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3·落日孤城

第9章 第九章失落的鋼盔

第三次增兵上海,日本除從國內動員三個師團外,還包括由日軍駐台守備隊組成的台灣旅團。 不是說上海派遣軍損失嚴重,有的聯隊已經到了不補不行的程度了嗎,趕緊再從華北抽調多達10個大隊的補充兵,以幫助上海派遣軍恢復元氣。 跟在步兵後面的,是黑壓壓的特種配屬部隊:重砲部隊、野炮部隊、山炮部隊、迫擊砲部隊、坦克戰車部隊、騎兵部隊、工兵部隊…… 手裡又有糧了,松井馬上調遣部隊向北戰場發動了新一輪猛攻。 陳誠也在不斷地請援。 那段時間,在通往淞滬的各條道路上,隨處可見“勤王之師”,其規模之大,人數之多,是抗戰以來從未有過的。 這些軍隊全都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其中,不僅有中央軍,還有地方軍,主要是南方軍,包括粵軍、鄂軍、湘軍、川軍、滇軍,也有一部分北方軍,像東北軍。

這些所謂的地方軍,跟原先的“諸侯武裝”相比,已有明顯不同,區別就在於它們都已按照政府的整軍計劃,實行了“中央化”。 即如川滇兩省派到淞滬的軍隊,其實也並非劉湘、龍雲所控制的嫡系軍隊,可以算作正規的國防軍,不僅受中國統帥部直接指揮,而且由於經過“淘冗選精”,戰鬥力較之以往也有顯著提高。 這些地方軍在未“中央化”之前,都是從內戰的你爭我奪中走過來的,今天打,明天和,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也沒打出個子丑寅卯來,現在要變內戰而為“國戰”,立刻有了一種保家衛國的榮譽感,覺得這才像個真正的國防軍人。 站在閱兵台上,陳誠可以看到並調遣任何一個戰將:薛岳、胡璉、王耀武、張靈甫、孫立人…… 既然這麼多部隊增援過來,將官們都提出來,能不能將原有的基幹部隊換下去歇一歇。

陳誠說,不能換! 老部隊有經驗能打仗啊,知道怎麼跟鬼子說“不怕”,若是全換了新兵部隊,“怕怕怕怕”,沒準換防之時正是陣地失守之日。 不管傷亡多大,白天還是得挺住,到晚上,等日軍炮火減弱時,再從調撥來的部隊中抽調兵員補充。 當時很多新上來的部隊,特別是地方軍,在戰鬥力和作戰經驗上很難馬上達到一線中央軍的水準,如果貿貿然獨當一面,確實難堪重任。 在羅店血戰中,陳誠之所以一直能撐住,主要就是通過這種以老帶新的方式不斷“輸血”,才維持住了部隊的元氣。 在戰鬥進入白熱化階段時,連身為前敵總指揮的陳誠自己都差一點倒在羅店。 陳誠個子不高,但膽子挺大,空襲時從不肯進防空壕,再勸也沒用。但是有一次敵機來襲時,隨從副官們眼看不對勁,還是一齊上去把他給拉出了指揮所。

