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3

第10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公元前552年,邾國的大夫庶其因為得罪了國君,叛逃到魯國,並將其名下的漆地和閭丘作為見面禮,獻給了魯襄公。 在中國的傳統政治語境中,“遠人來服”是一件不得了的大喜事。所謂遠人來服,就是統治區域之外的人慕名而來,向統治者頂禮膜拜,哭著喊著要求被統治。這是對統治者人格魅力的肯定,更是對其政治成績的肯定。因此,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對於遠人來服,都是非常歡迎的,不但好吃好喝的招待,還要給予重重的封賞,就算勒緊老百姓的褲帶,也要讓“遠人”先吃飽,吃好。 庶其不但“來服”了,還帶來了土地,魯襄公的欣喜自不待言,魯國的權臣季孫宿更是深受鼓舞,決定要好好地賞賜庶其。當然,既然是賞賜,金銀財寶之類的“乾貨”是免不了的。季孫宿大筆一揮,賞給了庶其一大筆錢財。不只是庶其,連他的秘書、保鏢、車夫、廚子等人都重重有賞,一個不漏。賞完之後,季孫宿仍然不過癮,總感覺還是差了點什麼。他絞盡腦汁,殫精竭慮,終於想到了——應該給庶其配個魯國老婆。

這個女人很快被選定,那就是魯襄公的姑母。這一年是魯襄公即位的第二十四年,依常理推斷,他的姑母不太可能是什麼妙齡少女。事實上,她非但不是妙齡少女,而且還嫁過一次,只不過因為老公死得早,當時正在守寡,屬於魯國公室的閒置資源。季孫宿這一安排,既讓遠道而來的庶其感受到了魯國人民的熱情,又幫一個命苦的女人解決了生理需要,低碳又經濟,可謂兩全其美,受到朝野的一致好評。 漫天馬屁中,有個人對季孫宿的做法很不以為然。 這個人就是臧孫紇,當時擔任了魯國的司寇,也就是首席司法官。 據《左傳》記載,庶其來到魯國後不久,魯國的治安形勢惡化,人民群眾的安全感大幅度下降。作為當權者的季孫宿十分不高興,將臧孫紇找來說:“現在國內盜賊橫行,你身為司寇,捕盜是你的職責,怎麼也不管管這些盜賊呢?”

“哪裡管得了喲?我根本無能為力。”臧孫紇若無其事地說。 “這是什麼話?你太不負責任了!” “您把外邊的大盜請到國內來,而且大大地給予禮遇,怎麼可能禁止國內的盜賊?”臧孫紇說,“庶其在邾國偷盜了城邑,您卻將姬氏的女子嫁給他為妻,還賞給他土地,他的隨從都有賞賜。如果用國君的姑母和國家的土地來對大盜表示尊敬,這是鼓勵人們去做盜賊,你叫我怎麼禁止?”說完將兩手一攤,眼睛直盯著季孫宿。 季孫宿滿臉通紅,啞口無言。 這裡有必要簡單回顧一下臧孫氏在魯國的歷史。 臧孫氏是魯國公室的分支,其先祖公子彄(kou)是魯隱公年代的賢臣,以敢於直言而聞名於世。公子彄字子臧,也就是我們前面說過的臧僖伯。公元前718年,魯隱公想去看看群眾捕魚,遭到臧僖伯的強烈反對和嚴肅批評,被記錄於史書之中。

魯桓公年代,臧僖伯的兒子臧哀伯(即臧孫達)供職於宮中,曾經對魯桓公接受宋國賄賂魯國的“郜大鼎”提出嚴肅批評,《臧哀伯諫納郜鼎》也成為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政論文章,收錄於中。 臧哀伯的兒子臧文仲(即臧孫辰)生活在魯莊公至魯文公年代,是孔夫子極其推崇的人物,以其積極務實、以人為本的政治主張開後世儒家風氣之先。 當然,孔夫子對臧文仲也有批評之辭。中記載:“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zhuo),何如其知也?”意思是臧文仲這傢伙養了一隻大烏龜,藏龜的屋子斗拱雕成山的形狀,短柱上畫以水草花紋,做出這樣的事情,他這個人怎麼能算是明智呢? 蔡國盛產大龜,因此蔡就成為大烏龜的簡稱。房屋的柱頭刻為斗拱,其形如山,叫做山節。大樑之上承托二梁之短柱,叫做梲,在梲上雕畫藻文,就是藻梲。按照周禮,山節藻梲是周天子的大廟裝飾,臧文仲用來裝飾藏龜之屋,自然是大大的“非禮”。

