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一寸河山一寸血5·歷史不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怒江在咆哮(一)

作為遠征軍的兩大分支,中國駐印軍有的時候,滇西遠征軍也就有了,不過與駐印軍不一樣的是,滇西遠征軍在組建之初,雙方就有約定,即這支軍隊須完全由中國軍官指揮,美國人只負責訓練和提供武器。 如果沒有第一次遠征,蔣介石不可能想到這一點,現在想到了,也只能限制在雲南,而且軍官還得由史迪威本人來遴選。沒辦法,人家手裡握著要你命的援華物資分配權呢。 史迪威眼力不錯,他看中的滇西遠征軍首任司令長官是陳誠。 老喬倒不是為了投蔣介石所好,陳誠身上所具有的品質,可以說都是他喜歡並認可的,即使拿美國標準來衡量,也絕對稱得上是個優秀的指揮官。 不過,這下可夠陳誠忙的了,有一段時間,他既要顧遠征軍一攤,六戰區那一攤又丟不掉,真個是團團亂轉,甚至到鄂西會戰,還得飛回恩施去指揮作戰,就差沒有分身之術了。

和很多長年征戰的軍官類似,陳誠也有著嚴重的胃病,如此一折騰,這位十項全能的鐵人就真給累垮了,只得請假去重慶郊外休養。 遠征軍司令長官的位置又空了下來,要說國內能征慣戰的將領也很多,可關鍵是人家史迪威得認可才行,你能讓杜聿明、羅卓英去嗎? 為了找到合適人選,軍政部長何應欽把一本軍官名冊都翻爛了,終於翻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東山再起 因為中條山之戰,昔日虎將衛立煌跌入了谷底,撤職加革除上將銜的處分,也就比坐牢、槍斃好那麼一點。 撤職之後,改調軍委會西安行營主任。 衛立煌為人非常倔犟,屬於“五虎上將”裡面最愛說怪話、發牢騷的,有時跟蔣介石都不對付,但事到如今,他也無話可說,短期內就辦完移交手續,去西安就職了。

所謂行營主任,是一個標準的閑職,沒什麼權,去了以後,衛立煌也不願意一本正經地坐辦公室,而是把事務推給幕僚,自己則帶著一家子在西安城裡閒逛。 每天都是這麼打發光陰,衛立煌自此絕口不言軍事,就連原先部屬求見,他也一概婉言謝絕。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在外人看來,衛立煌是真的想退隱不干了,要不然怎會如此悠閒和清靜? 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這隻虎才會偶爾露出真容。 他經常翻閱報紙,看完之後就長吁短嘆,拍案不平。 將軍的價值在戰場,若久而“髀裡肉生”,空長一身肥肉,連戰馬都騎不了,豈不悲哉? 不言,其實滿心都是言,但總不能自己哭著喊著說“廉頗未老,一頓還能吃上一大碗”之類的話吧。

在西安閒逛一個月後,衛立煌再也熬不住,索性離開西安去了成都。 表面上是徹底退隱,其實卻隱含著強烈不滿:這麼一個閑職,你們不覺得大材小用? 這叫以退為進,然而起初卻只能退不能進,一連憋屈兩年,到了用人之時,統帥部才想到以前還有過這麼一隻虎。 在第一次遠征軍的出國名單裡,羅卓英的位置原先就是安排給衛立煌的。 心裡那個激動,可衛立煌還是忍住了。 機會再好,該拿架子還得拿,不然就會讓人看扁,認為你被貶如此,怎麼上面一聲招呼,你就急不可耐要出山了。 要讓人看重,就得學會“拿”,這是中國傳統官場的經驗之談。 接到徵調令後,衛立煌答复:“我以前去中條山視察時,乘馬受驚,把我從上面顛了下來,因此震壞腦子,所以無法赴任。”

等到陳誠病倒,何應欽又想起了衛立煌,名單報給史迪威,老喬點了頭。 這時,史迪威和蔣介石私下里已經勢同水火,誰跟蔣介石熱落,誰就不討史迪威喜歡。衛立煌因中條山之敗遭貶,與蔣介石的關係,已不像其他幾虎那樣近,他自然沒有理由表示反對。 美國佬能點頭,就一切OK,可是因為前面那個例子,一個軍政部長已經請不動衛立煌了,非得元首去請不可。 1944年春天,蔣介石派專機到成都相邀。 這回要是再“拿”就過了,官場沉浮這麼多年,對尺寸所在,衛立煌還是掂量得清楚的。 重慶一行,蔣介石親自接見,衛立煌正式就任遠征軍司令長官,並得以恢復上將銜。 “腦震盪”問題不存在了,需要面對的是如何在戰場上挽回自己的聲名。

