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4

第17章 伍子胥滅楚鞭屍

公元前506年三月,在晉國的號召下,齊、宋、蔡、衛、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薛、杞、小邾各路諸侯齊聚召陵,準備討伐楚國。週天子也派卿士劉文公到會,代表王室進行聲援。 召陵在今天的河南省境內,臨近楚國。公元前656年,齊桓公率領諸侯伐楚,最終就是在召陵和楚國人簽訂了和平條約,史稱“召陵之盟”。事隔一百五十年,晉定公又在召陵大合諸侯,扛起討伐楚國的大旗,其用意不言而喻。 然而,十七國聯軍在召陵逗留了十幾天,連個像樣的盟約都沒有簽訂,便匆匆散伙了。原因是晉國的荀寅向蔡昭侯索要賄賂未果,便對士鞅進言:“現在國家面臨危險,諸侯已有貳心,不是發動戰爭的時候。再說,自弭兵會盟以來,我國數次對楚國用兵,從來沒有討到便宜,每次都是勞民傷財,無功而返,何必多此一舉?”

魏絳死後,士鞅繼任中軍元帥,主政晉國。荀寅作為士鞅的政治盟友,也因此得道,隱然成為晉國的二把手。二人狼狽為奸,索取無度,全然不把其餘四卿放在眼裡,更不會考慮晉定公這個末世國君的感受。荀寅向蔡昭侯索賄,士鞅必然知情,甚至還有可能牽涉其中。他很輕易地接受了荀寅的建議,於是一聲令下,將十七國聯軍解散。眾多諸侯,十餘萬大軍,頂著春寒料峭,倏然而來,倏然而返,聚散卻只在一兩人的貪念之間。這也是晉國最後一次組織諸侯會盟。自晉文公以來,一直是以霸主身份凌駕於中原各國之上的春秋第一強國,終於在一片虛假的花火中走到了盡頭。 最慘的是蔡昭侯。他因為不肯向囊瓦行賄而得罪楚國,又因為不肯向荀寅行賄而失去晉國的幫助。召陵之盟曲終人散,大家都可以各自回去抱老婆孩子,他卻要戰戰兢兢地防備楚國的報復。

同年秋天,楚國不出意料地發動了對蔡國的進攻。蔡昭侯也學聰明了,不再向晉國求援,而是將公子乾送到吳國作為人質,請求闔閭出兵救蔡。 闔閭很乾脆地答應了蔡昭侯的請求。他和晉定公完全不同,後者徒有其名,他卻是實權在握;後者虛情假義,他卻是真心實意地想攻打楚國。最重要的,晉國暮氣沉沉,吳國卻有如一輪朝陽,正在冉冉上升。 伍子胥也覺得是時候了。五年來,吳國一直採用他的車輪戰策略,不停地騷擾楚國。他很有耐心地看著楚國人疲於奔命,但又無一日不想著即刻殺回郢都去替父兄報仇。現在,楚國疏於防範,蔡昭侯急於當嚮導,還有唐成公也在蠢蠢欲動,伍子胥內心深處的複仇之火也被煽動起來了。 孫武也認為可以出兵。這幾年來,吳國軍隊在他的訓練之下,戰鬥力比以往有了大大的提升,他希望通過一場大的戰爭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價值。

於是同年冬天,吳國聯合蔡、唐兩國,向楚國發動進攻。吳軍渡過淮河,棄舟登岸,前進至豫章。楚軍則在令尹囊瓦的統帥下抵達漢水,與吳軍隔江相望。 囊瓦是個草包,但不代表楚軍中沒有能人。左司馬沈尹戌向囊瓦建議:“您留在這裡監視吳軍,不要讓他們過河。我率領一支奇兵,從北邊繞到敵後,焚毀吳軍的戰船,截斷他們的後路。然後您再渡河進攻,我則從後方襲擊,前後夾攻,必可大獲全勝。”囊瓦答應了。於是沈尹戌引軍北上,囊瓦堅守漢水。 沈尹戌這招很毒,如果囊瓦能夠忠實地執行這一策略,吳軍至少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但是囊瓦手下有兩員副將,一個叫武城黑,一個叫史皇,都勸囊瓦不要聽沈尹戌的。 武城黑說:“吳軍的戰車以純木製成,我軍的戰車包裹了皮革,雖然堅固,卻不耐雨濕,長期暴露在外,容易脫落。如果長期呆在這裡靜坐,我們的優勢就不存在了,不如速戰速決。”

