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16章 Chapter 6

回家的路上我遇見了克休莎和羅姆卡——兩個孩子手拉著手,一本正經地在塵土飛揚的街上走著。我向他們揮揮手——克休莎立刻喊道: “您的娜久什卡和老婆婆去河邊散步了!” 我暗自一笑。畢竟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不是常常聽到有人叫她“老婆婆”的——任何一個五十歲的莫斯科婦女都討厭這個稱呼。 “好啊,讓她們散步去吧,”我說。 “您已經找到狼了嗎?”羅姆卡喊道。 “沒有,你說的狼逃跑了,”我說。 或許,從心理治療的目的出發應該說,我抓到了狼,把他們送到動物園去了?不過沒有跡象表明,小男孩見過變形人以後老是提心吊膽。阿琳娜出了大力。 跟為數不多的居民打過招呼後,我來到自己家門口,斯維特蘭娜侵占了我的吊床——手裡拿著一瓶啤酒和一本書《富阿蘭——謊言還是真理? 》。已經翻到最後幾頁。

“有趣嗎?”我問。 “嗯,”斯維特蘭娜點點頭。她喝啤酒完全不拘小節,直接對著瓶口喝。 “比托薇·揚鬆的《姆米爸爸出海去》好看。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以前沒有讓關於'姆米矮子精'的系列童話全都出版。這些東西根本就不能算兒童讀物。托薇·揚松寫這些東西時顯然十分沮喪。” “作家也有權利沮喪,”我說。 “要是她寫的是兒童讀物——那就沒有權利沮喪!”斯維特蘭娜嚴肅地回答。 “兒童讀物應該是善意的。否則就像一個拖拉機手,他耕地歪歪扭扭,還說:'我心情沮喪,我覺得兜風更有意思'。或者像一個醫生,他給病人開瀉藥時加上安眠藥,還解釋說:'心情不好,打算去散散心'。”

勉強夠到桌子後,她把假的《富阿蘭》放了上去。 “嘿,你可真夠嚴的,孩子她媽。”我搖搖頭。 “是孩子她媽所以要嚴,”斯維特蘭娜用同樣的腔調說,臉上帶著微笑。 “開個玩笑。不管怎麼說這本書非常神奇,只不過最後幾頁有些沉悶。” “娜久什卡和媽媽去河邊散步了。”我說。 “你遇到她們啦?” “沒有,奧克薩納說的。她是這麼說的,'您的娜佳和老婆婆去散步了'……” 斯維特蘭娜忍不住扑哧一笑,並且扮了個鬼臉。 “當著媽媽的面別再說了!她會難過的。” “我難道是二戰中的日本敢死隊員嗎?” “最好說說,您的遠征是以什麼告終的。” “老巫婆溜走了,”我說,“我們跟踪她一直追到了黃昏界的第四層,但她還是跑了……”

“追到第四層?”斯維特蘭娜的眼睛一亮。 “你說的是當真嗎?” 我坐到她身邊,吊床提出抗議搖晃起來,樹木發出嘎吱聲,但還是經受住了壓力。我簡要地敘述了我們的冒險經歷。 “可我還沒有去過第四層呢……”斯維特蘭娜若有所思地說。 “真有意思……又出現顏色了嗎?” “我覺得,甚至有一種氣味。” 斯維特蘭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沒錯,有這樣的傳說……有意思。”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斯維特蘭娜,你應該回到巡查隊去。” 斯維特蘭娜一反常態,默不作聲。我來了勁,繼續說: “生活不能使一半勁。你早晚……” “我們不談這個,安東。我不想成為偉大的女魔法師,”斯維特蘭娜輕蔑地笑了笑。 “在日常生活中使些小小的魔法——這就是我所要的一切。”

