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13章 第十三章風過耳

在太湖北岸,陳誠率部邊打邊退。 他在撤到蘇州後,本可依托吳福線布防,但是日軍的又一次突然迂迴,使這一意圖化為泡影。 11月13日,京都第16師團在長江南岸的白茆口登陸。 白茆口離福山港非常之近,而京都師團的用兵方向也十分明顯,就是衝著其側背而去的。 11月16日,福山失守,陳誠連停頓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只得繼續撤往江陰。 他還有最後一道國防線可守——錫澄線(無錫至江陰)。 可是這時人心已漸漸難以收攏,所以依托錫澄線固守的計劃只能再次落空。 後來對於國防線未起到作用,一般都歸咎於其本身的問題,議論最多的就是無人守備以及找不到工事鑰匙。 其實原先這裡都有守備部隊。 可是由於淞滬戰場的需要,他們也像上海兩側的警戒兵團一樣,早早就被作為補充兵員,全給吸納到主戰場上去了。比如守衛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其組成就是原來兩道國防線上的地方保安團。

這些守備部隊被調走後,國防線工事的鑰匙就臨時交給了當地的保長。然而保長不是軍人,人家也是老百姓,又沒受過軍訓,聽到前線風聲鶴唳,那是非趕緊逃命不可的。 結果部隊撤到這里後找不到保長,拿不到鑰匙。 不過這些實際上也並不是最主要的。 找不到鑰匙,可以砸,可以撬嘛,那鎖也不是金剛所鑄,事實上,陳誠嫡系的部分中央軍,就選擇了直接撬門而入,只不過因為對這些工事不熟悉,運用起來較為困難一些,但畢竟也緊緊巴巴地守了那麼幾天。 大多數部隊在通過時,卻是連停下來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只是一路奪命狂奔。有的即使停下來了,也說找不到鑰匙,所以沒法固守,很快就撤走了。黃仁宇就此分析說,這可能是一些部隊急於潰退才找出來的藉口。

一個“鑰匙問題”,多少反映出參加淞滬會戰的部隊過於龐雜,很多地方軍在上陣作戰時可以勇不可當,但退卻時缺乏嚴格的作戰紀律。 不管怎樣,兩條國防線畢竟都沒能起到預期效果,當年苦心打造的“東方馬其諾”竟多半已成擺設。 其實,軍事史上的無數例子都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如果沒有適當的戰術和人力與之相匹配,再堅固的堡壘都作用有限。 不要說我們這個實際上建造水平很低的“東方馬其諾”了,就算真正的馬其諾又怎麼樣。三年以後,德軍直接繞過這道防線發動攻擊,法軍因此土崩瓦解,號稱世界上構築最完善、設施最齊全的國防線從此淪為二戰時期最大的笑柄。 11月26日,陳誠放棄錫澄線,退至南京城下。 蔣介石在南京緊急召見陳誠,垂詢防守南京之策。

陳誠第一句話就是問:是不是需要我來守南京城? 蔣介石明確回答:不是,我已另有人選。 陳誠說,如果你要我守南京,我遵命,但如果不要我守,我有意見,因為我認為不應該死守南京! 在下以為,日軍在戰術上雖取得了勝利,但在戰略上已經失敗,必將陷入持久戰的泥潭,所以我們應該趕緊撤往皖南,南京只能作為前衛陣地。 蔣介石仍猶豫不決,他命令何應欽、白崇禧和德國顧問法肯豪森進行集體商討,看究竟怎麼辦。 中國統帥部一連會商六次,結論都是南京孤立,又沒有要塞設備,不易堅守,乃非戰之地。 蔣介石同意了會商結果,他命令陳誠趕緊去皖南進行佈置,並將主力逐步撤至浙皖贛。 在上海陷落之後,“九國公約”也沒戲了。