史皇說得更直接:“國人本來就愛戴左司馬而厭惡您。如果這一次他成功焚毀吳軍戰船,切斷吳軍後路,戰功就都是他的了,您更加抬不起頭來。您一定要速戰速決,否則即使打了勝仗也對您沒有任何好處。” 史皇的話說到了囊瓦的心坎上。吳國進攻楚國,自是蓄謀已久,但是楚國的輿論認為,正是因為囊瓦貪婪,導致蔡國和唐國背叛,才引發吳國大舉入侵。囊瓦急需一場軍事上的勝利來平息非議。但是,如果這場胜利被歸功於沈尹戌,對他來說則適得其反,還不如不勝。 囊瓦聽從了武城黑和史皇的建議,率領楚軍主力渡過漢水,尋找吳軍決戰。楚軍自小別山一直擺到大別山(小別山、大別山均為淮南漢北之山,非湖北的大別山),聲勢極為浩大。 同年十一月,吳楚兩軍在柏舉(今湖北省麻城)會戰。開戰的那天早上,闔閭的胞弟夫概請戰:“囊瓦不仁不義,貪財好貨,手下沒有人願意為他賣命。請讓我當先鋒,直取囊瓦中軍,您率領大軍緊隨其後掩殺,必克楚軍。”

闔閭沒有答應。孫武也認為這樣做太冒險,以他的軍事理論,“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這種戰而求勝的仗,他是不願意去打的。夫概遭到斥責,心裡很不服氣,出來後對自己的親隨說:“我們身為臣子,只要做得符合道義就行,不一定要聽命於君王。為了攻入郢都,我今天就算是戰死也在所不惜。”也不跟闔閭打招呼,帶領部屬五千人向楚軍發動攻擊。 事實證明,孫武是個理論家,而夫概是個實干家。當理論家瞻前顧後的時候,實干家已經勇往直前了。夫概沒有任何戰術,他只是認准了囊瓦所在的方向,將手中的寶劍一揮,五千人如同車輪滾滾,向楚國中軍殺去。 囊瓦的中軍果然像塊豆腐,一碰即碎。 中軍的潰敗引發了楚國全軍的混亂,還沒等吳軍主力上場,楚軍便開始敗退。等到闔閭明白髮生了什麼,楚軍已經跑得只剩下背影了。他大喜,連忙發動全軍追趕。

囊瓦跑得最快,而且跑得最遠——他一口氣逃到了鄭國,確認吳國人不會再追上來才停下。史皇在亂軍中戰死。楚軍在司馬薳射的帶領下,開始還算有序,退到了清發(水名,今湖北省安陸縣境內),準備船隻渡河。 吳軍尾隨而至。闔閭將要發動進攻,夫概說:“困獸猶鬥,何況是人?如果逼得太緊,楚軍懷有必死之心,有可能反敗為勝。如果讓他們先渡一部分,先上船的知道自己可以活命,沒上船的就想著要上船,都不想作戰了。這個時候我們再發動進攻,可以事半功倍。” 這一次,闔閭聽從了夫概的建議。楚軍船隻有限,剛上去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吳軍殺過來了。一時間,沒上船的拼命向船上跑,上了船的急於開船,相互之間甚至拔刀相向,沒等吳軍靠近,楚軍已經開始自相殘殺起來,薳射根本彈壓不住。吳軍追到岸邊,又一陣砍殺,楚軍死傷無數。

薳射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帶領楚軍殘部渡過清發,又累又餓。眼看已是凌晨,料想吳軍要收拾戰場,應該沒有那麼快跟上,於是埋鍋造飯。沒想到飯剛煮熟,吳軍殺到。眼看熱騰騰的飯菜讓吳軍搶去飽餐一頓,楚軍徹底崩潰了,有序地敗退變成了四下逃散,薳射也被亂箭射中身亡。 這一戰後,吳軍長驅直入,抵達郢都城下。 有史以來,郢都第一次因為外敵入侵而緊閉城門。但是,再堅固的城門現在也抵擋不住吳國人了,因為楚軍的主力已經消耗殆盡。僥倖活下來的,也鬥誌全無。唯一給吳軍造成麻煩的,是沈尹戌的部隊。他在息縣聽到囊瓦敗退的消息,日夜兼程趕往救援,在雍澨(shi,今湖北省境內)與吳軍大戰一場,頗有斬獲,然而寡不敵眾,最終被吳軍包圍。沈尹戌在戰鬥中受傷,他命部下砍下自己的腦袋,免得被吳軍得到他的屍首。

