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鐵臂大合圍
蔣介石身穿戎裝,腰佩短劍,坐飛機秘密來到徐州。見面之後,李、白向他匯報,說已下令池峰城繼續反攻。
等他們講完之後,蔣介石不動聲色,只問了一句:與台兒莊的電信聯繫接通沒有?
李、白無言以對。
是啊,你們說一千道一萬,跟台兒莊卻建立不了電信聯繫,請問怎麼個下令法?
蔣介石侍從室的一個上校副官奉命急速啟程,前去台兒莊探看究竟。
這時好就好在,鐵路線仍然掌握在五戰區手裡,所以這位副官不用冒險過河,只須坐火車北上。
副官是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出發的,但所見所聞卻讓他吃了一驚。
台兒莊以西與台兒莊內已連成一片,儘管池峰城等前線指揮官嗓音嘶啞,眼睛佈滿血絲,但精力很旺盛。池峰城一邊指揮打仗,一邊還在跟人下棋哩。
氛圍很好嘛,這種狀態,台兒莊怎麼會陷落呢?
聽副官說蔣介石親自到了徐州,池峰城趕緊加派通信兵維修線路,並且在線路接通後,在電話裡就戰況向蔣介石進行了匯報。
蔣介石的一顆心終於定了下來。
固守台兒莊,短期看來是沒有問題的,袋底不破,就等封袋口了,這是最好的時機。
那個封袋口的得敲打敲打,因為下面的戲全要靠他來唱了。
前段時間聯繫不上湯恩伯,那是行動倉促,其實雙方的無線電聯繫很早就接通了。
蔣介石致電湯恩伯,一開始說的話就極不客氣。
我給你配備了10個師,這麼多人馬,可是一個多月了,你卻對付不了日軍半個師團,乃至沒有取得任何戰果,你究竟是怎麼搞的?
這是貶,當然跟著還要再捧一下。
現在我知道你小子已經跑到坂本順旅團側背去了,幹得很妙,以致態勢變得有利了,那麼這次你一定要交一份漂亮的成績單給我,否則,作為大將你該怎麼跟我解釋?
蔣介石的要求是:不要有絲毫猶豫,全線攻擊。所謂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制勝之機,即在這兩日之內見出分曉。
打仗,要的就是決心二字,而且這個決心必須下得是時候,早一點晚一點都不行。
湯恩伯可以在李宗仁面前翹尾巴,蔣介石聲音高起來他卻不能不聽,於是當即頒令,從抱犢崮山區移師南下,同時直接電告台兒莊內的池峰城:我下決心盡快將台兒莊外圍的敵軍擊潰,與你會合,如不成功,甘當軍令。
這就是告訴袋底的那位,我要封口了,你千萬不能在這種時候漏底啊!
這時的台兒莊,既不像諸位想像的那麼糟,卻也不如大家看到的那樣好。如果不是蔣介石親自到徐州督師,池峰城真是不想再架那個電話線了。
雖然台兒莊並未如日軍電台所稱那樣,被其全部佔領,但起碼2/3已為敵所有,那座城已不是生人所能居,再加上日軍內外夾攻,差不多淪為團長的池峰城即算鋼鐵所鑄,也有支撐不住的時候。
這樣死守下去,必定會全軍覆沒的,能不能轉移陣地,暫時讓我退到運河南岸去?
這話池峰城不敢跟孫連仲直接講,又只能傳話給他的那位當參謀長的好朋友。
他一改面對上校副官時的故作悠閒和對蔣介石的慷慨激昂,在電話裡一個勁兒用很低沉的聲音說:我的部隊傷亡實在太大了,我要撤退,我一定要撤退!
參謀長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駁斥池峰城了。
在池峰城之前,黃樵松已在換防後撤到南岸休整去了。要論苦,這裡所有的人都不及池峰城苦,台兒莊戰役打到現在,他一刻都沒有休息過,換下來喘口氣難道不應該嗎?
參謀長去找孫連仲,後者眼神空洞,正躺在床上愁眉苦臉。
然而一聽此事,他馬上一骨碌翻身下床,眼睛瞪得銅鈴那樣大,像是要吃人的樣子。
什麼,池峰城這傢伙,他要撤退?他敢,他敢!
孫連仲當然知道池峰城已落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境地。要不然,就算是讓人傳話,池峰城也不敢輕易言退。
他拿起電話,幾乎是吼了起來:我告訴你池峰城,台兒莊關係十分重大,我決心不撤退,絕不撤退!
