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16章 第十六章治病良藥

南京失守,蔣介石沒有把唐生智推出來做替罪羊,而是將責任攬到了自個兒身上,說自己作為全軍統帥,第一個有罪過,對不起國家,尤其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直到一年之後,在南嶽軍事會議上,他仍然就南京失守的戰術問題作出了檢討,表示國家受到了巨大損失,實在對不起國家。 內心裡,蔣介石甚至對發起並擴大淞滬戰役都產生了懷疑,時常一個人喃喃自語:我的智能學識還是太欠缺了,我的忍心耐力還是不足,所以才會遭此困厄。 假如我更明智一點,或者再忍耐一下,不擴大戰役規模,可能不致有今日之敗,也不會損失如此之慘吧。 陷身這樣的危局之中,誰能助我,又有誰能真正為我籌策補過? 當被孤獨和無助深深困擾的時候,蔣介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故人,其中,有幫他跳火坑維持華北前線的義兄黃郛,有幫他打造國防工事整訓德械部隊的朱培德,有幫他削藩並經營西南後方的楊永泰。

可是,在“七七事變”以前,這些人就都早早離去,再也不能幫他了。 可悲啊。 焦慮憂悶之下,蔣介石生病躺倒在床。 蔣哭,近衛就笑了。 他的笑,是那種放肆的笑,狂傲的笑,小人得志的笑。 當日軍兵臨南京城下時,他曾通過陶德曼要求與中國“調停議和”,蔣介石答應可以談,但並未明確同意日方條件,相反,還另外提了一個中方條件,那就是要取消“塘沽協定”。 近衛一看,氣壞了。他認為即將簽署的,應該是一份城下之盟,可蔣介石的架勢卻好像是日本被打敗了一樣。 南京一淪陷,近衛便立即按照偽滿的模式,在北平拼湊了一個“臨時政府”,這就等於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為蔣介石的南京政府準備了一個替代品。 仿冒總是仿冒,做工再好,還是沒法跟正宗的相比,近衛也並沒天真到以為“臨時政府”能完全代替南京政府,他只是在給對手施加壓力罷了。

作為中國的四大城市,北方的北平、天津,南方的上海、南京,都已被我攻陷,你南京政府現在連實體的存在都成了問題,不降何待? 近衛現在對一個國家頗不滿意。這個國家就是德國。 其實從淞滬戰役到南京保衛戰,德國已經中斷了武器輸送,那些德國顧問也並未起到想像中那麼大的作用。但日本人並不這樣看,或者說,他們不願意這樣看。在他們眼裡,中國本來就不經打,應該一觸即潰才是,之所以能撐這麼長時間,讓他們損失這麼多兵將,都是德國顧問在暗中幫忙的結果。 德械是沒有了,但德國顧問還在中國,還在幫助中國人打仗,你們想這樣騎牆騎到哪一天? 要不幫我們日本,要不幫他們中國,你自己選一個吧。 這個題目可把希特勒給難壞了。眼看著中國必敗(或者說已敗),他那麼勢利的一個法西斯,怎麼可能幫中國呢?

他再派陶德曼去探日本人的口氣。 這樣吧,我再去幫你勸一勸,中國不是已經答應可以舉行直接談判了嗎? 一說起這個事,近衛嘿嘿冷笑數聲,談判行,但條件不一樣了。 原來的條件是一個月前的行情,那時候我們還未打下南京,如今打下了,倘若還是一個價碼,你說現實不現實? 當初蔣介石說要取消“塘沽協定”,這在近衛看來,完全是“戰敗者無禮之言辭”,你都敗了,還敢跟勝利者討價還價,是不是腦子缺氧了。 他隨手拎過一把算盤,三七二十一,四四一十六,撥拉出了新的“靖和條件”。 除原先要求外,又加了三條: 其一,正式承認偽滿。 其二,凡日軍所到地區均屬非武裝帶。 其三,中國對日賠款。 這些條件,蔣介石能答應嗎,一條都不可能答應!