這次國際會議表面上是宣告暫停,實際上是無限期停止,而在此之前,它僅僅像國聯一樣,發布了一個譴責日本的宣言。 當初擴大淞滬會戰,付出如此大的犧牲,一大動因就是希望引起老外特別是美國的注意乃至乾涉。 老外們的確是注意了,而且還肅然起敬。 特別是“八百壯士”守四行倉庫,簡直是一個絕妙的公關宣傳,讓你到了不打開電台,不翻開報紙,不每天追聽追看都不行的地步。 淞滬戰役由此被國際輿論認為是自一戰後,全世界經歷到的“最易目見,最經過宣揚,而且最為重要”的一場戰鬥。 在美國人眼裡,中國被視為是為民主和自由而戰,參加抗戰的中國人意志堅定,眾志成城,這一印象成了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前美國民眾對中國的普遍印象。

當時美國搞民意調查,同情中國的占到74%,而同情日本的只有2%,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也為美國政府和民間後來越來越傾向於中國奠定了基礎。 由於美國政府有中立法,所以暫時無法對中國進行直接軍事援助,但它還是給予了財政上的支持。 自“七七事變”開始,一直到後來的武漢會戰,在這整整一年時間裡,美國以略高於世界市場的價格,大量向中國收購白銀,總計達到一億多美元。利用美元這一硬通貨,中國政府購買了價值近5000萬美元的軍需物資。 可是,這都還不等於他們會馬上起而乾涉,因為那可能要流血,流的還可能是他們美國大兵的血。 參加會議的美國代表是戴維斯,中國代表顧維鈞向戴維斯提出,美國為什麼不制裁一下這個無法無天的日本,你們不是說要“防疫隔離”的嗎?

戴維斯很為難,想了一會兒,說我們別的也做不了,要不,來個不買日本貨吧,算是意思一下。 讓顧維鈞和戴維斯都沒想到的是,連這個請示電文也遭到了美國國務卿赫爾的否決。消息被媒體披露後,國會都炸開了鍋,議員們紛紛跳著腳罵戴維斯愚蠢,報紙上更是把戴維斯列為“不合格代表”,認為這哥們儿光想著別人,不顧自己國家利益,因而發出了召回戴維斯的呼聲。 中國跟日本打架,與我們有何相干,憑什麼要大家不買日本貨,若是真的把日本惹惱了,反過來跟我們打怎麼辦? 歸根結底,美國人是同情中國的,甚至也佩服你,願意幫助你,可如果要他們現在就為此承擔戰爭的風險,那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英國代表艾登自己當局外人,還“好心”地勸告戴維斯,說你們美國要是沒膽的話,就別管這類閒事了。

知道嗎,這個世上,制裁有兩種,一種有效的,一種無效的。無效的,只會惹怒對方而沒有任何用處(比如不買日本貨),而有效的呢,就必須冒戰爭的風險(例如爆發美日戰爭)。 你有沒有膽? 戴維斯承認自己無膽,於是無可奈何地答复顧維鈞:算了,國聯都制裁不了日本,你也別奢望“九國公約”能製裁了。 絕望之中的顧維鈞看到了蘇聯代表,忽然靈機一動,趕快俯耳上去:你們蘇聯爲什麼不在外蒙或東北邊境搞搞軍事演習呢,這樣也可以給小日本添加一點心理壓力呀。 那時蘇聯已向中國提供軍事援助,但蘇聯代表大概都經過了肅反的考驗,一個個訓練得像他們的老大斯大林一樣狡黠。這位蘇聯代表轉而對顧維鈞說,軍事演習不是不可以,不過一定要有其他大國作為保證,即在蘇聯受到日本攻擊時進行援助。否則的話,我們是不會冒這種惹毛日本的風險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蘇聯代表指的這個大國,無疑是美國,可美國連不買日本貨都不願意,他怎麼肯做此保證呢? 當然,也不能說中國從國聯大會和“九國公約”會議上什麼都沒得到。最起碼兩個會議都譴責了日本,說明中日問題已經進入了國際化階段,中國從此佔據了道德的製高點。 可是所有這一切都是今後有用,也只會在以後的漫長日子裡才會顯示出積極影響,對於彼時的中國來說,屬於遠水解不得近渴,一點忙都幫不上。 外國干涉失敗了,暫時只能靠自己。 就在這時,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再次居中調停。 與上一次對德國人態度冷淡不同,這次蔣介石不得不認真考慮一下中日是否要進行直接談判。 “九國公約”永遠地“暫停”了下去,沒有一個國家願意為此惹上麻煩,關鍵問題是中國手上沒了籌碼,近階段的戰爭毫無疑問是打輸了,無論北方還是南方。