柵欄門敲響了——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回來了,我匆匆一瞥,移開目光——再次盯著她看,感到莫名其妙。 我的岳母喜氣洋洋,好像她剛剛得意地責罵了粗暴無禮的售貨員,在街上拾到一百盧布並且跟自己愛戴的雅庫博維奇握手問了好似的。 她甚至走路也不同尋常——步態輕盈、腰桿挺直,下巴高高地抬起。就連微笑也十分親切。嘴裡還哼著: “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把童話變成現實……” 我甚至搖了搖頭。岳母熱情地對著我們笑,揮了揮手——兩步一跨就進了屋。 “媽媽!”斯維特蘭娜跳起來,喝住她,“媽媽!” 岳母停下來,看了看她——臉上依然掛著怡然自得的微笑。 “你沒什麼吧,媽媽?”斯維特蘭娜問。 “我很好,”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親切地說。

“媽媽,娜久什卡呢?”斯維特蘭娜稍稍提高了嗓門說道。 “跟一個女友散步去了,”岳母平靜地回答。 我哆嗦了一下,斯維特蘭娜大吼一聲: “你幹嗎,媽媽?已經是晚上了……讓兩個孩子單獨去散步……跟哪個女友?” “跟我的女友,”岳母沒有停止微笑,解釋說。 “別擔心。我難道是傻瓜嗎,會把小孩子一個人放出去?” “你的哪個女友?”斯維特蘭娜喊道。 “媽媽!你怎麼啦?娜佳跟誰在一起?” 岳母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消失,出現了沒有把握的神情。 “和那個……這個……”她皺起了眉頭。 “和阿琳娜在一起。我的女友……阿琳娜……能算女友嗎?” 我來不及看斯維特蘭娜究竟乾了什麼——只感到一絲來自黃昏界的涼意掠過肌膚。斯維特蘭娜幾乎支持不住,向她母親身上倒去,而岳母張著嘴呆住了,吞下了幾小口空氣。

看出人的心思相當困難,迫使他們講出來要容易得多。但是從近親那裡能夠獲取信息,好像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加快彼此間的了解。 然而這個信息我並不需要。 她不說,我也全都明白。 我甚至沒有感到害怕——白費心思。彷彿周圍的整個世界忽然凍僵了,停頓了。 “睡覺去!”斯維特蘭娜對著母親大聲喊道。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轉過身子,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緩過來,邁著步子回屋去了。 斯維特蘭娜看看我,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這極大地妨礙了我作出決定。畢竟當妻子被嚇壞時,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覺得自己要堅強得多。 “她走過去,吹了一口氣,抓住娜堅卡的手,帶著她進了林子,”斯維特蘭娜不假思索地說道。 “而她……還又散了一個小時步,十足的蠢貨!”

這下我明白了,斯維特蘭娜幾乎要瘋了。 能夠作出決定的只有我自己了。 “她怎麼能夠跟老巫婆作對呢?”我扶住斯維特蘭娜的肩膀,搖晃著。 “你的母親只不過是個人類!” 斯維特蘭娜的眼睛裡閃著淚花——但隨即就消失了。她冷不防輕輕地推了我一把。說: “走開,安東,要不然我會牽連……你本來就是勉強堅持著……” 我沒有爭辯。自從我跟埃德加爾經歷了冒險後,誰的助手我也當不了。我身上的力量幾乎全部耗盡,沒有什麼可以分給斯維特蘭娜了。 我跑開幾步,抱住活到自己生命最後一刻的干枯的蘋果樹的樹幹。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世界震顫了一下。 我覺得彷彿黃昏界在微微活動起來。 斯維特蘭娜沒有把周圍的力量聚集起來,要是換了我,我會這麼做的。