以臧文仲的智慧,做出如此非禮的行為,是因為臧氏經過三代的發展,已經成為魯國的名門望族,家大業大了,財大氣粗了,做起事情來自然不拘小節了。單從臧孫辰的“孫”字便可以看出他在魯國的地位非同一般——“孫”是魯國貴族的尊稱,在魯國的歷史上,只有“三桓”、臧氏、郈(hou)氏五大家族的嫡系傳人才被尊稱為“孫”。 臧孫辰的兒子臧孫許在魯文公、魯宣公、魯成公年代擔任卿的職務,長達三十年,更是奠定了臧氏影響魯國政局的基礎。 臧孫紇就是臧孫許的兒子。 除了家族勢力強大,臧孫紇還與季孫宿保持了良好的私人關係,這也是他敢於當面頂撞季孫宿的重要原因。 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因為與季孫宿私交篤深,臧孫紇於公元前522年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

季孫宿的嫡妻沒有生育。按照當時魯國的規矩,一家之中如果沒有嫡子,則應當由庶長子,也就是眾多庶妻所生的兒子中最年長的那個來繼承家業。 季孫宿的庶長子名叫彌,字公鉏。 有一天,季孫宿將家臣申豐找過來,跟他商量:“我打算在彌和紇之中選擇一個有才能的人繼承家業,你認為誰更合適?” 紇是季孫宿的另外一個兒子,字悼子,年齡比公鉏小很多,自幼受到季孫宿的寵愛。一直以來,季孫宿都在盤算著立悼子為繼承人。但是很顯然,他這種想法是“非禮”的,魯莽推行的話,勢必遭到眾人的反對,也將引起公鉏的怨恨,甚至引發一場家族鬥爭。 他希望申豐能夠理解他的用心,順著他的意思說“悼子更有才”。這樣的話,“有才”便取代了“年長”,成為他立悼子為繼承人的合法依據。而且,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他僅僅是遊戲規則的製定者,裁判權卻交給了申豐,更能體現他的公平、公正和公開。就算公眾有意見,他也能將責任推給申豐。說白了,自古以來,下屬不就是給領導背黑鍋的嗎?

說句題外話,這種選人的辦法倒是和現在提拔幹部差不多。一把手想提拔誰,一般是不明說的,而是用一種特殊的政治暗語,叫組織部門拿意見。組織部門則心領神會,通過公選、公推等形式,將一把手心儀的人物準確無誤地找出來。 然而,公元前550年春天,當申豐組織部長聽到季孫宿書記的政治暗語的時候,他的反應出乎季書記的意料: “這個問題啊,容我回去想想。” 不待季孫宿再發話,申豐就趕緊退下了。 回到家,申豐立刻命家人打點行裝,做好搬家的準備。等到第二天季孫宿又追問申豐那件事的時候,申豐將兩手一攤,說:“您要是再問,我就只好套上馬車,舉家離開魯國,遠走他鄉了!” 申豐的態度很明確,你愛誰誰,反正我是不會蹚這渾水,更不會給你背黑鍋的。面對這樣沒有覺悟的下屬,季孫宿感到很無奈,他只好放過申豐,轉而去找老朋友臧孫紇商量。

聽季孫宿長吁短嘆地將事情講完,臧孫紇便笑了:“這事一點也不難——你請我喝酒,我為你立悼子,如何?” “就那麼簡單?”季孫宿不相信自己耳朵。 “就那麼簡單。”臧孫紇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自古以來,臧孫家的人們以多謀善斷而聞名魯國。季孫宿看到臧孫紇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想,或許這傢伙還真有辦法,姑妄聽之。 幾天之後,一場盛大的宴會在季家舉行。季孫宿請了朝中很多大夫來做客,而主賓的位置上只坐著臧孫紇一個人。 很顯然,這場宴會是專門為臧孫紇而準備的。 雖說臧氏在魯國地位尊貴,但是與大權在握的“三桓”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個重量級。依常理而言,季孫宿請臧孫紇吃頓便飯,喝杯小酒,是很正常的。像這樣鄭重其事地宴請臧孫紇,並且將幾乎整個朝廷的大夫都請來作陪,那肯定不只是為了吃飯那麼簡單。

果然,季孫宿以主人的身份向賓客敬酒完畢後,臧孫紇做了一個異乎尋常的舉動,他命人在大廳的北面鋪上兩重的席子,擺上新的酒具並加以洗滌。 周禮對貴族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做了嚴格的規定。比如說,坐的席子是“公三重,大夫再重”,也就是國君坐三重的席子,卿大夫坐兩重的席子。大夥看到兩重的席子,便知道那是為卿大夫級別的人物準備的。於是疑問就產生了:兩重的席子,卻又坐北朝南,佔據了最尊貴的位置,難道還有比臧孫紇更尊貴的卿大夫將要蒞臨嗎? 如果有的話,那隻有可能是“三桓”中的另外兩位——孟氏的仲孫速或者叔孫氏的叔孫豹了。 大夥都知道,臧孫紇和仲孫速的關係歷來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有季孫宿為臧孫紇撐腰,仲孫速說不定早就對他動手了。莫非季孫宿特意安排了這場宴會來調和二者之間的關係?