在這種情況下,直接談判縱為下策,卻並不是絕對不能接受。 雖然蔣介石已緊急發布遷都令,把政府遷至重慶,準備繼續與日本人打下去,但周圍氣氛發生的顯著變化,仍讓他備感傷心和失望。 同是一個朝廷之上,幾個月前,眾人無不慷慨陳詞,擼袖子的擼袖子,伸拳頭的伸拳頭,都嚷嚷著要好好地教訓一下小日本,所謂“低調俱樂部”,不是公開場合隨大溜,就是私底下成為被大夥譏笑的對象。 可是僅僅幾個月之後,隨著前方軍事一再失利,高調已幾乎完全被低調所湮沒。那個“俱樂部”就不用說了,文臣之中,從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到國民黨元老於右任、居正,都極度動搖,力主求和。 要說這些老派與文人組成的文官會膽小怯懦,倒也不是不可以預知的,問題是,現在就連武將也皆多“落魄望和”,甚至還有想投機取巧的。

獲悉陶德曼有意調停,孔祥熙一下蹦起來,認為這是天賜良機,絕不可失,建議蔣介石趕快趁勢“乘風轉舵”。 蔣介石是船老大,眼看大副、二副乃至水手們都是這樣一種情緒,心裡也很不得勁兒。在了解到日方的“議和條件”與之前沒有什麼不同後,他表示談是可以的,但日方條件絕不能作為最後通牒,而中方也不承認自己是戰敗者。 隱含的意思就是,你的條件我是否接受,還得具體看談判結果。 他特地強調,不管怎麼談,華北主權絕對不容喪失,也就是必須取消“塘沽協定”。 在寫給自己看的日記中,蔣介石記錄下了其真實用意:“為緩兵計,亦不得不如此耳!” 無奈對方並不中計,說是要談,然而日軍進逼南京的步伐未有絲毫減慢,而對日本人習性逐漸瞭如指掌的蔣介石同樣不敢有絲毫懈怠,雖然南京政府和大多數朝中要員早已遷至陪都重慶,但他本人一直親自在南京部署防守。 蔣介石在中山陵園官邸內召集了緊急會議。 會上,他說,南京還是要守一下的,這裡是國都,為“總理陵墓所在”,國際上都在看,不能一槍不放丟了就走。 軍委會執行部主任唐生智第一個表示贊同:南京應該守,即使不是出於國際觀瞻的考慮,僅就軍事角度而言,也是絕對有必要的。 其一,可以掩護前方部隊的休整和後方部隊的集中,其二,可以阻止和延緩日軍的進攻。 當時華中方面軍步步緊逼,從上海撤出來的部隊連喘息的時間都得不到,若能夠在南京據險守一下,可以通過拖住和吸引日軍,為部隊調整贏得時間。 蔣介石點點頭:那就定下來,守南京! 可是守衛南京,誰堪為將,或者說清楚一些,誰肯為將呢? 當蔣介石提出哪個高級將領願擔當此任時,座上鴉雀無聲,連平時最能高談闊論的此時也噤聲了。 蔣介石非常無奈地看著他的部下。 本來我是願意自己留下來守的,但我是三軍統帥,很多事需要我親自籌劃,責任逼著我離開。如果實在沒有人守,那還是我來吧。 這麼多將領,當然不能讓統帥獨負其任,然而沒人敢接這個招。 唐生智雖主張守南京,可他也不敢隨便應承,而是提議從前方戰將中臨時挑選主將。 孫元良、王敬久這些人,反正是要參加守城的,讓他們掛一個南京衛戍司令的頭銜豈不是一樣? 蔣不語。 唐生智見狀又提了一個人:再不行,谷正倫也可以,他是南京警備司令,防守南京責無旁貸。 可是這些答案顯然都不是蔣介石想要的。 要是他們可以,我找你們幹什麼,他們不是資歷太淺,就是力不能當。 