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2·三權分立下的貞觀之治

第11章 親兄弟下毒,李世民吐血

在最後的PK到來之前,李世民首先意識到的一點是:必須先穩定自己的大後方。 為此他選擇了關東的那個形勝之地——洛陽。 那是他經營已久的根據地。此前李世民早已將自己的嫡系、陝東道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派駐洛陽。而眼下,為了迎接這場生死PK,李世民又特意命麾下驍將、秦王府車騎將軍張亮率左右侍衛一千餘人前往洛陽。李世民給了張亮一大筆金帛,讓他暗中結交山東(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做好一切應變準備。 萬一在長安的鬥爭中失利,李世民打算退守洛陽,與朝廷分庭抗禮;如果形勢一再惡化,實在迫不得已,就與李建成裂土而戰。 然而,此次秘密行動卻沒有逃過齊王李元吉的眼睛。 他一直在暗中監視秦王府的一舉一動,而今這一千多名武裝人員忽然大舉調動,當然會引起他的高度懷疑和警覺。李元吉立刻入宮,指控張亮陰謀反叛。李淵隨即下令逮捕了張亮,命有關部門調查審理。

情況十分危險。萬一張亮的嘴被撬開,李世民的麻煩就大了。 所幸李世民沒有用錯人,張亮算得上是一條好漢。不管審訊官員採用什麼手段進行逼供,始終無法從他口中得到只語片言。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朝廷只好將他釋放。張亮隨後便按原計劃率部趕赴洛陽。 “張亮事件”總算是有驚無險,但是下面這個事件卻差點要了李世民的命。 這是一場詭異的夜宴。 就是在這次夜宴上,發生了一起撲朔迷離、備受後人爭議的“毒酒事件”。 據《舊唐書·隱太子建成傳》記載(《新唐書》、所載與之大同小異):“(建成)與元吉謀行鴆毒,引太宗(李世民)入宮夜宴,既而太宗心中暴痛,吐血數升。”淮安王李神通趕緊將李世民送回秦王府。李淵聞訊,立即下了一道手詔給李建成,說:“秦王一向不能飲酒,從今往後不准再舉辦夜宴。”言下之意是警告太子不要再玩什麼小動作,隨後李淵便親自前往秦王府探視李世民。

李淵肯定意識到太子和秦王已經水火不容了,於是就向李世民提出了一個消解紛爭的辦法。他說:“當初建立大計,後來又平定海內,都是你的功勞,當時就想立你為太子,可你卻堅決推辭,我也只好成全你的美意。再說建成年長,當太子的時日已久,我也不忍心剝奪他的繼承權。看你們兄弟好像不能相容,都住在京城裡,必定要產生衝突,我想讓你重新掌管陝東道大行台,居住洛陽,自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以東的國土都由你做主,准許你建立天子旌旗,一切仿照西漢梁孝王劉武的做法。” 李淵說完,秦王已經泣不成聲,以不願遠離膝下為由推辭。 這當然是李世民在故作姿態,其實高祖的安排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我們知道,唐朝實行“兵農合一”的府兵制,士兵平時務農,農閒習武操練,戰時出征,所以,除非面臨戰爭,由天子下詔,兵部頒令,將領才有權統率軍隊,否則即使是像李世民這樣的十二衛大將軍,平時手中也沒有兵權。而在長安,東宮和齊王府的勢力加起來要比秦王府強大得多。東宮曾私募長林兵兩千餘人,而齊王也一直在“募壯士,多匿罪人”(《舊唐書·巢王元吉傳》),兩人兵力相加,總數應該不下於三千人。而秦王雖然也“素所蓄養勇士八百餘人”(卷一九一),但明顯處於劣勢,雙方一旦在京師開戰,秦王很可能會吃虧。所以,出鎮洛陽對於李世民來說,實在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上上之策。李世民之所以命溫大雅和張亮經營洛陽,其用意也正在於此。