別忘了,蔣介石也是一個革命者,國民黨當初就是以革命政黨的面目出現,才推翻滿清,打倒北洋的。 滿清崩潰,不光內政腐敗,更重要的還緣於其對外屢戰屢敗,不斷地簽不平等條約,不斷地賠大筆銀子,北洋倒台,同樣與屈辱地接受“二十一條”有不可分割的聯繫。 如果蔣介石答應日方條件,那他還不如滿清和北洋呢。 近衛不了解這些嗎,作為一國首相,他豈有不曉之理,只是他認為南京既已攻下,名不副實的南京政府自然成了魚肉,他想割哪一塊就割哪一塊,想怎麼爽就怎麼爽,根本就不用去考慮對方的感受如何了。 12月26日,陶德曼給蔣介石帶來了日方條件。 對這些條件,近衛要求給予限期答复:1938年1月15日以前。在這以後,即使全部答應,也算作廢,讓你後悔都來不及。

中說,袁紹給生病的曹操發了一封討伐書,文章寫得很給力,曹操聽完之後,“出了一身冷汗,不覺頭風頓愈,從床上一躍而起”。 陶德曼來的時候,蔣介石正在生病,連站都站不起來,接待德國人的是他老婆宋美齡。 在病床前聽宋美齡讀完“靖和條件”後,他雖然不一定會立刻一躍而起,但可以肯定情緒異常激動。 這是赤裸裸的訛詐和羞辱,日方所提條件如此苛刻,絕無接受餘地! 事實證明,近衛並不真正懂蔣介石,後者往往到最艱難的時候卻反而能迸發出驚人的意志力。 先前,他或許有過悲傷,失望,徬徨,懷疑,到這時卻只有憤怒和絕不妥協。 近衛的“靖和條件”,讓他更深刻地認識到,今日除投降之外無和平,舍抗戰之外無生存,日本不是真正想停戰談判,而是要藉機征服與滅亡中國。

近衛以為南京失陷和屠城就可以使蔣介石精神崩潰,卻不料反而激怒了對方。 當然,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樣,日本人選擇在南京屠城,並不僅僅是洩憤,恐嚇也是目的之一。 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老人對我說,那時候南京城里人頭滾滾,南京城外也是屍骨遍地,曾經的江南富饒之鄉,成了“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人間地獄。 面對這種無邊無際的恐怖,老百姓怕,已遷居武漢的各方人士,甚至軍政要員們也在發抖。 僅僅半年時間,中國的陸海空軍精華已近乎喪失殆盡。殘存下來的中國軍隊雖組織了二線防禦,但兵力已嚴重不足,試想,全盛時期猶不能製敵,這時候還能再抵禦強大的對手嗎? 戰略這個東西,都要經過很長時間才看得出來,當時當地,幾乎沒有多少人認為中國還有勝利或成功的可能,均以為在軍事失敗的情況下,非趕快求和不可,幾乎眾口一詞,放眼望去,更是舉國惶惶,淒慘景況難以言狀。

據說當時除蔣介石之外,在國民黨和政府內部,對戰事比較樂觀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馮玉祥,另一個呢,並不是國民黨員,甚至還不是中國人,是德國顧問法肯豪森,但他們倆也不過相信中國仍然能和日本再打上六個月而已。 在陶德曼送來了“靖和條件”並做了“內部工作”後,連法肯豪森也不再堅持他的六個月了。 12月27日,中國統帥部召開最高國防會議,對陶德曼的此次調停進行內部討論。會上,多數人主張接受“靖和條件”,抱病與會的蔣介石說了聲不可以,話猶未了,連平時蔫蔫呼呼,不大出聲的於右任都站起來插嘴,言語之中,頗有譏誚蔣氏不自量力的意思。 連法肯豪森這樣的“絕對軍事權威”都斷言了,中國打不過日本,那何必再繼續無謂地耗下去呢?

可想而知,這個時候主戰,與淞滬戰前,甚至南京失陷以前都大不一樣,需要真正有點逆風而行的精神。 像曹操讀完書信的狀態一樣,蔣介石的病也很快好了,並且堅決主戰。 此時求和,對國民黨和政府而言,無異於自取滅亡,不僅外侮難堪,要蒙受莫大恥辱,而且會導致內亂益甚,國內將因此再度失去凝聚力,重新進入一盤散沙、四分五裂的局面。 你們這些人只看到如今時局之危,卻不曉求和之害,真是愚不可及,何能撐此大難也? 蔣介石把主和的官員,包括汪精衛、孔祥熙、於右任、居正等一個個找來,逐一進行面談,反复說兩句話,一句是“當此國家危迫之時,若無堅忍不拔之志,從何立足”,另一句是“與其屈服而亡,不如戰敗而亡”。 在屋內漆黑一片,似乎看不到一點光亮的艱難時刻,蔣介石把窗簾布一拉,說你們看看外面,世界大得很,我就不信沒人幫我們一道整治日本人,關鍵是我們自己得苦撐待變才行(“不患國際形勢不生變化,而患我國無持久抗戰之決心”)!

