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2·三權分立下的貞觀之治

第43章 日月照霜雪:征服高昌

西域是一個統稱,泛指今天的青海、新疆以及中亞的東部地區,涵蓋的範圍十分廣闊。在西域之內,分佈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國家和部族,諸如西突厥、吐谷渾、党項、高昌、焉耆、龜茲、疏勒、于闐、罽賓、康國等,其中勢力最為強大,唯一能與唐帝國抗衡的國家,無疑就是西突厥。 突厥是南北朝晚葉繼匈奴和柔然之後崛起的一個游牧民族,隋文帝開皇三年(公元583年),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此後東突厥日益強盛,而西突厥則日漸衰弱。到了隋大業年間,也就是射匱可汗執政時代,西突厥的國力逐漸恢復,開始攻城略地,開疆拓土。唐武德初年,射匱可汗卒,其弟統葉護可汗繼位。 統葉護是一代雄主,史稱其“勇而有謀,善攻戰”。他上台之後,進一步加大了對外擴張的力度,“北並鐵勒,西拒波斯,南接罽賓,悉歸之。控弦數十萬,霸有西域!”(《舊唐書·突厥傳》)

到唐太宗李世民即位的時候,整個西域的控制權已經牢牢掌握在西突厥手中。 貞觀二年(公元628年)年底,西突厥突然爆發政變,統葉護可汗被其伯父莫賀咄所殺,莫賀咄隨後自立為可汗。統葉護可汗的舊部不服從莫賀咄,遂擁立統葉護之子為可汗,稱為肆葉護可汗。於是雙方開打,西突厥陷入內戰,對西域的控制開始削弱。 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唐帝國一舉平定了曾經如日中天的東突厥,這對西域諸國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震撼。同年九月,伊吾(今新疆哈密市)國王率先擺脫西突厥的控制,親自入朝,以其國七城歸附唐朝,李世民在其地置西伊州。十二月,西域的一個重要國家高昌也向唐朝伸出了橄欖枝,國王麴文泰親自到長安朝見。李世民隆重接待了他,不僅賞賜甚厚,而且賜其妻宇文氏姓李,封為常樂公主。

伊吾的歸附和高昌的入朝讓李世民大喜過望。 因為唐朝如果要經營西域,要從西突厥手中奪取對西域的控制權,就必須首先控制伊吾和高昌。 尤其是高昌——它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 從河西走廊出玉門關後,第一站是伊吾,第二站就是高昌。而伊吾面積狹小,與高昌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高昌的戰略地位就顯得十分突出。 高昌(今新疆吐魯番市東)在漢代稱為車師國,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兩漢時期,漢朝與匈奴就曾經為了爭奪此地而爆發多次戰爭。 要從西域諸國進入河西走廊,本來有兩條通道:一條是南道,也就是穿過白龍堆沙漠,途經樓蘭國,抵達玉門關;另一條是北道,就是穿過高昌國境,經伊吾到玉門關。 但是自從樓蘭古國神秘消失後,南道就被廢棄了,於是高昌自然就成為絲綢之路上獨一無二的黃金通道,其重要性沒有第二個國家可以取代。當初玄奘西行求法時就曾經在此滯留數月,差一點被麴文泰挽留而無法成行。

由於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高昌因此幾乎壟斷了西域與中原之間所有的過境貿易,從中獲取了源源不斷的巨額利潤。 高昌的得天獨厚令人羨慕,自然也就令人垂涎。 位於高昌西南面的焉耆就對此垂涎不已。 但是光垂涎是沒有用的,心動不如行動。 焉耆人很快就行動了,他們捲起袖子喊出了一句令高昌人振聾發聵的口號——要想富,先修路! 是的,焉耆要修路,要把當初廢棄不用的那條磧路——樓蘭古道重新修起來。 貞觀六年(公元632年),焉耆國王龍突騎支遣使到長安朝貢,“順便”向唐太宗提出了請求——“開大磧路,以便行李”(《舊唐書·焉耆傳》)。 李世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反正多修一條路,對唐朝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更何況是地方政府自籌資金,又不要中央政府撥款,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李世民當即表示同意,並對焉耆善於搞活經濟的思路和做法給予了高度肯定。

