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2

第19章 乘勝追擊,楚國入侵中原各國

邲之戰的勝利,鞏固了楚莊王的霸權。戰後不久,鄭襄公與許昭公聯袂來到郢都朝覲楚莊王,向他表示祝賀。在那個你攻我伐的年代,強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弱者擺佈於股掌之上;而弱者在夾縫中求生存,風吹兩面倒,誰的拳頭硬就听誰的,朝晉暮楚也在情理之中。 據《左傳》記載,邲之戰之前,楚國大軍圍攻鄭國,鄭國大夫石製曾經秘密與楚莊王接觸,主動提出願意當楚莊王的內應,幫助楚軍攻占鄭國。條件是將鄭國一分為二,楚國占一半,剩下一半交由鄭國的公子魚臣統治。邲之戰結束後不到十天,鄭襄公破獲了這起陰謀,派人將公子魚臣和石製殺死。 石製的陰謀何以敗露? 《左傳》沒有言明,歷史上也無人推敲。但是從鄭襄公的表現來看,倒很有可能是楚莊王本人透露給他的,鄭襄公感恩戴德,因此不遠千里跑到郢都去朝賀。 “亂離瘼矣,爰其適歸(動亂離散是如此痛苦,哪裡才是你的歸宿)?”左丘明用這樣的詩句來批評石製和公子魚臣。無論天下太平還是禮崩樂壞,靠出賣國家利益來謀取一己私利的人,都得不到任何同情。

楚軍回國休整了半年。公元前597年冬天,楚莊王再度揮師北上,進攻宋國的附庸蕭國。蕭國人將熊相宜僚和公子丙囚禁起來,派人對楚莊王說:“如果貴國一定要打仗,就殺了他們。” 熊相宜僚既然以“熊相”為氏,想必是楚國公室的分支,長期以來居住在蕭國,相當於蕭國的楚國僑民。楚莊王是個宗族觀念很重的人,當場回复蕭國人說:“千萬別殺他們,我願意退兵!”可是,蕭國人聽到宋國派大夫華椒為將,正聯合蔡國人前來救援,覺得有所倚仗,加上時值寒冬,大雪紛飛,料想楚國人也呆不了多久,便又將熊相宜僚和公子丙給殺了。 楚莊王大為震怒,命令部隊包圍蕭城。那年天氣特別冷,中原地區連續下了好幾場大雪,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而楚國士兵來自南方,雖然也作了禦寒的準備,面對這樣的冰雪天氣,還是表現出了嚴重的不適應:有的士兵凍傷了手腳,有的士兵則得了傷寒,士氣相當低落,戰鬥力大打折扣。巫臣把這個情況報告給楚莊王,楚莊王於是親自巡視三軍,走遍所有的營寨,所到之處,與將士們促膝談心,親切地拍著士兵的肩膀鼓舞鬥志。據說,不只是被他拍過的士兵能量倍增,連全軍將士都感覺到暖流通過,如同身上蓋了又厚又軟的絲棉被一般,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在這種精神力量的感召下,楚軍頂住了嚴寒,將蕭城包圍得像鐵桶一般,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援兵也進不來。隨著城內糧食一天天減少,蕭國人的鬥志也一天天被消磨,形勢越來越不容樂觀。 某天清晨,楚軍將領司馬卯正在巡視陣地,聽起城牆上有人打招呼,抬頭一看,是一個貴族打扮的人。 “將軍,將軍,麻煩您叫申叔展前來和我說話。”那個人扯著嗓子喊道。 “你認得申大夫?”司馬卯問道。 “認得,認得!您跟他說,故人還無射在此,他一定會來。”城上這麼說。 司馬卯派親兵跑到申叔展營中,沒過多久,申叔展駕著馬車趕來了。一看到城上那人,申叔展就激動起來:“還無射,果然是你啊!” “沒錯,叔展別來無恙?”還無射也連連招手。