見會議上談不出什麼結果,蔣介石宣布散會,會後解決,但他心裡其實已有合適人選,這個人就是唐生智本人。 唐生智,字孟瀟,湖南東安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1期。 他是早期湘軍第8軍軍長,擔任過北伐軍前敵總指揮。唐生智有一個綽號,叫做“唐僧”——就是經常把觀音姐姐放在嘴邊,身後老是跟一個猴子保鏢的那位唐朝和尚。 當年的北伐軍裡面有兩個古里古怪的人,一個是“基督將軍”馮玉祥,另一個就是這位唐和尚。馮玉祥讓他的兵都信我主基督,唐和尚就號召部下都剃度當和尚。 唐生智的湘軍由此被稱為“佛教軍”,該部所有官兵都摩頂受戒當了佛家弟子,胸前專門佩戴“大慈大悲救世”徽章。部隊訓話時,長官第一句問的不是軍事口令,而是和少林寺和尚一樣的佛家戒律:不偷盜、不妄語、不亂殺、不邪淫、不酗酒,汝今能持否? 一眾佛兵雙手合十,答曰:能持…… 佛法有云,小乘度己,大乘度人。 湘軍的“遠大理想”,便是實現大乘佛教的“度人”目標,即所謂“大慈大悲,救人救世,人不成佛,我不成佛”。換言之,他們和你打仗不是要殺你,而是要度你,是為你好,是件要讓你成佛的大善舉。 依靠“佛教軍”,唐生智開始混得還挺順,一度曾主政湖南,但後來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佛祖他老人家出差了,老是不保佑他。先是南京政府由新桂系當家,李、白討唐,“佛教軍”被新桂系改編。之後,他復出重拉舊部,但在中原大戰中又被蔣介石打趴在地,第8軍再次被蔣介石改編過去,而這一改編,從此就再也還不回來了,唐和尚變成了光桿和尚。 “九一八”後,蔣介石改弦更張,把他過去的一眾政敵都召到麾下效命,唐生智也名列其中。 人的命看來都是注定的,你不承認都不行,爭王不成,只能做臣。 內部會議召開的第二天,蔣介石帶著唐生智去視察自己的“鐵衛隊”,也就是教導總隊。 所謂視察,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暗示唐生智,同時好好地給他打一打氣,希望後者能增強守城信心。 教導總隊就是參加“一·二八”會戰的“兩師一總隊”裡面的總隊。它擔負著“御林軍”和種子部隊的雙重角色,此時已擴編為九個團,再加上重機槍、迫擊砲、通信、輸送等特種兵直屬部隊,總計超過三萬人。 教導總隊的軍官,大部分來自於黃埔軍校,士兵則經過層層選拔,一半以上擁有大中專學歷。與稅警總團一樣,這支部隊的薪水也很高。 “九一八”之後,部隊薪水大減,連德械師發的都是“國難薪”,但教導總隊在這方面從未打過折。 即使其他部隊都不行,至少教導總隊是行的。 再看教導總隊沿紫金山構築的陣地,多年經營,蔚成規模,不說固若金湯,說銅牆鐵壁總沒多大問題。 蔣介石指著紫金山陣地,對自己,也是對唐生智說:借助這個地勢和這支軍隊,我們守南京應該是有辦法的。 唐生智已經明白了蔣介石話中之意。 他主張守南京是不假,但這副擔子的分量有多重,一本賬也清清楚楚。 從上海撤下來的部隊不僅減員很大而且相當疲憊,裡面新兵太多,幾乎沒有多少是老兵,而且京滬的整個部署和佈局都已被打亂,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重新佈置。 難道就靠一個教導總隊來守南京? 唐生智說了一句:任務太艱鉅了……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視察完畢,蔣介石讓唐生智拿一個城防計劃和南京衛戍司令的名單出來,後者很快把東西送了過來,但衛戍司令一欄依舊沒有蔣介石想要的那個名字。 