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1·長城以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決戰上海灘

1932年2月8日,野村乘坐旗艦“出雲”號到達上海。 跟一般人印像中日本人總是又矮又矬的印像不一樣。野村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而且臉上總是掛著笑,不笑不說話,不像那些陸軍軍官一個個滿臉橫肉,一看就是殺豬的出身。 這人確實見過點世面,因為他不光會指揮海軍,還涉足外交,曾出席巴黎和會,並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美國大使館副武官。雖然官不大,卻混得有頭有臉,認識不少華府要人,連大名鼎鼎的羅斯福(就是那個瘸腿美國總統,時任海軍次長)都跟他有交情。 僅此一點,也可以看出為什麼海軍總是看不起陸軍。人家層次在那裡擺著,就是不當兵,也可以乾點別的(野村二戰後下崗再就業,曾被松下幸之助聘為企業經理),而你陸軍除了打仗還能幹些什麼?

博恭用野村來換鹽澤不是沒道理的。 中將和少將的區別,不光是軍銜,連眼界和閱歷都不一樣。 換句話說,野村比鹽澤更有腦子。 船還在海上的時候,他已經對上海戰局作了一個基本判斷。 蔡廷鍇和他的第19路軍非等閒之輩,要搞定他們,海軍陸戰隊不行,久留米旅團也不行,只有靠後續的金澤第9師團等大部隊到來才有希望。 因此眼下只能採取守勢,待援兵到齊後再全力出擊,畢其功於一役。 應該說,野村的想法是好的,也顧全大局,很為陸軍著想。 在巡洋艦上,他向久留米旅團的旅團長下元熊彌少將發出了第一個電令:進攻吳淞,然後直接登陸。 那里炮台已廢,守軍也不多,一個旅團上去肯定能解決問題。 更重要的是,攻克吳淞要塞,不僅可使來往日艦不用再擔驚受怕,而且還能為後續大部隊建立一個良好的登陸點。

吳淞南面就是淞滬鐵路,大兵一到,只要沿此打通鐵路線,包括第9師團在內的援兵,就可以通過鐵路源源不斷地運往上海市區。 先前野村讓佐世保陸戰隊進攻吳淞,就出於同一考慮,只是陸戰隊打仗實在太爛,使他的“錦囊妙計”根本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可是這陸軍能聽他的嗎,雖然只是一個臨時組建的步兵混成旅團。 我看懸。 如果我是一個日本人,可能會對日本海陸軍這種互不買賬的混亂狀況感到焦慮和痛心,但我是中國人,所以絕不會不開心,實話說了吧——還有點幸災樂禍。 苦大仇深的陸軍弟兄們,既然海軍如此不把你們當人,那就別聽他們的,跟他們幹到底。 事實證明,我一點沒有低估日本陸軍的覺悟。 因為下元少將就是這麼想的:憑什麼聽你的?

久留米旅團跟佐世保陸戰隊是前腳後腳,佐世保剛上岸,久留米也來了,而且登的都是同一個碼頭,即張華浜。 為什麼不依野村的命令,從吳淞登陸呢? 小小一個吳淞,陸軍少將志不在此。 按照野村的命令,必須拿下吳淞砲台,但下元覺得這個臨時上級蠢極了,還不是一般的蠢。 打吳淞砲台為的是什麼,還不是要進攻上海市區嗎?現在我們已經成功登陸,還理那個破砲台做甚。 會不會打仗啊你。 於是下元揮筆給野村起草報告。 你不是讓我進攻砲台嗎,對不起,我攻堅材料不足,(不知道他需要什麼材料,難道是攻城的雲梯?)打不了。 隨後又給參謀本部發去一份電報。 對著他的娘家人,下元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氣憤——那個叫野村的瞎指揮,亂彈琴,真是乾不下去了。