將軍榮辱在戰場,衛立煌(右二)要靠第 二次遠征來翻身 退隱的那些日子,衛立煌不言軍事,某種程度上卻是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那一仗打得實在丟臉,算得上是抗戰中期最窩囊的一仗,以至不提中條山便罷,一提就是一個慘字。 在告別洛陽時,衛立煌特意讓司機返回,繞著住處兜了一個大圈子才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今後還有沒有可能再回到原來的地方。 雖然說是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但現實生活中的軍人,往往是打了一次敗仗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就像劉峙,號稱“常勝將軍”,老“五虎”裡面屬於最牛的,可是因為在保定會戰中摔了跟斗,竟然被人奚落成了“常敗將軍”。 衛立煌是幸運的,因為還有機會重來。 這次絕不能再輸。

陳誠在任時,把遠征軍司令長官部設在楚雄,此地離昆明有三百里路遠,當時主要是陳誠顧慮軍風軍紀廢弛已久,在無法有效改善官兵待遇的情況下實施的“苦肉計”——要窮窮一塊兒,大家都沒話說。 衛立煌把長官部遷到了保山,這回卻不是要做樣子,而是為了真刀實槍地開練。 保山已接近滇緬邊境,離怒江前線不遠,便於觀察敵情,用兵籌謀。 當年中條山之敗,敗就在敗在麻痺大意上,若是當時能靠前一點指揮,則決不至於敗得那麼慘。 先得去看看怒江。 諸葛亮在《前出師表》中,曾談到他為了出師南征,曾“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其中的瀘水,據說就是怒江。 怒江源於青藏高原,其河面不寬,旱季水流也不是很急,但是到雨季就像變了個臉,波濤洶湧,真個是猶如天神怒吼一般。

這是一道很難輕易逾越的天然屏障,對西岸的日軍是這樣,對東岸的遠征軍也是如此。 1944年4月,衛立煌帶著幕僚經過多次察看,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渡江地點,滇西遠征軍也初步完成了裝備和訓練。 此時,中國駐印軍已在緬北發起第二次旱季攻勢,孟拱河谷殺聲震天,處於亢奮中的史迪威一再催促,要求滇西遠征軍按照計劃渡過怒江,與駐印軍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就在這節骨眼上,日軍發動“一號作戰”,昆明和重慶大受震動。 蔣介石給衛立煌發來加急電,要他回師楚雄,以保昆明。 捏著兩位老大的電報,衛立煌反复思量,覺得按哪一頭的意思辦都不好。 回師楚雄,就意味著出師計劃要泡湯了,可自己出來這一趟算怎麼回事,沒有戰功,到頭來罩頭上的帽子還是一個“中條山”,今後又有何前程可言?

若只聽史迪威的話,不顧一切渡江作戰,到時昆明若有差池,自己一樣要吃不了兜著走。史迪威固然不好惹,那蔣介石卻也不是好侍候的老闆,一個抗命失地之罪就可以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給這兩個牛人扛活不容易啊,衛立煌最後決定走“中庸之道”:先抽一部分兵力到貴陽,等局勢稍一緩和,再相機發起渡江戰役。 最弱軍 1944年5月,眼看進入雨季,到了怒江要大發脾氣的時候,衛立煌感到不能再等了,必須像諸葛丞相那樣“五月渡瀘”。 在怒江岸邊已集結五個軍,但在渡河前,有個軍長突然問工兵部隊:“渡江之後,假如站不住腳,能不能再把我們接回來?” 這話一聽,心就一沉。 未渡就想到要回來,跟仗還沒打,先找退路一樣,都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而這無疑是一件再糟糕不過的事。

當時國內的中國軍隊,只有第七十四軍這樣的超一流部隊可以跟日軍硬碰硬,大多數別說攻,能勉強守一守就可以給打高分了,以至天長日久,大家都養成了習慣,即打仗之前一定要往後看一看,找好退路再說。 第五十六師團的瘋狂曾給首期出征的遠征軍造成 致命威脅 更別提盤踞怒江對岸的,還是日軍第五十六師團。 在第一次遠征中,有兩個師團暴得大名,它們同出於北九州,一個是從正面擊退遠征軍的“菊兵團”第十八師團,另外一個就是快速猛插,抄了遠征軍後路的第五十六師團。 經過那一戰,來自於久留米的第五十六師團在南洋日軍中聲譽顯赫,號稱“龍兵團”,而且自侵占怒江以西地區後,這個師團就一直留駐滇西,再未換防,他們天天在那裡挖工事,其陣地之固可想而知。