人不是不夠用嗎,我馬上帶總部人員北上。
孫連仲傳令,集團軍司令部內,凡年齡在40歲以內的,一律準備隨自己進台兒莊作戰。
正要出發,池峰城卻一個電話打過來報捷了,原來莊內守軍發起反擊,又把日軍給打了回去。
集團軍總司令總算沒被拿到台兒莊去血拼。
4月5日,孫連仲要求與李宗仁直接通話。
他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能否把我的集團軍暫時換下來?
這句話從孫連仲嘴裡冒出來,那種苦澀和不得已的味道可以聽得真真切切。
現在想退的不僅是池峰城,連孫連仲都扛不住了。因為此時孫連仲集團軍經過不間斷的血戰,已傷亡大半,孫連仲希望還能留下一點老兵作為以後重建部隊的種子。
電話里傳來的不是請求,而是哀鳴。
但是李宗仁不能夠答應。
蔣介石就在徐州,並且下達了限期退敵令,而他掐指一算,湯軍團明天中午就可以到達指定位置,也就是說現在已進入了大合圍的倒計時階段。
什麼時候都可以換防,這時候卻不能換,萬一一個不慎,把台兒莊給換丟了豈不要人命。
口袋陣啊口袋陣,從構思到成立,幾經曲折,多少次差點功敗垂成,如今到了節骨眼上,萬一袋底還是漏了,別說蔣介石要打屁股,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於是李宗仁也像張自忠一樣搬出了“五分鐘理論”:勝負之數決定於最後五分鐘,你務必守到明天拂曉。明天早上,我親自來台兒莊督戰。
這是命令,違令者,斬!
一個“違令者斬”,破滅了孫連仲僅有的一點希望。
好吧,我的集團軍打完為止。
李宗仁的要求還不僅限於此:你別急著掛電話,我告訴你,你不但要守到明天拂曉,今天晚上還要發起夜襲。
夜襲,仍然是為了守住台兒莊。日軍被打痛之後,至少在明天拂曉前不可能再發起攻擊,這樣,又可以為湯軍團南下合圍爭取到一點時間。
在大包圍完全形成之前,每一秒每一分都是那麼寶貴。
李宗仁老謀深算,孫連仲卻是一副苦瓜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我的預備隊已全部用完,如何夜襲,要不您給再派些兵?
李宗仁沒兵,他要孫連仲自己開發。
老李前前後後已經算了一筆賬。
你的集團軍傷亡大半不假,可那說的是戰鬥兵,不還有擔架兵嗎,如此大的傷亡,擔架兵也不會在少數,這些人可以用起來。
閻老西若是此時在徐州,沒準也會瞪大眼睛:老兄,你啥時候也學會玩鐵算盤了?
反正是最後的一錘子買賣。李宗仁不惜工本,開出十萬元懸賞:除了擔架兵,後方所有可以拿槍的士兵,包括炊事兵,你都給集合起來,組織敢死隊,十萬大洋將來按敢死隊的人頭平分。
放下電話,孫連仲開始依言組織後方敢死隊。正忙著,池峰城又來了電話,影影綽綽地也是想換防。
換防?做夢吧你!
孫連仲惡狠狠地對池峰城說出了一段很經典的話:
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進去。你填過了,我就來填進去。有誰敢退過運河者,殺無赦!