由於蔣介石的力排眾議,中國統帥部內部終於達成一致,決定對於近衛所提條件,一概不予理會。 儘管如此,外交部在答复陶德曼時,卻並沒有一口拒絕,而是說需要時間研究商量,等敲定後再正式答复。 距離最後答复,還有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可以做多少事啊,對於蔣介石和他的軍事部署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搶時間。 1938年1月1日,蔣介石正式辭去行政院院長一職,專任軍委會委員長,以便能夠騰出全部精力來部署軍事。 近衛內閣和軍方當然也不傻不笨,不可能呆呆地等你在那裡“研究商量”而遲遲不動,他們在遞交“靖和條件”時就說得非常明確:在你點頭答應條件之前,絕不影響日本的軍事行動。 然而事情說來也怪,南京失守之後,日軍並沒有馬上沿長江直取武漢,顯然,這與日本人開戰以來兵貴神速的作風是不符的。

國外有觀察家曾經指出,當時只要日軍立即向內地進兵,他們可能遇到的最大障礙,恐怕也只是叢山與丘陵。 毫無疑問,日本人在佔領南京之後不繼續窮追其敵,是在關鍵時候下了一個大漏著。 之所以會“漏”,一方面是經過淞滬會戰和南京保衛戰,日軍本身也人困馬乏,需要休整;另一方面,他們在攻陷南京後所產生的樂觀麻痺心理無疑也起了作用,人一驕,動作和步伐自然就慢了下來。 在短時間內,日本統帥部的戰略部署開始轉向保守,大踏步前進也變成了細嚼慢嚥。 不過歸根結底,時間是不能等人的,近衛對此猶有感觸。 自從讓陶德曼給中國政府帶去“靖和條件”之後,他一直在痴痴地等著回音。可是等啊等,轉眼半個月過去了,中方仍然毫無聲息,好像完全忘記了有這麼一碼子事。 最後兩天,近衛真有度日如年之感,他甚至疑心對方是不是日曆表出了問題。 事到如今,也不要管什麼矜持不矜持了。近衛把陶德曼請來,讓後者給中方再送一份擬好的最後通牒,其實就是提醒一下:餵,還有兩天啦! 無人作答。 直到1月15日下午4點,中國外交部才由陶德曼轉來了答复。 一看這份答复,近衛氣昏了頭。 在答复上,中方並沒有明確拒絕“靖和條件”,而是說這些條件的內容“過於廣泛”,我們都看得云裡霧裡,能不能弄個更詳細和具體的解釋。 這樣還不具體,我一二三四五,已經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難道你們連“承認偽滿”、“對日賠款”這幾個字都看不懂? 近衛就是再傻,也知道對方在使拖延戰術了。 好哇,死到臨頭,還跟我玩這一招。 近衛咬牙切齒,你不仁,我不義,既然你們沒有任何誠意,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立即停止談判,不談了! 不過在當天政府與軍方召開的聯絡會議上,近衛的主張還是遭到了反對,而反對者不是別人,正是參謀次長多田駿。 多田駿顧慮的,自然還是對蘇美備戰那檔子“經國大業”。 雖然蔣介石的表現很調皮,但你不跟他談,又跟誰談,現在投入中國的兵力這麼多,實在有夠危險,所以還是得抓住時機繼續談,早談早超生。 近衛沒有出現在聯絡會議上,代表他意見的是外相廣田弘毅與陸相杉山元。這二位屬於“停止談判派”,而多田駿則是“繼續談判派”,兩派你來我往,各不相讓。 眾人的喉嚨大小,聲量高低,歷來都是要以軍隊的臉色為唯一標準的,前線軍隊就是日本的火車頭,“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本來參謀本部是陸軍的娘家,可是多田駿次長如此表現,哪還有一點娘家人的樣子。 現在能夠代表陸軍強硬立場的是杉山元,他才是強勢的一方,而多田駿則變成了理屈詞窮的弱者一方。 吵到臉紅耳赤之時,杉山元勁頭上來了,拍著桌子威脅說要內閣總辭職,大家都不干了。 多田駿臉色煞白。 