一顆炸彈下來,房屋整個塌了。假如陳誠再晚一秒出去,則性命休矣。 這一輪苦戰,松井又沒能從正面打開任何缺口,而截至9月29日,日軍在上海的死傷人數已突破一萬大關! 此時在北方,保定會戰已經結束,閻錫山策劃中的“大同會戰”也夭折了,幾個侵華將帥一比較,還就是松井的成績單最拿不出手,滿眼都是紅叉叉,太傷人自尊了。 以前可以說是人不夠,現在五個師團也到位了,甚至還多出來不少,這個理由當然就再也不能拿出來做擋箭牌了。 松井到底是華中的“中國通”,他比較來比較去,終於發現自己輸在哪個環節了。 “一·二八”會戰時,剛剛登陸上海的植田謙吉曾在江灣一籌莫展,他們如今撞上的其實是同一堵牆。 淞滬北戰場就是擴大了的江灣。白天,你可以用大砲轟開守軍的工事,可以用坦克開路,但是因地理環境所限,坦克和步騎兵行動起來都很慢,有時一天僅能向前推進幾里,第二天爬起來一看,那幾里區域,守軍一個晚上就全部收復了過去,結果當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看來還是得另選一處理想戰場。 植田當初從江灣換到廟行,雖然吃的還是一個敗仗,但毫無疑問,起碼對特種部隊的使用更順暢一些了。 松井決定進入南戰場,到廟行一帶去作戰。 要進入南戰場,就必須強渡蘊藻浜。 多麼神奇的一條河。 “一·二八”會戰時,雙方就兩次強渡,到松井這一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10月5日,日軍強渡蘊藻浜。 在張治中辭職後,陳誠已實際擔負起指揮淞滬整個戰場的責任。他察覺到松井的意圖後,立刻調集大軍,雙方在蘊藻浜南岸展開了一場新的浴血廝殺。 風雲動,戰鼓擂,人人的眼睛都在睜大,瞳孔都在緊縮。 八年抗戰中唯一的一次大規模陣地戰至此進入高潮。歷史學者黃仁宇指出,自淞滬會戰後,整個抗戰期間再無類似大兵團扎堆在一個小區域廝殺的例子。

來上海打仗的部隊,都是以“抗戰”為旗號從各地調來的,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猶如八國聯軍,他們的裝備訓練都大不一樣,戰法和素質亦千差萬別。 以前都是各據山頭的好漢,現在卻要聽一人之將令,你不集中於一個狹窄地區,別說指揮調動,沒準點個名連人頭都攏不齊。 站在純軍事的角度,陳誠最好是這樣打: 用雜牌部隊吸引日軍火力,以嫡係部隊為精銳機動,等到敵人進攻受挫,或進入我一線防禦陣地時,再從側翼包抄。 好計,不過很容易被別人看成是陰謀詭計的“計”。 你這不是藉刀殺人嗎,又想犧牲我們雜牌,保存你的嫡系? 難做人啊。沒準還沒打到一半,人就先散了一半。 所以對於陳誠來說,只能大家排成隊,一批批地上,這批打殘了,再換另一批,如此循環,才能確保陣地不失。

被陳誠一度寄予厚望的是稅警總團。 這是一支頗具傳奇色彩的部隊,成名於“一·二八”會戰。 稅警總團本來屬於緝查大隊的性質,職權也僅限於抓私鹽販子和保護鹽場。可是在歸入宋子文的財政部之後,它卻幾乎發展到了與黃埔軍校教導總隊一個檔次的水平。 宋子文在稅警總團內實行高薪制,按美國陸軍操典來練兵,因此又有美式軍團之稱。 在“一·二八”會戰中,這支美式軍團加入第5軍編制,曾創造過殺傷日軍數超過己方損失人數的驚人紀錄。 老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壯。稅警總團能打仗,連蔣介石都知道,也因此就被牢牢惦記上了。 長城會戰後,因為軍費支出的問題,稅警總團的後台老闆宋子文和蔣介石拍了桌子,一怒之下,辭去財政部部長職務走人了。大舅子一走,蔣介石馬上讓黃杰去接任稅警總團團長。

黃杰是黃埔一期生,他去了之後就對稅警總團進行了黃埔式改造,不僅訓練方法改了過來,兩個支隊司令官也都由黃埔系軍官充任。 說稅警總團是蔣介石的秘密武器,並不為過。 可是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陳誠把稅警總團的兩個團拉上去後,只一兩天就垮了。 開始大家都還認為,頭陣不算什麼,剛剛上場,可能還是不太適應的緣故。 等稅警總團的六個團都聚齊了,再上。 沒想到這次還是不靈,幾天之後,稅警總團最前面的三個團已傷亡一半以上,基本失去戰鬥力。 先後上陣的六個團中,只有一個第四團打得最好,加上其他部隊輪番接力,陳誠雖然未能將鬆井擠下蘊藻浜,但仍然成功地將其阻擊於廟行之外。 渡過河之後,日軍傷亡已接近兩萬之數,有時一天死傷個兩三千人都不在話下。