末了,孫連仲又大聲補充:即使剩下一個人也要打,你想撤,可以,先拿頭來見我,然後我再拿我的頭去見“李長官”。
這句話一甩出來,池峰城算徹底死了心,靠著僅剩的人馬一直挨到黃昏。
到達台兒莊的後方敢死隊與前方敢死隊會合,計有數百人之多,午夜過後,便開始分組行動。
仗這麼一直拖下去,不光是守軍已被拖得如同死人一般,成天在莊內鑽來鑽去的日軍也好不了多少。
以前他們到了晚上不敢睡覺,就是讓敢死隊給鬧的。
前有池峰城組織的敢死隊,後有仵德厚敢死隊、王範堂敢死隊以及其他大大小小各種敢死隊,你剛剛眼睛一閉,也許腦袋立刻就沒了,所以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根本得不到片刻休息。
這兩天好多了,敢死隊少了。白天廝殺一天,到了晚上上眼皮搭下眼皮,還是合個眼吧。
可是,不知從哪裡又突然冒出一支敢死隊,猶如神兵天降一般,他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頓時亂作一團,趕緊抱著腦袋就跑。
一個晚上奪得的街道,日軍起碼一個早上是拿不回去了。
就在這天深夜,李宗仁在五戰區長官部得到湯恩伯的報告,湯軍團已提前到達台兒莊以北。這一消息令他大為振奮,袋口終於可以合上了。
我要親眼看著磯谷是怎樣在台兒莊倒大霉的。
李宗仁當即坐火車到達台兒莊郊外,開始指揮這場震驚中外的大圍攻。
自從湯恩伯從眼前突然消失後,坂本順就一直心神不定。
湯恩伯不是一般的“支那”戰將,那是可以與他的頂頭上司、赫赫有名的板垣將軍相抗衡的,對方的戰術意識以及戰場嗅覺,並不亞於任何一個日方將領。
這個人走了,往何處去,去幹什麼,他對此一無所知。
兩軍對壘,知道的東西都不可怕,真正的可怕是未知。
坂本順相信,湯恩伯一定還會回來,只是他不知道這個來無踪去無影的神人甚麼時候會回來。
正是因為兩隻耳朵一直豎著,使他第一個嗅到了危機。
湯恩伯重新現身後,一口就吃掉了坂本順旅團位於側背的掩護分隊,接著從三面實施包圍……
4月6日清晨,當獲知孫軍團在台兒莊內發起反擊時,瀨谷啟已經找不到坂本順了,電報發過去也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音。
經過查詢,原來坂本順根本不在台兒莊,昨晚就撤回臨沂去了。
坂本順不能不跑。因為他發現湯軍團的包圍圈正在合攏,本部隊與後方聯繫被完全切斷,補給竟然還得依靠附近的瀨谷啟施捨。
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此之前,湯恩伯其實一直都在北面與其平行行軍,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這種情況下還不跑,豈不等於坐以待斃。
坂本順的溜號,讓瀨谷啟只覺腦袋嗡的一聲,汗順著脊背就淌了下來。
很明顯,坂本順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溜掉,一定是提前感知到了什麼風吹草動。
再往四周一看,傻了,大圍獵真的開始了。
李宗仁令旗一揮,湯恩伯率湯軍團主力從北,週碞從東,張軫從西,孫連仲從南,號角齊鳴,喊殺聲已響徹原野大地。
坂本順這廝先知先覺,一步逃出合圍,卻把後知後覺的瀨谷啟給害苦了。
湯軍團狂飆突進,從坂本順旅團空出的一大片陣地前穿過,已接近瀨谷啟旅團司令部。
瀨谷啟趕緊向坐鎮後方的師團長磯谷廉介請示,要求“暫撤離”台兒莊,向後方集結。
台兒莊這裡都要殺豬宰羊了,自我感覺良好的磯谷卻還在做他的春秋大夢。在他看來,哪怕是“暫撤離”都不能接受,板垣要滾滾他的,我磯谷絕不能丟這個面子。
向第2軍司令官西尾壽造一匯報,西尾也撅起了嘴。
你們這兩個師團算怎麼回事,說起來,都是“皇軍”中最優秀的兩支部隊,怎麼到我手下這麼不濟事,不就一個湯恩伯嗎,至於把你們嚇成這樣?
給西尾一刺激,磯谷更不同意“暫撤離”了,不但不能撤,還要進攻,繼續進攻。
回電過去,瀨谷啟卻早就撤了。
給磯谷發電報請示,其實只是做個樣子。瀨谷啟就在現場,對全軍被圍的嚴重後果想得明明白白,他甚至都預料到了,磯谷和西尾這兩個老小子肯定不讓撤,還會巴巴地要他在這裡瞎起勁。
把台兒莊的泥土抓一把上來,裡面都有血腥味,你們就會說漂亮話,敢情被圍住的不是你們是吧?
事實上,由於後方斷炊,槍彈匱乏,瀨谷啟旅團甚至已不得不將傷兵的子彈集中起來使用。
在發電請示的同時,瀨谷啟就發布命令,不管上級如何回复,當晚鐵定撤退。
他的判斷是準確的。如果再晚一步,包圍圈就要完全合攏,他和他的旅團將難逃生天。
聽到瀨谷啟也在逃離,剛剛走到半途的坂本順直拍胸口,大感慶幸。
別回頭看台兒莊的大火了,快跑吧!
