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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巧勝吳軍

司馬懿吃三國4 李浩白 9618 2018-03-13
亥子之交,星月失輝,天地之間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漢水河面上,隱隱約約只聽到一片“嘩啦嘩啦”的划槳破浪之聲——一艘艘大船小船正飛馳而行,它們的船頭都掛著暗紅的燈籠,猶如一頭頭長鯨短鯊,迅猛絕倫地往夏口城方向游弋而去。 一舟當先的中軍旗艦指揮台上,司馬懿一身鎧甲鮮明,昂然端坐在鋪著虎皮的胡床之上,目光凜凜地註視著河面前方,獵獵的夜風吹得他盔頂的紅纓如一簇跳動的火焰! 征南參軍梁機和現任軍中千夫長之職的“馬斯”——也就是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正在他胡床兩側肅然握刀而立。 “啟禀大都督,我軍水上斥候陸續來報,漢水沿途一線全無吳賊把守,我軍再往前駛二十餘里路程,便可安然抵達夏口城上流處的南岸津口了!”一名親兵快步跑上來在司馬懿面前屈膝禀道。

“唉!諸葛瑾用兵實是不如其弟諸葛亮謹慎——一味只知舍舟楫而取步騎搶攻沔陽,居然卻在漢水沿河兩岸連一個斥候哨卒也不派,這是何等的大意?又焉能防備我軍乘夜潛舟東下耶?”司馬懿臉上表情一鬆,眉宇間透出一絲喜色來,“托陛下之洪福,本督此番東征夏口城已然可謂成功了一大半矣!” “父親大人,既是如此,您盡可放下心來,也就不必再在這裡冒著寒風守候軍情了。這外面的河風太大,您還是回艙室中好好休息吧!”司馬師解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那件寬大的玄色披風,捧了上來準備覆蓋在司馬懿的胸腹之上。 “師兒啊!這點兒小風小浪豈能擾動得了為父這身板一分半毫嗎?”司馬懿一擺手擋回了他,徐徐道,“你還是自己披上吧,別著涼了!這兩三年來你在你岳父手下從一名親兵侍衛做起,靠著自己的真拼實幹,做到了今天這個'千夫長'的位置上——你有什麼感想嗎?”

司馬師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將目光深深地投入了船頭前的河流之中,沉吟了片刻,方才肅然正容而道:“父親大人,孩兒自隨同岳父從戎報國以來,心中時時所縈者,乃是一首東阿王曹植以前所寫的詩歌……孩兒覺得他這首詩完全寫出了孩兒願將這一腔熱血投身報國的慷慨奮揚之氣!孩兒也正是在他這一首詩的激勵之下,不斷地奮勇殺敵,最後才憑著紮紮實實的戰績做到了今天的'千夫長'一職!” “東阿王的一首詩?”司馬懿微微瞇上了雙眼,臉上表情卻靜定無波,“讓為父猜一猜——你那首時時縈繞於心的妙詩,一定是他的那首《白馬篇》了。” “不錯!父親大人您怎麼會猜到的?” “為父怎麼不會猜到?東阿王的這首詩,為父當年聽了,亦是不禁熱血澎湃、豪情萬丈啊!”司馬懿慢慢地揚聲吟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師兒啊,這樣的好詩,莫說你這年近弱冠的青年,就是已屆天命之年的為父,一聽之下也要為之擊節共鳴啊!唯有好詩好賦好文章,最能勵人誌氣、催人奮進——你是應該乘著年輕多讀一些雄文華章以蓄養胸中的浩然之氣!”

“父親大人指教得是,孩兒一定牢記在心。”司馬師一臉恭然地垂首而答。 司馬懿目光一斂,驀地盯向他來:“士之有為者,必先立其志向而後修其才藝。卻不知師兒你胸中此刻是何志向啊?” “禀告父親大人,孩兒此刻胸中之志,遠以淮陰侯韓信、廣平侯吳漢為楷模,近以故剛侯張遼、故任城王曹彰為榜樣,要立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絕大戰功出來!”司馬師欠身抱拳侃侃道來,眉目之間赫然已是義形於色,英氣逼人! “很好!很好!你既有這般好立功業的雄心壯志,為父實是深感欣慰!這樣吧,為父今夜就給你一個建功立業以揚名四海的大好機會……”司馬懿微微含笑頷首,忽地伸手往前一指,“待會兒再行二十里水路,為父率領大隊人馬將在離夏口城五十里左右的漢水南岸津口處停船登陸。而你卻需與梁參軍一道繼續潛舟東進,前去奇襲吳賊的漢江口水寨——你可有這份膽量接得下這個重任?”