關鍵時刻,年輕的楚昭王倒是臨危不亂。當時長江流域還有大像生活(直到戰國年代也還有,秦之後逐漸絕跡),楚國宮中素有豢養大象的傳統。楚昭王命人在大象的尾巴上綁上火繩,點燃後驅向吳軍。吳軍從來沒見過這種“火象陣”,進攻勢頭為之一挫。趁著這個空當,楚昭王帶著他的妹妹季羋(mi)和一批大臣衝出郢都,渡過沮水(今湖北枝江境內),又渡過長江,進入雲夢(今湖北省中部)。 史墨預言吳國人終將進入郢都,果然變成了現實。然而,吳國人在郢都的表現,有點像李自成進了北京,讓人不敢恭維。 《左傳》記載,“吳入郢,以班處宮”,也就是按身份高低,入住楚國的宮室。 《吳越春秋》更說得明白:闔閭霸占了楚昭王夫人,伍子胥、孫武、伯嚭等人也分別霸占了囊瓦、沈尹戌等人的妻妾,以羞辱楚國。伍子胥和伯嚭對楚國有刻骨仇恨,做得出格便也罷了,孫武堂堂一代宗師也混水摸魚,真是讓人無語。

對這段歷史也有記述:闔閭進入郢都之後,將楚國后宮的女人一一姦淫。輪到楚平王的夫人、楚昭王的母親、秦穆公的女兒伯嬴的時候,伯嬴堅決不從,拿著小刀說:“妾聽聞,天子是天下的表率,公侯是國家的表率。天子沒有規矩則天下亂,諸侯失去節操則國家危。夫婦之道,是人倫的基礎,教化的起點。所以先王定下規矩,男女授受不親,坐不同席,食不共器,以示區別。如果諸侯侵占人家老婆則削爵,卿大夫偷情則流放,士和庶人發生姦情則閹割。您身為一國之君,不做好表率,拿什麼來教育自己的人民?妾還聽聞,生而受辱,不如死得光榮。您不做好表率,就當不好國君;妾和您通姦,就沒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一舉而兩辱,所以妾以死相抗,不敢承命。再說了,但凡男人搞女人,圖的就是快樂。您只要再進一步,妾就自殺,您何樂之有?”闔閭聽了,大感慚愧,默然退出——故事講得有板有眼,然而經不起推敲。秦穆公死於公元前621年,至此一百多年,就算他晚年得女,伯嬴也是一百歲以上,有什麼搞頭!