最糟糕的是彈藥快用完了。 在第三次增兵中,金澤第9師團是三個師團裡面唯一的常備師團,加上它還參加過“一·二八”會戰,在一眾小弟中堪稱帶頭大哥。 本來松井特地把野戰重砲兵聯隊配給它,希望能助一臂之力,未料金澤師團立功心切,閉著眼睛嘩啦啦一打,忽然大砲沒聲了,低頭一看,原來砲彈全給打光了。 金澤師團旁邊,就是名古屋師團。 餵,沒彈了,能不能藉點過來? 名古屋師團卻早就鍋底朝上了,它登陸的時間比金澤師團還早,哪有這許多砲彈可用。 同病相憐的兩個師團都發起愁來。步炮協同的戰術使慣了,一時間沒了砲彈,都不知道怎麼走路了。當然,砲彈還可以依賴後方補充,但是補充需要時間啊,再不往前攻,松井司令官就要拿著打人的棒上來了。

日本人果然是很有些搞發明的潛質,不是沒彈藥了嗎,好辦,拿竹子削一下,做成弓箭,然後浸點汽油,往守軍陣地上射! 這招大概是從上學來的,作戰雙方經常這樣用火箭對射,可見吾國名著在東瀛小島上也很流行哩。 趁著這一間隙,陳誠請來了著名的廣西桂軍。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廣西自古民風剽悍,大明朝時即有“廣西狼兵雄於天下”之說,那時候聽到東南出了倭寇,連皇帝老兒都知道要徵召廣西人:朕的狼兵呢,快讓他們去砍殺一陣。 西南諸省中能與廣西人媲美的,只有湖南人,二者打起仗來都是嗷嗷叫,到清末的太平天國起義時,幾乎就是兩省人在打仗——湘軍主要由湖南子弟組成,而太平軍的基礎來自於廣西老兄弟。 到了北伐,桂軍像坐著火箭一樣,一舉超越了湘軍,他們不再與北面的湖南人比,而是與東面的廣東人比了。當年的北伐軍裡面,有“鋼鐵二軍”之說,“鐵軍”是指廣東的第4軍,“鋼軍”即指廣西的第7軍。

