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14章 Chapter 4

棚子裡的汽車已經恢復原狀。然而我沒有嘗試在方向盤前坐下,檢查一下俄羅斯機械師經手後的苦難深重的發動機能不能轉動。我悄悄溜進屋子,側耳傾聽——岳母已經在她自己的小房間裡躺下睡覺了,外面的房間裡有一盞小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我打開門,進了屋。 “一切都順利嗎?”斯維特蘭娜問。不過,她聲音中的疑問語氣只有一點點。她對一切事情都很敏感,不用多說。 “還算順利,”我點點頭。我看了看娜久什卡的床——女兒睡得很熟。 “變形人沒有找到。同老巫婆談了話。” “講講吧,”斯維特蘭娜說。她只穿了一件睡衣坐在床上,身邊放著一本大部頭書《姆米矮子精》。或許是念給娜佳聽的——臨睡前聽什麼她都無所謂,哪怕是材料力學的課本也行,只要是媽媽的聲音就好。或許是她自己打算在臨睡前拿一本好書翻翻,休息一下。

我脫掉鞋子,換下外衣,坐到她身邊,開始講述。當我複述老巫婆講的“妻子施魔法”這句話時,斯維特蘭娜甚至慌了神。 “絕對沒有!”她無可奈何地喊道。 “問問格謝爾……他明白我的任何咒語……我腦子裡從來也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知道,”我安慰她說。 “老巫婆承認,她撒了謊。” “不過也不對,想法是有的,”斯維特蘭娜忽然冷笑了一聲,“思想怎麼迴避得了……不過這是因為一時糊塗,不必當真。這是我跟奧莉加在議論男人時說的……在很久之前。” “你惦記巡查隊嗎?”我忍不住問道。 “惦記,”斯維特蘭娜承認。 “咱們別說這個了……安東,你是好樣的!黃昏界的第三層你進去了嗎?” 我點點頭。 “第一等級……”斯維特蘭娜沒有把握地說。

“超出自己力量的事情是做不到的,”我反駁說。 “第二等級。正經的第二等級。我的極限。這個咱們也別說了,好嗎?” “咱們還是來談談老巫婆吧,”斯維特蘭娜笑了起來。 “這麼說她休眠過?我聽說過這種休眠,不過畢竟很少見。你可以寫一篇文章了。” “送到哪裡去發表?《論據與事實》報嗎?宣布找到了在莫斯科郊外的林子裡休眠了六十年的老巫婆嗎?” “送到守夜人巡查隊通訊員那兒去,”斯維特蘭娜建議。 “總之,我們應該出版自己的報紙。給人類看的應該是另一個文本……什麼都無所謂,哪怕是專業性很強的東西也行。《俄羅斯水族館通報》,比方說用這樣的刊名。上面介紹怎樣繁殖雀鯛魚,並在室內裝置水族館設施。”

“你是從哪兒學到這些知識的?”我感到驚訝,打住話頭。我回想起來,她的第一任丈夫,那個我從未見過的男人,是個養觀賞魚的愛好者。 “別大驚小怪,我只是回憶起來罷了,”斯維特蘭娜皺了皺眉頭。 “無論是誰,哪怕是弱小的他者,都應該能看到報紙上真正的文字。” “我已經想好了第一個小標題,”我說。 “《為先進的魔法乾杯》。還要故意拼錯'先進'這個詞的首字母。” 我們倆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把那個法器拿出來吧,”斯維特蘭娜請求說。 我伸手拿來衣服,取出包在手帕里的梳子。坦白說: “我看不出這把梳子有什麼魔法。” 斯維特蘭娜把梳子拿在手裡幾分鐘。 “怎麼樣?”我問。 “應該怎麼辦?朝身後扔去,那裡就會長出一片林子來嗎?”