聽到焉耆喊出修路的口號後,麴文泰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如今聽說他們居然還跑步進京,把唐朝政府的“紅頭文件”都搞到手了,頓時暴跳如雷。 這還了得!奶奶的,這不明擺著跟老子搶飯吃嗎? 還有,這李世民也忒不靠譜了,對於這種搶人飯碗、惡性競爭的卑鄙行徑不但不進行批評教育,反而還公開支持,鼓勵縱容,這當的是哪門子天可汗! 麴文泰當即決定出兵,給龍突騎支一點厲害嚐嚐。 你小子想虎口奪食,老子就打得你滿地找牙! 隨後麴文泰便縱兵攻打焉耆國,並儘情地洗劫了一番,然後滿載而歸。 高昌估計是把焉耆打算修路的資金都搶走了,要不就是把他們搞活經濟的勇氣給嚇沒了,所以修路之事後來就莫名其妙地沒了下文。 修路事件雖然不了了之,但高昌與焉耆卻因此結下了梁子,而唐朝與高昌的關係也從此蒙上了一層陰影。

隨後的幾年裡,高昌對唐朝越來越不客氣,不但自己不來朝貢,而且屢屢攔截西域各國的入朝使者和過往商旅,擺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蠻橫架勢。 這已經不叫壟斷經營了,而是活脫脫一個車匪路霸。 麴文泰之所以敢如此囂張,背後的原因跟西突厥有關。 西突厥在貞觀初年爆發內戰,後來肆葉護可汗擊敗莫賀咄,重新統一了西突厥。但是到了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西突厥就再度分裂為東、西二部,以伊犁水為界,西部由乙毗咄陸可汗統轄,東部由咥利失可汗統轄。兩個可汗一方面大打內戰,一方面又積極尋找外部盟友。東部的咥利失與唐朝通好,成了親唐政權;西部的乙毗咄陸則與高昌結盟,成了麴文泰的後台老闆。 正是有了這支西突厥勢力的撐腰,麴文泰才會有恃無恐,屢屢與唐朝作對。

為了加強自己的壟斷地位,麴文泰又於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與西突厥聯兵進攻伊吾(西伊州),大有將其吞併並徹底封鎖河西走廊之勢。 李世民勃然大怒。 這一次要是再不出面乾預,不但天可汗的臉面無存,大唐帝國的安全和利益也要受到赤裸裸的威脅和侵犯。李世民下詔怒斥麴文泰,點名要高昌的執政大臣阿史那矩入朝,當面做出解釋。 可是,麴文泰卻拒絕派遣阿史那矩,只派了長史麴雍來到長安,裝模作樣地向唐太宗謝罪。 李世民叫麴雍回去告訴麴文泰:要謝罪可以,但是要拿出點誠意和實際行動來。當初東突厥敗亡時,很多流亡當地的漢人轉而投奔了高昌,你們馬上把這些漢人都送回來。 麴雍帶著李世民的詔命回去後,麴文泰依舊裝聾作啞,毫無行動。

非但如此,他還變本加厲,又聯合西突厥大舉進攻他的死對頭焉耆,連破焉耆三座城池,大掠其男女而去。滿腹冤屈的焉耆國王龍突騎支連忙遣使向天可汗告狀。 李世民再次遣使詰問高昌。麴文泰卻冷笑著說:“蒼鷹在高天上飛翔,野雞在荒草中躲藏,貓在堂間悠遊嬉戲,鼠在洞裡偷吃東西;各得其所,難道就不能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天地麼?”(卷一九五:“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遊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 明擺著,麴文泰根本就沒把天可汗放在眼裡。他甚至還遣使對薛延陀的真珠可汗進行挑撥,說:“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必對唐朝卑躬屈膝,頂禮膜拜呢?” 李世民隨即遣使對麴文泰發出了嚴厲警告:“為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