本來說要像稅警總團那樣守,但時任副參謀總長的白崇禧堅持要通過主動進攻,打一場漂漂亮亮的閃擊戰。 10月21日,桂軍第48軍向日軍發起進攻。 閃擊要出敵不意,可惜這一目的實際並未能達到。經過重新補充,已經彈藥充足的日軍各師團竟然提前“閃擊”了桂軍——整整提前了12個小時,也就是說快了半天。 日本人在破譯電報方面的能力極強,閃擊戰的失敗,很有可能就是行動計劃洩密的結果。 桂軍在這一戰中損失很大。 廣西官兵作戰英勇,戰場之上,他們個個端著刺刀沖在最前面,人人唯恐落後,沒有一個肯彎著腰或匍匐前進的。 這在內戰中也是一種戰術,而且很有效。因為彼時大家火力都不強,最怕的就是這樣面無表情地徑直衝過來,膽小的準得被嚇得尿褲子。 可是外戰不是內戰,日軍的槍砲太猛了,結果打到最後,就變成了類似於《火燒圓明園》裡的場面,桂軍一排排地往上沖,再一排排地被打倒,直至場上剩下最後一個旗手在血泊中掙扎。 白崇禧在後方聽到戰報後,痛苦萬分,乃至於一連好幾天都不肯吃一點東西。 攻是不可能了,只能再收回來守。 經過頑強固守,金澤師團投入一線的進攻部隊被桂軍打到了不堪境地,原先一個步兵中隊有180人,相當於中方的一個加強連,現在只剩下了20人不到,連編一個班都困難。整個師團傷亡總計達到6000多人,也就是說主力的一半沒了,要知道,這可都是經過多年訓練的老兵。 其他師團更是慘重,第101師團傷亡已接近9000人,基幹部隊所剩無幾,到了欲哭無淚的程度。 自發起新的攻勢以後,日軍傷亡率再次刷新紀錄,向三萬進軍,總計傷亡數已接近六萬! 日本師團的規模通常介於我們的師和軍之間,基幹部隊大致在1.2萬人左右,加上七七八八的特種配屬部隊,可以達到兩萬多,也就是說,若無補充兵源不斷接濟的話,此時可以直接取消番號的師團至少是4~5個。 上海太難打了。 這點不光松井沒有預料到,來滬參戰的日本兵,包括他們身後的國民也大多沒有心理準備。 20世紀80年代,很多日本老人對中國的江蘇和上海都非常熟悉,甚至能叫得出寶山、羅店、月浦、蘊藻浜、大場的名字。 我說的,還不是侵華老兵。 事實上,當時非常多的軍人家屬都收到了一份來自中國的通知單。那是一份死亡通知單,上面戰死一欄,無一例外都填寫著以上那些地名。 這種刻骨銘心的印象,大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難以自行消失的吧。 與此同時,則是華北戰場“連戰連捷”的消息不斷傳來。 華北方面軍第1軍佔領了河北石家莊,第2軍打到了山東德州,蒙疆兵團攻克了綏遠的包頭。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我們累死累活,幾乎拿鮮血和屍體在鋪路,卻還是步履維艱,佔領每一座陣地,都要死傷無數人,北方那幫傢伙怎麼如此輕鬆就能得手呢,難道我們面對的不是同樣的中國軍隊? 松井實在想不通,但想不通也得硬著頭皮上,因為實在是騎虎難下了。 他一邊向統帥部告急,請求派出更多援兵,一邊繼續督師前進。 金澤師團又是首當其衝。 倖存者們,大家來集合吧,舉行最後的誓師,向裕仁天皇親授的軍旗表決心,勇往直前,定奪陣地。 可是,看到前方戰況如此之慘,官兵們都已心知肚明,此一去,必難生還,於是原本應該“壯懷激烈”的誓師會竟然變成了哀哀切切的告別會。 10月23日,南戰場達到沸點。 經三日血戰,桂軍基本把精華都打光了,能拼能殺的老兵十不存一。此前,其他各軍軍官傷亡至多到團營級,旅級很少,但桂軍光旅長就戰死了六七個,有一個師的軍官甚至全都傷亡了。 陳誠被迫將桂軍撤下休整,防線也退至大場。 在陳誠撤軍之前,上海派遣軍發動的進攻幾乎已陷於停頓,打不動了,特別是像第101師團這樣的新兵部隊,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一些官兵在日記中甚至有了悲觀厭戰的情緒。 可是守軍一撤到大場,松井馬上像打了一針強心劑一樣,精神重又振作起來。 他可以騰出場地,利用南面相對開闊平坦的地形,去著手建立一個陸上機場了。 其實從善通寺師團登陸川沙口開始,上海的天空已經很少能看到中國的戰機了,日軍擁有完全的製空權,因此松井的出發點,不是要進行空戰,而是要發揮空中特種部隊的獨有優勢,去打擊陳誠的地面部隊。 