別別,順了你們還不行,意見我保留,聲明你們可以照發。 1月16日,即在收到中方答复的第二天,近衛召集御前會議,並根據會議決定發表了一份聲明。 在聲明中,近衛氣呼呼的神情躍然紙上:即使攻陷南京之後,我們依然給了中國政府最後考慮的機會,可是這個政府居然不領情,還要策動抗戰,太可惡了。 所以,從今天起,我們將“不以國民政府作為對手”!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以後再不承認你是代表中國的政府了,當然也不會再和你搞什麼正式談判。 1月18日,日本召回駐華大使,中國也依例召回駐日大使,兩國外交關係自此完結。 嘩啦一聲,近衛把大門給緊緊關上了。這是一個讓他自己,包括日本軍政各界都後悔了很多年的決定,不過當時他們的那股勁頭和神情,就跟過去松岡洋右宣布退出國聯一樣。 也許還不能這樣打比方,松岡宣布退出國聯時,心裡多少還有些後怕和無奈,同時日本國內也有爭議之聲,但近衛發布的這篇聲明,你卻完全可以認為是一曲他們提前為自己奏響的勝利凱歌。 日本關上和談大門,讓國民黨內的很多人都驚慌失措,特別是以汪精衛為首的“低調俱樂部”,可是蔣介石卻並不這麼認為。 在日記中,他曾用不小的篇幅笑話自己的對手:打不過早點撤嘛,為什麼要不好意思,故意藏著掖著,那樣不難受嗎(“盍不早日覺悟,明言撤兵為計也”)? 如果你不看一下日期,一定以為是1945年抗戰快勝利時候的事。 我告訴你,此時是1938年1月,日軍佔有壓倒性絕對優勢,而中國處境艱難,在國際上也幾乎孤立無援的時候。 在1938年,和既不能,戰又很難的,是中國。 在最難熬的日子裡,蔣介石也用上了魯迅先生提及過的一個國粹,那就是阿Q精神勝利法。 在他看來,日本否認國民政府,日軍一路推進,都屬外強中乾之舉。這些不過是倭夷想向我求和,遭到我的拒絕後作出的進退維谷之醜態。 信不信隨你,反正我自己信就行了。 在近衛關上談判大門後,日本統帥部的下一個目標仍然不是西進武漢,而是南北合擊,打通津浦線。 津浦線戰場以徐州為中心,但中國軍隊在這個戰場上的戰績,卻一直屬於最糟糕之列,在北方諸戰場中,甚至都不及閻錫山主持的山西戰場和程潛主持的平漢戰場。 中國統帥部曾專門在津浦線建立了一個戰區,即第六戰區,司令長官為馮玉祥。 馮玉祥,字煥章,河北保定人,老西北軍始創者。 在來第六戰區之前,馮玉祥出任的是第三戰區司令長官,第三戰區管的就是淞滬戰場這一片,可他實際上沒管什麼事。 要論打小鬼子的熱情,沒有誰比他更高漲,在當時的國民黨內,老馮號稱“最堅決的主戰派”,別說汪精衛這些“低調俱樂部”的人,就連蔣介石有時也自愧不如。 民間盛傳,在一次中央會議上,蔣介石不主戰,而馮玉祥堅決主戰,二人爭執不下,老馮郁憤之下,甚至欲拔槍自殺。 後來馮玉祥親自出來闢謠,說根本沒這一回事,但顯然,這樣的熱點新聞,已使他在國內積累了很高的人氣。 另外,老馮還有一個好處,他會宣傳,就是嘴皮子特能講。 汪精衛也善於演說,不過汪氏講的那一套主要是陽春白雪,是給上層小圈子裡面的人聽的。老馮則不同,他是下里巴人,嬉笑怒罵,隨口道來,連一般老百姓都聽得津津有味,激動不已。 據說,當年在張家口組織抗日同盟軍時,曾有一個日本記者慕名去採訪老馮。 你採訪就採訪吧,話說得還很不好聽,你聽聽他都說些什麼。 說是他到張家口後,爬上一座山,四周一看,呵,景色跟高麗差不多嘛。 何謂“高麗”,當然指的就是被日本人吞併的朝鮮。 老馮一听就不樂意了,這孫子話中有話啊。他脫口而出:我想,你媽一定是個窯姐兒! 什麼叫“窯姐兒”,那就是娼妓。旁邊的翻譯一時沒回過神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錯。老馮說,我就是這麼說的,這記者他母親是個娼妓,你給我照直譯。 翻譯沒有辦法,只好跟日本記者“實話實說”。 對面的日本人一聽,立刻跳了起來:馮將軍,你這不是在罵人嗎,哪有你這麼說話的。 