“你什麼也不必看出,”斯維特蘭娜微笑著說道。 “問題不是在於力量,那是老巫婆取笑你。也許,甚至連格謝爾也什麼都看不出……這不是給男人的東西。” 她把梳子拿到頭髮跟前,開始從容不迫地梳起頭髮來。她漫不經心地說道: “想像一下……夏天,炎熱,疲勞,夜裡睡不著,整天工作……然後——在涼水中洗澡,有人給你按摩,你吃了美味的食品,喝下一杯優質葡萄酒。你覺得心曠神怡……” “是可以改善自我感覺嗎?”我明白了。 “消除疲勞?” “僅僅對女人而言,”斯維特蘭娜笑了起來。 “這梳子古老,大約有三百年了,至少。看來這是某個強大的魔法師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禮物。也許,還是個人類的女人……” 她看了看我——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溫柔地說:

“它還應該可以讓女人變得更有魅力,令人傾倒,難以抗拒。你覺得有效嗎?” 我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目光一掃,熄滅了小燈。一道魔法屏障消除了我們所有的聲音,這是斯維特蘭娜自己布下的。 我很早就醒來,還不到早上五點。不過,感覺好極了,完全是精神煥發——就像女主人用魔梳得意地梳過頭似的。我想獲得偉大的成就。還想飽飽地吃上一頓早餐。 我沒有叫醒任何人,悄悄地在廚房裡翻尋著,找到一個長麵包,切下兩片,發現一小袋切片灌腸。還倒了一大杯家釀克瓦斯——然後我帶著所有這些東西出去了。 天已經亮了,但村子裡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趕著去擠晨奶——牛棚已經空了五年。總之,沒有人趕著要去哪裡…… 我嘆了一口氣,坐到很久很久以前就荒蕪的不結果的蘋果樹底下的草地上,吃了一個很大的自製三明治,喝了克瓦斯。為了好好享受一下,我從房間裡拿來了那本《富阿蘭》——用魔法從窗口裡拿出來的。我指望岳母還在睡覺,沒有發現有東西飛出去。

吃第二個三明治時我埋頭在看書。 我告訴你們,看書非常有意思! 在作者寫這本書的那個時代還沒有那麼多高深的詞彙——沒有任何“基因”、“突變”和其他生物學上的難題,現在人們試圖用它們來論證他者的天性。而編這本書的全體女巫——作者有五名,按名字排列——使用“近巫性”、“改變天性”以及諸如此類的詞語。 順便說一句,作者中包括阿琳娜,這一點老巫婆昨天謙虛,沒告訴我! 起初女巫學者長時間討論他者的天性。她們得出這樣的結論——每個人身上都有對“近巫性”,這種“近巫性”的等級因人而異。一個人所能接受充盈天地間的魔法的自然級數,可以以點數來計。要是一個人的近巫性比高於周遭魔法世界的水準,那麼他就是最普通的人!無法進入黃昏界,只能偶爾由於魔法的自然級數的某些變動,感覺到某些奇怪的東西。要是一個人身上的近巫性低於周圍的魔法環境,那麼他就能夠利用黃昏界!

這話聽起來十分令人費解。為自己著想我常常這麼認為:他者是擁有較高魔法能力的人。而這裡聽到的觀點卻恰恰相反。 不過,可以舉個例子進行有趣的類比:假定全世界的氣溫是三十六度半。那麼大多數人的體溫都高於這個水準,於是把自己的體溫貢獻出來,“讓大自然變暖”。可是那些不知為什麼體溫低於三十六度半的少數人將會獲得體溫。一旦有不斷增強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流向他們,他們就會吸收利用,與此同時,體溫較高的人們就會無意義地“讓大自然變暖”…… 有趣的理論。我知道幾種關於我們的出身以及同人類的差別的說法。這種說法以前從未聽說過。其中有一些令人難堪的東西…… 其實有什麼差別呢!結果沒有改變!有人類,有他者……