當所有看得見的情況都一五一十擺在面前,擔憂和恐懼就會像野草一樣四處蔓延。 衛立煌到雲南後,對每個軍都走訪了一遍,跟師長以上軍官一一談話,他知道這種未戰先怯的心理不光是一支部隊有,而是大家都有,不光是軍官有,士兵也有。 在這裡,衛立煌看到了第五十三軍。 第五十三軍原屬東北軍系列,從前的老軍長是萬福麟,也就是保定會戰時第一個開溜的部隊。 第五十三軍曾接受過衛立煌的指揮,那時還稱得上是東北軍系統中編制最大的一個軍,雖有保定之敗,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有四個師六萬人,為一般部隊望塵莫及。 可當他們再次出現在衛立煌面前時,卻已是淒淒惶惶,可憐兮兮。 原因,當然還得首先從自己身上找。 第五十三軍人多,武器相對也好,可是戰鬥力弱,每次作戰都和保定會戰中一樣,沒抵抗幾下就要敗退,以至戰區組織大小戰役時,沒有誰敢把它放在重要位置,都怕東北軍一掉鍊子,害自己步劉峙的後塵。 別說當初的衛立煌,就算鼎盛時期的薛岳也不敢放膽使用第五十三軍。兩次長沙會戰,第五十三軍都參加過,可基本上是有它不多,沒它不少,作用還不及楊森的川軍。 這是個惡性循環,你越怕打仗就越打不好仗,越打不好仗,上級就越不重視你,表彰、補給之類的好事統統與你無緣。 第五十三軍是從湖南走到雲南的,這時萬福麟已升遷,由副軍長周福成接任軍長,人馬也從四個師縮到兩個師,六萬成了三萬。 部隊在一起,能夠攀比的就是戰鬥力和以往的戰績。在滇西遠征軍裡,第五十三軍是毫無爭議的“最弱軍”,誰也不待見。 不過,衛立煌並沒有因第五十三軍墊底就將之忽略,相反還很重視,在軍營裡一待就是五天。 檢查武器,發現步兵連每連只有四門迫擊砲,而按美械裝備的統一標準,應為六門,衛立煌便讓軍長周福成把另外兩門也拿出來。 周福成不是沒拿,而是集團軍沒發。 滇西遠征軍分為兩大集團軍,第五十三軍隸屬第二十集團軍,集團軍總司令霍揆章嫌“最弱軍”戰力不濟,覺得給全也是浪費,便自作主張扣下兩門,以便其他能打的部隊損耗了,還能立即進行補充。 不管霍揆章怎麼想,這對周福成當然不公平,只是心裡雖有氣,上面如果不問,他也不敢多說,就怕你們上頭都穿一條褲子,合著夥來欺負人。 現在既然司令長官主動問起,周福成心頭的不平之氣便按捺不住了,“我的所有炮都在這裡,沒有的兩門讓集團軍給扣了!” 衛立煌的目光轉向霍揆章。 霍揆章滿臉通紅,但當著周福成的面,他又不能說出“最弱”這些理由,只好解釋說:“扣是扣了,不過是準備今後補發的,因為擔心第五十三軍一下子用完,壞了沒法再補。” 這點小伎倆當然騙不了衛立煌,他隨即追問:“既然如此,為什麼集團軍裡的其他部隊都發全了呢?” 霍揆章張口結舌,無話可說。 衛立煌板起面孔,“少發兩門迫擊砲,就會減少火力,這可是自己配苦藥給自己吃啊。” 霍揆章趕緊諾諾連聲,“明天就發,迫擊砲都在倉庫裡存著呢。” 衛立煌把第五十三軍的軍官集合起來訓話,明確承諾,“請大家放心,今後會對第五十三軍平等看待,裝備和補充一律按司令長官部規定,不得剋扣。” 誰要是不聽命令,必受處罰! 由於戰績劣,名聲差,第五十三軍到雲南後一直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從周福成到最基層的東北軍軍官,最擔心的還不是剋扣武器,而是怕遭到縮編乃至“吞併”。 如今,終於有人肯幫著撐腰和說話了,而且這個人還是最高長官,能不激動加感動嗎? 衛長官為什麼會對我們這麼好? 有人說,衛立煌本身就是“嫡系中的雜牌”,人家靠的不是裙帶和學歷,而是實實在在的戰功,因此才會對所有部隊做到一視同仁。 這似乎也說得過去,就像衛立煌在訓話中所說的,要“平等看待”。 