《左傳》還記載,闔閭的兒子子山搶先進入囊瓦的家裡,屁股還沒坐熱,夫概叔叔來了。夫概喝了點酒,臉紅紅的,加上這段時間沒休息好,眼睛也是紅紅的,直瞪著子山,一句話不說,就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你出去”。子山裝作沒看見,顧左右而言他。夫概大踏步走上來,一隻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子山的左右一看不好,連忙搭成一堵人牆,十幾支長戈直指夫概,擋住他的去路。 夫概視而不見,直往前走。人牆被他逼著不斷後退,一直退到子山前面,退無可退才停下。夫概輕蔑地看了看差不多頂到鼻尖的長戈,臉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然後伸出手指,輕輕地彈了彈其中一支。長戈發出一聲悅耳的長鳴,夫概仰天大笑,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之後,夫概又回來了。這一次他帶來了自己的部隊,將囊瓦府團團圍住。 “你不走,我就趕你走。”他叫人傳給子山一句話。夫概的五千名部下,本來就是吳軍中的精銳,這次又立下赫赫戰功,更是不可一世。子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乖乖讓出了令尹府。 闔閭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伍子胥終於如願以償,以征服者的身份進入了郢都。如果將首都淪陷作為一個國家滅亡的標誌,他已經實現了當初“必滅楚國”的誓言。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現在,人們會將他稱為漢奸,強烈批評他將個人慾望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但是在當時,人們更多認為,他也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真正的問題是,伍子胥對這個結果仍然感到不滿足。他派人四處搜尋楚昭王的行踪,懸賞捉拿楚昭王。他的邏輯很簡單,父債子還,既然楚平王已經去世,那就該讓楚昭王來代父受罪,接受他的懲罰。 那麼,楚昭王究竟在哪裡呢? 前面說過,他在雲夢。當時江漢平原湖泊密布,濕地眾多,總稱雲夢,又稱為雲夢澤。跟在楚昭王身邊的,只有寥寥幾個親隨,而且個個都衣冠不整,面有菜色,在茫茫雲夢中顯得分外淒涼。 有一天楚昭王實在太累,靠著一棵大樹睡著了。隨從們也昏昏沉沉,東倒西歪。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夥強盜,躡手躡腳地靠近,看看楚昭王,覺得像是個頭兒。一個強盜舉起長戈,猛地向楚昭王刺過去。睡在楚昭王身邊的王孫由於突然醒過來,不及細想,飛身撲上,用自己的肩膀擋住了這一戈。由於當場暈厥。大夥也驚醒了,一邊拔劍抵抗,一邊掩護著楚昭王逃跑。 強盜們偷襲不成,也不敢硬拼,瞅准了這群人中唯一的女人——季羋,漸漸圍了上去。季羋很年輕,長得也不賴,氣質又高貴,搶回去做壓寨夫人,自然是最理想不過了。眼看季羋就要落入敵手,大夫鍾建一聲暴喝,衝入圈中,一手將季羋扛在肩上,一手揮舞著寶劍,健步如飛,殺出了重圍。 強盜們被鍾建的氣勢嚇壞了,不敢再追。楚昭王一行由此得脫。由於甦醒過來,也順著腳印追上了楚昭王。 受了這次驚嚇之後,一行人不敢耽擱,強打精神,日夜兼程,終於來到了鄖縣。 當年楚平王殺令尹鬥成然,又將其子鬥辛封為鄖公,也是鄖縣的縣長。鬥辛的弟弟鬥懷對殺父之仇一直念念不忘,對鬥辛說:“平王殺了我們的父親,現在我們殺他的兒子,也沒什麼不可以吧!”鬥辛不同意:“國君以罪討臣,天經地義,誰敢記仇?你如果還在打這個主意,我就先殺掉你!” 鬥懷唯唯而退。鬥辛越想越不放心,帶上另外一個弟弟鬥巢,護衛著楚昭王等人又逃到隨國。 消息傳到郢都,闔閭派使者給隨侯送去一封信,上面寫道:“江漢平原的姬姓子孫,楚國差不多將他們全部消滅了。現在老天懲罰楚國,命寡人攻占郢都,將楚王趕到了貴國。諸位若是顧念周朝的舊情,幫助寡人完成上天的使命,寡人感恩不盡。漢陽的土地,全部劃歸你們!” 前面說過,隨國是周朝在漢水流域建立的最大的姬姓國家(漢東諸國隨為大)。吳國也是姬姓,因此闔閭打出這樣一張親情牌,對於隨國人來說是很難抗拒的。 當時吳國使臣住在隨宮之南,楚昭王一行住在隨宮之北,相隔不到一里。楚昭王的哥哥公子結意識到情況不妙,穿上楚王的服飾,對楚昭王說:“形勢危急,請讓我假扮成您,將我交給吳國人帶走,您可趁機逃跑。”