“漢江口水寨?”司馬師一愕,“莫非就是那個吳賊在漢水與長江交匯口處布下十八里橫江'鐵鍊陣'護持著的漢江口水寨?” “不錯。你若能出奇制勝,一舉奪下那漢江口水寨,則此番拒吳之役的首功非你莫屬矣!”司馬懿直視著他,深深地說道。 “這個重任,孩兒接下就是了。”司馬師倒也乾脆利落,一口便應承了下來。同時,他眉頭一蹙,低聲問道:“不過,孩兒還是不夠明白,您為何不趕緊調兵遣將速速圍抄夏口城,先打吳賊一個措手不及,卻反而要派我等迂迴前行潛舟而下去取那個漢江口水寨呢?” “師兒啊,你應該想到的——只有襲取了漢江口水寨,將吳賊所設的十八里橫江'鐵鍊陣'轉為我軍所用,我軍才能強有力地扼住漢江入口,攔截敵艦於漢水之外,從而確保我這四萬勁旅水上運糧之道的安全暢通!否則,為父八百里遠征,哪裡能在夏口城下和他們耗得起呢?”

“啊呀!父親大人這一步棋走得真是高明!”司馬師一聽,立刻醒悟過來,不禁對父親的這一決策佩服得五體投地。 原來,自當初建安末年呂蒙以“白衣渡江”之計襲殺了關羽、奪得了夏口城之後,東吳便在夏口城北面的漢水與長江交匯處修建了一座跨江水寨,中間繃拉起二百零八條如同桶口一般粗大的鐵鍊橫江而鎖,鋪陳開來足有十八里之長、三里之寬,幾乎截斷了魏國的中型戰船與艨艟鬥艦東進長江的漢水來路,屏護了東吳首都武昌城的安全。但是,正如司馬懿所言,倘若魏軍劫下了這座漢江口水寨之後,亦可利用這“鐵鍊陣”阻止東吳的船隊深入漢水溯流北上來截斷魏國這四万精兵的水上運糧之航道!只要奪下了這個漢江口水寨,司馬懿所率的四萬雄師完全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牢牢圍住夏口城和吳軍打持久戰!

司馬懿遙望著船頭前邊的漆黑河面,那深深遠遠的目光彷彿一直投向了遠在近百里之外的漢江口水寨:“為父早已得到探子來報:眼下漢江口水寨那裡僅有五千吳賊留守——諸葛瑾不善水戰,便從它那裡抽走了大部分兵力併入自己的步騎隊伍中去攻打沔陽了!他應該是不會料到咱們會從漢水航道乘夜疾下繞到他背後來了個'反手一擊'!所以,師兒啊,此番奇襲漢江口水寨,你也不必過於憂慮,其實我軍取勝的把握相當之大!你和梁機帶領三千敢死之士乘船順流而襲,北岸一路趕來的牛金太守也會親率五千虎豹騎與你們同步而馳,配合你們從陸地上向漢江口水寨發起狙擊!在這水陸並進的雙面夾擊之下,吳賊的漢江口水寨必會落入我軍手中!” 吳軍漢江口水寨南營的柵牆高高地聳立著,兩側的哨樓上各站著六七個士卒,在紅亮的火炬照耀下左右來回地向四下里探望著。司馬師、梁機率著一支為數達八百餘人的魏軍先遣敢死隊,全部身著一色緊身裝束,乘著濃黑的夜幕掩護,銜枚閉聲,偷偷直往柵牆牆根底下疾趨而來。

魏軍死士隊伍人數頗多,且一瞧就是訓練有素的老手了,個個行動起來甚是敏捷,一路摸黑潛行之下,只聽得他們腳下包著棉底的戰靴踏在草地上“沙沙沙”的輕微聲響,此外再無任何異樣動靜。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然貼近了柵牆的牆角處,頭頂依稀傳來了哨樓上東吳守卒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和“咯吱咯吱”踏響樓板的腳步聲——司馬師鼻息一斂,沉住了氣,一揚手示了示意,他身後的敢死隊員們立刻放慢了步伐,弓著上身緩緩向柵門口處挪動而去。 抬頭望瞭望兩邊的哨樓,司馬師又是朝後用力地一招手,四名輕功甚佳的魏軍死士會意躍出隊列,以狸貓一般的靈巧和迅捷躥到哨樓底下,然後像壁虎一樣貼著柵牆四肢並用著飛快地爬了上去! 只聽得“啊啊”幾聲慘叫傳過,在那幾個東吳哨兵身影倏然消失的一剎那,司馬師興奮地跳起來,輕嘯一聲,指揮著敢死隊員們接住上面哨樓裡魏軍死士拋下來的繩索,一個個順勢魚貫而上,急速爬到了柵牆裡面!