老馮理直氣壯:我就罵你了,怎麼的吧。原因嘛,是你先罵我的。 日本記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馮說,你剛才把我們中國比作朝鮮,不是在罵我是亡國奴嗎,那我罵你媽是妓女,以一罵還一罵,公平合理,兩不相欠。 那記者方知失言,只得匆匆結束採訪,狼狽而去。 顯然,這樣的段子,雖然上不得大檯面,但老百姓最愛聽,那是比多少遍抗日口號和理論都更帶勁兒的。 可是蔣介石既然讓馮玉祥去當最重要戰區的一把手,當然不是只希望他去講段子,而是要他多多指教前方將領,概因蔣介石很清楚,此時以黃埔為主的將領普遍太年輕,勇敢有餘而經驗不足。 這時候大家想像當中的老馮應該很會打仗,別的不說,一個中原大戰,麾下的西北軍不是也曾經把中央軍都打得連連後退嗎? 然而問題並沒這麼簡單。 德國顧問法肯豪森慕名來訪,提到了在淞滬戰場上實施的多種打法,其中就包括閃擊戰術。 可是老馮卻一擺手,要那麼多花花招乾嗎,中國自有中國國情,我們老西北軍就是靠大刀砍出來的,就是到幾年前的長城喜峰口,29軍的大刀還不同樣奏效。 敵有坦克,我有寶刀,何懼他乎? 和法肯豪森一樣,身為中國統帥部一員的白崇禧也去拜訪過老馮。可是在三戰區長官部,他卻沒看到馮玉祥,起初“小諸葛”還以為老馮去視察前線了。 第二次他又去,這次還沒見到人,心裡就有點不爽了,老馮這傢伙是不是躲著我啊,難道對我有意見? 一旁的副司令長官顧祝同笑了,有什麼意見啊,這個老馮,他是怕飛機! 追究起來,馮玉祥的這個病根還是中原大戰那會兒落下的。 那時候只有蔣介石有飛機,西北軍沒見過這個新式玩意兒,特別怕。老馮為了讓大夥不怕,就對官兵們打了個比方,說這世上烏鴉比飛機總要多得多,那烏鴉拉的屎也從來沒有掉到過我們頭上,難不成飛機“拉的屎”(炸彈)就正好會掉頭上? 結果一顆“屎”偏偏就落他手下大將樊鍾秀的腦袋上去了。 至此,老馮自己反而得了心病,對飛機扔炸彈格外敏感。要說有防空意識也並不是壞事,可他卻防得過了頭。 老馮白天不在戰區長官部,是鑽防空洞去了。 上海這裡沒有山,也沒有防空洞,不過在旁邊宜興倒有一個張公洞,裡面可以防空,他就到洞裡面去辦公了。 顯然,要見老馮,必去宜興。 宜興離上海100多里路,白崇禧坐汽車花了兩個小時才趕到那裡。一看,老馮眼光倒是不錯,張公洞很大,裡面藏個一兩千人都沒有問題。 去了以後,白崇禧弄明白了,原來老馮也不在張公洞里辦公,大部分公事和私事都交給顧祝同去處理了,只有到晚上,天上沒飛機了,他才會回上海去看看。 馮玉祥自己話裡話外也透出了音,他說他要學日本的乃木希典。日俄戰爭的時候,乃木把事情都移交給參謀長,而自己只做兩件事,一為騎自行車和作幾首歪詩,一為等死! 也真有老馮的,他其實說的是他自己,人家乃木是帶著三口棺材上戰場的,兩個兒子都賠進去了,能那麼閒嗎? 更令人發噱的是,某天三戰區開軍事會議,開著開著,忽然日機來襲,警報大作,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老馮嗖的一聲沒了影,那動作絕對是少林武當的身手。 可是屋外也沒有遮蔽物,只能往田野裡跑,一個不留神,“武林高手”滑進稻田,摔了個四仰八叉,那麼大一高個,轉眼之間就成了泥人。 當時張治中等與會將領都在場,表面使勁憋著,暗地裡卻一個個捧著肚子笑出了眼淚。 如今的小青年真是不厚道啊。 白崇禧把情況反映上去,跟何應欽一商量,覺得可能還是因為三戰區多為中央軍和南方部隊,與老馮沒有部屬關係,所以才會弄得這麼尷尬。 這時由於津浦線戰場頻頻失利,外界對馮玉祥前去執掌軍事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畢竟老西北軍是馮玉祥一手帶出來的,如今津浦線上的29軍、魯軍都可以算是其支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也應該是津浦線戰場最理想的軍事統帥。 