瀨谷啟沒有坂本順那麼幸運,因為他撤得晚,時間倉促,相當數量的部隊都沒有來得及跳出包圍圈。
其中最晦氣的就數台兒莊內的部隊。他們被池峰城圍住無法脫身,又不肯投降,被逼無奈,只得放火集體自焚。
到4月7日凌晨,莊內日軍已被池峰城全部肅清。在台兒莊外圍,湯軍團使出全力,追殲尚在圈內的日軍餘部。
磯谷師團這樣以第一流主力自居的部隊,曾是何等驕狂,然到如此境地,也已一崩如斯。
隨著閃電轟鳴,一股股處於絕望中的日本兵在大地的顫抖中戰栗不已。
這是複仇的時刻。
為那些善良卻在流血的生命,為哭泣的孤兒,為心碎的母親,為上海,為南京……
湯恩伯一舉奠定勝局,但主力部隊也付出了很大犧牲,在南口之戰中曾以神勇著稱的團長羅芳珪就死於追擊戰中。
台兒莊戰役至此獲得完胜,被公認為是抗戰初期最大的勝利,不包括臨沂戰場,日軍僅在台兒莊就死傷了7000多人,而西方觀察家則認為其實際傷亡數應在1.6萬上下。
得知台兒莊戰役獲得勝利,在湖南的第200師師長杜聿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趕緊讓李宗仁給他付利息。
仗還要繼續打下去,戰防砲部隊暫時沒法撤回來,所以本還得留著,但是利息總要算的。
這個利息自然是指戰場上留下的坦克大砲。
前前後後,戰防砲轟,敢死隊炸,光炸毀擊傷的坦克裝甲車就有30多輛。李宗仁一通搜羅,把這些已形同廢鐵的剔在一邊,專撿模樣稍微周正一些的,如此挑出中小坦克八輛,用火車拉回了湖南湘潭。
杜聿明和他的老上司、機械化兵監徐庭瑤興致勃勃地跑出來看,發現除了坦克外,李宗仁還額外捎來了兩門重砲和四輛履帶式牽引車。
這老李向來是乞丐幫幫主的嘴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坦克當然是他不會用,重砲戰車用得上啊,如何肯隨手送人?
再仔細一看,明白了,敢情,原來砲車只剩下了空架子,重要部件都被日軍給拆走了。
完好的坦克、重砲和牽引車,都是因為在曠日持久的血戰後,彈盡油缺,除了丟棄,別無他法。
其實,打死多少鬼子和繳獲多少坦克大砲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精神的天平上,中日一勝一敗。
在此之前,日軍在侵華戰爭中從無敗退一說,而在台兒莊戰場,從張自忠的兩次臨沂大捷,到最後的鐵臂大合圍,磯谷和板垣這兩個在日本軍界號稱最牛的牛人,都先後嚐到了敗退的滋味。
我們可能在書上多次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這句話最早就起源於台兒莊戰役,在日本戰史中,曾明確承認,自此之後,“大日本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破滅了,日本人也嚐到了失敗的苦果。
在徐州的將帥們個個欣喜不已。
李宗仁到台兒莊後,還沒忘記在火車站站牌旁邊擺一個瀟灑哥的造型,然後讓記者幫他拍下了那張著名的照片。
在老一代戰將中,老李確實好好地給自己爭了把臉,證明了“廉頗雖老,更複能戰”。
蔣介石接到戰報,上面寫著殲敵一萬,他大筆一揮,變成了“殲敵三萬餘眾”。
終於打贏一仗了,能吹就吹點吧。
西南後方為此還出現了一個看似奇怪的“倒流”現象。
南京淪陷後,後方機關陸續遷移至重慶,無論是人員還是物資,都是沿江逆流而上,往下游去的船隻很少,就是有,也只是為沿岸要隘載運一些糧草或燃料,有時甚至是空船。
等到台兒莊勝利的消息傳來,輿論開始認為武漢是可以守住的,中國沒準還能“速勝”哩,於是許多在重慶無法安頓的人們又紛紛乘船返回武漢。
台兒莊大捷後的某天晚上,蔣介石帶著幾個隨從副官,在孫連仲的陪同下,微服潛行,來到位於台兒莊的池峰城指揮所,對前線將士進行慰問。
唐人詩云,“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在這個夜晚,儘管戰爭的硝煙仍在四處瀰漫,但大家的精神頭都格外地好。
在1938年的春天,台兒莊這個小小的彈丸之地,曾溫暖了無數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