終於,高達七丈有餘的水寨南營柵門“嘎吱嘎吱”地緩緩開啟了——司馬師一見大喜,便欲沖在前面率先殺進門去!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梁機卻從背後將他一拉,按住他的肩頭,貼在他耳邊低聲道:“千夫長,您忘了大都督臨發前的鈞令了嗎?” 司馬師一聽,臉上的興奮之情頓時一僵。原來,父親在他們此番夜襲東吳水寨臨發之前,曾經特意向他叮囑道:“倘若敵營柵門一旦得手,便由梁機率領死士先遣隊殺進營中各個軍帳,一方面虛張聲勢、故佈疑兵,另一方面則抓緊時間順風放火奇襲——今夜乃是七月初二,正值初秋之季,亦是西北之風大作之夜,咱們也學一學當年周瑜火燒赤壁、陸遜火燒夷陵的本事,給他們吳賊來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屆時,司馬師你則留在寨門負責接應後續而來的兩千死士和牛太守從連舟浮橋上橫江過來的騎兵,借勢一舉搶占吳賊漢江口水寨的南營要塞!”

他想起了父親的這番話,不禁猶豫了起來:自己真的要留在這柵門外眼睜睜看著其他敢死隊員們在裡面浴血沙場、殺敵立功嗎?別人會不會笑我徘徊寨門而不入,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啊?卻見梁機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含笑而道:“千夫長!您此番親身深入虎穴涉險破營,已是英勇過人,令屬下等甚為佩服!現在,正是您留在後方指揮若定、蕩平餘寇以顯智將之材的良機了!您且就在外面靜候咱們掃清吳賊凱旋的捷報吧!” 說罷,他一躍縱身而前,拋了一個長長的響亮呼哨,舉刀在手,率領著那八百名敢死隊員們齊齊發一聲吶喊,便從那豁然洞開著的南營柵門裡如狼似虎地殺了進去! “胡校尉!胡校尉!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聲聲緊張得變了調的呼喚將東吳漢江口水寨北營校尉胡浪從暖呼呼的被窩裡拽了出來。他一下掀開棉被,在床上坐起來朝門外喝道:“什麼事?”

“胡校尉,對崖南營那邊似有火光燃起,恐怕有些不妙!” “唉!不過是士兵們夜裡失了火嘛!你傳令下去,從咱們北營這邊調派五百名兄弟過去救火!”胡浪揉著眼睛,打了一個哈欠,一邊又要倒頭睡去。 “胡校尉!胡校尉!南營那邊人喊馬嘶,殺聲大作,是魏賊乘夜偷襲來了!”室門外忽又傳來了另一名親兵侍衛慌裡慌張的聲音。 “去你媽的!做你媽的春秋大夢!魏賊在哪裡?魏賊還在沔陽那裡被諸葛瑾將軍圍著就要'一鍋端'了呢!”胡浪氣咻咻地甩開棉被,蹦了起來,連床頭掛著的衣甲都不拿來披上,挺著個大黑肚,滿面怒容地摔門而出,衝到樓道上便要給那外面的幾個親兵侍衛狠扇幾記耳光! “老子就睡不得個清靜啊?” 他剛一沖出門來,迎面但見半空中灰影一閃,耳畔只聽“嗖”的一聲厲嘯,一股勁風刮臉而過——緊接著,他腦後便是“篤”的一響,他駭然回頭看去:一支弩箭深深釘入了他身后寢室閣道的牆板之上,箭身赫然插沒進去了一大半,只剩鮮紅的箭尾翎羽還在那裡震顫不已! 這是魏軍最厲害的“狼牙弩箭”啊! 胡浪立刻抱著腦袋就地滾倒,同時殺豬似的失聲號叫起來:“快!快!快!有魏兵偷襲!馬上點燃烽火警訊,向夏口城裡的朱桓將軍快快求救!” 他一邊號呼著,一邊趴在地板上往南岸望去,驀地一下僵住了,全身手腳頓時一片冰涼!只見夏口城那邊的方向,亦有一柱火光直衝夜幕!