空中的此消彼長,緣於日軍飛行戰術的改變。 整整六週的相對沉寂,日本海軍航空隊並沒有在家睡覺,而是關起門進行了激烈的爭吵,他們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為什麼看起來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要遠超對手的航空隊,會較量不過相對孱弱的中國空軍。 最終他們得出了結論,也糾正了自己的錯誤,而這將給中國空軍帶來滅頂之災。 當再次捲土重來,轟炸機周圍已經佈滿了護航的單翼戰鬥機,它的名字叫96式。 96式是當時日本最好,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的戰鬥機,它的速度比美國鷹式戰鬥機都要快得多。 96式其實早就研製出來了,只是受“戰鬥機無用論”的影響,一直沒派大用場而已。 9架轟炸機,配合著27架96式,中國空軍出動了16架鷹式,結果11架被擊落,而96式毫髮無損! 陳納德大為震驚,但是他很快發現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96式不僅在性能上要略勝於鷹式,其飛行員的技戰術水平在整體上也要超過中國飛行員——哪怕是其中最優秀的部分。 與轟炸機飛行員不同,日軍戰鬥機飛行員受到過嚴格的空中格鬥訓練,不僅配合默契,而且善於在空中製造各種各樣的圈套。 比如誘餌戰術。與陳納德的“空中馬戲團”一樣,它也是由三架戰鬥機組成的,其中一架故意露出破綻,如果你分辨不出,被它誘進伏擊圈,另外兩架就會緊緊咬住你的機尾,直至將你擊落在地。 又比如囚籠戰術,實際上也是一種誘餌戰術。 假如你忽然看到一組96式戰鬥機集體在空中翻滾,樣子像松鼠在旋轉的籠子裡打轉一樣時,你千萬不要試圖去接近或攻擊它們,因為那是一個可怕陷阱。 一旦你上當,被騙進這座“囚籠”,就會有一架日機悄悄地離開隊伍,然後從你背後忽然出現,直至殺人於無形。 這些戰術都需要有極高的飛行技術來配合,即使是頂尖的中國空軍飛行員也很少有人能夠完全做到。 陳納德曾親自駕駛一架鷹式戰鬥機臨近觀察,不料連他自己都差點被困在“囚籠”裡出不去。幸虧美國人飛行技術高超,採取了同96式一道翻滾的辦法,才使背後的殺手未能找到可乘之機。 一流的飛機性能,一流的飛行技術,再加上一流的飛行戰術,當96式護衛著轟炸機衝過來時,迎戰的中國戰鬥機就像紛飛的雪花一樣被擊落下去,只有一些技術最好的才能做到駕機全速逃離。 當然還有死也不肯服輸的男子漢,比如陳納德的中國高徒劉粹剛。 看到日機天天在南京上空肆虐,而且如入無人之境,他氣得哇呀呀大叫——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誓斬爾等鼠輩! 就像中關雲長那樣的猛將,一捋頷下長須,大喝一聲:取我寶刀過來。 在登上戰機之前,劉粹剛把身上的錢包取出來,交給機場上的一位東北老鄉:錢包裡的錢不多,如果我戰死當場,將來捐給抗戰者,聊表一點心意。 劉粹剛單機殺向敵群。 剛闖進去就落入埋伏,後面突然殺出的一架96式,一口將劉粹剛死死咬住。 劉粹剛拼命擺脫,但鷹式仍然受了傷。受傷之後,戰鬥機開始失去平衡,只能左轉,不能右拐,甚至有墜毀的危險,而日機仍然不依不饒,緊追其後。 你高飛,他就高飛,你低掠,他就抵掠,憑藉高出一籌的爬升和速度,牢牢地壓著你一頭。 兩機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96式已經貼近鷹式的尾部,日軍飛行員興奮莫名,在他看來,獵物已經插翅難逃。 處於這種情況下,既使你是王牌飛行員,百分之一百也得繳槍或者完蛋。 然而就在日機要瞄準射擊的一剎那,令人驚詫的一幕出現了,中國飛機忽然來了一個“巧妙的急轉彎”,這一動作從軌跡上看,像一個直“8”字。 立刻,鷹式脫離了96式的射程和火力範圍。 百分之一百要完蛋了,可劉粹剛卻屬於那百分之一百零一。 日軍飛行員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在他看來,對手已經是個身上插了箭的兔子,縱使垂死前還能來幾個救命動作,相信也蹦躂不了幾下。 你來直“8”,我也會,不過依葫蘆畫瓢而已。 