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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李世民和竇建德的對決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4658 2018-03-13
此時的竇建德實際上一刻也不敢耽擱。 因為他很清楚,陷入絕境的王世充隨時可能投降或者覆滅,萬一真的讓李世民佔據了洛陽,那麼他坐山觀虎鬥的好處就全部落空了。 竇建德攻占周橋後,即命部將範願鎮守曹州(今山東定陶縣),然後集結孟海公和徐圓朗的所有部眾,馬不停蹄地進抵滑州(今河南滑縣),鄭朝行台僕射韓洪立刻開門迎接。 三月二十一日,竇建德進抵酸棗(今河南延津縣),隨後攻陷唐軍駐守的管州(今河南鄭州市),斬殺唐管州刺史郭士安。其後,竇建德又迅速西進,接連攻克了滎陽(今河南滎陽市)和陽翟(今河南禹州市),大軍水陸並進,用舟師運載糧食,一路溯黃河西上。王世充的弟弟、時任徐州行台的王世辯隨即派遣部將郭士衡率數千人與竇建德會師,兩軍共計十餘萬人,對外號稱三十萬。

數日後,竇建德率大軍進至虎牢關,於成皋(gao,今河南滎陽市西北)東面的河岸平原駐紮,開始修築營壘,並派人通知王世充。 竇建德大舉南下,來勢洶洶。李世民緊急召開了一個軍事會議,討論對策。將吏們提出了兩種針鋒相對的意見,雙方的爭論異常激烈。 多數將領表示應該避其鋒芒,可李世勣的副手郭孝恪卻堅決反對。他說:“王世充已經窮途末路,轉眼就要投降,竇建德千里迢迢地跑來救他,這是天意要讓他們一起滅亡。而今之計,應據虎牢之險,伺機而動,必可破之!” 記室薛收也說:“王世充據守東都,府庫充實,所率領的士兵皆江淮精銳,他們現在唯一致命的弱點是缺乏糧食,所以才會被我們控制,戰既不能戰,守又守不久,已經陷入了困境。而今竇建德親率大軍,集中了他的所有精銳遠來救援,如果我們稍微鬆懈,使其進抵東都,雙方會師,則河北之糧必將源源不絕運至東都,大戰重開,偃兵無日,統一海內之日更將遙遙無期。如今應當留一部分兵力繼續圍困洛陽,深溝高壘,世充出兵,慎勿與戰;同時由大王親率精銳進據虎牢,秣馬厲兵,以逸待勞,必可克之。竇建德既已潰敗,王世充自然瓦解,不出二十天,便可同擒二人!”

李世民頻頻點頭稱善,他的意見當然是和薛收、郭孝恪等人一致的。可是,以蕭瑀、封德彝、屈突通等人為首的高級文官武將卻一再堅持說:“我軍的士氣和體能已經到達極限;王世充據守堅城,不容易馬上攻克;竇建德大軍席捲而來,銳不可當,我軍將處於腹背受敵之境。如果兩線作戰,實在不是上策,不如暫時退保新安,等待敵軍師老兵疲,我軍伺機再戰。” 這些人發言完畢,把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李世民。 剛才還鬧哄哄的大帳內忽然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寂靜。 李唐王朝的中原之戰就這麼走到了一個最微妙的關頭。 李世民也面臨著他軍事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個十字路口。他知道,蕭瑀、屈突通等人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唐軍與王世充已經打了足足八個月,早已疲憊不堪,而且在此前的攻堅戰中又遭遇挫折,士氣已大不如前,而竇建德的夏軍則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並且挾著新勝的餘威;兩相比較,唐軍實在沒有多少取勝的把握。再者說,燕趙自古多豪傑,夏軍的戰鬥力絕對不可小覷,武德二年把李神通率領的河北唐軍打得一敗塗地就是明證。而且這一次竇建德幾乎出動了他的所有精銳,這十幾万精兵強將是那麼好打發的嗎?這不能不讓唐軍的多數將吏感到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萬一失敗,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聽從大多數將吏的建議——暫時撤兵,伺機再戰。 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人會認為這麼做是錯的,就算李淵也不會認為李世民這麼做是消極怯戰。因為戰局確實對唐軍不利,而且還有這麼多的文武將吏贊成退兵。再說了,避敵鋒芒、暫時退守新安也不等於輸掉了這場戰爭。稍事休整之後,仍然是有希望贏得勝利的。 戰局如此險惡,退兵的理由如此充分,李世民還能堅持己見、一意死戰嗎? 在李世民看來,兩線作戰的風險固然很大,可一旦成功,便可一戰平定河南河北,奠定一統天下的堅實根基,同時為他的軍事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進一步鞏固並提高他在李唐統治集團中的聲望和地位。 這樣的戰果實在是誘人,所以李世民絕對不可能放棄。他最終選擇了這個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的策略——圍洛打援,兩線作戰!

