重若泰山,壓得高沖一下俯身折腰,囁囁道:“啟禀丞相大人,孟達在此番臨別之際,曾經要下走帶話給李令君,聲稱他一直期盼著李令君從江州永安宮快馬加鞭、揮師北上,翻越神農山,與他在新城郡會師合兵東下討魏……” “唔……本相就是暗暗納悶,我大漢天軍與他孟達中間僅隔魏興郡數百里之遙,他卻兀自支支吾吾,閃爍其詞,居然不肯東來與本相就近相見?原來他此刻心底里是這樣一副打算啊!好了,高君,你且下去休息吧。” 送走高沖之後,諸葛亮將手中鵝羽扇往書案上重重一擱,面色緩緩沉了下來:這個孟達,行事當真是毫無章法——他執意舍漢中王師之近而取永安宮李嚴之遠,分明就是明拖暗阻地不想與本相會師合兵共討魏賊!看來,他到底還是相信和親附他先前在成都的東州派舊友李嚴等人更多一些啊…… 他想到這裡,心中忽地一動,暗一咬牙,按捺住自己滿胸的怒氣,轉頭問站在自己案側的征北參軍馬謖道:“幼常(馬謖的字為“幼常”),陛下不是已經下詔給李嚴,讓他提領江州六郡的四萬人馬速速北上與本相會合了嗎?他那裡現在有何動靜?” 馬謖的表情顯得有些猶豫,低低而道:“丞相……據陛下派去的使臣回禀,李嚴似乎並無北上與丞相會師合兵之意。” “嗯?!如今吳蜀已經議和,李嚴還留在永安宮那里幹什麼?他不北上與本相會師合兵,他還想幹什麼?” 馬謖有些怯怯地看了諸葛亮一眼,囁囁道:“啟禀丞相,其實李大人先前早就送來了兩封帛書,但在下看到丞相近日一直忙於國事,擔心這兩封帛書會擾了您的心曲,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再給您閱看的……” “把那兩封帛書馬上拿來本相閱看。” “這個……在下記得這兩封帛書的內容,現在就禀告給您吧:他在第一封帛書裡宣稱自己想從永安宮發兵東上,翻越神農山,前去與新城郡孟達會師合兵共討偽魏……” “呵!呵!呵!敢情這孟達和李嚴是'心往一處想,勁向一處使',在本相面前'演雙簧戲'哪?!”諸葛亮眼中寒光一閃,臉上冷冷而笑,“他倆果然是'一氣連枝,一拍即合'啊!第二封帛書裡他又怎麼說?” 馬謖瞧了一眼諸葛亮那冷峻逼人的表情,心底里只覺一陣微微震盪,就盡量放緩了語氣,淡化了內容,輕輕道:“他在第二封帛書裡提出要以江州城為軸心,合宜賓、涪陵、臨江、雲陽等八郡為一體,另行設立一個'巴州',由他來擔任巴州牧之職,開府建牙,專管蜀東軍政機務……” “設立巴州?他再來當巴州牧?哼!哼!哼!他是瞧著本相兼領益州牧之職就有些眼紅吧?”諸葛亮一下勃然發作了起來,“這李嚴寸功未建、寸土未拓,竟敢厚著臉皮向朝廷和本相伸手要權?他未免太利欲熏心了……還有,我蜀漢戰士本就不多,他卻要帶著那四万精兵翻山越嶺、捨近求遠、跋涉勞頓地跑到新城郡那里和孟達一道瞎折騰!真是太可氣了……” “請丞相息怒!請丞相息怒!”馬謖不迭連聲地勸著。 “幼常,本相知道你不讓本相親眼閱看他那兩封帛書的原因……只怕李嚴他在那書函中的原話寫得更是刺耳難聽吧?也好……那兩封帛書就用羊皮紙封了吧,待本相取勝班師回朝後讓滿朝文武們讀一讀。唉!罷了!罷了!還是不要拿出來丟我蜀漢大臣的醜吧,免得那些狂言穢語拿出來污了天下士民的眼睛!” 說著,諸葛亮抬起頭來,凝望著高高的帳頂,彷彿要一直看穿出去:“本相在這里為了匡復漢業而一直嘔心瀝血、廢寢忘食,他們卻在背後抽梯子、放冷箭、搶位子,忙得是不亦樂乎!先帝啊——您顯一顯靈,託一託夢震誡震誡這些不顧大局、貪利忘義的臣子吧……” 聽到這裡,侍立一旁的馬謖眼眶裡不禁已是淚花盈盈。 諸葛亮忽然又是神色一定,變得十分嚴肅,站起身來,負著雙手低著頭在大帳里疾步踱來踱去,口裡喃喃自語道:“不行!不行!本相不能眼睜睜看著李嚴和孟達帶著數万戰士前去自投死地!幼常!