“咳,這個時候別客套了。你那裡有麥曲嗎?”申叔展問。 “沒呢。” “有山鞠窮嗎?” “也沒有。” “那河裡的魚肚子疼怎麼辦?” “看到枯井就有救啦!” “哦,你在井口放一根草繩,如果聽見有人在井上哭,那個人就是我啊!” 麥曲就是酒麯,乃釀酒之物;山鞠窮則是一種草藥。司馬卯在一邊聽了這兩個人的對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第二天,楚軍發動總攻,攻入蕭城。因為熊相宜僚和公子丙的事,蕭國人害怕楚軍屠城,四散潰逃。申叔展東找西找,終於找到一個上面垂著一根草繩的井,於是放聲大哭。還無射在井中聽到申叔展的聲音,順著繩子爬上來。漫天戰火中,兩個老朋友緊緊抱在一起。 據說,這口枯井位於安徽蕭縣,直到唐朝仍有人見過。平心而論,還無射憑藉與敵國將領的交情為自己謀求生路的做法,確實讓人難以苟同。但是,身處亂世之中的人們仍能擁有如此珍貴的友情,足以令我們這些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深受感動。

由於感受到楚國擴張帶來的壓力,公元前597年冬天,就在蕭國淪陷後,晉國的先谷、宋國的華椒、衛國的孔達和曹國的一位大夫在衛國的清丘(地名)舉行了會盟,盟約為:“卹病,討貳。”也就是救援有困難的國家,討伐有二心的國家。 會盟結束,宋國馬上發動了對陳國的進攻。因為陳國早已經臣服於楚國,宋國的這次行動可以說是間接向楚國挑戰,也是履行清丘盟約的一種積極表現。但是,宋國人用力過猛了。同盟國中,晉國和曹國對這次行動均持觀望態度,而衛國更是出人意料地派兵救援陳國,公然與宋國對抗。 對此,衛國大夫孔達表示:衛國和陳國世代友好,先君衛成公與陳共公更是交情篤深,曾經約定互為救護。現在宋國無緣無故進攻陳國,衛國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如果晉國因此而懲罰衛國,他孔達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以死謝罪。

《左傳》對於清丘之盟的評價是:“只有宋國可以免受譴責。”意思是只有宋國忠實地履行了盟約,其餘三個國家都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衛國更是明目張膽地背叛了盟約。 事情真的應該這麼看嗎?其實不然。我的意見是,其餘三個國家固然不厚道,宋國也不見得有多高尚。 首先,清丘之盟對宋國最具有實際意義。四個結盟國家之中,晉國是楚國的死對頭,也是唯一可以與楚國抗衡的國家,衛國和曹國則是看著晉國的眼色行事,但這三個國家離楚國都很遠,在楚莊王的火力範圍之外。而宋國則離楚國比較近,又剛剛在蕭城之役中與楚國對著幹,得罪了楚國,隨時可能遭到楚國的報復,急切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國來保護自己。事實上,清丘之盟在這個時候舉行,極有可能是宋國的提議,而晉國僅僅是出於戰略考慮,順水推舟附和了宋國的提議。

其次,清丘之盟後,宋國馬上攻打陳國,師出無名,殃及無辜,其用心是很明顯的,那就是希望通過對陳國的戰爭,將晉國再度拉下水,形成晉楚兩國的軍事對峙,從而避免宋國與楚國單打獨鬥。這與1990年的海灣戰爭中,薩達姆為了將阿拉伯國家拉攏過來對付美國,不停地向以色列施放飛毛腿導彈,打的是同一套拳。 只可惜,晉國人也不是傻瓜,怎麼可能被宋國人牽著鼻子走? 公元前596年夏天,楚莊王果然再次出兵北上,進攻宋國。晉國仍然保持沉默,沒有派一兵一卒前去救援。清丘之盟“卹病討貳”的約定,至此完全變成了一張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其實,晉國這樣做也有自己的苦衷。一年前的邲之戰,晉國的中軍和下軍基本崩潰,元氣大傷,至今尚未恢復。就算晉景公想幫助宋國,想必也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吧。