她自身充滿力量——都是被她堅決抗拒的、沒有利用過的力量了。據說女性他者生過孩子之後會感到精力旺盛,而當時我在斯維特蘭娜身上什麼變化也沒有發現。一切都消失了,躲藏起來了,儲存起來了……就像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世界褪了色。我知道已經陷入了黃昏界的第一層:法力如此強烈,任何有魔力的東西,在人類的現實世界中都是堅持不下去的。我穿過木板桌子陷進去,重重地撞在地上放著的《富阿蘭——謊言還是真理? 》這本書上。在遠方的某個地方,三座房子後面,有一個屋頂上冒出一團青苔,瞬間又燃燒了起來,它們是黃昏界的寄生蟲。 白色的光輝裹住了斯維特蘭娜。她快速擺動著雙手,彷彿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過了一會兒“網”開始看得見了——十分精巧,彷彿一張蜘蛛網,線掙脫了她的手,飄走了,被不存在的風驅散了。斯維特蘭娜周圍暴風雪肆虐起來——當上千根閃光的線四處飄散時,暴風雪停息下來。 “怎麼啦?”我喊著。 “斯維塔!” 我知道她剛剛用過的咒語。甚至我自己也能施這個“雪網”咒——或許沒有迅速和有效,不過……

斯維特蘭娜沒有回答。她舉起雙手伸向天空——彷彿在做祈禱。可是我們既不信眾神,也不信上帝。我們本人就是自己的神祇和魔鬼。 一個彩虹色的球,超級肥皂泡,離開斯維特蘭娜的手掌,莊嚴地飄向天空。泡泡膨脹開來,慢慢地圍著軸心旋轉。透明的、彩虹色的外層上的暗紅斑點讓人想起了木星。當它在旋轉一圏的過程中紅色斑點處於我的對面時,我體驗到一種冷冰冰的刺痛感,彷彿吹來一陣凜冽的寒風。 斯維特蘭娜創造了“魔法之眼”,做得極好……而且是在剛施完“雪網”咒後做的! 第三個咒語下得非常迅速,難以聽清,我頓時明白了——它很久很久以前就保存在斯維特蘭娜那裡準備著的,就是等著這樣的機會。斯維特蘭娜從手掌中放出一群幻想中的淡白色的鳥。它們可以稱作鴿子——只不過幻想中的鳥的嘴巴顯得過於大和尖,凶相畢露。

這個咒語我從未見過。 斯維特蘭娜垂下了雙手。黃昏界安靜下來,開始往回緩緩地向我們移動,用有所收斂的兇惡的寒氣觸碰我們的皮膚。 我進入了普通世界。 緊跟著——斯維特蘭娜也來了。 這裡什麼變化也沒有發生,扔在地上的書的封面受到撞擊後還沒來得及關上。 整個村子裡只聽到狗在狂吠亂叫。 “斯維塔,怎麼啦?”我朝她奔去,問道。 她向我轉過身子——眼睛被弄得模糊不清,她剛發送出去的無形的魔法使者還來不及消失,此刻正在離開我們數十、上百公里的地方現形,發送最後一批報告。 我知道是什麼報告。 “空蕩盪……”斯維特蘭娜小聲說。 “到處空蕩盪。既看不到娜久什卡……也看不到老巫婆……” 她的眼睛重新恢復了神采。這意味著——魔網完全腐爛了,落到地上,白色的鳥兒也消失了,彩虹色的球在空中脹破了。 “到處空蕩盪,”斯維特蘭娜重複說。 “安東……應該放下心來。” “她不會走得很遠,”我說。 “她不會對娜佳幹什麼壞事的,相信我。” “把娜佳當人質嗎?”斯維特蘭娜問。從她的臉上我看到了希望。 “宗教法庭包圍了附近地區。他們有自己的辦法,甚至阿琳娜也逃不出他們設置的保護屏障。” “是這樣……”斯維特蘭娜小聲說。 “明白了。” “她要逃跑的話,需要有人從旁協助,”我說,也許是想說服斯維塔,也許是想說服自己。 “靠行善她是得不到幫助的。所以她就決定威脅我們。” “我們能夠滿足她的要求嗎?”斯維特蘭娜一下子就擊中要害。她還沒有確定我們要不要滿足……不過我們有什麼辦法呢?一切要求都得滿足……只要我們做得到。 “我們應該等待她提出要求。” 斯維特蘭娜點點頭。 “是的……要等待。不過,究竟要等什麼,電話嗎?” 她隨即舉起一隻手,看了看臥室的窗戶。 