你立刻替本相草擬一道手令,嚴詞阻止李嚴發兵從神農山過去與孟達會合!” “是!”馬謖答了一聲,目光一轉,忽又猶豫著問道:“丞相,倘若那李大人不聽您的手令阻止,仍是固執己見,又當如何?” “唔……”諸葛亮聞言一怔,剎那間意氣之色盡消無餘,代之而起的是一派冷靜沉穩之容。他從書案上拿起那柄鵝羽扇在胸前輕輕扇了幾扇,悠悠而道:“你提醒得對。李嚴若是固執不從,本相便給他來個'雙管齊下',一是你馬上代本相給江州副都督、鎮東將軍陳到發去一封密函,讓他在暗中抵制和掣肘李嚴的發兵東上之舉。陳到是先帝和本相多年栽培起來的忠貞之材,他一定會依本相之意而切實照辦的。 “二是讓蔣琬攜著本相的那道手令,親自前去永安宮當面勸說李嚴,就說朝廷正在研究設立巴州一事,請他少安毋躁。如此一來,大概便能穩住他了……” 馬謖聽罷,臉上頓時現出深深喜色來:“丞相大人運籌於帷幄之中而消亂靖變於千里之外,在下深感佩服。” 諸葛亮的臉色卻有些悵然,喃喃而語:“唉……說什麼運籌帷幄、消亂靖變,都是本相不得已而為之的陰謀詭計罷了!本相素來推崇的是'堂堂正正、以德服人',而今卻為匡漢討魏大業而曲意奉承於李嚴,真是可悲可嘆……” 他說到此處,腦中忽有一事冒了起來,讓他無法再感慨下去,斂容又向馬謖言道:“對了,還要盡快想辦法讓孟達火速與本相會師合兵——那偽魏鎮南大都督司馬懿乃是何等厲害的角色?十個孟達和李嚴加起來也未必是他敵手!” “丞相,這司馬懿先前不過是偽魏一介尚書僕射而已,今年剛剛才轉為方面大將之職,只怕連軍中槊矛都還沒摸熟呢……您又何必對他這般忌憚?” “幼常,你有所不知,本相曾在大漢建安年間與這司馬懿打過交道,也見識過他的手段——此人深有謀略、機變多端,而今又執掌偽魏方州兵權,實乃我大漢罕見之勁敵!遠的事例且不說,就談前不久他在拒吳之役中的那幾招'避實就虛''迂迴出擊''圍魏救趙''以逸待勞'的手法乃是何等的機敏高妙?連東吳一代儒帥陸遜那樣的高人都在他手下吃了幾分暗虧去,李嚴、孟達他倆居然還想憑著區區數万人馬從新城郡東下去招惹他?當真是不自量力!” “丞相大人,可是這孟達遠在新城郡,咱們對他實在有些鞭長莫及。您如此殷切地召喚他前來漢中郡會師合兵,他若仍是一意置若罔聞,那時又當如何因應呢?” “唔……若是如此,說不得本相就要暗暗出手逼他一逼了!”諸葛亮腳步驀地一停,立定了身形,目光炯炯地看向馬謖,冷然道,“據本相所知,魏興郡太守申儀一向與孟達關係不和,勢同水火。你且派我軍帳下偏將郭模前去詐降於他,就以孟達意欲重歸大漢之消息作為'見面禮'贈給他。申儀與郭模本是東州同鄉故交,加上他又一直暗暗惱恨孟達,在得到郭模送上的這份'見面禮'後,他必定會迅速上報偽魏朝廷知曉。如此一來,事已洩密,孟達再無餘暇坐等李嚴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趕來會師——實際上,那時李嚴也不會發兵東上了。他只能是被迫提前起義反曹,主動襲取魏興郡、擒拿申儀,為本相從漢中郡發兵東下荊襄而打開偽魏的西南藩門……” 馬謖這個人也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皺緊了眉頭,禁不住還是追問了一句:“丞相,倘若您那樣出手暗逼了他一下之後,他卻仍是不肯舉兵東來漢中郡與您會師合兵,又當奈何?” 諸葛亮聽了,神色一動,將掌中那塊“青蓮碧玉玦”一下捏得緊緊的,眼睛裡都快迸出點點火星來:“他若要是還那麼冥頑不靈的話,那可就真是蠢得自尋死路、無藥可救了……” 陸遜在長沙郡接到孟達的求附歸降書後的第二天,便乘輕舟順江東下,直赴武昌城面見孫權求旨請示。 穿著裘皮大氅的孫權正在偏殿裡倚榻而坐,面前的御案之上似乎陳放著紅紅翠翠的一大堆物事。 