於是在報經蔣介石批准後,中國統帥部便在津浦線上成立了第六戰區,並由馮玉祥出任戰區司令長官。 在三戰區無所建樹,還讓小青年們看了笑話,老馮其實心裡也不痛快,現在聽說可以重率舊部,自然高興,當下便搭車北上。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偏偏是這個第六戰區,對他們的司令長官最為排斥。 其實也怪老馮自己,他此次到六戰區去上任,頗有一些個人的私心雜念,那就是想乘機抓軍隊,以便恢復自己老西北軍龍頭老大的地位。 六戰區的韓復榘、宋哲元雖為老西北軍分支,但這時早已自成一派,對此最為敏感,馬上就看出來了。 韓復榘當初因為反叛馮玉祥,與老馮素有過節。馮玉祥到得濟南,還沒等他開口,韓復榘就搶先把山東防務如何緊張匯報了一下,說一千道一萬,無非是強調無法隨馮玉祥北上。 之後,他背地裡一個密電打到蔣介石那裡,說他不想進六戰區,寧願劃入李宗仁的五戰區。 韓復榘統領魯軍,又負有守魯之責,他的話不能不重視,然而命令也發下去了,總不能說變就變吧。 韓復榘說,你們要硬把我塞給馮玉祥,那我就不打了。 沒辦法,只好折中,讓韓復榘到五戰區去,同時從他的部隊中抽出一部分到六戰區,再給韓復榘掛個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3集團軍總司令的頭銜,算作分他兵的安慰。 韓復榘這邊鬧騰完了,等馮玉祥正式上任後,宋哲元也急急退避三舍。 給出的理由是,舊病復發,情況嚴重,得請病假,要到泰山去休養一段時間,第1集團軍(即擴編後的29軍)暫交馮治安代理。 自離開北平後,宋哲元的身體一直不好,這是確實的,但此時請病假,大半卻還是因為看到老馮要搶奪兵權,索性遠遠躲開,眼不見為淨。 話又說回來,韓復榘的魯軍,宋哲元的29軍,與老西北軍實際已沒有多少關係了,人家當初能創到這份家業也個個吃足苦頭,很不容易,現在前面抗著鬼子,後面還得防著你奪他的交椅,誰能真有這麼大的氣量呢? 實際指揮第六戰區作戰時,老馮在用兵方面又遠不及練兵。和在淞滬時一樣,他還是怕飛機,怕到了沒法正常指揮打仗的地步。 由於害怕日機轟炸,他的指揮所每天都要換好幾個地方,而換一次地方,六戰區的通信網就要跟著變更一次,各部隊因此經常與指揮所失去聯繫,乃至無法報告軍情。大家只好在下面各打各的,變成了一堆亂哄哄的沒頭蒼蠅。 本來北方戰場,以津浦線戰場對中方最為有利。其時連降暴雨,華北平原盡成澤國,日本華北方面軍第2軍大部分時間都不能用於進攻,而是在四處找船,找能夠渡過大大小小水灘的船。 在這種情形下,別說機械化特種部隊無法順利推進,就連飛機,也因為雨天能見度差,常常被迫減少出動次數。 多好的作戰形勢,可是老馮到任後,不僅沒有理順關係,反而越弄越亂,各部隊你防我,我防你,大家防著馮玉祥,誰都不肯與日軍正面硬拼,結果步步後退,戰局也因此一塌糊塗,作為津浦路北端重鎮的滄州沒多大一會兒就丟了。 成立第六戰區不僅沒能產生相應效果,反而還被第2軍逼到魯北防線,導致還沒怎麼成型的第五戰區都因此受到不小威脅。 蔣介石大失所望,只好由白崇禧再擬份電報,撤銷第六戰區,讓馮玉祥依舊回南京。原來覺得這事太傷面子,很難辦,未料老馮槍桿子沒抓著,又連吃敗仗,也早就不想乾了。 於是,雙方解脫,老馮回家重新做他的軍委會副委員長,而津浦線防務則交由第五戰區負責。 一個曾被人們寄予厚望的戰區,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作曇花一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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