事到如今,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下午,蔣介石再次把唐生智找去:防守南京,不是我就是你,選一個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唐生智已沒有退路:你是三軍統帥,怎麼能夠留下來呢,與其你留,不如我留! 蔣介石喜不自勝,立即說:很好,不過你跟我說實話,守衛南京究竟有多大把握? 唐生智心裡其實並無把握,因此他回答,我只能做到八個字——臨危不亂,臨難不苟。 在過去的內戰時期,唐生智曾是一個變化不定的人,行動上不定,思想上也不定,不僅組織“佛教軍”,就連打個仗都得請教旁門術士。 但如果站遠了看,民國時代,並不是他一個人如此,馮玉祥不還拿著水龍頭給士兵做過“洗禮”嗎,只能說,這就是時代特徵之一。 和內戰時搖擺不定不同,唐生智在抗戰策略上一直是很堅決的主戰派。他曾與自己的老師蔣百里一起編制國防計劃,並督修過國防工事,於國防建設可以說功不可沒,而這也是蔣介石執意要把守城之責交給他的原因之一。 當時唐生智還患有嚴重的胃病,身體非常差,只能走走平路,連高地都不能爬,乃至於巡視南京城防都得讓別人代勞。 然而他不能不擔負守城之責,因為沒有其他人願意去做。 事後有人說他蠢,唐生智沒有反駁,但他說,世界上有些事也是要蠢人才肯去辦的。 又有人質疑他在逞英雄,說他是湖南騾子,一根筋。 唐生智的回答是:戰事演變至此,我們如果還不肯挺身出來乾一下,那就太對不起國家了。騾子,那也是人所需要的,你離得開它嗎? 11月20日,唐生智就任南京衛戍司令一職,正式接過守城任務。 本來蔣介石的所謂“守”,也並沒有到要死守不走的程度。他是準備按照陳誠的建議,將浙皖贛作為主陣地,而南京只作為前衛陣地,二者相互策應的。 但是11月30日晚的廣德失守,使局面驟變,柳川的第10軍通過廣德,從皖南北上,與上海派遣軍一東一西,一左一右,對南京形成了包夾之勢。陳誠所設想的前後陣地相互脫節,南京一下子由前衛陣地變成了主陣地。 12月1日,日本統帥部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進攻南京! 在此之前,對於要不要攻占南京,參謀次長多田駿猶豫過,外務省猶豫過,甚至首相近衛本人也猶豫過。 他們曾經主張與中國在上海進行談判,曾經希望適可而止,曾經口口聲聲要把南京作為停戰議和之所而不是交戰之地。 但當華中方面軍即將對南京形成完全包圍之時,一切顧慮都被拋開了。由於一路“凱旋”,那些橫得沒邊的師團長和參謀們對朝中高官也開始不屑一顧,以至於連一份簡單的戰報都懶得傳給他們,近衛竟然只能和普通國民一樣,在公開出版的報紙上翻找前線日軍的行踪。 可是近衛仍然無比亢奮。 我們既然已經兵臨城下,攻到了中國首府,對方除了升起白旗,與我簽署城下之盟,還能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出乎近衛的預料,蔣介石和唐生智都不願意跟他簽什麼城下之盟。 唐生智在就職後,將自己的執行部改成了南京衛戍司令部,所有運籌帷幄的活也由他和執行部的高級幕僚們一肩挑起。 執行部本來只是督修國防工事的機構,卻突然要負起全部守城之責,而且這時幕僚們又聽說,南京警備司令谷正倫竟然以患胃病需要診治為由,先行撤到湖南去了。 姓谷的有胃病,我們唐長官也有胃病,而且比他還嚴重,憑什麼他一溜煙跑了,卻把這麼重的擔子扔給我們,難道守南京原來不是他的責任,還是以為我們都是傻子,不會找藉口溜之大吉? 唐生智看出部下們不僅有情緒,情緒還很大,便主動對他們說:谷司令有病需要到後方休養,你們不要對此有想法,他走了,防守南京的任務,自然只好由我們來承擔了。 底下還是有人認為南京不應該守。 唐生智說,得守,不僅守,如今還只能死守。