他目光炯炯地註視著所有將領,作出了他的總結髮言:“王世充連遭重挫,糧食告罄,上下離心,根本無須我軍力攻,穩坐城下便可摘取戰果。竇建德新近攻破孟海公,將驕兵惰,我軍若據虎牢,無異於扼其咽喉。若其冒險爭鋒,我軍取之甚易;若其狐疑不戰,旬月之間,世充自潰。我軍一旦拿下洛陽,士氣自然倍增,一舉兩克,在此一戰!若不速進,讓竇建德攻占虎牢,剛剛歸附的所有城池必將重新淪陷;竇、王兩軍合力,其勢必強,怎麼可能會師老兵疲,讓我軍有機可乘呢?” 李世民最後斬釘截鐵地說:“不必多言,吾意已決!” 李唐王朝統一中原最主要的一場戰役,就在這句話中一錘定音。 李世民要放手一搏、孤注一擲了!會後屈突通忍不住再次勸諫,可絲毫改變不了李世民的決心。或許在沙場老將屈突通的眼中,此刻的李世民活脫脫就是一個年少氣盛、好勇鬥狠的典型。

這一年,李世民才二十三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輕人最終還是贏得了“圍洛打援”的勝利,一舉消滅了王世充和竇建德這兩大割據政權。 或許屈突通到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的二皇子確實是一個天才——一個縱然不算千載難逢,起碼也是百年不遇的軍事天才。 李世民作出決議後,隨即兵分兩部,命齊王李元吉和屈突通率一部繼續圍困洛陽,自己親率驍勇之士三千五百人,向虎牢進發。 武德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李世民進駐虎牢關。 在與竇建德決戰之前,李世民就出人意料地露了一手,給了夏軍一個下馬威。二十六日,李世民率五百名騎兵出虎牢關,東行二十餘里,偵察夏軍動向。就在這個時候,李世民的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決定打一場小規模的伏擊戰,挫挫夏軍的銳氣。 李世民命李世勣、程知節、秦叔寶率領這五百名騎兵埋伏在道路兩側,而自己和尉遲敬德只帶著四個人徑直往夏軍的營地馳去。路上李世民對尉遲敬德說了一句相當自負的話,他說:“我執弓箭,你執長矛,就算有百萬敵眾,又能拿我們怎麼樣!” 在距夏軍大營三里遠的地方,他們碰上了夏軍的遊騎兵。對方以為他們只不過是唐軍的斥候(偵察兵),都懶得攻擊他們。李世民忽然高喊:“我是秦王李世民!”同時拉弓射箭,當即射死了為首的一個夏軍將領。 遊騎兵飛速跑進軍營中報信,夏軍大營立刻炸開了鍋。 唐軍主帥居然只帶著幾個人摸到了他們眼皮底下? 這簡直比白日見鬼更讓他們駭異。當然,這同時也讓他們感到無比驚喜——因為李世民這麼做等於是在送死。轉瞬之間,夏軍的五六千名騎兵排山倒海地衝了出來,都想活捉秦王這條大魚。

李世民的隨從騎兵大驚失色。李世民卻若無其事地說:“你們儘管先走,我和尉遲敬德殿後。”那幾個騎兵慌忙拍馬狂奔而去,李世民和尉遲敬德卻一臉優哉,按轡徐行,等到夏軍幾乎快追上的時候,李世民才回頭放箭。每發一箭,夏軍必有一人落馬。追兵恐懼,不敢逼近,想想又不甘心,於是再追。可每次追上來,為首的幾個都會被李世民射殺,尉遲敬德前後也殺了十餘人。如是三番五次,追追停停,最後夏軍終於被李世民引入了伏擊圈。李世勣等人率眾突然殺出,大破夏軍,砍殺了三百餘人,俘獲夏軍勇將殷秋和石瓚(zan)。 竇建德被李世民死死地擋在虎牢關外,一擋就是一個多月。 從武德四年三月下旬到四月末,竇建德率十餘萬大軍對虎牢發動了多次進攻,卻被唐軍一一擊退,始終無法前進半步。四月三十日,李世民又命王君廓率一千餘名輕騎兵抄掠了夏軍的補給隊,不但繳獲全部糧草和物資,還生擒了夏朝大將軍張青特。