面對唐朝的戰爭威脅,麴文泰毫不示弱,開始高築城牆,深挖壕溝,積極備戰。 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開始玩火了。 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可不想引火燒身,他趕緊遣使向李世民大表忠心:“我受大唐厚恩,常思報答,請允許我發兵作為前鋒進擊高昌。” 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十一月,李世民對麴文泰發出了最後通牒,下詔“示以禍福,徵之入朝”,希望他能懸崖勒馬,悔過自新。然而,麴文泰卻依舊置若罔聞,“稱疾不至”。 (卷一九五) 在所有的政治手段都宣告無效後,天可汗終於忍無可忍,只能開動戰爭機器。 是年十二月,李世民任命侯君集為交河行軍大總管、薛萬均為副總管,率趙元楷、阿史那·社爾等將領,大舉發兵遠征高昌。

聽說唐朝真的出兵了,高昌朝野頓時人心惶惶,可麴文泰還是一臉鎮定自若的表情。 他胸有成竹地對群臣說:“長安距我們七千里,其中沙漠戈壁就有兩千里,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大軍豈能通過?以前我去長安,親眼看見秦隴北部地區一片荒涼,城邑蕭條,和隋朝根本沒得比。如今他們伐我,發兵多則糧草運送不及,發兵若少於三萬人,我們完全有力量將其製伏。現在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逸待勞,坐收其弊。唐軍若屯兵城下,最多二十天,糧食吃光,必定撤走。到時候我們就追,必能將其俘虜,根本用不著擔心!” 大臣們聽了,都覺得很有道理,滿腔憂慮一掃而光,並且對國王麴文泰這種臨危不懼的王者風範、這種蔑視一切帝國主義紙老虎的大無畏精神佩服得五體投地。