不消說,留守夏口的朱桓將軍他們也遭襲了! 他耳鼓裡不禁“嗡”地一響:“完了!完了!魏賊居然從天而降殺到夏口城這裡來了!” 奪得了東吳漢江口水寨之後,司馬懿心中一塊大石這才終於完全放了下來。從此,自襄陽城直至漢江口一段八九百里的河流航道的控制權被魏軍徹底攫取在手。這就意味著襄陽城裡的兵卒糧械皆可通過這段航道源源不斷地供應到在夏口城外扎寨而圍的數万魏軍之處——司馬懿完全處於了一個“可進可退,可攻可守”的最佳戰略位置之上! 他在圍定夏口城後,卻故意將南門留出了一個隙口,自稱此乃“仁義之師,網開一面”,任由吳軍從南門隙口避遁而去。同時,他撥給牛金一萬五千虎豹騎,前往夏口城與沔陽城中間的必經要塞“黑林峪”處設下伏兵,伺機殲敵。 沉沉夜幕之下,沔陽驛道之上,東吳征西中郎將張霸和他的弟弟張先正率領兩萬步騎風塵僕僕地火速趕回救援夏口城。 魏軍居然抄了己方的後路,包圍了夏口城!這讓原本在沔陽城下攻得正起勁的諸葛瑾和張霸都大吃了一驚!先前張霸曾向諸葛瑾建議過:此番攻打沔陽城只需動用三萬步騎即可,為了以防萬一,應當留下二萬步騎駐守夏口。不料諸葛瑾卻答道:“如今陸遜大都督在西面已經燃起了戰火,魏賊自保尚且不暇,還有餘力敢來威脅我東吳後方麼?本帥帳下這五萬人馬就是要一齊傾營而出,一鼓拔下沔陽,然後乘勢北上踏平襄陽城!”他這麼意氣風發地一說,張霸也無可奈何,只得隨他而來了。然而,誰曾想到魏軍竟然真的來了個迂迴包抄、圍魏救趙之計,數日之間便襲佔了漢江口水寨,包圍了夏口城!這一下,諸葛瑾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就派張霸兄弟率著兩萬步騎東返回援! 一路趕到離夏口城還有一百六十里遠的黑林峪時,張霸知道自己只要闖過這個峪口便萬事大吉了。他扭頭吩咐自己的弟弟兼副將張先道:“傳令下去!讓大家提起精神,只要一鼓作氣沖過這道峪口,咱們就輕鬆了——” 正在這時,一陣“嗚嗚”號角之聲悠悠長鳴而起,將他的話聲一下憑空打斷了! 隨著這號角之聲而來的,是一列列身著玄甲的鐵騎轟轟然如山崩天塌一般直壓而到,牢牢擋住了吳兵的去路。只見當頭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將軍身跨戰馬,手中高舉一桿一丈二尺的長槊,鐵塔一般在那裡岸然而立! “魏賊!拿命來!”張先一見,也不及和張霸招呼一聲,先自怒喝一聲,一拍坐騎,挺著鋼矛就似脫弦之箭一般直迎而上! “先弟小心——”張霸急忙喊道。 而那魏將卻始終是一副冷峻如岩的表情,一直目中無人地傲視前方,眉頭兀自動也不動,待到張先漸漸沖得近了,他才一揮長槊朝著張先劈刺過來的鋼矛往外輕輕一架! “錚”的一聲脆響,槊矛相交,張先只覺一股無形巨力猶如驚濤駭浪般往自己胸前一撲,接著就是渾身一麻,飄飄忽忽間連人帶矛竟被震得離鞍飛起,倒跌出去二丈開外,“啪嗒”一聲摔落塵埃,半晌爬不起來。 他整個人是飛了,可那匹坐騎還“嘚嘚嘚”地直往前跑,一頭向那魏將懷中撞來!那魏將真是好手段,仍然端坐馬上不慌不忙,左手鬆開韁繩,朝前倏地一籠——張先的坐騎長嘶一聲,竟然被他一下撥得歪過了頭,錯身沖向斜方!接著,魏將後面的親兵馳到近前,一手帶住了兩根馬韁,拉拉扯扯地把張先的坐騎給收拾了。 我的天哪,張先這匹馬可不是普通的馬駒啊!那可是從西羌酋長那裡重金購來的烈騎啊!張霸見狀,頓時驚得眼睛都瞪直了!