但盟約就是盟約,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既然簽了字蓋了章,還喝了血酒,就應該履行責任。國際社會對晉國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都嗤之以鼻,晉國在外交上陷入了被動。 晉景公越想越惱火,將一肚子氣都撒到代表晉國簽訂清丘之盟的先谷身上。當年秋天,西北的赤狄部落侵略晉國,打到了清原。晉景公找了個藉口,說赤狄入侵晉國乃是先谷暗中通敵所致,再加上去年邲之戰的失敗也與先谷有很大關係,新賬老賬一起算,判了先谷誅九族之罪。 先谷的曾祖父先軫是晉文公、晉襄公年代的重臣,曾經以中軍元帥的身份指揮城濮之戰和殽之戰,一生盡忠公室,死而後已;先谷的祖父先且居子承父業,也曾在晉襄公年代擔任晉國的中軍元帥;趙盾主政時期,先谷的父親先克擔任中軍副帥,是趙盾的助手;先谷本人也擔任了中軍副帥。先家歷代擔任軍政要職,四世四卿,可謂名門貴冑,盛極一時,沒想到最終毀在了先谷的手上。 《左傳》對此評價:“惡之來也,己則取之。”認為先谷是咎由自取。從先谷在邲之戰中的表現來看,這倒也沒有冤枉他。

為了挽回國際影響,也為了給正在孤軍作戰的宋國人一個交代,晉景公派使者來到衛國,譴責衛國背棄清丘之盟救援陳國的行為,而且威脅說:“如果沒看到罪魁禍首受到懲罰,就派兵討伐。” 孔達倒是樂天知命,對衛穆公說:“如果這樣做有利於社稷,就將罪過全部加到我一個人身上,請殺了我以求解脫吧。我身為國家的重臣,面對大國的責備,難道還能將責任推給別人嗎?我已經作好死的準備了。” 公元前595年春天,孔達自縊身亡。衛穆公派人將這個消息遍告諸侯,說:“寡君有不善之臣,挑撥我國與大國之間的關係,現在已經伏罪,謹致通告!”自古弱國無外交,衛穆公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為了安撫國民憤怒的情緒,衛穆公將女兒嫁給了孔達的兒子,並讓他繼承了孔達的官位。

休養生息了兩年之後,晉國似乎恢復了元氣。公元前595年夏天,晉景公親自帶領大軍討伐鄭國,並且將這個消息事先遍告諸侯。但這次出征僅僅是虛張聲勢,晉景公在邊境檢閱了部隊之後,全軍就打道回府了。按照荀林父的說法,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向諸侯顯示晉國的實力,另一方面也是給鄭國施壓,好讓鄭國人自己主動來認罪。 鄭襄公確實被嚇得不輕,但是他沒有向晉國投怀送抱,甚至也沒有暗送秋波,而是輕車熟路地跑到楚國,找楚莊王哭鼻子去了。 楚莊王好言安慰了鄭襄公一把,要他不用擔心晉國大軍壓境,因為只要他立場堅定,楚國就是鄭國的堅強後盾,絕不會像晉國對待宋國那樣背信棄義。 鄭襄公感激之餘,又向楚莊王提出,想派公孫黑肱取代兩年前入楚為質的公子去疾。楚莊王很爽快地答應了鄭襄公的請求。在波譎雲詭的國際搏弈中,楚莊王就像一位寬宏大量的莊家,對於玩家提出的小小要求總是予以理解,也不吝於將高利貸借給那些有急切需要的人。但是,對於那些敢和他對著幹的人,他一定會窮追猛打,直到人家求饒。如果你想對楚莊王的個人氣質有一個直觀的了解,大可以看看好萊塢電影中馬龍·白蘭度扮演的唐·柯里昂。