可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第五十三軍的想像,衛立煌對“最弱軍”表現出的,還不是“平等看待”般簡單,那已是一種異乎尋常的重視和關照。 信心之戰 強渡以前,衛立煌將製訂好的作戰方案和計劃予以下發,但各軍一拿到手,就引起了議論。 第一個焦點,是第十一集團軍成了防守部隊。 滇西遠征軍有兩大集團軍,無論戰鬥力,還是對滇西敵情和地形的熟悉,第十一集團軍都要勝過第二十集團軍。 大兵團作戰,尤其是這樣關鍵性的反攻,遠征軍全撲上去都嫌不夠,還要留人防守,就算是要防,也應該讓第二十集團軍防,結果卻是第十一集團軍成了主攻部隊。 第二個焦點,也是爭議最大的焦點。 第十一集團軍主攻也罷,使幾乎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是,第五十三軍竟然被安排為主力之一。 那個“最弱軍”,也能成為主力?它有多強的戰鬥力,能打這樣的硬仗嗎? 周福成自己都不知道夢中抽了哪支上上簽,讓衛立煌這麼關照自己,想來想去,也沒別的好解釋,只能從人情脈絡上瞎聯繫。 興許是當年受過衛長官指揮,所以他才把咱們當親生兒子了吧? 意外得寵當然是好事,不拼命打也肯定是對不起領導的,可問題是第五十三軍能力就這麼一點兒,連他們自己對能否強渡成功都心中無數。 有數的人,是衛立煌。 吸取中條山的教訓,衛立煌對這次遠征準備得非常細緻。他在隔江觀察時,發現第五十六師團採取的其實是死守要隘戰術,即守住高山據點,而沒有沿江部署重兵。 衛立煌立刻意識到,渡過怒江其實不難,難的是後面,在地形複雜的大山里與“龍兵團”作戰,那才真叫難。 知道為什麼要讓第十一集團軍主守了吧,守是假,留著最強的部隊,隨時投入後續攻擊才是真。 把第五十三軍列入強渡主力,則出自於衛立煌的另外一番盤算。 第五十三軍是“最弱軍”不錯,對此衛立煌也不是不清楚,可是本來也沒指望它第一口啃的便是硬骨頭,關鍵是給它信心,讓它認為自己很行,特別是裝備美械之後。 不但如此,還能給各軍以示範,你瞧,“最弱軍”都渡江成功了,我們還怕什麼! “恐日病”,或者說是恐第五十六師團的病鐵定不治自愈,也就不存在軍長腦子裡都在想“我還能不能回家”之類的事了。 前提,當然是大家都以為怒江很難渡。 說到底,強渡怒江,其實是一次心理戰,或者說恢復信心之戰。 名將的思維皆有相通之處,衛立煌的這一戰術,與南昌會戰時的岡村寧次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後者就是用“最弱師團”打頭,才挽回了日軍的士氣。 5月11日拂曉,滇西遠征軍揭開渡江戰役的序幕。 渡河部隊乘坐的是一種前尖後方的帆布船,一隻船可以運送一個班,然而使用起來卻極其方便,不用的時候折疊放在背包裡,一個人就可以帶走,要用的時候只需拿氣囊充一下氣。 美式後勤配備真是世界一流,幾乎挑不出一點毛病,可是乘客們的心卻仍然懸在半空中,好半天落不了地。 眼睛一閉下了船,眼睛一睜上了岸。 強渡怒江 想像中的惡戰沒有發生,因為衛立煌已經用特種部隊為“最弱軍”鋪平了道路。 強渡之前,遠征軍在岸邊建立了砲兵陣地,一水兒的榴彈重砲,往那裡一擺,日本人的砲夠不著,它卻可以準確無誤地完全摧毀日軍江岸防線。 經過火力清除,當強渡正式開始時,岸邊已沒有什麼日軍,第一批渡江部隊僅兩人傷亡,就順利地攻占渡口陣地。 滇西遠征軍由此士氣大振,“恐日病”也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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