一剎那工夫,玻璃窗被打碎,從臥室飛進來一把阿琳娜送的梳子。斯維特蘭娜把它拿在手中——產生了厭惡之感,彷彿那是一隻討厭的蝨子。她對著梳子看了一會兒——然後皺了皺眉頭,用梳子梳起頭髮來。 傳來輕輕的和善的笑聲。她腦袋裡的某個地方發出了阿琳娜的聲音: “餵,你好,親愛的。我們這就算認識了。禮物有用嗎?” “記住,老畜生……”斯維特蘭娜把梳子拿到自己面前,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親愛的。我全都知道和記著。只要娜堅卡頭上有一根頭髮掉下來——你就會一直找到天涯海角,從第五層黃昏界裡把我拖出來,把我折磨得半死,再切成小段拿去餵豬。我全都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相信——你會這麼做。” 阿琳娜的聲音是認真的。她沒有嘲弄,完全是認真地在解釋我們該怎麼對待她。斯維特蘭娜不說話,沒有放開手中的梳子。只有當老巫婆住口了,她才說道: “好吧。那我們就不要白白浪費時間了。我要跟娜久什卡說話。” “娜堅卡,跟媽媽說聲'你好',”阿琳娜說。 我們聽到了非常愉快的聲音: “你好!” “娜久莎,你一切都好嗎?”斯維特蘭娜謹慎地問道。 “嗯……”娜佳說。 這時阿琳娜說道: “女魔法師,我不會傷害你的女兒。只要你自己不干蠢事。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做——把我送出封鎖線,你們的女兒就能失而復得。” “阿琳娜,”我拉著斯維特蘭娜的手說,“附近地區已經被宗教法庭包圍了。你明白這個情況嗎?” “要不然我也不會求你們了,”阿琳娜冷冰冰地回答。 “考慮一下吧,魔法製造者!每一個柵欄上都能找到爛木板,每一張網裡都有漏洞。把我送出去——我就還你們女兒。” “要是送不出去呢?” “那我倒不會有什麼損失,”阿琳娜漫不經心地說。 “我會奮力拼搏,突出包圍,可你們的小姑娘嘛,請多包涵,就會被我殺掉。” “為什麼?”我非常鎮靜地問道。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什麼叫'什麼好處'?”阿琳娜感到奇怪。 “要是我突破了包圍,那麼下一次任何人都會明白——我不是開玩笑。還有……我知道有人喜歡借別人之手幹卑鄙勾當。他會因為我殺了你們的女兒好好報答我的。” “我們試試看吧,”斯維特蘭娜說,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聽到了嗎。老巫婆?別碰孩子,我們會救你!” “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阿琳娜彷彿高興起來。 “那就考慮一下,怎麼把我送出去。給你們的期限是——三小時。你先想一想,女魔法師,然後再重新拿起梳子梳頭髮。” “只是不要碰娜久什卡!”斯維特蘭娜用顫抖的聲音說。 她當即用左手輕輕地施了一下魔法。 梳子被一層冰蓋住。斯維特蘭娜把它扔到桌子上。嘴裡咕噥著: “真是個老畜生……不是嗎,安東?”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好像是主動發一個球給對方。 我先開口說: “斯維塔,要冒的風險很大,如果公開較量,她戰勝不了我們。因此,要是放了娜佳,對她來說就意味著陷入困境。” “我們能給她找到出去的通道……出路……”妻子小聲說。 “就讓她突出包圍,留下娜堅卡。我立刻就能再找到她。即使她跑到其他城市去,把娜佳也帶到那裡去!我會打開通道……我知道怎麼做。我辦得到!我一分鐘後就去那兒。” “對,”我點點頭。 “一分鐘後。接下去呢?老巫婆來不及走得很遠。