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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李密之死

血腥的盛唐 王觉仁 4459 2018-03-13
李密當了一個多月的光祿卿,感覺自己的人生很失敗。 想自己好歹也是牛角掛過書、瓦崗稱過孤的,論學識,論事功,這李唐朝廷的袞袞諸公能有幾個出其右者?可如今卻淪落到替人置辦酒菜的地步,真是衰透了。 幾天前朝廷舉辦了一場大型宴會,李密職責所在,不得不忙裡忙外地張羅。那幾天李密心頭的怒火真是躥得比御膳房的爐火還高。 宴會散後,李密跟王伯當大發牢騷。當時王伯當已經被任命為左武衛大將軍,可他對這個職務同樣也不滿意,於是慫恿李密說:“天下事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今東海公徐世勣在黎陽,襄陽公張善相在羅口(今河南鞏縣西南),河南兵馬猶在,何苦再待在這裡!” 李密遂下定決心叛唐,離開長安再展宏圖。他向李淵上奏說:“臣虛蒙榮寵,安坐京師,無所報效;山東豪傑多為臣之舊部,請讓臣前往收撫。憑藉我大唐國威,取王世充就像從地上拾一根草!”

李淵也正有此意,當即首肯,但是群臣卻紛紛勸諫說:“李密性情狡猾,很容易謀反,如今派他前往,就像投魚入水、縱虎歸山,肯定是不會回來了!” 李淵笑著說:“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縱使他叛我而去,也不過像'蒿箭射入蒿草'(隋唐民諺,指無用的蒿草製成有用的箭,但沒入草中復歸無用)。更何況,讓他和王世充鷸蚌相爭,我們正可坐收漁翁之利。” 十二月一日,李淵親自設宴為李密等人餞行。同行的人有李密原來的幕僚賈閏甫。李淵把他們親切地叫到身邊來坐,還給他們夾菜,向他們敬酒,說:“我們三人同飲此杯,以明同心。希望你們好好建立功名,不辜負朕之期望。大丈夫一言既出,千金不換。確實有人堅決反對讓老弟前往,可朕以一顆赤心對待老弟,任何人都無法挑撥離間!”

李密和賈閏甫叩頭拜謝。李淵隨即又命王伯當擔任李密副手,一同啟程。 李淵雖然在群臣和李密面前表現得十分坦然,可實際上他也是有顧慮的。 李密畢竟不是一支蒿箭那麼簡單。 這個年輕人雖然自負,可他的自負不是沒有緣由的。瓦崗過去只是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寨,只是由一群不相統屬的盜匪雜糅而成的變民武裝,可在他手裡卻迅速崛起,變成了一支戰鬥力異常強大的割據政權,讓東都朝廷和隋朝軍隊焦頭爛額,李密也因而一度成為四方群雄共推的盟主。雖然這個稱號水分不少,但不可否認,李密確實是一個兼具文韜武略的人才,也的確具有睥睨世人的資本。把這樣一個人重新放回關東,固然顯示了李淵作為一個聖明君主的大度和自信,但是這麼做就沒有一點風險嗎?李淵難道不擔心李密東山再起、死灰復燃嗎?

不,李淵承認這麼做是有風險的,但是在沒有明顯證據表明李密確有復叛之心的情況下,李淵也只能暫時表現出他寬容大度和用人不疑的一面。當然,與此同時李淵也進行了防範。他沒有讓李密把瓦崗舊部悉數帶走,而是命他把一半部眾留在了華州(今陝西華縣),只帶另一半部眾出關。 在隨同李密出關的部眾中,有一個人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這個人叫張寶德,是李密麾下的長史。 他之所以內心恐慌,是因為他料定李密此行必叛。而他現在已經一意歸唐,再也不願當一個四處流亡的草寇了,更不想在李密敗亡的時候跟著他一塊遭殃。所以張寶德迅速給李淵呈遞了一封親啟密奏,列舉了很多理由,揭露了許多內情,其結論只有一個——李密必叛。 看著這封密奏,李淵後悔了。

他承認群臣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在放虎歸山,很可能會後患無窮,但是李密早已走出潼關了,怎麼辦? 李淵的第一反應就是把李密召回來,可又擔心這樣做會把他提前逼反。考慮再三,李淵只好頒了一道慰勞李密的詔書,命他暫且回京,再接受一個任務;讓他的部眾緩慢前行,等李密接受了任務再趕上去和部眾會合。 然而,李淵的這招緩兵之計騙不了李密。 此刻的李密已經走到了稠桑(今河南靈寶市北)。他接到詔書後,發出一聲冷笑,對賈閏甫說:“詔書遣我出關,無端又命我回去。皇上自己都說過,有人堅決反對我出關。看來他已經聽信挑唆之言了,我現在要是回去,絕對難逃一死,不如先就近攻破桃林縣(今河南靈寶市東北),收其士兵和糧草,北渡黃河。等消息傳到唐軍駐守的熊州(隋宜陽郡,今河南宜陽縣西),我們早已遠走高飛。只要能進入黎陽,大事必成,不知你意下如何?”