在給鄭國打氣的同時,楚莊王醞釀了一次外交活動。他派出兩路使者,一路以公子馮為首,途經鄭國,出訪晉國;一路以文之無畏為首,途經宋國,出訪齊國。 他給公子馮和文之無畏同時下達了一道霸氣十足的命令:“你們分別從鄭國和宋國過境,但是不可向兩國政府請求借道。”言下之意,你們就把這兩個國家當做自己領土,大搖大擺地過境就行了,不必理會他們的統治者。 這道命令對於公子馮來說倒沒什麼,以鄭襄公現在的態度,鄭國差不多也就是楚國的一部分,公子馮完全可以來去自由,還將被當作上賓對待。但是對於文之無畏來說,這道命令無異於一道催命符——且不說僅僅在一年之前,楚國還與宋國發生了戰爭,雙方正處於敵對狀態;早在二十多年前,文之無畏本人就因為過於強硬,深深地傷害過宋國人的感情。 公元前617年冬天,楚穆王與宋昭公在孟諸湖會獵,時任申縣縣公的文之無畏擔任司馬。因為宋昭公沒有按楚穆王的命令攜帶引火之物,被文之無畏追究責任,當著眾人的面將宋昭公的戎車駕駛員拖下來暴打了一頓,宋國人視之為奇恥大辱,一直念念不忘。現在,楚莊王要文之無畏再度前往宋國,不是以使者的身份前去修好,而是要他故意激起宋國人的憤怒,這不是要他送死麼? 文之無畏當然知道這道命令意味著什麼,他對楚莊王說:“鄭國人耳聰目明;宋國人昏聵無能。公子馮沒有什麼危險,我則必死無疑!” “是嘛?”楚莊王輕描淡寫地說,“如果宋國人敢殺你,我就帶兵討伐宋國,一定替你報仇。” 楚莊王此言一出,文之無畏便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就像是圍棋中的一顆棋子,被楚莊王放置在對手的地盤之中,以此造成一個“劫”。對於宋國人來說,這個“劫”是兩難的選擇:如果聽任文之無畏過境,等於默認了楚國的宗主權,放棄了國家的主權與獨立;如果殺了文之無畏,則給楚國製造了一個戰爭的藉口,楚莊王將打著為文之無畏報仇的旗號,再度侵略宋國。 文之無畏將自己的兒子申犀引見給楚莊王后就出發了。這樣做的意思很明顯——文之無畏可以為了國家而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請楚莊王看在自己為國盡忠的份上,照顧好他的兒子,維護好他的家業。 文之無畏到了宋國,宋國右師華元果然對當年孟諸湖之辱記憶猶新,對宋文公說:“楚國派使者經過宋國而不借道,是將宋國當做楚國的領土,亡我之心昭然若揭。如果殺了楚國使者,楚國肯定討伐我國,最壞的後果也不過是亡國罷了。”於是命人將文之無畏抓起來殺了。 按照周朝的禮節,就算是天子的使者過境,也必須向該國借道,頗有強龍不壓地頭蛇之意。宋國這樣對待文之無畏,在當時的人們看來,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當這個消息傳到郢都,楚莊王的反應只能用“狂怒”二字形容。只見他一甩袖子,拍案而起,光著腳就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叫:“馬上集結軍隊,出發攻打宋國!”內侍拿著鞋子和佩劍在後面追趕,直到前院才給他穿上鞋子,到大門口才給他佩上寶劍。楚莊王一直走到郢都的大街上,左右兩廣護衛部隊才急急忙忙跟上來,讓他坐上戎車——說句題外話,楚國部隊的快速反應能力,很可能就是被楚莊王這種風風火火的脾氣給磨練出來的。 同年九月,楚國大軍進逼到宋國的首都商丘城下。宋國人雖然早有準備,但是抵擋不住如狼似虎的楚國大軍,只好一邊守城,一邊派大夫樂嬰齊為使者前往晉國求救。 宋國地處今天的河南,晉國地處今天的山西,當樂嬰齊歷經重重風險穿過楚軍的防線,又經過楚國的盟國鄭國的地界來到絳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無論是出於同情心還是出於對盟國的義務,晉景公這一次都決定不再袖手旁觀,他命令召開軍事會議,商討出兵救援宋國的事宜。