正當大夥猜測之際,季家的幼子悼子走進來了。一開始大夥都沒怎麼留意。接著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見臧孫紇趕緊站起來,快步走下台階來到悼子跟前,畢恭畢敬地將其迎到新擺的席子上就坐。 按照當時的禮儀,主賓起立,其他的賓客也要跟著站起來。整個屋子裡,除了季孫宿,所有的人都被臧孫紇帶動著,恭迎了悼子的到來。見到此情此景,大夥心裡都明白了:除了季家的繼承人,還有誰能夠享受如此尊榮呢?臧孫紇這是在宣布悼子就是季家的繼承人啊! 季孫宿看在眼裡,喜在心上,暗地裡給臧孫紇使了一個讚許的眼色。一件反复糾結的事情,被臧孫紇輕描淡抹就解決了,臧孫家的智慧果然名不虛傳。 酒宴繼續舉行。到了“旅”的環節,臧孫紇命人將公鉏請了過來。

“旅”就是旅酬。在這個環節中,主人派賓相敬酒,眾賓客答謝,主人再敬,眾賓客按長幼尊卑互敬,同時按年齡排定座次。 公鉏進來之後,被臧孫紇安排坐在眾大夫之中。既然悼子已經被確定為繼承人,公鉏就僅僅是季家的普通庶子了,身份和地位與大夫無異,與眾大夫同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季孫宿臉色大變。為什麼?這件事事先沒有和公鉏通過氣啊!萬一公鉏撕破臉面,在宴會上鬧起來,豈不是弄巧成拙,把一件好事給弄黃了麼? 還好,公鉏不動聲色地接受了臧孫紇的安排。季孫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不久之後,季孫宿任命公鉏當了“馬正”,也就是季氏家族的司馬,主管家族的軍務。一開始公鉏不想接受,有人勸告他說:“您別這樣。福禍無門,都是人自己將它們召喚來的。做兒子的,應該擔心自己不孝,不應該擔心自己沒地位。只要您遵從父親的命令,事情自然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就算失去了地位,也可以在財富方面補回來。反之,如果您不服從父親的安排,禍患馬上就要來臨,您躲都躲不及!”公鉏聽從了勸告,早晚都跑到季孫宿面前問安,馬正的工作也乾得井井有條,卓有成效。季孫宿高興了,帶著祖傳的酒器來到公鉏家裡飲酒,把這些酒器都留了下來。公鉏因此而發家致富。後來季孫宿又安排公鉏擔任了魯襄公的左宰(官名)。 季孫宿做的這一切,當然是為了安慰公鉏。從表面上看,公鉏也接受了父親的安慰,但實際上,他對於自己失去了季家的繼承權一直耿耿於懷,對於臧孫紇更是懷恨在心。 報復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同年秋天,孟家的仲孫速病重。 仲孫速的嫡長子名叫秩,按照當時的習慣,卿大夫家族的繼承人稱為“孺子”,因此他又被稱為孺子秩。 孺子秩有個弟弟,名叫羯,是仲孫速的側室所生。受到季家發生的事情的鼓勵和家臣豐點的支持,羯也打算向悼子學習,將孟家的繼承權搶到手裡。 豐點跑去對公鉏說:“您如果幫助羯當上孟家的繼承人,我就讓羯仇恨臧孫紇,為您報仇。” 公鉏答應了豐點的要求。 有一天公鉏陪季孫宿吃飯,席間父子倆談論起仲孫速的病情。 “孟孫氏恐怕是將不久於人世了,”公鉏說,“如果我們趁機插手孟家的政治,廢除掉孺子秩,讓羯成為孟家的繼承人,那麼我們季家的權勢就明顯大於臧氏了。” 季孫宿愣了一下。 公鉏的邏輯是——季家棄長立幼,臧孫紇起了關鍵性的作用,也使得臧孫紇聲名鵲起;現在孟家已經確立了秩為繼承人,如果季孫宿能夠廢掉他而改立羯,無疑比臧孫紇更厲害。 這個邏輯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改變已有定論的事情,確實比促成尚未拍板的事情更有難度。問題是,季家棄長立幼正是季孫宿本人的意願,他對這件事一直諱莫如深,不願意對人提起。現在公鉏當著他的面,拿這件事來說事,豈不是打了他一耳光麼? 季孫宿斷然拒絕了公鉏的建議。