市區的情況那麼緊張,這廝不讓我們去支援,卻派我們打什麼吳淞砲台,這不是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嗎? 參謀本部收到電文,覺得下元說得十分有理。 早就猜到海軍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果然。 參謀本部便向軍令部提出,部隊歸你指揮沒錯,可你得指揮正確才行,像這樣連作戰方向和重點都搞不清楚的糊塗決策,我們陸軍恕不能奉陪。 軍令部聽了心里當然不服。可是現實比人強,上海要打開局面,只能靠陸軍幫忙。 博恭只得通知第3艦隊,要求野村改變原先的命令。 接到電報,野村愣住了。 下級竟然能改變上級的決策,究竟誰指揮誰啊? 我看還是你來指揮我吧——既然不打吳淞砲台,那你說,準備打哪裡。 下元很快就報來了自己的作戰方案。

分出一路監視吳淞砲台,主力則進攻上海市區附近的江灣,以與市內的陸戰隊形成內外呼應之勢。 在下元看來,這應該算是一份很“人性化”也很夠意思的方案,既照顧了彼此的面子,也能實現想達到的作戰效果。 沒想到野村不同意。 作為日軍在滬的最高指揮官,野村綜合了各方面情報,認為江灣已成險地,有中國軍隊重兵駐守,且水網縱橫(這個很重要),易守難攻,是塊硬骨頭,很難突破。 還有一點,這位海軍中將指揮官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 一個臨時拼湊起來的旅團,一共也就幾千人,還要分兩撥,夠用嗎你? 野村說得沒錯。這時候的戰場形勢,與剛開戰時相比已有了較大變化。 蔡廷鍇調兵遣將,19路軍的三個師全部都已開至上海戰場,警備江灣的是原駐南京的毛維壽第61師。

換而言之,如果日軍早一點動江灣的腦筋,或許還有空子可鑽,但現在,已經晚了。 野村認為,即使加上海軍陸戰隊,久留米旅團仍顯力量太弱,要想在江灣一線取得突破,非常之難(戰役沒打響之前玩把突襲還差不多)。而一旦屢攻不下,在缺乏強力後援的情況下,後果會很嚴重。 最有勝算的其實還是進攻吳淞要塞,即使暫時難以攻克,也可以等第9師團上來了一起打。 可是野村越是苦口婆心,這下元就越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陸軍和海軍那種根深蒂固的矛盾,使他很自然地產生了一種逆反心理:要么又是在瞎指揮,要么就是怕我搶了你的風頭,奪了你的功勞。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還等什麼? 既然給臉不要臉,下元就決定拋開領導鬧革命,帶著自己的部隊直奔成功之路而去。

歸根結底,別人可以沒有信心,下元不能沒有信心,因為他們是從久留米這個地方出來的。 久留米位於九州島北部。南部的熊本,就是那個超級殺人狂的大本營——熊本第6師團的誕生地。 日人有諺:天下日本兵第一,日本九州兵第一。 上半句純屬吹牛,後半句還是有些影子的。 懷著不多殺些人難以對江東父老的心情,久留米旅團迅速進兵江灣。 但是等到真正打起來,下元才發現野村確實是個好人,至少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因為人家真的一點都沒忽悠他。 毛維壽第61師不強。 不強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強。 19路軍有三個師,能把它單獨挑出來去拱衛南京都城,當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是19路軍的頭塊牌子,第一主力師,部隊裡清一色都是廣東老兵。有的人跟著部隊一路打過來,究竟打了多少仗恐怕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作戰經驗那是相當豐富。

前面的區壽年師算見識過了吧,跟毛維壽師還差那麼一點。 與此相對應,久留米旅團的運氣就不是一般的差了。一開場就遇上了這麼強悍的對手,也真夠它受的。 再回頭跑吳淞去打炮台?或者等第9師團來幫忙? 還不得讓海軍的那幫傢伙笑掉大牙,以後還怎麼出來混。 下元終於明白進退維谷、逼上樑山是什麼意思了。 閉著眼睛打吧,打到哪裡算哪裡。 在連戰四天都無法取得一點進展的情況下,下元決定強渡蘊藻浜,對毛維壽師發動奇襲。 強渡的地點叫做紀家橋,當然,名為“橋”,其實早就沒橋了,非得搭浮橋過去不行。 就在發起行動的前一天,下元向已在途中的第9師團師團長植田謙吉中將發出一份急電。 在這份給陸軍自己人的電報中,他說了一句實話:“上海方面告急!”