一次,兩次,兩個空中格鬥的高手都用上了全部力量,汗水涔涔而下。 兩次直“8”字的單臂大迴旋之後,劉粹剛仍然沒有能夠擺脫追殺,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被其一口吞噬的可能。 這場空中追逐賽,已進入了最緊張的時刻,死神不斷魚躍俯衝,它張開血盆大口,逼視著決鬥的雙方。 耳邊,似乎已經聽到牙齒咬嚙肉塊的聲音。 地面上響起了一陣陣驚呼聲,那些躲避空襲的人們提前從防空洞裡走出,做了“空中大肉搏”的現場觀眾,在極度驚險的一刻,有的人忍不住用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們實在不願再看到自己的英雄自空而落。 直“8”第三次。 一升一降,一擦一過之間,日軍飛行員忽然猛地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後,現在卻變成了在前。 這只是一個非常短暫的瞬間,電光火石,幾乎讓人難以察覺。 但已經足夠了。 身後的劉粹剛反客為主,一串長射後,96式應聲落地。 地面上的人們驚呆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微妙的變化出現在什麼時候,只看到日機冒著白煙,撞到地面,然後粉身碎骨。 前後,僅幾分鐘而已。 一摸案上杯盞,熱酒尚溫。 本來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但臨時可以自己再造一個伏擊圈,反過來將對手裝進籠子,這種膽略和技術連日軍王牌飛行員也驚羨不已。 可是這樣擊落96式的場面畢竟少之又少,劉粹剛當時也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升空作戰的。 陳納德看到,許多飛行員戰死沙場,優秀者越來越少。 為了留下種子,他不得不採取措施,把他認為最優秀的飛行員都盡可能暫時“雪藏”起來,可是他也知道,這些倖存者就像是室內靶場中不斷移動著的靶子,也許這次躲過了死亡的追逐,下一次未必會那麼幸運。 在暴風雪中,花朵的凋零,只是早晚而已。 1937年10月27日,劉粹剛在一次迫降時,由於缺乏夜航設備,意外地與地面一座小樓相撞,機毀人亡。 11月21日,高志航在河南周家口機場遭到日軍航空隊突襲,被炸身亡。 高志航在蘭州試飛蘇聯飛機時,曾讓人捎信給空軍司令部的同鄉:蘇聯戰機速度夠快,戰勝96式有望,日必敗,我必勝,我們不久就可以回東北老家了。 唐人有詩曰: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可是終究,這些東北籍飛行員大多數都沒能活著回去,世間之不幸,真非人所能逆轉。 悲情還在繼續。 12月3日,有“江南大地之鋼盔”之稱的四川籍飛行員樂以琴升空作戰。當時他的鷹式座駕已經破損不堪,只能臨時駕駛機場內的最後一架意大利戰鬥機。 意大利飛機性能很差,轉身慢,爬高慢,什麼都慢,樂以琴駕著這架破機,猶如戴著枷鎖在跳舞。 很快飛機就中了彈,由於打開降落傘較晚,樂以琴墜地犧牲。 至此,中國空軍“四大天王”沒了三席,站在前沿的優秀飛行員傷亡殆盡。 有一天,宋美齡讓陳納德陪著她一道去迎接歸航的飛機。 一共11架,當它們降落時,一架衝出跑道,栽入稻田,一架翻著筋斗,起了大火,一架撞上了來救火的汽車…… 11架有5架失事,4名飛行員喪生。 這都是意大利教官培訓出來的飛行員,沒有優秀者,只有讓他們上了,而上去之後就是這個結果。 宋美齡目瞪口呆,她哭著問陳納德:我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陳納德無言以對,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上帝,事到如今,還能夠怎麼辦。 進入10月,中國空軍參加淞滬會戰的80架飛機,只剩下了不到12架,確實是連神仙都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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