因為形勢起了變化,戰爭將降臨到家門口,南京是首都,我們絕不能夠輕易地把它奉送給敵人。 我們平常總說抗戰抗戰,難道抗戰只是為了讓別人去犧牲嗎,難道你們谁愿意讓日本人隨隨便便把首都從我們手里奪走嗎? 當然不能! 說著說著,唐生智的聲音開始低沉下來,語氣也越來越沉重。 我是負責任的主官,已決定與南京共存亡,南京失守,我也不活了,但你們是幕僚,跟我所處的地位不一樣,所以我不要求你們和我一道犧牲,萬一城破,你們就想辦法趕緊突圍。 我只要求你們一樣,在我活著的時候,堅持工作到底! 如果說前一番話是大道理,後面一段掏心掏肺的體己話立刻打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論職務,唐生智現在是南京最高軍政長官,一級上將,當然最有理由不死,如果他都有了死在南京的決心和打算,當部下的還能棄之不顧,乃至拔腳先溜嗎? 穩定住指揮班子後,唐生智隨即部署守城,從前線撤下來的部隊加起來總共達到十多萬,但正如他先前所預計,這十多萬里面能打的真的不多。 現在的唐生智,身邊沒有一支親兵部隊,國內情況又非常特殊,不是像東瀛軍界,即使退休被重新起用後,各路人馬也能對你做到服服帖帖,好像自己的老領導一樣。 蔣介石雖新授其南京衛戍司令一職,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個赤手空拳的司令罷了。 唐生智能夠依靠的,還是教導總隊。 此前,為了教導總隊留存與否,唐生智曾與軍政部部長何應欽吵得不可開交。 何應欽想把教導總隊調到四川去,擴編成三個軍。唐生智急了,說你要這樣的話,南京根本沒法守,這個衛戍司令我也沒法幹。 最後蔣介石拍板,留下六個主力團,三個特務團以及砲兵、騎兵等特種部隊則撤至後方。 唐生智專門趕到教導總隊,在對軍官們訓話之前,他先舉了一個反證。 “汪副總裁”(汪精衛)說過,我們與日本人打仗,是要打敗仗的。中日實力懸殊,誰不知道呢,可是我們越敗越要戰,這樣終究會打敗日本人的。 敵人來犯,則远战;远战失利,則近戰;近戰失利,則守城;守城不力,則巷戰;巷戰再不力,則短接;短接再不力,則自殺。 唐生智接下來說,“委員長”答應過我,只要在南京守三個月,一定會組織兵力進行反攻。 三個月太短了,我們要守六個月,無命令絕不退出南京! 一番慷慨的鐵血演說,立即使場內氣氛開始熱烈起來。 唐生智最後問大家,是堅守南京要緊,還是保命要緊? 眾人熱血沸騰,皆大呼:守城要緊。 鼓動完了,唐生智來實際的。 在南京的教導總隊官兵,先給諸位發三個月薪水,有家眷的發一個月安家費。 12月1日之前,均想辦法把家眷送回家或送到後方。 要做到後面這一點承諾已漸顯困難。從水面走,由於中央海軍幾乎全軍覆滅,日本海軍開始衝破江面封鎖線,逐漸深入長江江面。從陸地走,包圍圈又正在合攏,危險亦無處不在。 但是再困難也得做,因為多年帶兵的經驗告訴唐生智,這是收攏軍心的起碼保證。 唐生智告訴官兵,有不願留下來的,三天內請假,可以自行離去,但多發的薪水就沒有了,還得落一個怕死的名聲。 何去何從,諸位得想清楚。 都想清楚了,沒看到有多少人提出要請假離開。 薪水發了,家眷送了,唐生智又命人大量採購菸酒,要吃要喝可以隨便拿。 所有這一切做完,他開始板起臉,拿起蔣介石親授的尚方寶劍。 各部凡擅自撤退者,一律按連坐法懲處,我將調宋希濂作為預備隊,在江邊專門負責維持軍紀。 若不借助教導總隊,並來個恩威並施,以上海潰退後的士氣,南京恐怕半天都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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