李淵最後說了一句:“天下一家,東西兩都,相距很近,我想念你的時候就去看你,你不必傷心。”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聽到李世民即將被派駐洛陽的消息,太子和齊王大感不妙。秦王一旦到了洛陽,手上就掌握了土地、城池和軍隊,這無異於猛虎歸山,必將後患無窮。二人緊急磋商之後,得出了一致結論——如果把秦王控制在京師,要擺平他易如反掌。 隨後太子便命人向高祖遞上密奏,聲稱:“秦王左右都是山東(崤山以東)人,一聽說要前往洛陽,沒有不歡呼雀躍的,觀察他們的心志,恐怕是一去不返了。”同時授意心腹大臣不斷向高祖分析其中弊害,勸他收回成命。這些人向李淵說了什麼史書無載,但按照上述的密奏內容,其遊說之言不外乎如此:一旦秦王據有洛陽這個形勝之地,剛剛統一的國家就會再度面臨分裂的危險;陛下您健在的時候,秦王和太子或許還能暫時隱忍,可一旦您千秋之後,雙方勢必爆發武裝衝突,甚至可能導致大規模戰爭,到時候家國分崩、生靈塗炭,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也許就是在近臣的如此遊說之下,李淵感到此事非同小可,於是暫時中止了命秦王赴洛陽的計劃。 以上就是毒酒事件及其餘波。 許多學者認為夜宴一事疑點太多,不足採信,很可能是出於貞觀史臣的虛構。綜合懷疑論者的看法,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當時太子與秦王已成水火不容之勢,雙方劍拔弩張,衝突不斷,怎麼可能聚宴飲酒? 二、即便太子為了謀害秦王而故意設下鴻門宴,可秦王明知太子有不軌意圖,為何還敢去赴宴,並傻乎乎地喝下毒酒? 三、就算秦王去了,酒也喝了,可為何“吐血數升”而不死?莫非堂堂皇太子精心準備的毒藥竟然是假冒偽劣產品? 四、按《通鑑》記載,毒酒事件是在“太白經天”的六月初一之後的,也就是說,此事發生的時間不會早於六月初一。而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六月四日玄武門之變就爆發了,那麼,李世民怎麼可能在中毒吐血的短短三天后就能生龍活虎地發動政變,並力挽強弓射殺太子呢?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既然疑點這麼多,那麼毒酒事件果真是虛構的嗎? 我們的答案是:未必。 上述質疑也並非無懈可擊,值得推敲。由於除了兩《唐書》和,沒有更多的史料可資辨別此事的真偽,所以,我們只能從常識和邏輯的角度來進行相關的考察和推論。 第一,中國人最講究面子,即便是在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中,表面上的東西也是要維持的;背地裡越是鬥得不可開交,面子上越是要裝得若無其事,甚至還要比平時顯得更為友善。這在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中屢見不鮮,不足為奇。所以,李建成和李世民在當時的情況下聚宴,就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既然已經赴宴,李世民就沒有不喝酒的道理。即便他懷疑李建成會在酒中下毒,那也只是懷疑而已,連兄長請客的酒都不敢喝,豈不是要讓人恥笑?依照李世民倔強而果敢的個性,這頓酒他非喝不可。聯繫此前的胡馬事件,以李世民對馬術的精通,他未必看不出李建成給他的是一匹野性未馴的烈馬,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騎了上去。由此可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正是李世民的一貫性格。

第三,李建成即使是想毒死李世民,估計也不敢讓他死在自己舉辦的酒宴上,因為這無異於明目張膽地謀殺。在當時高祖仍然想把一碗水端平的形勢下,李建成這麼做對自己也是不利的。即使他真殺了李世民,毒死自己親弟弟的罪名也不小。當初他阻止李元吉在齊王府行刺李世民,也是相同的道理。對於在斗爭中一直佔據優勢的李建成來說,應該不至於出此下策。所以,比較有可能的一種情況是:李建成確實下了毒,但不是什麼假冒偽劣產品,而是一種藥性緩慢發作的毒藥,也就是能夠對李世民造成重大內傷但不會令其當場斃命的毒藥。對李建成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讓李世民在中毒的幾天或者一段更長的時期後身亡,這樣一來不但能達到目的,而且能最大程度地洗清嫌疑,至少也能淡化殺人的罪名。而李世民最終之所以安然無恙,或許就是這種緩髮型的毒藥在藥性和劑量上比較難以控制,因而未足以令他斃命。

此外,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李世民對這場鴻門宴早已心存警惕,所以只喝了極少量的酒。並且,也有可能事先準備了解藥,中毒之後在第一時間服用,從而極大地減輕了中毒症狀,保住了性命。 第四,這個事件的發生時間真的是在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嗎? 其實這一點歷來就遭到普遍懷疑。因為把此事放在了“太白經天”之後,所以人們習慣上認為此事是發生在六月初一晚上,但是除了《通鑑》之外,兩《唐書》都沒有記載具體日期。所以我們認為,此事有可能是發生在玄武門之變的半年之前,也就是武德八年的年底。理由有三: 首先,按照兩《唐書》,此事都是直接記載在“楊文幹事件”後面的,並且《舊唐書》正是在毒酒事件敘述完後,才出現“九年,突厥犯邊”等語,而《新唐書》的記載順序也與此相同。這里關鍵就是“九年”這個時間標誌。如果《舊唐書》也認為此事是發生在武德九年六月初一,那麼這個“九年”就應該冠於毒酒事件之前,而不是放在毒酒事件之後。所以,這就讓我們有理由相信:此事極有可能發生在武德九年之前。