在發出電報後,下元就準備在蘊藻浜實現他最後的機會。 下元選擇偷渡的時機恰到好處。 渡河,特別是在敵方部隊已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強渡,實際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特別是如果對方傾全力半渡而擊,河中間的人一定會死得很難看。成功的例子不是沒有,只是微乎其微,失敗的例子倒不勝枚舉。 那兩天忽然起了大霧,並逐漸瀰漫了整個河面。 中國守軍嚴陣以待的心理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鬆懈。好天鬼子都沒敢渡,何況這麼惡劣的天氣? 而這正是下元所想要的。 2月13日拂曉,利用大霧和煙幕彈的交相掩護,工兵在河面上搭出浮橋。 除留下少數部隊及歸其指揮的海軍陸戰隊據守南岸外,久留米旅團精銳盡出,從浮橋上沖到了對岸。

等北岸守衛部隊發現時,已經遲了,最有利的阻擊時機一閃即過。 短兵相接,守軍並不佔優勢。原因是在蘊藻浜岸邊建工事,與在閘北路口建工事完全是兩個概念。 河邊又濕又潮,由於地面無足夠支撐,你就是在上面再多堆幾層沙包,也談不上有多麼牢靠。這也成為河岸工事的一個致命傷。 畢竟是九州這個鬼地方出來的,強渡成功後的日軍好像子彈不會打在身上一樣,一個個亢奮得不行,哇啦哇啦地怪叫著,橫著就一路衝殺過來,沒有肯輕易退卻的。 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包括紀家橋、姚家灣、鍾家宅等在內的數道陣地被久留米旅團先後突破。 19路軍前沿部隊傷亡很大,形勢岌岌可危。 這是淞滬開戰以來最激烈,也是最艱難的一仗。蔡廷鍇在軍部坐不住了,他親自帶著參謀副官等數人趕到廟行督戰。 有軍長在後面看著,前線指揮官更加不敢怠慢。 這位指揮官,是一位旅長,叫張炎。 張炎出生於越南,和蔡廷鍇一樣,他也是從當小兵一點點做到將級軍官的。 蔡廷鍇組織西南義勇軍,19路軍戰將中有兩個人報名最為踴躍,一個是翁照垣,另一個就是張炎。 張炎以代理師長身份身先士卒,終於奪回了鍾家宅。 為了一個鍾家宅,雙方肉搏達七八次之多,從手榴彈互甩發展到直接拿刺刀互捅,讓人恍然以為又回到了過去的冷兵器時代。 入暮,下元鳴金收兵,命令部隊暫時停止進攻,就地駐紮於姚家灣。 從發起強渡到現在,日軍一路狂飆,也需要喘口氣了。 下元本人還是很篤定的。 他知道強渡蘊藻浜是一個關鍵。如果照今天這個樣子打下去,不僅能擊敗張炎,而且離包抄吳淞也不遠了。有什麼必要再著急忙慌地往前趕呢?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如果大家都能這麼安心睡覺,當然沒事,問題是有人睡不著覺。 張炎睡不著覺,全師官兵也都睡不著。 軍長蔡廷鍇就在不遠的廟行,江灣這邊卻無法擊退敵軍。怎麼辦? 苦思無策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則以前聽來的故事:火車陣。 參軍之前,張炎曾在廣州做過很多雜差,什麼伙計、工人,全都做過。在那種“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的地方,除了可以混口飯吃,對評書演義之類的東西自然也是經常耳濡目染。 “火車陣”大概就是此中所得。 這個故事上說,戰國時代,齊將田單曾在夜間佈下奇陣,他不用兵,而用牛,幾千頭牛。每頭牛的牛角上都綁有刀刃,然後尾巴點著火,被趕著就去沖殺敵軍了。 