君臣幾個一合計,也只得如此。便讓公子結坐上車,簇擁著送入隨宮,表示不想為難隨國人,願意將楚王交給吳國人。 吳國人想要,楚國人願意給,隨侯倒猶豫起來了。他找人算了一卦,給果是:如果交出楚王,將大大不利。當然,還有一種可能,算卦只是托詞,實際上是對吳國沒有信心,擔心楚國人有朝一日捲土重來。總之,經過謹慎的考慮之後,隨侯給了吳國使臣一個答复:“隨國偏僻狹小,又近於楚國,能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楚國的好意。我們和楚國世代有盟約,至今沒有改變,如果趁亂而拋棄楚國,又如何侍奉吳國?大王所擔憂的,也不只是楚王一人。如果能夠安撫楚境,讓百姓都臣服,我們也隨時聽命。” 吳國使臣只好空手而歸。 楚國君臣感激涕零。楚昭王與隨侯鄭重盟誓,拿刀在公子結胸口割出血,滴入酒中。雙方喝了人血酒,宣誓要長久和平共處。楚國人也確實信守了盟約,直到戰國時期,隨國都還安然存在。據考證,湖北出土的曾侯乙編鐘(隨國即曾國,此事學術界多有爭論,本書從一國二名說),其中最大的鎛鐘即楚國所贈,足可見當時兩國關係之密切。 伍子胥得到使者的回報,大為惱怒。據《吳越春秋》記載,他帶人挖開楚平王的墓穴,將屍體拖出來,足足打了三百鞭。還左腳踏其胸腹,右手掘其眼珠,譏笑道:“誰讓你聽信讒言,殺我父兄,就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嗎?”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掘墓鞭屍”。這個故事流傳很廣,是否確有其事,已經無從考證。作者在此想說的是:如果不能適時放下仇恨,懲罰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此後不久,伍子胥收到了昔日老友申包胥的一封信,信上說:“您要為父兄報仇,現在也算可以了。楚國的都城在您手裡,平王的屍體也被您拿來出氣,難道還不能滿足您的慾望嗎?請速速引兵東還,還楚國一個安寧,否則的話,我必將實現自己的諾言,將您和您的吳國朋友趕出楚國。” 伍子胥冷笑一聲,將信扔進了火爐,然後對送信人說:“這就是我的答复。” 得知伍子胥是這樣答復自己,申包胥長嘆一聲,背起行囊,獨自一人前往秦國。他在雍城見到了秦哀公,說:“吳國就好比野豬、長蛇,貪得無厭,吞食大國。楚國首當其衝,深受其害。寡君失守社稷,藏身於草莽,特派下臣來貴國告急。如果讓吳國就此吞併楚國,則下一個受害者將是秦國。請君侯看在親戚的份上,幫助楚國奪回郢都,楚國世代感恩。” 自秦穆公去世後,秦國偏安一隅,根本無心過問中原事務,更懶得操心楚國的存亡。在秦哀公看來,吳國要滅楚國,那就滅吧,秦國地勢險要,連晉國都攻不進來,還擔心吳國有什麼不良企圖?他對申包胥說:“貴國的請求,寡人聽到了。您遠道而來,姑且到賓館中休息,容我們從長計議。”申包胥說:“寡君藏身於草莽,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我哪裡敢休息!”抱著朝堂的柱子大哭,人家拉他也不走,送飯給他也不吃,一連哭了七天七夜。 申包胥給後世豎立了一個榜樣——當你要求人辦事,當人家說要研究研究,你千萬不可以當真,必須死死盯住人家。人家如果住賓館,你就搬張椅子守在大堂;人家如果在上班,你就每天準時去他辦公室報到;人家如果要休假,你就跑他家裡去攔截。否則的話,事情肯定是辦不成的。秦哀公在后宮聽到申包胥的哭聲,開始不為所動,後來就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對大臣們說:“你們看看,楚國有這樣的臣子,吳國還要滅亡它,真是天理不容!”於是出來接見申包胥,賦了一首《無衣》之詩。這是秦國一首著名的軍旅之歌,裡面有這樣的句子:“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古人表達自己的意思,往往借用歌詩,顯得自己有文化。 申包胥當然也有文化,立刻不哭了,向秦哀公行九頓首之禮。按照周禮,最隆重的禮節,也就是磕三個響頭。申包胥救國心切,聽到秦穆公要出兵,特別多磕幾個以示感謝。 公元前505年夏天,秦哀公派大將子蒲、子虎帶領兵車五百乘救楚。子蒲要申包胥帶領楚軍殘部為前鋒,向吳軍挑戰。闔閭派夫概應戰。夫概哪裡將申包胥放在眼裡?也不打探情報,見面就開打。申包胥敗下陣去,夫概奮力直追。秦軍突然殺出,打了夫概一個措手不及。夫概遭受重創,看到是秦軍的旗號,情知不妙,連忙指揮部隊撤退。子蒲、子虎窮追不捨,又在沂城(今河南省境內)和軍祥(今湖北省境內)兩次大敗夫概,順便將唐國滅掉。 