形勢急轉直下,夏軍士氣低落,每天都在盼望班師。 虎牢成了一座泥潭。 到底是繼續進攻,還是班師回朝?竇建德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命運的轉折點上。 夏朝的國子祭酒凌敬向竇建德提出了一個新的戰略。他說:“大王應率全部兵力渡河北上,奪取懷州、河陽,命心腹將領鎮守,然後親率大軍翻越太行山,進入上黨(今山西長治市),佔領汾州(今山西吉縣)、晉州(今山西臨汾市),向蒲津(今山西永濟縣西黃河渡口)進攻。這麼做有三個好處:其一,如入無人之境,可獲全勝;其二,開疆拓土,壯大實力;其三,關中震駭,洛陽之圍自解。以目前的情勢看,沒有比這更好的戰略!” 這是一個典型的“圍魏救趙”之策。按照凌敬的設想,如果夏朝出兵河東、威逼關中,李世民必定要回師自保,其結果就是——洛陽之圍不解而解,中原唐軍不敗而敗。

竇建德一開始也決定採用這個戰略。可王世充的使臣王琬和長孫安世每天都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同時還暗中用重金賄賂夏軍將領,所以當竇建德徵求諸將意見的時候,多數人都反對凌敬的提議,說這純粹是紙上談兵、書生之見,絕不可聽信。 事實上凌敬的戰略雖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問題是過於理想化了,難怪被將領們譏為書生之見。首先,夏軍一旦掉頭北上,早已岌岌可危、糧盡援絕的東都還能撐幾天?恐怕等不到夏軍佔領河東,東都就陷落了。其次,河東是李唐的發祥地,經營日久、根基牢固,同時又是抵禦突厥的前沿陣地,并州、浩州、晉州等戰略要地皆有重兵布防,城高池深、糧草充足,豈能讓夏軍輕易拿下?就算竇建德不以佔領河東全境為目的,只從上黨直插蒲津、威逼關中,可并州、西河、介休一線的唐軍又豈能坐視?而正在圍攻東都的中原唐軍也不是樁子,即便暫時不能攻下東都,李世民肯定也會留下一部分兵力繼續圍困,自己則親率主力北上。到時候夏軍必然遭到唐軍的圍追堵截,甚至很可能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也許正是考慮到了這一切,所以竇建德最終放棄了凌敬的戰略,決定在虎牢與李世民決戰。他用一種略帶歉意的口吻對凌敬說:“而今軍心正銳,乃天助之時,因之決戰,必將大捷!故不能用公之言。”凌敬一再堅持他的意見,竇建德大怒,命人一左一右把他架出了大帳。 凌敬被拖出去後,有個人又走了進來,她是竇建德的妻子曹王后。 曹氏本身就是一個能帶兵打仗的女中豪傑,憑著一個政治女性的特殊直覺,曹氏認為凌敬的意見是對的。對竇建德即將進行的這場決戰,曹氏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她對竇建德說:“凌敬之言不可廢!大王倘若從滏口(今河北武安市西南,太行山八陘之一)深入,乘唐朝後方空虛奪取河東,並且聯絡突厥,讓他們從西方抄掠關中,那麼唐軍必定回師自救,何必擔心洛陽之圍不解?倘若繼續逗留於此,勞師費財,欲求成功,在於何日?” 竇建德猛然一揮手,說:“此非女子所知!我們來救洛陽,而今其困若倒懸、危在旦夕,我們若棄之而去,是畏懼敵人、背棄信義,這絕對不行!” 竇建德就這樣推翻了一個文臣的“書生之見”和曹王后的“婦人之言”,聽從了諸位將領的意見,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屬於他的命運。 如果說竇建德純粹是因為耳根子軟,禁不住王琬和諸將的勸說才放棄了這個戰略,那未免小瞧了他;如果說他是因為所謂的“信守諾言”而決意要救王世充,那又未免美化了他。 事實上,竇建德的想法和李世民一模一樣——他要抓住戰機與對手一決雌雄! 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眼前李世民雖然佔據虎牢天險,但是竇建德自忖實力遠在唐軍之上,如果一戰擊潰李世民,再伺機吞併王世充,那麼整個大河南北就將全部落入他的手中,到時候李唐只能龜縮於關中一隅,很難再有大的作為。所以,竇建德相信,逐鹿天下的大業在此一舉。如果贏得這場戰役,即便不說一戰定乾坤,起碼也能雄踞中原、睥睨天下! 這是一個多麼輝煌而又多麼誘人的前景啊!竇建德怎麼捨得放棄? 說白了,他和李世民都是想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玩一把大的! 公元621年。虎牢。 李世民和竇建德站在這座天下雄關的兩側,義無反顧地開始了他們的巔峰對決。 這是一場歷史性的較量。 這是一場命運的輪盤賭。 兩個逐鹿的英雄都已押上他們的所有。 兩個命運的賭徒都已買定離手。 最後,上帝微笑著擲出了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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