可是,在這次會議上,大夫伯宗給晉景公潑了一瓢冷水,將他的滿腔熱情都撲滅了。伯宗是這樣勸告晉景公的:“古人曾經說,鞭長莫及。老天正眷顧楚國,即使晉國現在很強大,能夠違背天命與楚國爭鋒嗎?有句諺語說,高調低調,不過是一念之間。河流湖泊容納污濁,山林沼澤包藏毒害,美玉難免也有瑕疵,國君也經常要忍受恥辱,這就是天道啊!請您務必忍耐,以待時機。” 晉國與宋國相距遙遠,中間又隔著一個正與楚國打得火熱的鄭國,伯宗說“鞭長莫及”倒也不虛。但更為重要的是,“老天正眷顧楚國”,楚國人現在兵強馬壯,鄭國、陳國、許國都爭相向楚國獻媚,連遠在山東的魯宣公也不甘落後,派大夫公孫歸父前往宋國,向正在遠征宋國的楚莊王致以最誠摯的問候。晉國如果在這個時候派兵去救援宋國,恐怕很難占到便宜。 晉景公考慮再三,聽從了伯宗的建議,打消了出兵的念頭。他心裡想,既然不能給實質性的幫助,至少也應該給宋國人一點精神安慰吧!於是乎,他派了一位叫做解揚的大夫前往宋國打氣,也就是要解揚跑到宋國人面前去吹牛說:“晉國大軍傾巢而出,很快抵達宋國,你們再堅持一下,千萬不要投降!” 懷裡揣著晉景公的空頭支票,解揚就出發了。經過鄭國的時候,鄭襄公派人抓住了他,並且送到宋國前線的楚軍大營。 楚國人一見解揚,喲,熟人啊!這不是十多年前北林之役中被俘虜過的晉國大夫嗎?前幾年剛被放回去,怎麼現在又回來了? 楚莊王得知這件事,也很感興趣,他派人對解揚說:“如果你將晉侯要你說的話反過來說給宋國人聽,我不但饒了你性命,而且許你榮華富貴。”解揚開始不受楚國人引誘,經不起再三勸說,立場不夠堅定,一來二去地就應承了。 於是解揚被帶到了商丘城下,登上攻城的樓車向宋國人喊話,他扯著大嗓門就朝城內喊道:“晉侯大軍正前來救宋國,你們不要屈服,援軍馬上就要到啦!” 楚國人一聽,趕緊又將解揚綁起來,拿臭襪子堵住他的嘴巴,送到楚莊王面前。楚莊王很生氣,說:“你既然答應了我,又不遵守諾言,是什麼理由?不是我言而無信,是你背信棄義,趕快去領受刑罰吧!” 解揚這傳話的任務也完成了,綁著就綁著也不掙扎了,等楚國人拿掉臭襪子,他才不慌不忙回答道:“我聽說,制定和發布命令是國君的事,叫做義;貫徹落實國君的命令是臣下的事,叫做信;以信用承受道義並付諸實施,就叫做利。謀劃大事而不失其利,保護社稷,則是卿大夫的職責。我受君命出使,寧死而不辱使命,難道可以因為威逼利誘而背叛嗎?我之所以答應您,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罷了。” 也許是解揚在楚國當俘虜那幾年與楚國人建立了友誼,楚國眾將包括楚莊王的幾個弟弟都為他求情。楚莊王也感嘆道:“一個人認真履行自己的使命,又有什麼錯呢?”於是釋放了解揚。 收到晉景公開出的空頭支票之後,商丘城內的士氣明顯高漲起來,居然又支撐了幾個月。楚莊王本來想打一場殲滅戰,結果變成了持久戰。掐指算來,楚軍出國作戰已經大半年,而商丘城仍然屹立不倒。加上勞師遠征,後勤補給相當困難,形勢對楚軍極為不利。 楚莊王將幾位主要將領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會,大家都認為再打下去沒有太大意義,而且有可能給晉國可趁之機,不如撤軍回國。 楚莊王於是下令收拾家當,準備拔營起寨,文之無畏的兒子申犀攔在楚莊王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神色凜然地說:“我父親雖知必死,卻不敢放棄王命,反倒是大王沒有遵守自己的承諾啊!” 聽到這番話,楚國眾將不勝唏噓,楚莊王也默然無語。作為封建君主,他可以殘忍地命令文之無畏為他去死,但是不能背棄自己向文之無畏許下的諾言。 