一旦娜佳跟我們在一起了,你就會想要找到阿琳娜,讓她現原形。” 斯維特蘭娜點點頭。 “把她撕碎,而不是讓她現原形……對於老巫婆來說利用我們的幫助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娜佳反正都會被害死。安東,那麼我們怎麼辦?去叫格謝爾來幫忙嗎?” “要是她感覺得到呢?”我以問代答。 “打電話呢?”斯維塔建議。 我想了想,點點頭。阿琳娜畢竟與時代脫節太久。她能猜到我們跟格謝爾聯繫不是用魔法,而是用普通的手機嗎? 斯維特蘭娜的手機留在家裡。她像對梳子那樣漫不經心地施了魔法,就把手機拿來了。她又看了我一下——我點點頭。 該是請求幫助的時候。該是要求幫助的時候。要求守夜人巡查隊莫斯科分部的所有力量來幫忙。最後,格謝爾一定會在娜堅卡身上下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賭注。 “等一下!”柵欄門那兒傳來一個聲音叫住我們。 我們轉過身去,大概,過於猛烈地舉起手的動作讓我們看上去像一副戰鬥的架勢。世界對於我們來說已經不是普通的、人類的世界了。我們現在生活在他者的世界,危險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由咒語的力量和反應的速度決定。 不過不必交戰。 柵欄門旁站著一個年輕人,他身後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人也好,小孩也好,全都穿著灰綠色仿軍裝,活像打了敗仗的部隊士兵。男人二十五歲上下,小孩不到十歲。他不可能是他們的父親,也絕對不是他們的哥哥——彼此的五官長得太不像了。 只有一樣東西是相同的——烏黑的生物電場,粗野的、亂蓬蓬的,跟他們可愛的臉蛋和整齊的短髮一點兒也不相符。 “瞧,我們要找的變形人光臨了,”我嘟噥說。 那個男人迅速垂下頭,斷定我說得有理。 我真是個蠢貨! 要尋找帶三個孩子的大人,卻沒有想到去檢查少先隊夏令營! “你們來投降嗎?”斯維特蘭娜冷冰冰地問。 “來得不是時候!” 不管他們是多麼弱小的他者,力量想必應該捉得住不久前的旋風。還有從斯維特蘭娜身上飄過來的力量,這種力量沒有給變形人、吸血鬼和其餘施魔法的廢物留下任何機會。斯維塔現在能夠手一揮就把他們齊脖子埋進土裡。 “請等一等!”那男人快速地說道。 “請聽我們說!我叫伊戈爾。我……我是註冊過的六級黑暗使者。” “城裡的嗎?” “謝爾吉耶夫鎮的。” “孩子呢?”她繼續盤問。 “彼佳來自茲韋尼哥羅德,安東來自莫斯科,加利婭來自科洛姆納……” “你們都註冊過了?”斯維特蘭娜進一步問。她顯然想听到“不”的回答——然後伊戈爾的命運就決定了。 兩個男孩默默地撩起了襯衣。小女孩稍稍有點猶豫,不過也解開了衣服上面的釦子。 大家都有心事。 “這幫不了你大忙,”斯維特蘭娜嘟噥著說。 “到棚子裡去吧,你們將會在那裡等到守夜人巡查隊的作戰隊員。你要向法官解釋,為什麼派小狼去獵捕人類。” 可是伊戈爾又晃起腦袋來,他的臉上露出了真誠的激動,而且不是為自己,這可真令人驚訝! “等一下!求你們了!這非常重要!你們是不是有個女兒?他者小女孩,光明力量的,兩三歲?” “我們看到她被帶到哪裡去了,”我的小同名人輕聲說。 我推開斯維特蘭娜,朝前面走去。問道: “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明白,變形人想幹什麼。變形人也知道,我們什麼都明白。最傷心的是——他們很清楚,我們會同意做交易。 不過總是有一些值得討論的細節。 “就當是我們無心的小疏忽。”伊戈爾快速說道。 “散步的時候我們偶然被孩子們撞見,便嚇唬了他們。” “你獵捕他們了,畜生!”斯維特蘭娜忍不住說道。 “你帶著小狼去獵捕人類的孩子!” “不對!”伊戈爾晃著腦袋說。 “小傢伙淘氣,打算跟人類的孩子玩耍。我走過去,把他們拖走了。我錯了,沒有看好他們。” 他對一切都估計得很正確。我不能對發生的事完全置之不理,即使希望這樣。事實也擺在那兒。問題在於如何給發生的事情定性。殺人的企圖——這幾乎可以肯定會讓伊戈爾被打入黃昏界,小狼也會要接受最嚴格的看管。而如果只是小疏忽,就只用做個記錄,罰點款,並對他以後的行為進行“特別監督”就可以了。 “好吧,”我說得很匆忙,不讓斯維特蘭娜搶在我前面說,“要是你們幫忙——你們就只會有'小疏忽'的罪名。” 但願由我來承擔說這些話的後果。 伊戈爾鬆了口氣。大概他以為討價還價的時間會更長些。 “加利婭,講一下,”他吩咐道,然後又補充說:“是她看見的……加爾卡是我們這兒的淘氣孩子,她老是坐不住……” 斯維特蘭娜走到小姑娘眼前,我做了個手勢示意伊戈爾到一邊去。他又緊張起來,但還是順從地緊跟著走了。 “有幾個問題,”我解釋說。 “我勸你老老實實回答。” 伊戈爾點點頭。 “你怎麼會得到權利激發這三個別人的孩子的?”我問,嚥下了非常想找茬的詞兒“畜生”。 “他們全都命中註定會死,”伊戈爾回答說。 “我學過醫,曾經到兒童腫瘤病房去實習過,他們三個都患白血病,奄奄一息。那裡還有一個他者醫生。光明力量的。是他建議我這麼做的……我就咬了他們三個,將他們變成變形人後他們就痊癒了。而他得到的報償是獲得了治愈其他幾個孩子的權利。” 我啞口無言,回想起了一年以前發生的這件事,一件荒唐的、絕對行不通的事: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公開達成協議,雙方巡查隊都認為最好把不愉快的事情悄悄壓下去。光明力量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搶救了二十個孩子,累得筋疲力盡。黑暗力量則得到了三個變形人。是筆不小的交易。皆大歡喜,包括孩子們以及他們的父母。為避免將來發生類似的事件,還修改了和約,雙方巡查隊都覺得這個先例最好快一點忘掉…… “你要譴責我嗎?”伊戈爾問。 “不是我要譴責你,”我小聲嘀咕。 “好吧,不過你的動機是什麼……就這樣吧。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強拉他們去狩獵?不要撒謊,現在不要撒謊!你就是在盜獵!你打算擾亂巡查隊!” “你太衝動了,”伊戈爾鎮靜地說。 “我幹嗎要撒謊。我是把小狼帶出去散步的,還特意挑選最偏僻的地方。誰知道偏偏撞上了這些孩子……活蹦亂跳的。渾身散發出香噴噴的氣味。我心動了,發了野性。而這些小狼……他們今年只在抓住一隻兔子時嚐過鮮血的滋味。” 他笑了笑——面帶愧色,一臉窘態,非常真誠。他解釋說: “變成野獸時大腦就完全按另一種樣子運轉了。下一次我會小心些。” “很好,”我說。 我還能說什麼呢?此刻,娜久什卡的生命危在旦夕,即使他撒謊——我也不會追問。 “安東!”斯維特蘭娜叫住我。 “抓住他們!” 我看了看她——腦袋裡交替旋轉著一個個形象。 ……一個漂亮的女人,穿著長長的老太婆裙子,繫著色彩鮮豔的巴甫洛夫頭巾…… 她身邊有一個小女孩在跟著她走……小女孩落在後面……那女人拉住她的手…… ……沿著河岸走…… ……青草……高高的青草……怎麼會有這麼高的青草——高出人頭…… ……我跳過小溪——用四個爪子,把鼻子伸到地上,用嗅覺捕捉到了她們的足跡。 稀疏的小樹林蜿蜒在崎嶇不平的田野上……壕溝,水溝…… ……氣味……一種奇怪的氣味從這塊土地上飄來……令人不安……不得不夾起了尾巴。 ……女人手拉著小姑娘朝深溝裡走下去…… ……往後……往後……這正是那個老巫婆,就是她……這是她的氣味…… “這是怎麼回事?”