瞧到陸遜邁步進來,孫權便笑呵呵地舉起一件器物向他搖了一搖:“伯言——快來瞧一瞧咱們吳國會稽郡的越窯裡剛剛煉製出爐的青瓷之器……” 陸遜注目看去,見到孫權手中拿著的是一隻青色油油的羊頭瓷燈,看起來鮮潤明麗、栩栩如生,便不禁微笑著讚道:“我大吳竟有這等物華天寶、能工巧匠,微臣衷心為大王恭賀之!” “是啊!是啊!中原地帶的那些紅陶器具,一件件看上去樸鈍粗重、晦澀無光,哪有咱們吳越之地的青瓷之物鮮豔明潤、精緻玲瓏?孤王準備叫越窯匠師們再煉製一批器物出來,像什麼瓷枕啊,瓷盞啊,瓷硯啊的,讓張溫帶到西蜀去,向他們彰示我大吳的物華天寶之美、能工巧匠之精!” 陸遜聽了,一邊頷首以示認同,一邊卻在心底暗暗而笑:這個孫權,果然是事事不甘居於人下,私心本意欲以越窯青瓷妙器之美炫示於中原曹魏才是真,但又不好說破,就拐了個彎借了西蜀來誇耀,倒真是有趣! 孫權在御案上放下了那隻羊頭青瓷燈,又拿起一枚黃澄澄的大銖錢來,送到陸遜手中,笑著又道:“你且瞧一瞧這枚銖錢……” 陸遜急忙接過,卻見此錢足有巴掌般大小,約有四五分厚,上面鐫刻著“大泉五千”四個流暢如水的小篆。他不由有些暗暗吃驚:這東吳市面上流通的銖錢最高幣值金額不過為“大泉五百”,而孫權卻令戶曹鑄造這幣值金額為“大泉五千”的大錢幹什麼? 孫權彷彿看出了他眼中的驚疑之意,呵呵笑道:“這一批'大泉五千'銖錢,是孤王特意命令戶曹為你們這些有功之臣鑄造的!以前孤王獎賞你們一百箱'大泉五百'銖錢,你們用犢車裝了一車又一車,一兩個時辰都搬不完,忒也費事!今後,論功行賞之時,孤王就獎給你們十多箱'大泉五千'銖錢,你們自己也好攜帶……” “大王,您對臣等的這番優寵之舉,臣等實是感激不盡!本來,古今商市之際幣有賞值、銖有定法,乃是國之大製——而大王卻為恩賞臣等而不惜法外施惠,臣等感銘於心,唯有粉身碎骨以報!” 陸遜一向謹厚內斂,此時亦不禁一頭叩在柏木地板之上,含淚哽咽而道。 “罷了!罷了!孤王與伯言你們一直是'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情,言聽計從,禍福與共,永不相負'——你今天說這些話就未免有些見外了!”孫權慌得連連擺手,起身便要來扶。 陸遜急忙膝行著倒退回客席之上,拭去腮邊淚痕,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 “伯言,你此番匆匆而來,卻是有何要事相告?”孫權容色一斂,在御案後坐直了身子,向他正顏問道。 陸遜也是神情肅然,便將孟達有意求附歸降之事從首至尾向孫權細細禀了。 孫權聽罷,沉吟了片刻,雙目精光閃閃,正視著陸遜問道:“那麼,依伯言之見,這孟達究竟是真降還是詐降?” “應該是真降。上個月微臣率領大軍進攻江陵之際,按照常理,那孟達本應該從新城郡東馳而下就近援助裴潛的。可是微臣圍攻江陵足有二十六日,形勢已然萬分危急,那孟達卻仍是漠然不動!在那個時候,微臣便覷出此人隱有游移觀望之心。如今'江陵之圍'已解,裴潛必會深怨於他;而司馬懿和魏廷對孟達當初的游移觀望之舉亦是洞若觀火,自然也難容於他。所以,此番孟達遣人前來求附歸降,實有內逼之患,必然是真降。” 孫權極為認真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滿面沉肅之色,俯首默思許久,徐徐而言:“既是如此,孤王便信了他是真降。本來呢,孟達他若是舉新城之郡前來歸附,於我大吳而言,實乃幸事一樁:我大吳若是得到了新城之郡,那等於在先前的夏口、長沙兩郡之上又增加了一個'支點',可以從東面、南面、西面三個方向對荊襄之域施行半月形的'包抄之弧'——屆時,司馬懿縱有通天本領,在這三面夾擊之下,亦是左支右絀、前後交困!