當時為楚莊王駕車的是大夫申叔時,見此情此景,便向楚莊王建議:“我們在這裡蓋起房子,開墾農田,擺出一副打持久戰的樣子,不怕宋國人不屈服。”楚莊王正好找到一個台階下,馬上聽從了申叔時的建議。 事實證明,申叔時的建議是對的。商丘城被圍困九個月,糧食和各類物資都已經消耗殆盡,只不過因為晉景公的一張空頭支票,宋國人樹立起了“堅持到底就是勝利”的信心,才一直頑抗到現在。現在楚國人開始在商丘城下種田蓋房,而晉景公的許諾仍然遙不可及,宋國人的信心大受打擊,連最堅定的抵抗分子都開始動搖了。 宋文公審時度勢,決定派右師華元去跟楚國人談判。這一安排有點“誰惹的事誰負責”的意味,因為去年殺文之無畏,完全是按照華元的意見辦的。如果不殺文之無畏,楚國人即使進攻宋國,也不至於如此鍥而不捨,去而復還。 華元知道,這個時候與楚國人談判,籌碼全部在楚國人手中,他只不過是去簽署投降協議罷了,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投降。 《大話西遊》中,周星馳連逃跑都那麼帥,華元為什麼不能將投降這件事也搞得有聲有色呢? 前面說過,公元前607年的大棘之戰,華元曾經被鄭國人俘虜,逃回來之後還受到修城的民工的恥笑。也許是那次出逃的經歷給了他穿越敵營的經驗,這一回他趁著夜色朦朧,隻身混入楚營,準確地摸進了楚軍大將公子側的營帳。 “餵,醒醒!”他捏著公子側的鼻子說。 公子側被弄醒了,黑暗中只看到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頂在自己的咽喉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在下乃是宋國右師華元。”來人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 “你……你有何事?”公子側盡量使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問道。 “寡君派我來把困難的情況告訴您——商丘城中已經是易子而食,析骨而炊了。即便如此,城下之盟是我們不能接受的,就算是亡國也不能接受。”華元說著,聲音哽咽。 “既然不能接受城下之盟,那就放手一戰,接受失敗的結局。”公子側稍停一下,說,“就算你現在殺了我,這個結局也不會改變。” “寡君的意思是,如果貴軍後撤三十里,敝國唯命是從。” 公子側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原來宋國人並不打算拼個魚死網破,但也不願意受城下之盟的屈辱。換而言之,就算是投降,也要投降得有尊嚴。經過慎重考慮之後,他對華元說:“我可以答應你。” “立誓為盟。”華元說。 “立誓為盟。”公子側鄭重地說。 第二天一早,公子側來到楚莊王的營帳,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楚莊王作了匯報。 楚莊王微微一笑,說:“傳令,後退三十里安營。” 楚軍後退三十里之後,宋文公果然親自出城,學著鄭襄公的模樣,光著上身,牽著一頭羊,來到楚軍大營,向楚莊王表示臣服。單就這一套儀式而言,他應該做得比鄭襄公更漂亮,因為這套儀式的發明者微子正是宋國的首任君主,也就是宋文公的祖先——家學淵源,可不是鬧著玩的。 華元作為宋國的人質,被派往楚國。據《左傳》記載,楚宋兩國的盟約就八個字:“我無爾詐,爾無我虞。”意思是我不欺騙你,你也不用擔心我。 “爾虞我詐”作為一句成語,最早應該是出於這個典故。說句題外話,在當時那種國際形勢下,爾虞我詐是正常的,不爾虞我詐才是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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