我繼續往下讀。 第二章寫的是:“魔法師和女魔法師”與“巫師和女巫”之間的差別。原來,那個時代“巫師”這個詞不是用來稱呼黑暗巫師的,而只是指“男性巫婆”,他者是指那些喜歡使用法器者。文章很有意思,我覺得作者恰恰是阿琳娜。主要論點是,本質上的差別不存在。女魔法師直接利用黃昏界,從中汲取力量,完成各種魔法活動。女巫則要先創造某些“稀罕東西”,這些東西積聚了黃昏界的力量,能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獨立工作。女魔法師和魔法師的優勢是——他們不需要任何儀器、權杖和指環、書籍和護身符。女巫和巫師的優勢是——成功地創造了法器之後,他們能夠把相當多的力量積聚在裡面,這種力量是一瞬間從黃昏界中獲取的——極其困難。結論自然而然就得出了,這裡彷彿有阿琳娜的旁白:一個明智的魔法師不會輕視法器,一個聰明的巫師總是努力學會直接借助黃昏界來工作。按作者的看法,“再過一百年我們就會看到:最偉大、最傲慢的魔法師不會鄙視使用護身符,而最正統的女巫不會認為進入黃昏界是自己吃虧”。

好啊,預測百分之百地應驗了。守夜人巡查隊里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魔法師。不過法器我們常常使用…… 我去了一趟廚房,又為自己做了兩個三明治,倒了克瓦斯。我看看手錶——早上六點。不知從哪裡開始傳來狗吠聲。可是村子裡還是沒有動靜。 第三章涉及他者進行的大量嘗試——把人類變成他者,通常對類似的他者活動往往是由愛情或者利益驅動的,還有人類的企圖,通過各種方式了解了真相的人類被變成了他者。 書中詳細分析了朱利·德·雷澤的故事,他是聖女貞德的侍從。貞德是個非常弱小的黑暗使者,“七級女巫”,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做出大部分可以謂之高尚的舉動。書裡還非常模糊地記述了貞德的死亡,甚至有暗示,她轉移了宗教法官的注意力,從火堆中死裡逃生。我斷定這一點是可疑的:貞德違法了條約,用自己的魔法去干涉人類的生活,因此她被處決時我們的宗教法官也到場了。宗教法官的注意力是轉移不了的……而可憐的朱利·德·雷澤的故事寫得要詳細得多。可能是因為愛情,可能是由於任性和莫名的衝動,貞德把有關他者的事情全都講給他聽了。於是這位被賦予了勇氣和崇高理想的年輕勇士斷定能夠從普通人——年輕人和健康的人身上奪取魔力。為達到目的只要折磨他們,採取殘暴的手段並求助於黑暗力量……總之,這個人決定成為黑暗使者。於是他就折磨了幾百個婦女和孩子,他為此罪行(同時還為不納稅)最終走向了火堆。

文章中寫得很清楚,甚至連女巫們對這樣的行為也始終感到不滿。她們對饒舌婦貞德進行了惡毒的攻擊,還給她的那個精神失常的侍從起了個恰如其分的外號。不過結論是乾巴巴的,脫離實際的——不能用任何方法利用人類的“近巫性”,來達到變成他者的目的。要知道他者與眾不同,並不是提高了“近巫性”——像殘暴和愚蠢的朱利·德·雷澤那樣,而是降低“近巫性”!因此他那所有殘酷的實驗都只會把他變得越來越像人…… 聽起來讓人信服。我撓了撓後腦勺。那麼由此可見,我比酒鬼科利亞大叔的魔法能力要弱得多?僅僅是多虧了這一點我才能利用黃昏界?這才是關鍵所在。 而斯維特蘭娜,可見,“近巫性”更弱? 娜久什卡理論上完全沒有“近巫性”?所以黃昏界的法力一直源源不斷地在流向她身上——由她取用? 好一個老巫婆,好一個老狐狸! 接下去一章裡探討的是,能不能提高大自然中力量的級數,使得大量的人類變成他者。結論是不能令人寬慰的——不能。因為使用力量的不僅是他者,他者原則上是不到時候不會使用力量的。青苔高興地吞食著力量——它們是惟一已知生活在黃昏界第一層的植物。自然界中有更多的力量只會讓黃昏界中的青苔長得更強壯……也許,在較深的幾層裡還有力量的其他需求者……這樣力量的級數才會是個常數——我在古書裡見到這個詞後甚至暗自好笑。 接下去講的,說實話,是《富阿蘭》這本書的故事。這個書名來源於古代東方一個女巫的名字,她非常想使自己的女兒成為他者。