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朱元璋

第79章 第三節洪武朝的敏感詞

第三個階段,則是一邊任用,一邊殘殺。 在統治前期,朱元璋極少殺文臣。到了洪武中期,天下已如磐石之安,朱元璋對自己的流氓本性不再刻意壓制。他對文臣,一方面要任用他們安邦治國;另一方面,因為知識分子到處都是,用不過來,稍不高興,就隨手殺掉,毫不可惜。 洪武九年十二月,刑部主事茹太素上萬言書直陳時務,朱元璋叫中書郎王敏將萬言書讀給他聽,一開頭茹太素說了一大堆套話,讓朱元璋十分討厭,把茹太素叫進宮,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第二天晚上,又叫人接著念茹太素的萬言書,聽到後面有四件事可行,這才把茹太素放了,說你的錯誤在於文章寫得太長,其實五百個字就足夠了。 過了幾年,茹太素當到戶部尚書,仍然愛提意見,因而“屢瀕於罪”。

一天,朱元璋在便殿宴請茹太素,給茹太素倒了一杯酒,吟詩說:“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茹太素磕頭致謝,續韻吟道:“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朱元璋聽了,不禁為之惻然。但不久,還是找藉口把茹太素處死了。 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四月,朱元璋設置僧司機構,大力崇佛。大理寺卿李仕魯是頗著聲名的程朱理學家,對皇上崇佛的舉措頗不以為然,勸朱元璋崇儒闢佛,朱元璋不從,他一氣之下,把手中的朝笏扔到地上。朱元璋大怒,叫武士當場把他摔死在台階下面。 同州進士王朴性格耿直,最愛直言極諫,有時見自己的諫言未被接受,還當面和朱元璋展開辯論。朱元璋開始幾次對他的敢言勁頭表示欣賞,後來次數多了不勝其煩,把他殺頭了事。王朴根本不了解自己這類知識分子在皇帝心中無足輕重的地位,路過史館,還高聲呼喊:“學士劉三吾誌之:某年月日,皇帝殺無罪御史樸也!”

除了這類因為頂撞進諫而死者外,更多的知識分子死於朱元璋的文字獄。雖然朱元璋越來越看不起知識分子,但他對知識分子的防範戒備心理卻絲毫沒有放鬆,起因是“士誠小人”這個典故。 洪武初年,因為不滿朱元璋重文輕武,有一位武臣對朱元璋大講知識分子的壞處。他說這些人心胸狹窄,嘴巴刻薄,經常變著法地罵人:“讀書人用心歹毒,特擅譏訕,如不警覺,即受其愚弄。如張九四(張士誠原名)優禮文人,請他們給自己改名,哪成想他們竟給他取名為'士誠'。” 朱元璋說,這名字很好啊?有什麼毛病? 武臣說:毛病大了去了。我的幕僚跟我講,《孟子》上說了,士,誠小人也。這是罵張士誠小人啊! 朱元璋聽後,立即找了本《孟子》來查,果然發現有這句話。他不禁竦然而驚:張士誠也算半個君王,給人叫了半輩子小人,到死都不知道,真是可憐。這無非讀書人欺負他是鹽販子出身,瞧不起他,才這樣捉弄他。而他朱元璋出身和尚乞丐,肯定更被他們瞧不起。從此朱元璋就開始對文臣們大起疑心,閱讀奏章多了一個心眼兒。

朱元璋口口聲聲稱自己是“淮右布衣”、“江左布衣”、“起自田畝”、“出身寒微”,顯得十分豪爽坦率。但是這些話只能他自己來說,別人可千萬不能說。實際上,做過乞丐與和尚,這一直是朱元璋內心深處最大的一塊傷疤,但凡“光”、“禿”、“僧”等與和尚沾邊兒的字眼兒,都會犯他禁忌。因為是起義起家,所以也討厭人提“賊”和“寇”。 大明臣民其實誰也沒有膽子當著朱元璋提這壺水,也沒有興趣提這壺水,所以奏章中不用這些字,朱元璋卻更不放心,總懷疑別人會更加拐彎抹角地罵他,遂將防區無限擴大,到了極為可笑的程度。比如“生”字,因為近乎“僧”字,在他看來就不懷好意。而“則”字也很危險,因為“則”在淮西方言中發音與“賊”同。

按照明初習慣,逢年過節、皇帝生日之時,文武大臣都要上表慶賀。所上的表箋,照例由學校教官代作。雖然表箋中都是毫無營養的陳詞濫調,但因為都是頌揚自己的話,朱元璋很喜歡閱讀。但讀來讀去,越來越多的敏感詞蹦了出來,出現次數最多的敏感詞兒是“則”字。 如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因所作《謝增俸表》中有“作則垂憲”句被殺;桂林府學訓導蔣質因所作《正旦賀表》中有“建中作則”被殺。北平府學訓導趙伯寧為都司作《萬壽表》,以表內有“垂子孫而作則”句被處死;福州府學訓導林伯璟為按察使作《賀冬表》,因表內有“以則天下”句而被處死。 其次,表箋中若有“生”(近“僧”)、“法坤”(近“發髡”)等字樣,也被他認為是諷刺他曾出家為僧之事。常州府學訓導蔣鎮,因所作《正旦賀表》中有“睿性生知”句被殺。祥符縣教諭賈翥(zhu)為本縣作《正旦賀表》,中有“取法像魏”句,因“取法”音同“去發”,賈翥亦未免一死。尉氏縣學教諭許元為本府作《萬壽賀表》,表中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一句,因“法坤”音同“發髡”,“藻飾太平”音同“早失太平”,許元送了性命。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事例,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朱元璋的想像力實在驚人,他製造的文字獄也因此觸目驚心,駭人聽聞。亳州訓導林雲在所作《謝東宮賜宴箋》內有“式君父以班爵祿”句,朱元璋以為“式君父”為“弒君父”之隱語,林云因此而被殺。 德安府學訓導吳憲在所作《賀立太孫表》中有“永紹萬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門”句,朱元璋以為“有道”為“有盜”之諧語,吳憲也因此身首異處。懷慶府學訓導呂睿在所作《謝賜馬錶》中有“遙望帝扉”之語,朱元璋以為“帝扉”隱含“帝非”之譏,呂睿也遭殺頭之禍。此外,陳州府學訓導週冕為本州作《萬壽表》,以表內有“壽域千秋”句被殺,人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後來只能揣測也許是因為“壽”字與“獸”字同音之故。

除了在表章裡挑毛病之外,朱元璋還將文字獄擴展到文學作品當中,看到誰寫的詩文讓自己不舒服,就把作者抓來殺掉。 郎瑛《七修類稿》記載,洪武年間,四明僧人守仁應詔入京,閒著沒事,作了《翡翠》詩:“見說炎州進翠衣,網羅一日遍東西。羽毛亦足為身累,那得秋林靜處棲。”朱元璋讀了之後,對守仁說:“你不想見我,說我法網密嗎?”於是以謗訕罪將他處死了。 顧公燮《消夏閒記摘抄》則記載,一位叫來复的和尚在給朱元璋的謝恩詩中有“金盤蘇合來殊域”和“自慚無德頌陶唐”兩句,朱元璋看後大怒,說:“汝詩用'殊'字,是謂我為歹朱也。又言無德頌陶唐,是謂我無德,雖欲以陶唐頌我而不能也。”將之斬首。 明初“吳中四傑”之首高啟是中國文學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洪武七年,朱元璋讀到高啟創作的《上樑文》中,以“龍盤虎踞”一詞形容魏觀的府治。朱元璋以為此語只可用來形容帝王之居,非他人能用,故將高啟腰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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