國王就是國王,心理素質就是比一般人強啊! 可是,讓高昌人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短短幾天后他們對麴文泰的信仰就徹底崩潰了。 因為麴文泰死了。 準確地說,他是被嚇死的——“及聞王師臨磧口,惶駭計無所出,發病而死!”(《舊唐書·焉耆傳》) 高昌的臣民們目瞪口呆——幾天前的豪言壯語猶然在耳,他怎麼就死了呢?大敵當前、生死存亡之際,讓他們無比景仰、無比信賴的這位國王怎麼能拋下他的萬千子民,說死就死了呢? 直到此刻,高昌人才驀然發現,麴文泰的心理素質要遠比他們想像的低得多。 可他已經兩手一甩,雙腿一蹬,撂挑子了。現在再去研究他的心理素質已經毫無意義。如喪考妣的高昌人趕緊把麴文泰的兒子麴智盛擁上王位,希望這位新國王能繼承乃父遺志,帶領他們抗擊入侵之敵。 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五月,唐朝遠征軍抵達高昌邊境的柳谷(今新疆哈密市東),此時偵察兵來報:“麴文泰的葬禮即將舉行,達官顯要都將雲集於都城。”眾將聞訊,紛紛建議直接對高昌都城發動突襲。侯君集卻說:“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命我討伐它,如今在人家的葬禮上發動襲擊,不是吊民伐罪的正義之師。”於是命大軍向高昌城東南的田城(今新疆鄯善縣西南)進發,於次日拂曉兵抵田城城下。唐軍命守軍投降,守軍不從,唐軍隨即發起強攻,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將其攻克,俘虜了七千餘人。 高昌國喪結束後,侯君集立刻命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向高昌城發起進攻。高昌軍出城迎戰,辛獠兒迅速將其擊潰。隨後,唐軍主力全部進抵高昌城下。 麴智盛慌忙給侯君集寫了一封信,說:“先王麴文泰得罪唐朝天子,已遭天懲,身已亡故。我繼位時間尚短,懇請閣下憐憫體察。”侯君集回信說:“若真心悔過,當自縛雙手到軍營前投降。” 自縛投降?麴智盛當然不干。他老爸生前早把高昌城修築得溝深城堅,何況西突厥的援軍此時就駐紮在北邊不遠的可汗浮圖城(今新疆吉木薩爾縣)。既然手上還有這些籌碼,麴智盛豈能不戰而降? 高昌不降,唐軍只好開打。 侯君集一聲令下,士兵們迅速填平了護城壕溝,隨即把雲梯、撞車、拋石機、巢車等大型攻城器械全部推上戰場,一股腦兒往高昌城上招呼。 一時間,箭矢飛石猶如暴雨傾盆而下,高昌城內頓時血肉橫飛,一片哀號。守軍一個個抱頭鼠竄,紛紛躲進房屋裡面,壓根就不敢露頭。 值得一提的是,唐軍此役動用的這些攻城器械都是經過特殊改進的,不但打擊力度超強,而且精確程度非常高,屬於當時世界上技術含量最高的尖端武器。比如巢車,就是高昌人以前聞所未聞的東西。它的高度足有十丈,士兵躲在巢車中,足以“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 (卷一九五) 也就是說,巢車並不是攻擊型武器,而是一種“精確制導”武器,猶如今天的衛星定位系統和電子製導儀器。在它的指揮下,唐軍的拋石機指哪打哪,一打一個準。如果準確命中目標,車頂上的“觀察員”就向下面匯報戰況;假如沒有命中,下面的投石手就根據觀察員的提示,改變打擊的角度和力度,直到命中為止。 在唐軍的這種致命打擊之下,高昌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眼看高昌城即將滅頂,麴智盛不住地向天祈禱,巴望著西突厥援軍趕緊到來。 可是,西突厥的援軍到底在哪裡呢? 其實他們所在不遠——就在唐軍的軍營裡。 準確地說,是在唐軍的俘虜營裡。 儘管高昌很早就和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訂立了攻守同盟,相約“有急相助”,然而,這種“相助”絕對是有條件的。如果是幫助高昌欺負伊吾、焉耆這些西域小國,順便擄掠財帛子女,咄陸可汗的積極性當然很高,可要是碰上唐朝這樣的巨無霸對手,咄陸可汗的態度馬上就不一樣了。 這一次,當侯君集的遠征軍剛剛抵達高昌國境,咄陸可汗就一溜煙跑了,“懼而西走千餘里”(卷一九五),只留下一個親王駐守可汗浮圖城。沒想到這個親王比咄陸更怕死,咄陸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開門投降了唐軍。 事已至此,麴智盛還有什麼指望呢? 這一年八月八日,徹底絕望的高昌國王麴智盛舉城投降了唐軍。侯君集隨即兵分數路,把高昌境內的二十二座城池全部佔領,俘獲人口共計一萬七千七百。 早在唐朝出兵之前,高昌國內就已經悄悄流傳著一首民謠。 這是一則末日預言。當時麴文泰怒不可遏,曾下令徹查初唱者,可後來卻一無所獲。麴智盛斷然沒有想到,他即位不過才幾天,這則可怕的預言就應驗了。 至此,曾經猖獗一時的高昌,終於像烈日下的霜雪一樣化為烏有。 貞觀十四年九月,唐太宗李世民在高昌故地設置西州,將可汗浮圖城置為庭州,各置屬縣,同時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魯番市)設置安西都護府,留兵鎮守。 唐朝征服高昌後,“國威既震,西域大懼”! (《唐會要·高昌》)尤其是安西都護府的設立,既確保了絲綢之路上這條黃金通道的安全與暢通,又使得大唐帝國的疆域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唐地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卷一九五)。 唐帝國在西域的強勢介入令西突厥大為惱怒並且深感不安。 一山不容二虎。 西突厥一貫將西域諸國視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們自然不甘心就此放棄這個經營已久的“後花園”。 所以,圍繞著西域諸國的控制權,一場激烈的較量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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