公鉏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但僅僅是一閃而過。 同年八月,仲孫速去世。 公鉏第一個來到孟孫家,並陪同羯站在門邊接受其他賓客的弔唁。 周禮規定,“大夫之喪,庶子不受吊。”卿大夫死後,庶子是沒有資格接受弔唁的,因為那是孺子的特權。公鉏此舉,幾乎是將臧孫紇加諸在他身上的把戲複製了一遍,而且比臧孫紇做得更直接、更粗暴。 孟家的人們看到公鉏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自然而然地以為季孫宿是這件事的主使,再加上豐點在內部煽風點火,威逼利誘,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於出來表示反對。孺子秩見勢頭不對,為了避免殺身之禍,連夜逃亡到邾國。 季孫宿來了之後,在仲孫速靈前哭了一番,然後問:“我怎麼沒看到孺子秩呢?”別人都不敢回答,這時公鉏站出來說:“有羯在此。” 季孫宿大怒:“你這是乾什麼,難道不知道孺子秩是孟家的長子?”此言一出,整個靈堂都安靜下來,羯嚇得臉色都白了。要知道,如果季孫宿不贊同這件事,單憑公鉏的支持,羯非但不能成事,而且勢必落得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什麼年長不年長?”公鉏反駁道,“羯的才能遠遠超過秩!再說了,這也是仲孫老先生的遺命。” 當時季孫宿跟申豐商量立悼子的事,不正是以選擇有才能的人為藉口嗎?公鉏這句話狠狠地戳到了季孫宿的軟肋。季孫宿瞪大眼睛看了公鉏半天,目光終於軟了下來,默然無語地離開了孟家。 在眾多弔唁仲孫速的人當中,臧孫紇哭得最傷心,眼淚流得最多。出來之後,他的車夫很不理解地問道:“仲孫速討厭您,您都悲傷成這個樣子,如果是季孫宿死了,您豈不要哭死?” “唉。”臧孫紇長嘆道,“季孫宿對我很好,有如無痛之疾病;仲孫速對我不好,卻有如治病之藥石。無痛之病銷人於無形,藥石雖苦卻能夠讓我活命啊!仲孫速這一死,我也危險啦!” 臧孫紇這話說得有點玄奧。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看,他恐怕是看到公鉏站在羯(現在應該叫他仲孫羯了)的旁邊接受大家的弔唁,已經意識到二者之間達成了某種對自己很不利的協議,才會有此一說吧。 果然,弔唁結束後,仲孫羯就關起大門,派人到季孫宿那裡去告狀,說:“臧孫氏要作亂了,不讓我為父親舉行葬禮。” 季孫宿當然不相信。他就算用腳指頭也想得到這是公鉏針對臧孫紇的報復,因此不置可否。 但是,當臧孫紇聽到這個消息,反應卻可謂劇烈。他馬上加強了戒備,時刻提防著孟孫家的暗算。 同年十月,仲孫羯為父親修築陵墓,開挖墓道,向臧孫紇提出借用人力。臧孫紇認為這是一個消除雙方誤會的大好機會,不但派了一些人去幫助他,自己還親自跑到工地上去視察。 因為此前聽到過種種流言,加上自己心神不寧,臧孫紇出門的時候,總是帶著一批全副武裝的衛兵,這次去孟家的工地視察,更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事實證明,任何時候,緊張過度都是一個人最大的敵人。臧孫紇為了防備孟家而採取的這些非常措施,被仲孫羯告訴季孫宿之後,變成了臧孫紇想犯上作亂的鐵證。 季孫宿發怒了,下達了進攻臧氏的命令。 十月十七日,臧孫紇砍斷鹿門的門栓,逃亡到邾國。 鹿門是曲阜的東南門。臧孫紇要砍斷門栓才得以出城,可見當時的形勢已經十分危急。稍有遲疑的話,很可能就被抓住了。 回想起來,臧孫紇本人其實並不是臧孫家的嫡子。臧孫紇的父親臧孫許原來在鑄國娶了一個老婆,生了臧賈和臧為。後來這個老婆死了,臧孫許又娶了她的侄女為繼室,才生了臧孫紇。 因為臧孫紇自小在公宮中長大,深得魯宣公夫人穆薑的喜愛,所以將他立為臧孫家的繼承人,原來的嫡子臧賈和臧為反而被遷到鑄國外公家去居住。 