這馬的野性那是何等的厲害,當初剛買到手的時候,這馬就不服管,見到同類就踢,見到異類就咬,連張先自己也是整整馴了它半個多月,把自己的屁股都差不多摔開了花後才降伏了它。 一槊能震飛張先,一手能籠住烈馬,這傢伙身手好生了得啊!自己此番硬闖黑林峪怕是兇多吉少了!一想到這裡,張霸夾著胯下馬腹的雙腿就是一陣發軟。 在他驚駭莫名的目光中,那魏將把槊高高一揚,聲音平靜如一泓止水般朗朗而道:“大魏襄陽太守牛金在此,爾等吳狗還不速速棄械投降?!” …… 這一場截擊戰下來,張霸兄弟二人先後被牛金以丈二長槊挑落馬下,氣絕身亡。而他倆帶來的東吳兩萬步騎最後殺出險境,逃回諸葛瑾處者只剩下了一萬四千人左右。 諸葛瑾聞訊大驚,在沔陽城下再也無心戀戰,匆忙拔營班師,集結四萬步騎浩浩蕩盪一路東奔而回。 這時,曹肇也得了司馬懿的指令,帶領一萬三千步騎立即從沔陽城中追殺而出,一直不遠不近地尾隨著諸葛瑾大軍游擊而來。 諸葛瑾這四萬大軍就這樣在“前有截擊,後有追兵”的兩面夾攻之中,一路磕磕絆絆,丟下輜重無數、糧草千車,終於逃到了夏口城外,迫不得已從夏口城南門隙口蟻遁而入。 司馬懿此刻才方召集人馬,與曹肇的部隊會於一處,從從容容地從北方、西方、南方等三面進行合圍,把夏口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僅剩東面臨江靠水與對岸樊口遙遙相望。 諸葛瑾這才悟到自己中了司馬懿的“甕中捉鱉”之計,手忙腳亂之下,連連發函向武昌的孫權告急求援。 孫權立即作出了反應,速令駐守樊口的全琮率領一萬水師從夏口城東牆臨江水閘進去增援。不料司馬懿的兩千戰船卻從漢江口水寨一湧而出,在浩浩大江上對全琮他們進行了截擊。由於東吳最強大的水上利器“五牙樓船”全被陸遜抽去圍攻江陵城了,所以全琮只能依靠那些艨艟鬥艦前去破圍——然而他們與魏軍的中型戰艦船隊在江面整整對峙了四日四夜,仍是無法突破魏軍的船陣殺過對岸去支援夏口城的諸葛瑾。 這樣一來,東吳夏口城完全成了一座被魏軍團團緊困的“孤城”,內外形勢變得愈發危急!孫權在連續接到諸葛瑾發來的十三道緊急求援表的同時,也一連向正在圍攻江陵的陸遜發去了七道“金牌王令”,抽調他麾下的三萬五千精銳水師速速回援夏口城。 陸遜根本沒有料到這盤戰局會在一夕之間竟被扭轉成這樣的狀況。他若是再待在西翼一味強攻江陵,那麼江陵到手之日也可能正是吳國東翼的夏口城淪陷之時——要么奪取江陵而放棄夏口,要么回援夏口而收兵江陵。這是擺在他面前一道進退維谷而又不得不立刻作出最後選擇的難題。 最後,夏口城在吳國東面藩屏諸鎮當中數一數二的重要戰略地位和吳王孫權那七道接踵而至的班師回援“金牌王令”逼他黯然轉身,放棄繼續圍攻江陵城,飛舟旋師馳援夏口城! 而司馬懿在得知陸遜已經揮師東來增援諸葛瑾的確切消息之後,便鎮靜自若地著手斂兵合陣,將後軍轉為前軍,後隊轉為前鋒,有條不紊地向沔陽城退了回去。臨行之際,他讓司馬師一把大火燒光了漢江口水寨的所有營壘,並將那十八里“鐵鍊陣”盡行斬斷沉江。 這一場魏吳激烈交鋒的結局是:吳國總共損失步騎一萬六千餘名,其征北中郎將張霸被魏軍臨陣斬殺;魏國總共折損兵馬九千七百餘名,其中以江陵城裴潛處人員傷亡最多。 兩相比較一看,魏軍在司馬懿的正確指揮之下終於破天荒地贏得了一場徵吳歷史上具有實質性意義的“小胜”。 孫權的東巡行宮就設置在樊口附近的方頂峰上,鏤花木窗外面是浩瀚的大江,遠處的漢水宛若一帶澄靜的雪練,優雅舒緩地匯進了那幅宏闊畫卷一般的大江——而誰又曾料到,數天之前,這裡的江面上都是船行船止,箭來箭往,殺聲鼎沸? 