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5·歷史不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烈焰中的軍旗(一)

中國的跨國遠征,卻彷彿是一次巨大的冒險。 第一次遠征,失去了整整六万精銳,國內第一支機械化部隊的所有輜重裝備損失殆盡,作為王牌部隊的老第五軍從此消失。 第二次遠征,又是幾十萬主力進入雲南和印度,經過大戰,中國總預備軍中訓練及戰鬥力良好的部隊,幾乎完全消耗於緬北滇西兩戰場。 當重兵遠征,主力他調,國內戰場終於刮起了遠超人們想像的暴風雨。 山水有相逢 1944年初,時任“華北方面軍”司令官的岡村寧次給自己卜了一卦。 給他占卜的這位“算命大師”在日本很有名,據說每年都給日本的商界名流預蔔一年吉凶,當然不是每次都靈,而是有時靈,有時不靈。 不過,對於靠算命吃飯的人們來說,這一成績也已經不錯了,就跟打仗一樣,一個人一輩子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勝率,足堪“名將”。

“算命大師”煞有介事地鼓弄一番,留下兩條卜語,其中一條是:戰局迄今雖無大變化,但年中至秋季將有進行大戰的跡象,作戰方位似在西南。 占卜後,岡村卻沒當一回事,因為這位被彭德懷稱為“歷來最厲害”的華北日軍司令官,自發動“五一大掃蕩”後,就使八路軍轉入了極度被動。在他看來,百團大戰那還是好久以前的事,眼前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大戰的跡象”。 1944年2月,岡村接到日本統帥部的一項最新命令,不由得大吃一驚。 占卜應驗了,根據命令,日本即將在關內發動一場超規模大戰,而北方指揮官就是他本人。 此次大戰代號為“一號作戰”,是想趁中國發動跨國遠征的機會,打通大陸交通線,以便將南方戰略資源運往日本,維持其戰爭機器的運轉。

對“一號作戰”,日本統帥部是下了血本的,先後共動用十九個師團,兵力超過“七七事變”以來的任何一次。 既然要打仗,就要有新兵進行補充和守備交接,為此,日本國內進行了一次大規模動員,共動員五十一萬人,超過日俄戰爭的兩倍,稱之為“亙世紀之大遠征”。 這樣的命令,岡村盼得很久了。 他是一個實力論者,向來就反對搞什麼誘降,連引誘汪精衛都覺得沒意思。 誘什麼誘,你把“重慶軍”都打光了,蔣介石還有什麼實力跟我們對著幹? 到現在才下這樣的決心,實在太晚了。 可是晚下總比不下好,何況如果沒有中國的遠征,岡村怕是連這樣的機會也不一定能撈著。 岡村的任務是渡黃河、取河南。 那年中條山戰役後,中國統帥部就對豫省境內的第一戰區進行了改組,由蔣鼎文、湯恩伯分任正副司令長官。蔣鼎文是早期中央軍“老五虎”成員,但岡村並不在意,他重視的仍是湯恩伯。

在岡村擔任武漢第十一軍司令官期間,湯恩伯始終是其最大勁敵之一,從武漢會戰到隨棗會戰,這對中日的超一流武將兩度交鋒,岡村都未能領先一招半式,成為他離開武漢時的一塊心病和遺恨。 山水有相逢,我們又見面了。 日本將帥裡面,岡村向以信任幕僚、放得開手腳著稱,平時只抓大事和決斷,作戰計劃均由參謀們負責起草,很少插手,但這次他一反常態,破例專門對屬下進行了一番交代。 岡村所說的,是對湯恩伯的了解。 知道湯恩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我告訴你們,這是一個非常勇敢而且具有很深戰術素養的支那將軍。 他喜歡打運動戰,隨棗會戰的時候,我曾猛攻他正面的一角,當時已經把他的一部分軍隊包圍了起來,你們猜怎麼著,他竟然敢親率主力進行救援,並乘隙使第十一軍陷入重圍,為此,我們的軍隊受到了不小損失。

沒有人天生喜歡打敗仗,當岡村“复盤”的時候,心裡顯然是相當不好受的。 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也不由得發了毛。 湯恩伯如此神出鬼沒,抓又抓不住,逮又逮不著,一旦出現,還能打得你飄啊飄,這次別又重蹈覆轍吧! 岡村似乎胸有成竹,“我自有計較”。 拿過作戰計劃草案,岡村指了指其中一支特種部隊的編制:暫時隱藏起來,不要予以使用。 因為它將是戰勝湯恩伯的獨門秘技! “虎師團” 1944年4月18日,“華北方面軍”所屬第十二軍突然自黃河鐵橋強渡新黃河。 這座黃河鐵橋原來是平漢鐵路的重要樞紐,早在花園口決堤前就被炸掉了。戰前,日本從關東軍方面調來專用器材,用三個月時間完成修復,同時還在黃河岸邊建立了一座小橋頭堡。