斯維特蘭娜問。 “要是離得不遠的話,為什麼我找不到她們?” “戰場,”我小聲說,把變成小女孩的小狼所看到的形像從頭腦中趕走。 “這裡曾經是前線,斯維塔。那裡所有的大地都被鮮血染紅了。應該有目的地尋找,至少要找到一點東西。這就像是用魔法來探查莫斯科。” 伊戈爾走過來,柔弱地咳嗽起來,他問: “這樣可以嗎?也許我們可以在夏令營裡等調查員過來?或者我們先不要著慌,等一個星期之後夏令營結束了,我親自去守夜人巡查隊解釋……” 我思索著,試圖把我看到的同盡力回憶起來的地區的地圖作個比較。二十來公里……啊呀,老巫婆不會步行帶著娜久什卡的。抄近路——老巫婆有這個能力。我們就算開車也追不上她,而且我沒有吉普車,再說,整個村子裡既沒有尼瓦汽車,也沒有一輛烏阿斯,難道讓拖拉機走這樣的路…… 不過,可以進入黃昏界。 最好加快速度。 “斯維塔。”我看了看她的眼睛。 “你留在這裡。” “什麼?”她聽到這句話甚至慌了神。 “老巫婆不是傻瓜。她不會給我們三小時去考慮,她會提前跟我們聯繫。也就是跟你聯繫——她不指望我會做出什麼壯舉。你留下來,等老巫婆來找你時——你就跟她對話。告訴她,我去準備突圍的通道了……胡謅幾句嘛。我會召喚你,並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對付不了,”斯維特蘭娜說。 “安東,你抓不住她的!而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迅速打開通道。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能力!我可沒有試過,我只是在書上看到過!安東!” “我將不是孤軍作戰,”我說,“對不對,伊戈爾?” 他臉色變得煞白,搖晃著腦袋說: “哎,巡查隊員……我們可沒這麼說定呀!” “我們說定了,你幫忙,”我提醒他說。 “只不過幫什麼忙我們尚未確定。對嗎?” 伊戈爾瞟了一眼他的那些被監護人,皺了皺眉頭,一口氣說道: “你是壞蛋,巡查隊員……對我來說,對付魔法師比對付老巫婆容易!她擁有的所有的魔法都來自地底下!會一下子活活剝掉我的皮……” “沒關係,我們在一起,”我說。 “五個在一起。” 小狗崽們——我迫使自己只把他們看作小狗崽——互相使了個眼色。加利婭用拳頭砸了一下彼佳的一側,小聲嘀咕著什麼。 “你要他們去派什麼用場?”伊戈爾提高嗓門說。 “巡查隊員!他們可是孩子哪!” “會變形的小狼,”我糾正他的話。 “差一點吃掉孩子的狼。你想贖罪嗎?想用幾句責備的話就搪塞過去嗎?那就別再瞎扯了!” “伊戈爾叔叔,我們不害怕,”名叫彼佳的小男孩忽然說道。 我的同名人聲援他說: “我跟你在一起!” 他們平靜地看著我,沒有抱怨。看來,他們並不指望別的結果。 “他們還什麼都不會呢……”伊戈爾說。 “巡查隊員……” “沒關係,他們能把老巫婆引開——那就謝謝了。變吧!” 斯維特蘭娜轉過身去。但她什麼話也沒說。 變形人默默地開始脫衣服。只有那個小女孩害羞地四處張望——她鑽進了醋栗灌木叢,其他幾個都不怕難為情。 我用眼角一掃,發現公路上有一個農村大嬸拖著一個裝滿土豆的木桶在行走。大概是剛從集體農莊的莊稼地裡挖來的。看見柵欄後面發生的事情后,她稍稍停了一下,但是我立刻就不去管她了。我本來就狀態不佳,不可能把精力花在偶爾目睹超自然現象的證人身上。我得學會奔跑,非常迅速地奔跑,以免掉在小狼後面。 “讓我來幫你,”斯維特蘭娜說。她伸出一隻手掌,在空中一揮——我立刻感覺到,身上非常舒服地酸痛起來,腿上的肌肉充滿了力量。一下子就覺得很熱,彷彿進入了一個燒得很熱的桑拿浴室。 “通道”——咒語十分簡單,但運用它得格外小心,如果傷到心肌,可能會引起心肌梗塞。 