故事在正史中可以找到,司馬光的明確收入。 可是它的真實性仍然讓人起疑。不信的話,你可以弄幾頭牛,看看它紅著眼睛的時候,究竟是想捅你,還是要捅“敵人”。 如果把牛換成人,那就不一樣了,因為人有主動性,牛沒有。 但是誰肯干呢? 有人,有很多人。 當張炎把他的“火牛陣”戰術說出來以後,立即有60個人自願加入,甘當“火人”。 報名的士兵都很清楚,成為“火人”有死無生,但是眼下要想取得勝利,已別無他法。 只有抵死一拼,才有希望。這是一個無奈的決定,也是一個悲壯的抉擇。 敢死隊隊員在出發前用炸藥槍彈纏滿全身,人人視死如歸,義無反顧。 我只能說,他們是一群真正的勇士。 在夜幕的掩護下,敢死隊摸掉崗哨後,分批潛入姚家灣日軍營房。 危險襲來,這幫九州鬼子卻還毫無察覺。 白天打累了,睡得很香是吧,正好收拾你們。 雖然只有區區60個人,但這是60個猛人。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把身上的引線一拉,跟你們這幫龜兒子同歸於盡。 一場暴風雨過後,60勇士無一生還,而且沒有一個留下姓名。 阿難聞沙羅樹林周圍12里之間,雖一毫髮之尖,亦無插入之地,然剛強之靈魂,遍及各處。 ——大般涅槃經 遭此“飛來橫禍”,尚睡眼矇矓的久留米旅團頓時炸了窩:自己營裡都在到處爆炸,這陣勢,十面埋伏啊,趕緊跑吧。 正在觀察動靜的張炎見敵軍陣腳大亂,遂令旗一揮,命令全師從外圍對日軍發動總攻。 久留米旅團潰退,很多人都往蘊藻浜逃去。 這是自然,那裡近,又有河面隔擋,比較容易脫身。 可你倒是跟對岸的弟兄們打個招呼啊:我們回來了。 一聲招呼也沒打。 其實也不難理解,畢竟這是吃了敗仗跑的,又不是什麼好事,打什麼招呼。 當然也可能是根本沒來得及。 這邊的日軍白天打了一天,累得半死。那邊的卻不用打仗,精神還好得很。 他們沒輪到上前線,正在後方鬱悶著呢,忽然聽到對面人喊馬嘶,站起身一看,浮橋上已經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大幫人。 看不清楚。但八成就是“支那”人。因為沒有接到任何通知或命令,說前鋒部隊又撤了回來。 那還等什麼,槍砲一齊上,給他們來個半渡而擊! 浮橋上的日軍慘了,糊里糊塗地就被南北岸的“中日聯軍”前後夾擊,包了餃子,光掉到河裡淹死的就有上百人之多。 半江瑟瑟半江紅,用來形容這幫倒霉蛋的下場再恰當不過。 時任19路軍參謀長的趙一肩事後巡視蘊藻浜戰場時,稱“倭寇之屍,有如山積,河水為紅”——岸上的日本兵屍體已經堆成了小山,而河水也變成了紅色。 此情此景,令這位見慣刀光劍影的將軍也生出了“慘不忍睹”的感慨。 當然說的是下元和他引以為傲的九州子弟兵。 19路軍在蘊藻浜一役中雖然也付出了重大犧牲,但在野戰中能轉危為安,擊退日本成建制陸軍,對於部隊士氣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鼓舞。 同一天,千呼萬喚的金澤第9師團終於登陸上海。 本來按預定計劃沒這麼快,是師團長植田在接到下元的急電後,命令所乘船艦加快速度才心急火燎趕過來的。 這邊剛癱倒在地,那邊人就到了,接力配合得倒還算默契,可是已經晚了那麼一點。 在蘊藻浜“意外”遭到重創後,久留米旅團已經一蹶不振,失去了單獨作戰的能力。 不管野村多麼冤枉,既然敗了,板子就還得打在他屁股上。 陸軍可不會說它的久留米旅團是不聽招呼才吃敗仗的。責任還在海軍,這幫人根本就不會打仗,自己打不贏,給他部隊指揮吧,卻把我們給的那一份也搭進去了。 海軍的存在,真是帝國軍人的恥辱。 