仲秋時節已然是一晃而至,瑟瑟涼風拂面而過,一片片上下翻飛的枯葉,猶如黃蝴蝶一般在窗戶邊盤旋舞落。 孫權倚著木窗向西遙遙眺望,幾片黃葉打著旋儿輕輕飄落在了他的肩頭上——他卻兀自恍若不覺。 他今年已經四十八歲了,有棱有角的面龐上有如鋼澆銅鑄般凝重,淡黃而微捲的鬚髮讓他顧盼之際獅態可掬——淺褐的瞳眸裡,隱約閃著狼眼一般的翠亮光澤,與西域胡人的外貌倒有幾分相似。熟悉他脾性的人都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愈是嚴峻肅重,就證明他內心所正承受著的壓力愈是巨大繁重。 “噔噔噔”一陣清脆的步屐之聲從他身後的松柏木地板上響起。 孫權早已聽出了來人是誰,但他並沒有立時回頭——本來按照君臣之禮,他的任何手下來他行宮殿室見他,都應該免屐徒跣、贊拜必名的,但孫權為了以示君臣魚水之情,就明文規定:除了朝會之時臣下們務必免屐徒跣、贊拜稱名之外,其餘一切場合他們均可不須拘禮。孫權喜歡用這種寬鬆自如的禮儀方式來拉近自己和臣下的距離,融洽自己和臣下的關係,這樣不僅能給自己樹立一個“賢明之主”的形象,還能從臣下那裡巧妙窺測到他們在不同場合對待不同問題的各種表現,便於自己更好地決策國事。大殿之上威儀肅然、氣氛莊嚴,大家都是表現得裝模作樣、一本正經的,可是在彼時彼境他們所講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話究竟又有幾分可信可用呢?那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就這樣,一直待到那步屐聲響在自己背後二丈開外立定,孫權才似乎有些懶洋洋地問了一句:“魏軍真的已經退了?他們不會突然再殺一個'回馬槍'吧?” 諸葛瑾那顯得有些怯怯然而又不失莊敬內斂的聲音答道:“啟禀大王,魏軍真的已經退了。老臣派出去的斥候親眼看到他們的大隊人馬進駐了沔陽城。” 孫權“呼”地一下猶如一頭黑豹般氣吞四野地陡然轉過身來,一雙碧光隱隱的眼眸盯向了正文文靜靜地站在諸葛瑾身畔的陸遜:“伯言(陸遜的字為“伯言”),你可知道這一次魏軍的主帥是誰?他這一手'避實就虛''圍魏救趙''劍走偏鋒'的用兵之術當真是有些神出鬼沒、瞬息百變,實在令孤王亦是奄忽難料啊!” 陸遜沉靜地站在那裡,一身白袍始終潔淨似雪,彷彿連空氣中的遊塵也無法沾染上他的袍角。孫權犀利如劍的目光更是對他毫無作用——他永遠如同一朵淡淡的白雲,雖然看上去異常的軟和,而他內裡的柔韌卻足以包容這世間的一切鋒利與堅硬! 終於,在孫權專注而近乎凌厲的直視下,他悠悠地開口了:“聽說他的名字好像叫做司馬懿……” “司馬懿……”孫權聽到這個名字時,心弦驀地輕輕一震——彷彿在他的記憶的最深處,有一些往事被漸漸地喚起。 諸葛瑾眼角邊掛滿了深深的愧色:“老臣一時輕敵,在傾師而攻沔陽之際,卻沒料到此賊居然如同亡命賭徒一般不守而反攻,不退而反進,順漢水東下而包抄了我方的夏口重鎮……老臣指揮無方,懇請大王降罪!” “子瑜(諸葛瑾的字為“子瑜”),你固然沒有料到司馬懿此人會有這等的'非常之舉',孤王事先又何曾料到了?罷了!罷了!眼下豈是歸罪究責的時候?恰恰該是我等反躬自省、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的大好時機!”孫權一擺手止住了他,慨然說道,“這些年咱們東拒曹丕百萬舟師於合肥,西抗夏侯尚如山甲兵於江陵,左右開弓,戰無不利,打得實在是有些順心順手了——幸得今日此番司馬懿來了一記'黑虎掏心',這才給咱們兜頭潑下了一盆冷水,讓咱們清醒了許多!