夫概吃了敗仗,也不回郢都向闔閭復命,徑直從水路回到吳國,糾集部眾,自立為王。 夫概素有反心,闔閭是知道的。吳國的傳統是兄終弟及,夫概歷來將自己當成闔閭的繼承人。但是闔閭顯然並不想將王位傳給他,而是想傳給自己的兒子終累。夫概對此憤憤不平,只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動手。現在吳軍主力深入楚國內地,秦國又派兵插手楚國事務,勢必有一場惡戰,勝負難以預料。夫概找這個時候回國發動叛亂,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 夫概沒有想到的是,對於闔閭、伍子胥和孫武來說,這個時候國內有叛亂,正是一個最好的台階。吳軍進入郢都已經有九個月,楚國各地一直沒有平定,反抗運動風起雲湧,楚國的附庸國也沒有見風使舵支持吳國,楚昭王仍然在隨國發號施令,再加上秦軍的介入,吳軍面臨的是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他們必須盡快從郢都撤出,以免陷入全軍覆滅的境地。 同年九月,闔閭率領大軍回到吳國,將夫概的烏合之眾一舉擊破。然後回師向西,在雍澨迎擊秦、楚聯軍。孫武的兵法顯然沒有發揮作用,楚軍先是在雍澨附近的麇地發動火攻,將吳軍趕出了雍澨,又在濁水(今湖北境內)大敗吳軍。 當年史墨預言吳軍入郢,但是不能滅楚,現在全部變成現實,彷彿冥冥之中已有定數。然而天道遠,人道邇,吳軍之所以這麼快便被趕出楚國,不是因為命中註定,而是因為他們自身有問題。這個問題在他們剛進郢都的時候就暴露了——鬥辛聽說吳國人在郢都爭搶宮室,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讓,則不和。不和,則不可能成就遠大目標。吳國人這樣幹,必定會出亂子。出了亂子,就只能回家,怎麼可能平定楚國?” 楚昭王又回到了郢都。他離開的時候有如喪家之犬,回來的時候卻受到滿城空巷的迎接。出於對大子建的懷念,郢都百姓本來對楚昭王不甚感冒,但是經過吳國人帶來的浩劫之後,人們將最美好的願望都寄託在了這位年輕的君主身上。他被化身為一個符號,承載了全體楚國人的愛國熱情。從楚昭王回來後的表現來看,倒也對得起大伙的期盼。他重重賞賜了勤王有功的九個人,其中包括鬥辛、申包胥、王孫由於、鍾建和鬥懷。王叔宜申對此不能理解:“在鄖縣的時候,鬥懷想加害於您,因為鬥辛的阻止才沒有得逞。這樣的人,不受懲罰就不錯了,怎麼還給他賞賜?”楚昭王回答:“居大德者,不計小怨。”有這句話就夠了。當領導的,最重要的是氣度。 有人不願意接受賞賜,那就是恢復楚國的第一功臣申包胥。他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君,不是為了自己。既然國君已經安定了,我哪裡還有什麼要求?再者,有鬥成然的教訓在先,我還是不要跟他犯同樣的錯誤。”遂不辭而別,不知所終。但是據《戰國策》記載,申包胥後來隱居在磨山,是否就是今天武漢的磨山,則不得而知。 也有人心理不平衡。楚昭王呆在隨國的時候,王叔宜申穿著楚昭王的衣服,打著楚昭王的旗號,在脾洩(今湖北省江陵境內)建立了臨時政權,對於安定楚國的民心,作出了突出貢獻,但是他不在重賞之列,心裡多少有些失落。要知道,當初楚平王去世,囊瓦本來是想立宜申為王,是宜申本人強烈反對才沒有得逞,否則楚昭王根本不可能繼承王位。宜申心裡不痛快,對於獲賞的九人,就頗有些微詞。王孫由於奉命監督修築麇城,修成後回來復命,宜申故意問他:“新修的城牆有多高多厚?”由於答不上來。宜申說:“這都不知道,你怎麼監督?你就不應該接受這份差使。”由於說:“我推辭了多次,大王一定要我去,我只能從命。人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大王在雲夢遇盜的時候,是我替他擋了一戈,傷口還在肩上。”說著脫下衣服給宜申看,說:“這就是我能做的事,至於假扮大王安撫民心,那不是我能做到的。”宜申無言以對。 不久之後,楚昭王的一紙委任狀消除了宜申所有的不快——他被任命為楚國令尹。 另外還有一個人值得一提,那就是闔閭的弟弟夫概。叛亂失敗後,夫概逃到了楚國。楚昭王認識到這個人的重要性,不計前嫌,賜給他土地,封其為堂溪氏。 最有意思是季羋。楚昭王給她挑了一個女婿,準備將她嫁掉,她堅決不同意,說:“身為女人,本該與男人保持距離,而我已經被鍾建抱了。”楚昭王大笑,於是將她嫁給鍾建,並封鍾建為樂尹(大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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