聽說上海那邊又敗了,軍令部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這回連他們也沒了自信:是不是我們海軍真的陸戰不行?不會吧…… 打仗可不是請客吃飯,參謀本部一點沒客氣的,連思想工作也不做,就立即宣布走馬換將,任命植田為日軍的第三任主帥。 植田和下元同為陸大畢業生,但植田比下元要高上兩屆,算是他的師兄。此人在軍隊裡向有“陸軍長老”之稱,趾高氣揚的,比較會擺譜。他引以為傲的業績,便是參加過一戰,作為隨軍參謀,到西伯利亞打過仗。 這位老兄走馬上任後,先威風八面地到陣地視察了一番。 當眾秀了一把後,他讓人分別給19路軍和上海市政府送去了“哀的美敦書”(即最後通牒)。 內容是要求19路軍撤出原防線,並且必須離租界邊境有40裡距離。如果不干,就要亂來了。 植田還“通情達理”地留了兩天時間給19路軍,以便他們早點“自行撤走”。 蔡廷鍇哼了一聲,將通牒拿給總指揮蔣光鼐看,問他怎麼答复。 蔣光鼐都懶得給植田寫回信,說就用我們的迫擊砲給這位牛哄哄的陸軍中將送個信吧。 19路軍可不是嚇大的,你儘管放馬過來。 站在植田的角度,能這麼鼻孔朝天地講話,倒也不全是做給對手看的。 那是相當有點底氣(盲目不盲目先不去說它)。 金澤師團戰史悠久,早在日俄戰爭時就參加過旅順口戰役。加上原有的久留米旅團和海軍陸戰隊,日軍總兵力已接近兩萬。 植田認為,這麼多人馬投入上海戰場應該綽綽有餘。 然而,19路軍能做到寸步不讓,同樣是因為腰桿很硬。 重新上台掌握軍權的蔣介石派來了預備隊。 當時南京政府已遷都洛陽,原先代替19路軍拱衛首府的近衛部隊就可以抽出來了。這就是第87、第88師和中央教導總隊,可稱為“兩師一總隊”,共計三萬多人。 2月14日,在得知金澤師團已經登陸後,作為總預備隊的“兩師一總隊”合編成第5軍,由張治中任軍長,開赴上海戰場,正式統歸蔣光鼐一體指揮(實際仍由蔡廷鍇負總責)。 無論資歷,還是級別,張治中都不在蔣、蔡之下,而第5軍作為中央軍的絕對精銳,似乎也不應該歸第19路軍統轄。 看上去,這是一個有些讓人費解的安排,卻稱得上是蔣介石的得意之筆。 因為直到此時,他仍然認為,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能冒跟日本全面開戰的風險。 對上海戰場,增援一定要增援,而且要把中央軍的主力派上場,但這個秘密不能讓外界知道。 19路軍作戰,你可以把它解釋成為廣東部隊和日軍的衝突,這個事情它就大不起來,也不可能擴大為中日間的全面戰爭。可要是中央軍明著參與進去,那性質和後果就大不相同了。 我們現在看看這個理由好像很牽強,那時候卻連日本人都深信不疑。因為在他們眼裡,中國一盤散沙,中央歸中央,地方歸地方,是可以不摻和到一塊兒去的。 第5軍歸19路軍指揮,既能增強防守實力,又可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何樂而不為呢? 事實上,在實際作戰當中,張治中和他的第5軍都擁有相當的軍事自主權,對於這種特殊的上下級指揮關係,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是不予點破而已。 兩軍分工明確,第19路軍主守江灣,第5軍則主守廟行。 2月20日,在自說自話的“哀的美敦書”到期後,植田下令發動進攻。 新一輪攻守開始了。 陸軍長老自然來者不善,他是有自己的一套經的,名字就叫“中央突破計劃”。 其實這個作戰計劃並沒什麼新意,更談不上是什麼奇招,基本上就是沿著下元跌過大跟斗的那條路繼續走下去。 