女巫做了長時間的實驗——起初沿著朱利·德·雷澤的道路,隨後意識到錯了,她開始嘗試提高大自然中力量的級數……總之——沿著所有錯誤的方向走下來,最終她明白了,她應該“降低女兒的'近巫性'。”她進行了嘗試,據說,在《富阿蘭》中有記載。情況變得複雜是因為在那個年代“近巫性”的性質是個未知數——不過,在書籍出版的那一年也好,現在也好,情況絲毫也沒有變化。但是女巫畢竟用嘗試和犯錯的方法獲得了成就,把自己的女兒變成了他者! 對女巫來說不幸的是她偉大的發明使所有他者都十分感興趣,無一例外。那時候還沒有和約和巡查隊,沒有宗教法庭……總之——所有聽說了這個奇蹟的人都紛紛跑去拿這個魔法指南。有段時間富阿蘭和她的女兒成功擊退了襲擊,可見,本來就強大的女巫不僅把女兒變成了強大的他者,而且也增強了自己的力量。傷心的他者聯合組成了一支魔法師大軍,不分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大家行動一致地發起進攻,在可怕的戰鬥中消滅了女巫一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富阿蘭絕望地拼死搏鬥,甚至把自己的僕人變成了他者……那些人雖然獲得了力量,但是過於慌張和笨拙。只有一個僕人,顯然比其他人聰明,沒有火中取栗,而是拿了書溜之大吉。獲勝的魔法師發現女巫的“實驗室日誌”不見了,(實際上《富阿蘭》只不過是女巫的實驗室日誌),逃跑者的踪跡已經消失。接下去他們長時間地尋找這本書,但是白費勁。後來有人聲稱他見過逃跑的僕人,此人已成了相當強大的他者,還說他見過和翻過這本書。一些偽造的書應運而生——其中一部分是女巫的狂熱追隨者創作的,一部分出自敢於冒險的他者之手。所有版本都被仔細地檢查過,並有明文記載。 最後一章論述的主題是:“《富阿蘭》虛構了什麼?”女巫確實獲得了成功,作者們並不懷疑,不過她們認為這本書無可奈何地遺失了,結論是傷感的——發明顯然是如此偶然和不同尋常的,以至於無法猜出它的實質。 最讓我感到驚奇的是簡短的總結——要是《富阿蘭》這本書直到今天還存在,那麼每個他者的義務就是立刻消滅它,“根據眾所周知的原因,儘管有太多的誘惑,還有個人利益的驅使……” 啊呀,這些黑暗使者!他們是多麼善於保存自己的實力啊! 合上書後我在院子裡散步。我再次瞧了一眼棚子,還是沒有聽到汽車發動機發動的聲音。 富阿蘭和她的書存在過。老巫婆對此深信不疑。我不覺得其中有故弄玄虛的可能性,但內心深處我對她是不相信。 可見,從理論上說把人變成了他者是可能的——行了! 那麼發生在“阿索”的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格謝爾和奧莉加的兒子是人——他者通常都會發生這樣的事。因此偉大的宗教法官無法找到他。一旦找到——就把他變成他者,然後又導演了整齣戲……他們甚至連宗教法庭也敢欺騙。 我躺到吊床上,拿出隨身聽,開啟了隨機播入,閉上眼睛。我想從人世間中擺脫出來,用某些無意義的東西把耳朵塞住…… 可是我不走運。放出的是《野餐》。 我不喜歡這樣的巧合!甚至最普通的人也可能對現實產生影響,他們只是不善於支配自己的力量罷了。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熟悉的——你等的公交車非常及時地駛近或者遲遲不肯露面;收音機裡播放的音樂,恰好契合你的心境;電視里傳出人的聲音,你剛好在想他們……順便說說,有一個理解的最簡單的方法讓你了解自己是否與他者接近。要是一連好幾天你偶爾一瞥電子表,發現指針指向的都是11:11、22:22或者00:00這些數字——那就意味著你同黃昏界的關係更加緊密了。在這些日子裡千萬別忽視你的預感和推測…… 不過這全都是人類的瑣事。在他者那裡這種關係——正如在人類那裡一樣是無意識的——表現得要充分得多。