由於自中條山之戰後,黃河岸邊皆無大的戰事,乃至鐵橋修復和橋頭堡的出現,都未能引起第一戰區的足夠重視,以此埋下巨大隱患。 日軍在發動強渡時,正是以這座小小的橋頭堡為據點,確保了軍隊和輜重得以快速通過。 4月29日,第十二軍已兵臨許昌城下。 日本人對中國的“四大名著”,最熟悉的莫過於。第十二軍司令官內山英太郎中將就是在宜昌反擊戰中曾被陳誠打得差點剖腹自殺的那位,他起初認為,許昌是三國以來著名的“軍都”,曹操發家的地方,湯恩伯可能就在這裡,因此不惜動用三師二旅團來圍攻許昌。 素來行踪不定的湯恩伯恰恰不在許昌,在獲悉許昌被圍後,他曾派三個軍前往救援,然而都無法進入內線。 許昌已成孤城,但即使這樣,城池也不是那麼好攻的。

守將呂公良,畢業於黃埔第六期,這是一個非常講究軍容風紀的戰將,據說大熱天上衣扣總是扣得整整齊齊,寒冬臘月也從不把手伸進褲袋中取暖。 呂公良治軍也很嚴格,幕僚常稱他有當年曹操在許昌割發代首的風範,他則坦然言稱:“我沒有曹孟德那樣的雄才大略,卻一定不會像曹操那樣叛漢不忠,在抵禦外侮的戰爭中,我會盡一個軍人的天職。” 有其將,必有其兵,呂公良的新二十九師只是個新編師,力量並不強,但他們在面對日軍重兵圍攻時,仍表現出了超常的勇氣和作戰意志。 當戰鬥進入白熱化時,軍官們身先士卒,腸子打得流出來都不肯稍有退卻,團營長直接拿大刀將衝進城內的日軍砍倒在地。 一天之後,內山司令官發現自己的部隊傷亡在不斷增加,而守軍卻異常頑強,沒有絲毫要撤退的跡象。

內山曾擔任關東軍砲兵司令官,多次嘗試過將砲兵前移直接支援步兵的打法。進攻受挫後,他將山炮推前,進行直接瞄準射擊,這樣許昌城終於被打開了缺口。 城池眼看守不住了,5月1日,湯恩伯同意呂公良分路突圍。 突圍前,呂公良眼含眼淚,下令將本師軍旗予以燒毀,以免落入日軍之手,使部隊蒙受恥辱。 包括呂公良在內的高級軍官後來大多在突圍中陣亡,日軍為呂公良建了一座墓,當新二十九師被俘士兵路過此墓時,全都伏地痛哭,看守他們的日本衛兵亦無法禁止。 岡村說過,要知道湯恩伯究竟在哪裡,唯一的辦法就是包圍其分屬部隊,到時他不可能不去救。 湯恩伯要救許昌,就不能不與呂公良進行電報聯繫,其電報全部被岡村截獲並破譯,而正是這些電報暴露了湯恩伯的作戰計劃和所處位置。

湯恩伯的真正意圖是,將湯集團一分為二,包括呂公良新二十九師在內的南集團負責在許昌牽制日軍主力南進,作為主力的北集團則從登封山區攻向鄭州,那裡是內山第十二軍的側背,兵力薄弱,可一擊即中。 原來湯集團主力在登封,而且已握有勝券。 這一戰策毫無疑問是可以讓岡村看到心裡發涼的。如果它能順利實施,湯恩伯就算救不了許昌,也完全可以從背後打到他狂吐鮮血。 岡村立即轉換策略,下令內山在攻下許昌後,仍遣部分兵馬沿鐵路南進,以麻痺湯恩伯,同時“華北方面軍”主力卻悄悄地向登封疾進,以包圍湯恩伯北集團。 起初,日軍在登封山區的作戰過程並不順利,且連遭打擊,其中湯恩伯第十三軍的戰鬥力再次給岡村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十三軍裝備上乘,每連有四到五挺捷克式輕機槍,每團還有十二挺重機槍,所以他們作戰時,喜歡先將日軍吸引到陣地前,然後再使用正面及交叉的濃密火力進行殺傷,劣勢的小部隊一旦被其夾住,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除此之外,這支部隊還擁有精銳主力通常具備的那種傲氣。在撤退時,已負傷難以行走的官兵,為了不致被敵所俘,寧願以手榴彈集體自殺,而一般的中國軍隊通常是難以做到的。 相持不下,就得用絕招。 這個絕招,岡村早就準備好了,那就是他在修改作戰計劃草案時隱藏的特種部隊:戰車第三師團。 這支重甲兵團其實早就過了黃河,但岡村始終把它隱藏在鄭州以北,為的就是等湯集團主力露面。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日軍坦克都是分屬各師團使用,即使南昌會戰時,岡村首次組建戰車集團,也只屬於偶爾的靈光一現。