倘若承天之幸,我大吳乘勢一舉奪得荊襄之後,便可順利向北挺進中原腹地,大軍逼臨豫州、洛陽,則帝業可成矣!” 陸遜聽到這裡,兩眼亦是大放異彩,心情激動之極,禁不住插話而道:“大王果然英明睿智,當世無雙!微臣之所以匆匆前來面見請示,亦是管中窺豹,略通此意。卻沒料到大王一聽之下竟已對這一切灼然洞察於胸——微臣嘆服之至!” 孫權雖然懂得這是陸遜的溢美之詞,但他聽起來也仍然大感舒服,眸中頓時溢出濃濃的得意之色來。他靜了片刻,心底驀地暗暗一動,眉梢間又不禁添了一縷憂色:“當然,孟達若能順利歸附而來,我大吳的這'三方包抄、三面夾擊、席捲荊襄'之大略便可謂一舉功成矣!不過,那偽魏的鎮南大都督司馬懿乃是何等陰險狡詐之輩,豈會宴然坐視孟達在他眼皮底下這般輕輕易易就歸附我大吳?說不定此刻那司馬懿早已將他暗中監控起來了。” “大王此慮甚是。”陸遜不禁為孫權胸中的靈機暗動而佩服不已,微微點頭道,“正因如此,微臣方才匆匆趕來向您面見請示:微臣懇請大王同意調撥四万精兵溯流而到西陵城,由微臣親自統領,沿神農山東脈直趨而上,通過木闌塞口,與孟達在新城郡順利會師,然後伺機東下直取襄陽!大王若不當機立斷,只怕遲則生變!” “四万精兵?你要調去四万精兵援助孟達?”孫權一愕,目光倏地射向了陸遜。 “不錯。荊州境內魏賊兵多勢眾,微臣非用四万精兵而不足以深入援助。”陸遜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 “四万精兵?四万精兵調出之後,會要耗費我大吳多少甲械、多少糧草、多少舟船?如果你是用四万精兵專程去打木闌塞,那孤王至少還要給你配備一萬後勤兵卒呢……”孫權蹙起了眉頭,思索著說道,“孤王這裡就是答應了,只怕顧雍相國那裡也未必通得過……” 陸遜一聽,立刻明白這孫權又在玩打太極拳式的推搪功夫,就面色一暗,默不吭聲。 “伯言哪!”孫權深深地直盯著陸遜,緩緩說道,“孤王這麼多年來南征北戰,也曾殄敵無數、立功赫赫,深知用兵之訣在於審量彼我、因敵設計——一切計策均是因敵制宜、因敵而變。孤王能夠始終立於不敗之地,關鍵就是決不輕視對面的任何一個敵手。那司馬懿的手段你也見識過了,他是何等地陰狡叵測、詭詐多端,豈可等閒視之! “還有,孤王剛才說過了,那孟達來歸實是'承天之幸'。既是'承天之幸',便難保事必成、功必立。伯言,你聽孤王一句話,自己也不要在孟達這個事兒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和時間,勉強試它一試就算了!你也千萬不可涉險去援助孟達,最多只能派出一萬人馬到木闌塞口去接應孟達就夠了!你一定要記住,孤王在此送你有八字忠告——'見可而進、知難而退'!” 他講至此處,看到陸遜滿眼已是失望之色,便起了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而道:“伯言,你有所不知,近日坐鎮柴桑行宮那邊的張昭將軍送來了密報,聲稱鄱陽郡大族長老彭綺,正在暗中糾集部曲、族人,準備舉兵與合肥的曹休內外呼應而作亂。你說,孤王此刻兼顧得了西翼之事嗎?可能在明後兩日,孤王便會親率週舫、呂岱等東流而進,前去蕩平此患……” 陸遜臉色更顯黯然,只輕輕一嘆道:“大王既然有此內顧之憂,微臣便也不再喋喋多言了。微臣甚是可惜我大吳又將喪失一次囊括荊襄之良機……日後,再想尋覓這樣的機會,怕是千難萬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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