我非常不喜歡的是,關於偉大的宗教法官的歌曲恰恰是現在播出…… 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沒有睡著,斯維塔……”我說,睜開了眼睛。 宗教法官埃德加爾搖了搖頭,冷冷地笑了笑。我讀懂了他的唇語:“對不起,安東,不過,我不是斯維塔。”儘管天氣悶熱,埃德加爾卻穿了一身西服,繫著領帶,蹬著一雙黑色漆皮鞋,上面一塵不染。他這身城里人的裝束看起來並不顯得怪誕。這就是波羅的海沿岸的血統! “幹嗎?……”我從吊床裡跌出來,大聲呵斥。 “埃德加爾?” 埃德加爾耐心地等待著。我從耳朵裡摘下耳塞,喘了一口氣,說: “我在休假。根據條例,在非工作時間打擾守夜人巡查隊的工作人員……” “安東,我只是順便來串串門,”埃德加爾說。 “您反對嗎?” 我對埃德加爾並沒有惡感。他永遠也成不了光明力量,不過他投奔宗教法庭這件事使我對他產生了敬意。埃德加爾想要跟我說說話——我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同他見面。 不過不是在別墅,不是在斯維塔和娜久什卡的度假地! “反對,”我態度生硬地說。 “要是您沒有公務命令的話,請離開我的領土!” 我還用十分怪誕的動作指著歪斜的木頭柵欄。領土……嘿,這個詞兒也蹦出來了。 埃德加爾嘆了一口氣。他慢騰騰地把手伸到上衣口袋裡去。 我知道他想拿什麼。但是要改變主意已經來不及了。 宗教法庭莫斯科分部的命令這樣寫著,“在公務調查允許的範圍內我們吩咐莫斯科城守夜人巡查隊工作人員、光明力量二級魔法師安東·戈羅傑茨基對三級宗教法官埃德加爾予以最大的協助”。宗教法庭真正的命令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現在不知為什麼我注意到幾個小的細節——宗教法官在繼續使用過時的“級別”評估力量。毫不客氣地使用“我們吩咐”之類的詞語,而且甚至在正式文件中也互相之間直呼其名。 後來我發現了最主要的東西——下面有守夜人巡查隊的印章和格謝爾的帶花筆道的親筆簽字:“我了解,我同意。” 真沒想到! “要是我拒絕呢?”我問。 “您要知道,我不喜歡別人'吩咐'我。” 埃德加爾皺了皺眉頭,瞥了一眼那張公文,說: “我們的女祕書已經年滿三百了。不要感到委屈,安東。這只不過是古老的術語。就像'級別'一樣。” “互相之間直呼其名,不提姓也是老傳統嗎?”我進一步問。 “真有意思。” 埃德加爾不解地瞧了一眼那張公文,又皺了一下眉頭。他一開始拉長元音,然後惱火地說: “真——是個母——夜叉……她把我的姓給忘了,自尊心又不允許她來問。” “那麼我就有理由把命令扔到垃圾堆裡去了。”我用目光在這塊地方搜尋垃圾堆,但是沒找到。 “或者扔到茅房去。命令中沒有寫到你的姓,可見它不合法。對嗎?” 埃德加爾一聲不吭。 “要是我拒絕協助會有什麼後果?”我又問。 “沒有什麼可怕的後果,”埃德加爾愁眉苦臉地說。 “即使我帶來新的命令。向你的頂頭上司投訴,讓他來決定給你什麼懲罰。” “這樣的話,嚴肅的公文不就成一張求助書了嗎?” “不錯,”埃德加爾點點頭。 我對局勢很得意。可怕的宗教法庭,那個被新人們用來互相嚇唬的機構,原來本身就如同一個掉了牙的母夜叉!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我在休假,你明白嗎?跟妻子和女兒一起在休假。還有岳母。我現在不工作。” “不過,這並沒有妨礙您拜訪阿琳娜,”埃德加爾不動聲色地說。 我這是活該。誰叫我放鬆警惕的! “這屬於我直接負責的公事,”我反駁說。 “保護人類,監督黑暗力量。隨時隨地。順便問一句,宗教法庭怎麼會知道阿琳娜的?” 輪到埃德加爾得意和擺架子了。 “格謝爾告訴我,”他終於開口說道。 “您昨天打電話給他,向他匯報情況,對嗎?因為局勢發生了變化,格謝爾認為他有責任提醒宗教法庭,以證明我們之間永遠不變的友好關係。” 