賈閏甫看著李密,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預感到李密的敗亡就在眼前。 賈閏甫說:“皇上的姓名與圖讖相應,天下終當一統。明公既已歸附,豈能再生二心?況且史萬寶和任瑰等將軍駐守在熊州和榖(gu)州(隋新安郡,今河南新安縣),我們早上發動,他們大軍晚上就到。即便攻克桃林縣,軍隊豈能一時集結?一旦被宣佈為叛逆,還有谁愿意接納?為明公計,不如暫且接受詔命,以表明絕無異志,如此一來,挑唆之言自會平息。前往山東之事,應當從長計議。” 李密勃然大怒:“李唐朝廷根本沒有重用我之意,我豈能忍受?至於說圖讖,我和李淵應驗的機會一樣大。如今他不殺我,讓我東行,這足以證明王者不死!縱使唐朝據有關中,山東終歸我有,此乃上天所賜,我為何不取?反而要自縛雙手去投降別人?你是我的心腹,竟然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不能跟我一條心,我只好殺了你再走!”

賈閏甫當即淚下,哽咽著說:“明公雖應圖讖,然時局已非同往日。今海內分崩,強者為雄,明公正在流亡,誰肯聽從?況且自從誅殺翟讓以來,人人都說明公棄恩忘本,今日誰肯將手中軍隊再交與您?他們擔心被您奪走兵權,勢必爭相抗拒,一旦失勢,豈有容身之地?若非身受重恩之人,誰肯像我這樣直言不諱?願明公熟思之,只恐大福不再。只要您有立足之地,閏甫又何惜一死?” 賈閏甫的話其實句句是忠言,對形勢的判斷也不可謂不准確。 然而此刻的李密已經是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他只想孤注一擲,把所有的本撈回來。 刷的一聲,李密再次抽出了佩刀。 這次李密不是把刀揮向自己,而是揮向了賈閏甫。 又有人迅速抱住李密。 還是那個王伯當。

在王伯當的苦苦求情之下,李密放過了賈閏甫。當天賈閏甫便逃往唐軍駐守的熊州。王伯當也認為賈閏甫的分析有道理,所以極力勸阻李密。可李密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王伯當最後只說了一句:“義士之志,不因生死存亡而改變。公必不聽,伯當自應與公同死!只恐吾之一死無益於公。” 李密什麼話也沒說,隨後就砍殺了李淵派來的傳詔使者,而他的悲劇也就此註定。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十二月三十日。 舊的一年即將過去,新的一年即將開始。 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隋煬帝楊廣的死亡與大唐王朝的誕生。而在這一年的最後時刻,又會發生什麼呢? 李密很快就會告訴我們答案。 這一天凌晨時分,李密派人通知桃林縣令,說他接到皇帝詔書,準備暫返京師,請允許讓他的家屬在縣府暫住數日。桃林縣令當然表示歡迎。李密隨即挑選了數十名麾下勇士,讓他們換上女人衣服,頭蒙面紗,刀藏裙下,詐稱妻妾,隨同李密進入縣府。片刻後,李密帶領他們突然殺出,佔據了縣城,然後裹挾當地士兵,直奔熊耳山,沿險要道路向東進發;同時派快馬飛報他的舊部、時任伊州(今河南汝州市)刺史的張善相,命他出兵接應。

駐守熊州的唐右翊衛將軍史萬寶對副手盛彥師說:“李密,驍勇之賊也,又有王伯當輔佐,而今決意叛變,其勢恐怕難以抵擋。” 盛彥師笑著說:“請給我幾千人馬,一定砍下他的人頭。” 史萬寶問:“你有何計?” 盛彥師再次狡黠地一笑:“兵不厭詐,恕在下無可奉告。” 隨後,盛彥師率部趕在李密之前進抵熊耳山南麓,立刻封鎖要道,命弓箭手埋伏在兩側高地,步兵埋伏在山澗之中,下令說:“等賊人走到一半,同時發起攻擊。”有部將問:“聽說李密要東奔洛陽,將軍卻進入深山,這是為何?”盛彥師胸有成竹地說:“李密聲稱要去洛陽,實際上是打算出人不意直奔伊州,投奔張善相。如果讓賊人先行一步進入谷口而我軍從後面追擊的話,山路險窄,我們難以進攻,他只要派一名部將殿後,就能擋住我們而從容逃脫。現在我們先佔領了谷口,必定能將其手到擒來。”