說起來,孤王倒還有些感謝他司馬懿呢!” “大王如此之言,實在愧殺老臣了!”諸葛瑾聽罷,不禁慌了神,“老臣敗師辱國,甘願領罰!” “領罰?子瑜你領什麼罰?”孫權急忙上前彎腰伸手拉起了他,滿面懇切之色,“若要談起領罰,第一個該當領罰的便是孤王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抬起,看向陸遜而來,“伯言,當初你曾建議孤王撥你六萬舟師步騎,一鼓作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江陵城。孤王若是聽從了你這建議,又哪有今日漢江口水寨之失和黑林峪之敗?孤王為顧萬全,卻讓子瑜分兵五萬步騎而攻沔陽,現在看來是輕重不分、本末不明——孤王有此大誤,自是首當其衝該受重罰!孤王定要自損宮中衣膳,臥薪嘗膽三個月,告罪天下以負喪師辱國之責!” “大王不可——”聽到孫權這般言語,陸遜不敢再行保持沉默,微微動容之下,屈膝而跪,叩首奏道,“此番'東西交攻、兩面夾擊'之役,大王謀算本無大錯,亦實非我方征戰之失也。依微臣之見,確是司馬懿此人用兵詭計多端、機變百出,我軍猝逢勁敵而應接不敏,方才致此小損也!大王不必太過自責!” “伯言之語對孤王之誤多有回護。孤王實在是知愧了。”孫權澀澀地一笑,抬眼又向了窗外西邊的天穹,“其實,司馬懿這個名字,孤王並不陌生。子敬(魯肅的字為“子敬”)當年也向孤王鄭重提起過……先前他不是在魏國擔任尚書僕射之職嗎?孤王也以為他僅是孫邵、顧雍那樣的經國之材耳,卻沒料到他竟然身懷韓信之能……唉!還是孤王事先疏忽了,沒能及時提醒你們……” “哦?子敬兄當年也曾見識過這司馬懿的手段麼?”陸遜的目光裡微微露出一絲詫異來,“他是如何評價此人的?” “不錯。子敬當年也曾結識過司馬懿。只是他是如何結識司馬懿的,孤王卻不太清楚。他告訴孤王,當今天下有三大奇傑,各有名號,分別是'南陽臥龍'諸葛亮、'荊楚鳳雛'龐統——最後一個就是'中原塚虎'司馬懿!他評價這個司馬懿足智多謀、機變無窮,只是其人居心難測、善惡難辨——'為善則可建張良、陳平之勳,為惡則可成王莽、曹操之業'!他還一再叮囑孤王,'務必要提防此人,倘若此人在曹營內有朝一日執掌兵權,必為江東之大患!'如今看來,子敬所言委實不虛:此賊初掌荊州方面之任,一出手便是這般又刁又狠,實在是難以對付啊!” 講到這裡,孫權驀地提高了語氣,鄭重道:“伯言、子瑜,我江東國勢本就不及他們偽魏,而今又有勁敵當前,你等切要小心行事,念念以保境護國為本,非有七成勝算而不可再行輕舉妄動!” “臣等遵命!”陸遜、諸葛瑾心頭一凜,齊聲躬身而應。 孫權吩咐完畢之後,方才伸手輕輕拂去了肩頭上飄落的那幾片枯葉,神情放鬆下來,悠悠道:“偽魏目前既有司馬懿掌兵襄陽、坐鎮荊州,其勢必將日益壯大,憑我東吳一方之力只怕不易撼動。也罷——古語有云,'勢弱者必求外助'。孤王素有自知之明,當此大敵壓境之際,唯有效法齊桓公當年'九合諸侯、共抗夷狄'之舉。子瑜,你且執筆致書一封給你的兄弟蜀漢諸葛丞相,就說孤王久懷與他議和結盟之誠意,請他派出使者前來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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