莫名其妙! 如果老巫婆跟格謝爾兒子的事情有一點牽連……看來,是沒有牽連吧? “我該打個電話給他,”我說,並抗議似的朝房子走去。埃德加爾順從地留下來,站在吊床旁邊。不過,他瞟了一眼塑料椅子,認為椅子不夠乾淨。 我把手機拿到耳旁,等待著。 “餵,請說吧,安東。” “埃德加爾到我這裡來了……” “是的,我知道,知道,”格謝爾心不在焉地說。 “昨天你向我匯報後,我認為必須向宗教法庭報告老巫婆的情況。要是他想叫你幫忙——那就幫助他。要是不想的話——那就把他打發得越遠越好。他的命令寫得不正確,你發現了沒有?” “發現了,”我瞟著埃德加爾,說道。 “頭兒,那些變形人怎麼樣?” “我們要調查一下,”格謝爾稍作停頓後回答說。 “暫時還沒有結果。” “還有,關於那個老巫婆……”我瞟了瞟那本討論《富阿蘭》的書。 “老巫婆那兒一本有趣的書被我徵用了……《富阿蘭——謊言還是真理?》。” “看吧,看吧,”格謝爾溫和地說,“要是你能找到真正的《富阿蘭》——那你就得到無價之寶了。你說完了嗎?安東?” “說完了,”我說。格謝爾關了機。 埃德加爾耐心地等待著。 我走到他跟前,裝模作樣地停頓了一下,問道: “您進行偵查有什麼目的?有什麼要求我做的?” “您能不能協助我,安東?”埃德加爾由衷地高興起來。 “我的偵查涉及您發現的那個老巫婆阿琳娜。我要求您帶我去找她。” “宗教法庭要找老太婆幹嗎?”我感興趣起來。 “我沒有發現任何犯罪的跡象。甚至守夜人巡查隊那邊也沒有發現。” 埃德加爾躊躇起來。他想撒謊——與此同時他又明白,我能夠覺察出謊言。在力量方面我們倆大致不相上下,即使他帶著宗教法官的小道具也未必能顯示出威力。 “她與一些老案子有關,”黑暗巫師承認,“從三十年代就開始了。” 我點點頭。一開始我就被關於兇惡的內務人民委員會方面的偵查故事攪得心神不定。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農民們會偷偷地嘗試去懲罰老巫婆。這大有問題。低級他者的鬼把戲他們還能對付。但是對於這麼強大的老巫婆就未必…… “好吧,咱們走吧,”我同意說。 “您想吃早餐嗎?埃德加爾?” “好吧。”魔法師沒有客氣,“不過……您的夫人不會不同意吧?” “我現在就向她請示,”我說。 早餐吃得很有意思,宗教法官老是覺得不自在,笨拙地試圖開玩笑,對斯維特蘭娜和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說恭維話,模仿娜久什卡說話,對家常的煎蛋贊不絕口。 娜久什卡是個聰明孩子,聚精會神地看著“埃德加爾叔叔”,搖搖頭,說道: “你是另外一種。” 然後她就一直待在母親身邊,再也不離開。 埃德加爾的來訪讓斯維特蘭娜感到很有趣。她對埃德加爾提了一些無惡意的問題,她回想起了“鏡子事件”,總的來說,她舉止大方,就像對待同事和好朋友那樣。 然而,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見到埃德加爾後欣喜萬分。她欣賞他的穿著打扮、說話風度,甚至對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的姿態讚歎不已。好像其他人吃東西都是用手抓似的。埃德加爾斷然拒絕“喝一小杯酒開開胃”,這件事使得教訓的目光投到了我身上,好像早上我通常都會喝兩杯伏特加似的。 我和埃德加爾吃得飽飽的上了路,不過我們都稍稍有點惱火。我惱火的是岳母的欣喜,他好像是對岳母的殷勤不高興。 “您可以講講對老巫婆有什麼不滿嗎?”我們走到林子邊上時我問。 “我們不是同飲了結誼酒嗎,”埃德加爾提醒說。 “我們還是互相以'你'相稱吧?或者我的新工作……” “不比在守夜人巡查隊的工作差吧,”我冷笑了一聲。 “我們就以'你'相稱吧。” 埃德加爾對此十分滿意,沒有再磨蹭。 “阿琳娜是一個強大的、受尊敬的女巫……在他們的小圈子裡。