臧孫紇逃到邾國後,給臧賈送去一封信和一隻大烏龜,說:“紇不才,以至於不能祭祀宗廟。然而紇的罪行不至於滅族,請您將這隻大烏龜送給當權者,要求立您為臧孫家的族長。” 臧賈的回答很有人情味:“這是家門不幸,不是您的過錯,我聽從這一安排。”他接受了那隻大烏龜,並派臧為去曲阜辦這件事。沒想到,臧為很不厚道,一到曲阜便改變了說法,要求季孫宿立自己為臧家的族長。 與此同時,臧孫紇寫了一封信給季孫宿,大意是說我臧孫紇並無作亂之心,只不過一時糊塗才中了人家的圈套,如果您能夠網開一面,保留臧孫家的香火,我願意將防城(臧孫家的領地)獻給公家,自己遠走他鄉。 有了臧孫紇的這一保證,再加上接受了臧家送來的那隻大烏龜,季孫宿便答應了臧為的請求,立其為臧家的族長。臧孫紇如約獻出了防城,轉而逃到齊國。 按照當時的規矩,如果有卿大夫逃亡到國外,當權者應當與在朝的諸位大夫盟誓,陳述出逃者的罪行,以示公允,同時也是譴責出逃者。臧孫紇在逃亡的路上,就有手下人問他:“季孫氏會為我們盟誓嗎?” 臧孫紇冷笑了一聲:“我就怕他拿不出理由。”言下之意,如果以棄長立幼為罪,那還是季孫宿本人的意願,諒他也不敢亂說。 果然,當季孫宿將史官找來商量給臧孫紇定罪的時候,犯了難。史官說:“就寫'像東門遂那樣不聽國君的命令,殺嫡子,立庶子',如何?”季孫宿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心想那不是戳我的軟肋嗎?連連擺手說:“不要這樣寫!” 史官又說:“那就寫'像叔孫僑如那樣廢棄倫常,顛覆公室',如何?” 季孫宿還是搖頭說:“臧孫紇的罪還沒到那個地步。” 大夥抓耳撓腮,一時想不出合適的罪行安在臧孫紇身上。這時孟家的有個叫孟椒的年輕人站出來說:“何不將他砍斷鹿門門栓的事寫進去呢?” 季孫宿眼睛一亮,是啊,這事可是大夥有目共睹,言之鑿鑿。於是這樣給臧孫紇的問題定了性: “臧孫紇觸犯國法,砍斷門栓!” 有趣的是,臧孫紇在齊國聽到這樣的定論,不覺大驚失色,說:“魯國還是有人才的啊!誰能想出這樣的好主意,除了孟椒還有誰!” 臧孫紇逃到齊國之後,受到齊莊公的重視,後者準備分給臧孫紇土地,好讓他死心塌地地為齊國服務。 齊莊公很清楚,掌握了臧孫紇,就掌握了控制魯國的鑰匙,為此付出幾座城池是微不足道的。 臧孫紇聽到風聲,馬上跑到宮中去見齊莊公。當時齊莊公剛討伐晉國歸來,仍然沉浸在打敗晉國的喜悅之中,便跟臧孫紇吹噓起自己的戰功來。 “您的戰功確實很了不得!”臧孫紇說,“可是在下臣看來,您卻像是一隻老鼠。” 可以想像齊莊公當時錯愕的表情。 “您知道,這個老鼠啊,白天睡覺,晚上出動,不敢在宗廟中做窩,是因為害怕人的緣故。您趁著晉國有內亂然後起兵攻打它,等到它的內亂平定了,您又免不了去侍奉它,這不是老鼠又是什麼呢?”臧孫紇很平靜地說。 “魯國人!”齊莊公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了,“你膽敢羞辱寡人!” “不敢,下臣只是實話實說。” 齊莊公將手按在劍柄上,幾次想抽出來,但是終於強忍住,憤而離席。本來打算封給臧孫紇的土地,不消說,就算是泡湯了。 後人認為,臧孫紇故意激怒齊莊公,並非出於什麼高尚的目的(比如不願意為齊國服務),僅僅是覺得齊莊公的政權並不牢固,不想接受齊莊公的恩惠,從而避免捲入齊國的政治紛爭罷了。 孔夫子對臧孫紇此舉的評價很高,但同時又說:“做聰明人難啊!有了臧孫紇這樣的智慧,卻不見容於魯國,這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不合乎倫理,也不合乎恕道。” 所謂恕道,就是行事之前要考慮別人的感受,作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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