李密率眾馬不停蹄地奔至熊耳山時,自認為已經脫離了危險,於是放慢速度,緩緩穿越山谷,剛好進入了盛彥師的伏擊圈。盛彥師佔據有利地形突然發動攻擊,將他們攔腰截斷。李密部眾首尾不能相顧,頓時潰散。 死亡竟然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冬日午後,在這個白雪覆蓋的山澗之中,一個曾經馳騁中原、號令四方的英雄終於走到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步。 天地之大,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李密看見唐兵從四面八方向他圍了上來。 唐兵越圍越近,李密甚至可以聽見他們粗重的喘息聲。 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李密仰望蒼穹,有什麼東西瞬間模糊了他的雙眼。 唐兵舉起了刀,一道寒光閃過,李密的頭顱飛離了肩膀。還有一些液態的球狀物同時飛離了李密的眼眶。

那是淚。 幾顆懸而未落的淚。 李密死時,年僅三十七。王伯當自始至終都站在李密身邊,遂一同被殺。 數日後,二人首級傳至長安。 對李淵來說,這無異於一份新年賀禮——在王朝建立的第一個新年收到的第一份賀禮。 李淵很快就把這份賀禮轉送給了一個人。 徐世勣。 嚴格來講,應該說是李世勣。因為早在一個多月前,李淵就已經把皇姓賜給了他。 當時李密入關歸唐,徐世勣仍然據有李密舊地,卻沒有歸屬,而且他也沒有自立的打算。隨同李密歸唐的魏徵由於不被李淵重視,就毛遂自薦,願意代表朝廷前去招撫徐世勣。李淵遂任命他為秘書丞,派他前往黎陽勸降徐世勣。徐世勣馬上就同意了。可是他的歸附方式卻與眾不同。他對長史郭孝恪說:“這裡的民眾和土地都歸魏公所有,如果以我自己的名義獻給唐朝,就等於是利用主公之敗,邀取自己的功勞和富貴,對此我深以為恥。所以,我決定把屬下的郡縣、戶口、軍隊、馬匹的數目開列一張清單,交給魏公,由他自己呈獻。”隨後徐世勣便派遣郭孝恪攜帶這份清單前往長安。 李淵聽說徐世勣的歸降使者已經入朝,但卻無奏表呈給朝廷,只有一封信函呈給李密,他大為奇怪,遂召見郭孝恪。郭孝恪將徐世勣的本意做了說明,李淵聽完後大為讚歎,說:“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純臣也!”當即將皇姓賜予徐世勣。 此刻,當李世勣看到長安使者送來的那顆頭顱時,悲痛便不可抑制地向他襲來。 李世勣面向北方,長時間地叩拜慟哭,最後上疏朝廷,請求將李密的屍首與屍身合成一處安葬。李淵隨即命人把李密的屍體運到了黎陽。李世勣及其部眾全部換上喪服,以君臣之禮為李密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出殯儀式,把他安葬在了黎陽山(今河南濬縣東南大伾山)的南麓。 誠如李淵所言,李世勣不愧是一個純臣。 可就是這樣的純臣,卻始終得不到李密的信任。即便是在兵敗邙山走投無路的時候,李密寧可歸降唐朝也不敢投奔黎陽,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的失策,也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遺憾。如果他當時不計前嫌,能夠前往黎陽,與李世勣坦誠相待、和衷共濟,那麼大事或許仍有可為。就算最終不能戰胜李淵,起碼不會這麼快就敗亡;就算最終一樣要出局,也不至於因“降而復叛”而受人指摘,玷污了一世英名。 但是,歷史沒有如果,歷史只有結果。 當公元619年的陽光照臨大地的時候,李密的墳頭很快長出了離離青草。 白雲變幻,時光流轉,這個世界依舊混沌而喧囂。 在隋王朝的廢墟上拔地而起的大唐王朝,能否順利地掃滅群雄,蕩平宇內,重建一個擁有和平、秩序與權威的嶄新帝國? 李淵父子對此充滿信心,可他們的對手卻對此不以為然。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遊戲還在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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