你是知道的,安東,每個團體內部都有自己的等級。格謝爾可以隨便地嘲笑維杰斯拉夫,可是在吸血鬼內部——他是最強大的。在女巫當中阿琳娜的地位也大致相當。她的地位是最高的。” 我點點頭。我的新相識可真不簡單哪,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守日人巡查隊多次叫她去工作,”埃德加爾繼續說。 “態度非常堅決,就像您爭取斯維特蘭娜那樣……不要感到懊惱,安東!” 其實我並沒有感到懊惱。 “老巫婆斷然拒絕。有什麼辦法呢,這是她的權利!況且在某些情況下她同意暫時合作。不過上個世紀初,十月革命剛結束那會兒,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會兒,猶豫不決。我們進入了林子,我略帶故意裝出的信心,領著埃德加爾向前走。這位黑暗巫師的城里人裝束此刻顯得有點怪誕,他毫無畏懼地通過灌木和水溝,甚至連脖子上繫著的領帶也沒有鬆開…… “守夜人和守日人巡查隊當初為了爭取社會實驗的權利進行過鬥爭……”埃德加爾說。 “共產主義,眾所周知,是光明力量憑空虛構出來的……” “那是黑暗力量肆意歪曲,”我忍不住說道。 “別爭了,安東,”埃德加爾委屈地說。 “我們什麼也沒有歪曲。人類自己會選擇建設什麼社會!所以我們要求阿琳娜合作。她同意完成……某些任務。黑暗力量也好,光明力量也好,都有各自的利益,甚至老巫婆也有。每一方都同意完成……任務。每一方都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宗教法庭監視著,但找不到藉口插手。不管怎樣,一切都是經雙方巡查隊達成協議後才進行的……” 有趣的新聞!這究竟算什麼任務,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會一致同意? “這個任務阿琳娜完成得十分漂亮,”埃德加爾繼續說。 “她甚至得到了巡查隊的嘉獎……光明力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給了她二級黑暗魔法的使用權。” 事關重大。我點點頭,開始了解宗教法庭的情況。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宗教法庭對阿琳娜行動的合法性產生了懷疑,”埃德加爾冷冰冰地說,“他們起了疑心,懷疑她的工作是受一方的影響,她的行動是為了這一方的利益。” “這一方是誰?” “光明力量,”埃德加爾悶悶不樂地說。 “老巫婆幫助光明力量——這不可思議,對不對?正因為如此,她才好長時間都沒有被懷疑,不過背叛的間接跡象真是太多了……宗教法庭把阿琳娜叫去……要跟她談談。她一下子就失踪了。尋找了一段時間,但是在那個年代,你知道……” “她幹出什麼事了?”我問,並不指望一定會得到答复。 可是埃德加爾嘆了一口氣,回答說: “干涉了人類的意識……進行道德重整。” 我嘿嘿一笑。黑暗力量在這件事上會有什麼好處? “你覺得奇怪?”埃德加爾嘟噥說。 “你想像得到道德重整是怎麼回事嗎?” “我甚至都實施過,對我自己。” 埃德加爾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會兒,隨後點點頭說: “是啊,那還用說。那麼解釋起來就不難了。道德重整——是相對的過程,而不是絕對的。世界上無論如何都是沒有道德標準的。因此道德重整迫使人做事情要絕對合乎道德,不過只是基本的道德。說得無禮一點,食人族巴布亞人並不認為吃掉敵人是犯罪,他們完全心安理得地繼續著自己的吃人行徑。而道德不允許他們做的事情,他們當真從此不再做。” “我知道,”我說。 “因此,這個道德重整併不完全是相對的。人類……有很多你想必已經聽說過了,不過名稱對事情並不重要,他們的意識中給灌輸進了共產主義思想體系。” “共產主義建設者的道德準則,”我嘿嘿一笑。 “當時這個準則還沒有被虛構出來,”埃德加爾非常一本正經地說。 “不過是某個類似的東西,假定是這樣。這些人的行為完全符合標準——共產主義道德宣揚的標準。” “我能夠明白,守夜人巡查隊在這件事上會有什麼好處,”我說。 “共產主義的行為準則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那麼黑暗力量的好處呢?” “黑暗力量想證實,強加在人家頭上的沒有生命力的道德標準不會帶來任何好的結果。實驗的犧牲品或者發瘋,或者死亡,或者開始跟道德重整背道而馳。” 我點點頭。好一個實驗!這哪能跟殘害人體的納粹醫生相比!這裡躺在手術刀下的是人的靈魂。 “你對光明力量的行為感到憤怒嗎?”埃德加爾諂媚地說。 “不。”我搖搖頭。 “我相信,這些人沒有惡意,並且希望這樣的實驗會有助於建設一個新的幸福的社會。” “你不是蘇聯共產黨員吧?” “我只是少先隊員。好了,我現在明白了實驗的實質。可是為什麼做實驗恰恰要老巫婆來參加呢?” “在這種情況下用巫術要比用魔法經濟得多,”埃德加爾解釋說。 “上千個人成了實驗對象——各種年齡、各種社會地位的都有。你知道,把魔法聚集起來需要多少力量啊!而老巫婆善於通過灌迷魂湯來解決所有事情……” “摻在水管裡嗎?” “摻在麵包裡。她被安排在麵包廠工作。”埃德加爾冷笑道。 “她建議採用新的工藝來烘烤麵包——摻進各種花草。甚至還因此而得到了獎金。” “清楚了。可是阿琳娜得到了什麼好處呢?” 埃德加爾扑哧一笑,他靈活地跳過一棵砍倒的樹,瞧著我的眼睛,說道: “你怎麼啦,安東?誰不想用這種力量的魔法來解解悶,而且這件事是巡查隊和宗教法庭都同意的!” “假定是這樣……”我嘟噥道。 “這麼說,實驗……結果呢?” “果然不出所料,”埃德加爾說,他的眼睛裡露出了嘲諷的神情。 “有些人發了瘋,成了酒鬼,自殺了。另外一些人被鎮壓了——因為過於信仰理想。還有一些人找到了規避道德重整的辦法。” “黑暗力量的觀點佔了上風嗎?”我大吃一驚,甚至停住了腳步。 “不過與此同時宗教法庭認為老巫婆歪曲了咒語——按光明力量的指示行動嗎?” 埃德加爾點點頭。 “胡說,”我說,繼續向前走。 “完全是胡說八道!黑暗力量實際上只是維護自己的觀點。可是您卻說——光明力量錯了!” “不是所有的光明力量,”埃德加爾不動聲色地說。 “有一個……可能是小團體。為什麼——我不知道。不過宗教法庭不滿意。實驗的清白被玷污了,力量的平衡動搖了,一個蓄謀已久、莫名其妙的陰謀開始了……” “啊哈,”我點點頭,“既然有陰謀——我們就把一切都歸咎於格謝爾。” “我沒有說出任何名字,”埃德加爾連忙說。 “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能夠提醒的是,尊敬的格謝爾當時在中亞工作,因此,要他對一切負責是可笑的……” 他嘆了一口氣——也許是回想起了不久以前發生在“阿索”的事情吧? “可是您想弄清楚真相吧?”我問。 “一定要弄清!”埃德加爾斬釘截鐵地說。 “強迫一千個人加入光明力量的陣營——對守日人巡查隊而言,這是犯罪。所有這些人都在遭受折磨——對守夜人巡查隊而言,也是犯罪。宗教法庭允許的社會實驗被破壞了——這同樣是犯罪。” “明白了,”我打斷他的話。 “好啊,我也非常不喜歡這個故事……” “你會幫助我弄清真相嗎?”埃德加爾問,笑了一笑。 “對,”我毫不猶豫地說。 “這是犯罪。” 埃德加爾伸出一隻手,我們互相握了手。 “還要走多遠?”宗教法官問。 我環顧四周——興奮地認出了熟悉的一塊空地的輪廓,昨天就是在這裡發現了一大片蘑菇。 然而,今天什麼蘑菇也沒有剩下。 “已經很近了,”我安慰黑暗巫師。 “但願女主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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