後來,德國在歐洲發動閃擊戰,日本派陸軍視察團跑去一看,舌頭全伸了出來。 太帶勁了,跟人家一比,我們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啊。 趕快合併,坦克再也不一輛一輛用了,得聚一堆使,這便是“戰車師團”。 戰車第三師團被稱為“虎師團”,原先一直駐包頭,是準備對蘇作戰用的。南昌會戰時組建的戰車集團有一百三十五輛坦克,那已經令人咋舌了,戰車第三師團擁有的坦克數量則達到兩百二十五輛,而且坦克的厚重、速度、火力均為以前所不及,一輛坦克可攜帶七十發砲彈,在平原之上幾乎沒有敵手。 “虎師團”與另一支隱伏的騎兵旅團加入攻擊後,突然截斷湯集團的後路,戰場形勢立刻大變。 “虎師團”的出現改變了河南戰局 5月8日,在主力部隊陷入四麵包圍的危急情況下,為免全軍覆沒,湯恩伯只得下令突圍。 這時的突圍卻變成了一場誰也料想不到的悲劇兼鬧劇。 從1942年到1943年,河南連續兩年爆發大災,這時正好抗日後方在經濟上也難以為繼,結果導致這麼一個窮得透底的省份,不但得不到賑濟,反過來還要負擔幾十萬軍隊的給養,由此弄得赤地千里,哀鴻遍野,軍民關係也極度惡化。 河南省政府由此指責湯恩伯是罪魁禍首,甚至把他列為“水災、旱災、蝗災”之後的第四災,謂之:湯災。 其實,湯恩伯並非軍政一把手,那麼多軍隊,湯集團也僅是其中的一部分,說“湯災”多少有些誇張的成分在裡面。 這只能說湯恩伯自個兒把自個兒的形像給糟踐了。 常言說得好,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是名將,薛岳、張自忠在個人生活上從來都艱苦樸素,老百姓就是再苦再窮,看著氣順,也就不會說什麼了,偏偏壯湯在這種民不聊生的情形下還忘不了擺排場,老是拿美國將領的標準來寬容自己,他自己越吃越壯,部下們也上行下效,喪失民心就成了必然。 當湯集團突圍時,幾乎每個村莊都在向他們開槍,騾馬受驚了四處亂竄,那些抓來的壯丁也乘機脫逃,部隊整團整營地損失,湯集團內外交困,幾乎臨近覆沒邊緣。 最值得慶幸的卻是日軍的封鎖線出了問題。 內山英太郎擅長步炮協同,但他此前對坦克戰車一竅不通,更不掌握步車協同以及如何集中使用坦克部隊。 他讓戰車師團長時間在公路上來來回回巡邏,以為這樣就可以遮斷湯集團的退路,卻不知道坦克戰車再多也有限,哪裡能把公路都關照得過來,只好一輛輛排在路上,既不開燈,又不開砲,眼睜睜地看著湯集團從縫隙中一穿而過。 內山著急,說你們看到了怎麼不出擊啊? “虎師團”氣得嘴都歪了,“集中不得有時間啊,再說你讓我們不停地來回走動,汽油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想跑也跑不快呀。” 拜內山失誤所賜,湯集團得以突出重圍,並撤入豫西的伏牛山區,但已元氣大傷。 湯恩伯與岡村寧次三次交鋒,第三次終於敗給了老對手,當然也可以說是敗給了他自己。 在突圍時,湯恩伯身邊只剩一個特務連,所帶的電台也丟掉了,情形狼狽至極。他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懊惱,每次涉水過河,都忍不住號啕大哭。 事後檢討,湯恩伯主動攬過了失利的全部責任,乃至常常“面有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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