伊戈爾在我旁邊嘶啞地呻吟著,把身體彎成了拱形——雙手和雙腳著地,脊椎彷彿是折成了兩半,朝著天空。所有那些關於必須越過腐爛的樹墩的故事就是由此而來的……他的膚色變深了,上面覆蓋著一層鮮紅色的疹子——一綹綹濕漉漉的、迅速蔓延的絨毛膨脹起來。 “快一點!”我大喝一聲。嘴裡呼出的空氣是熱騰騰、潮乎乎的,甚至覺得我自己呼出的氣是白霧,彷彿站在嚴寒中一樣。站著讓人難過得無法忍受——身體渴望活動。 只有一點讓人感到安慰——變形人也在忍受著同樣的痛苦。 大狼咧開嘴笑了,最後一刻不知為什麼他的牙齒換掉了,狼的嘴里長著人的牙看起來滑稽可笑,同時也相當可怕。我腦子裡忽然閃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變形人一定不能做假牙或戴牙套。 然而,他們的體格要比人類的體格強壯得多,變形人不會患齲齒。 “走吧……”狼嚎道,舌前音發不准。 “熱得受不了啦。” 三隻小狼朝大狼跑過去——尖叫了幾聲,他們也渾身濕漉漉的,好像被汗水浸透了一般。一隻小狼的眼睛依然是人的眼睛,但是我甚至弄不明白,這是小男孩變的還是小女孩變的。 “咱們跑吧。”我說。 隨即就衝了出去,沒有回頭看一眼斯維特蘭娜,沒有考慮——人家是否會看見我們。以後我再去弄清楚吧。或許斯維特蘭娜會把腳印清除掉。 不過街上空蕩蕩的,甚至連拖木桶的大嬸也不見了。莫非斯維特蘭娜把人全都驅趕回家了?很好,要是這樣的話。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場面——人跑得比大自然賦予的快,四隻狼緊跟在邊上。 兩隻腳彷彿自動抬著我向前跑,童話中的魔靴,閔希豪生男爵的飛毛腿僕人——都是反映在人類神話故事中的小魔法。只不過童話中沒有講述,腳底敲打在柏油路上是多麼痛…… 一會兒工夫我們已經拐到河邊,在柔軟的地上跑覺得舒服了些。我同狼站在一起,彷彿是柔弱的伊万王子,不願讓自己的灰色朋友感到疲勞。小狼稍稍落後些——這種速度對他們來說有些困難。變形人非常強大,但是魔法無法幫他們提升速度。 “你……拿定……什麼主意了?”狼嚎道。 “你……準備……怎麼做?” 要是我知道答案那就好了! 他者之間的戰鬥——是靠力量使的花招,這種力量在黃昏界中瓦解了。我是二級的——這不算小了。阿琳娜總的來說超越了等級的束縛。可是阿琳娜是老巫婆,這是長處,同時也是短處。她不可能隨身帶著吉祥物和辟邪符咒,迷魂湯和護身符……除非是最小的。然而她能夠直接從大自然中汲取力量。在城裡她的才能減弱了,到了這裡——又增加了。為了正兒八經地施展魔法,她得帶著某種護身符,但這要額外花時間……然而蓄積在護身符中的能量可能會厲害得出奇。 我不知道。變數太多了。甚至阿琳娜和格謝爾較量的結局我都不敢去想像。多半是偉大的魔法師獲勝,不過這並不簡單。 我能用什麼去跟老巫婆抗衡? 速度? 她會進入黃昏界,在那裡她要自信得多,每深入一層黃昏界,我的速度就會慢一些,越來越慢。 出其不意? 勝算不大。但我指望著阿琳娜沒有料到我會出現。 普通的體力?用石塊狠狠地敲她腦袋…… 不過為此得更加靠近她。 根據所有的情況來看,我有必要盡可能靠她近一些。一旦老巫婆要離開,就對她進行襲擊。用粗暴、簡單的方法襲擊她。 “聽著!”我對狼喊道。 “等我們靠近她後我就進入黃昏界,趕上去悄悄接近老巫婆。你們公開露面好了,當她跟你們談話時,她的注意力就轉移開了——我趁機向她發動進攻,到時候你們幫一下忙。” “好——吧,”狼吼了幾聲,沒有表達他對計劃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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