所謂“中央”,指的就是19路軍據守的江灣。 俗話說得好,哪裡跌倒的,就要再從哪裡爬起來。畢竟師兄弟一場,做大哥的總要幫小弟把失去的面子給撈回來。 新官上任三把火。植田當然比誰都想贏,而且想快贏,晚了都覺得沒意思。他隨身的寶貝太多了,全是“要你命三千”的類型,所配屬的大砲坦克這些特種部隊一應俱全,隨便拿一樣出來,都夠你眼暈半天。 可是令植田沒有想到的是,一連兩天,他的金澤師團竟然毫無建樹,打起仗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撼不動中國軍隊的防線。 兩天了,戰局還沒有進展。把麵子很當一回事的植田臉上也掛不住了,不得不思考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到底是以進攻見長的陸大出來的,這麼一琢磨,竟然給他琢磨出味道來了。 為什麼自己進攻會失利? 因為重蹈了下元師弟的覆轍。 乍一看,19路軍的火力配備很差,江灣離市區又近,無論從防守力量還是戰略位置考慮,把這裡作為第一攻擊目標似乎都應該是最合適的。 但其實不然。 江灣水塘縱橫,地形複雜,對機械化作戰而言,是相當不利的。這個地方,管你什麼野戰炮、攻城炮、平射砲、曲射砲,一炮打過去,很可能就是把水塘的坑炸深一點而已。退一步說,就算把砲彈僥倖扔到了守軍陣地上,19路軍也有的是時間整修工事——日軍還得過水塘不是。 曾被寄予厚望的坦克車則更是一籌莫展,這里土質疏鬆,連卡車一不小心都會陷進去,更別說笨重的坦克了。要是遇到前面有水塘擋路,它們更是比步兵還要頭大,因為坦克無法做到水陸兩用。 一句話,這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從揚長避短的角度來看,也只有利於揚守軍之長,避守軍之短。 蔡廷鍇巧妙地利用了這里水塘川流多的地理優勢,在河堤、道路、竹林旁邊建造了不少工事,其中甚至不少是以鋼筋、水泥製成的暗堡,通過它們來控制道路,足可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連平原上耀武揚威的大砲坦克到此都束手無策。 這裡面還有一個故事。 說是蔡廷鍇有一天突發奇想:都說小鬼子矮東洋矮東洋,為什麼不在這上面多做點文章呢。 於是他下令部隊將掩體挖深,同時做了幾百個小木凳,上面繫著繩子,打仗時一人一個,踩在上面向外打。打了一會兒,不打了,提著繩子,拖著板凳就往後撤。 日軍衝上來,他們馬上又來一個反攻。日本兵得躲子彈啊,往旁邊一瞅,呵呵,現成的掩體就在這裡,都不用自己挖。 還等什麼,跳下去。 結果一跳下去就出不來了。 因為那個掩體比他們高出幾個頭,根本看不到外面,一時間也爬不出來。 19路軍省事了,只要記得從腰里摸出手榴彈往掩體里扔就OK。 如是者三,掩體竟成了日軍的墳墓。 故事非常精彩,而且富有中國人特有的智慧和幽默,但我要很煞風景地說一句,它的真實性其實很值得推敲。 至少在我所能接觸到的史料中,從沒有看到過有此記載。即使是在蔡廷鍇本人對“一·二八”會戰的回憶裡,也未對此提到過只言片語。倒是金庸的老鄉張樂平先生在《三毛從軍記》中給過三毛這樣的機會,三毛和他所在的部隊就是這麼耍弄日本兵的。可那畢竟是戲說。 很遺憾,用不著把掩體挖到傳說中那麼深,日軍就已經陷在裡面,叫苦不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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