其次,按記載,從六月初一的“太白經天”到六月四日的玄武門之變,其間連續發生了張亮事件、毒酒事件以及太子和齊王收買、陷害、斥逐、爭奪秦王府文臣武將的一系列事件;而後又是烏城戰報、齊王兼併秦王府將士、昆明池政變未遂等事件,繼而才有秦王府一干心腹將吏力勸秦王動手的那一幕,最後才是玄武門的流血政變……在短短三四天之內居然發生了這麼多重大事件,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 無怪乎許多讀者會在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的同時驚呼——這四天也太漫長了! 在此,我們無意考證這麼多事件確切的發生日期,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做一個推論。也就是說,完全有可能是為了敘述的方便和情節的緊湊,才把這麼多事件集中放在了武德九年六月初一之後的幾天內。在此僅舉一例:秦王府驍將程知節被太子排擠出京師、外調為康州刺史這件事,《通鑑》就把它放在了武德九年的六月初一之後,但是查《舊唐書·程知節傳》,這件事卻分明是發生在武德七年。由此可見,毒酒事件也極有可能和程知節事件一樣,並非發生在武德九年,但是被司馬光出於敘事需要實施了乾坤大挪移,硬是挪到了玄武門之變的幾天前。

最後,按照常理,太子李建成要舉辦宴會,總要有一點由頭,更何況與秦王早已走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要邀他赴宴更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這樣的理由有可能是什麼呢?我們發現,在武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三日,朝廷曾“加授秦王世民中書令、齊王元吉侍中”(卷一九一),兩個弟弟在同一天榮陞要職,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聚宴理由嗎?這難道不值得太子替弟弟們慶賀一番嗎?而假如太子真的以此為藉口對秦王發出邀請,李世民好意思拒絕嗎?雖然沒有更多的史料支持我們這個推測,但是這種可能性並不能完全排除。 因此,根據上述理由,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這場幾乎要了李世民性命的夜宴,有可能是發生在武德九年之前;確切的日期,或許就是武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夜。既然如此,休養了大半年的李世民完全康復之後才發動政變,就是合情合理的了,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綜上所述,毒酒事件及其之後李淵欲派秦王赴洛陽的事情,就未必是出自貞觀史臣的虛構。我們認為,這個事件在總體上應該是真實的,但是不排除其中的某些關鍵細節存在增飾的可能。在此僅舉兩例:首先,秦王的“吐血數升”之說就不可能屬實。 “吐血”或許是真,但“數升”定屬虛妄。據醫學理論,一個健康成年人體內的血液為3.8~5.6升,人體失血的極限為1.9~2.8升,約佔血液總量的50%,超過這個極限就有致命的危險。而李世民的“吐血數升”到底是幾升呢? 2升以下不會用“數升”這種說法,所以至少也該在2升以上,很明顯已經突破了失血極限,因此絕不可信。 除了吐血的細節不真實外,另一個細節增飾的例子就是李淵對李世民所說的“建天子旌旗”的話。在太子和秦王水火不容的情況下,李淵讓秦王暫且避居洛陽,以免事態進一步惡化,這是完全可信的,也符合李淵維持平衡的原則,但是讓秦王“建天子旌旗”則顯然屬於誇誕之詞。因為李淵即便不是聖主明君,也斷不是昏庸之輩。作為一個年長的開國之君和成熟的政治家,李淵不會不明白“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的道理,也不會不明白這麼做就意味著分裂和戰爭。 因此,這場毒酒事件總體上應該是真實的,但其中類似於“吐血數升”和“建天子旌旗”這種細節極有可能就是出自貞觀史臣的虛構。之所以做這樣的一些誇誕增飾,其目的無非是表明李世民受迫害的嚴重程度,從而證明其迫不得已自衛反擊的正當性,並且為他日後發動政變、奪取皇位提供更多的合法性。 無論這場詭異的夜宴確切發生在何時,也無論毒酒事件的真實程度有多高,總之,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之前,一個有目共睹、眾所周知的事實是——太子和秦王的鬥爭已經走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那些置身於政治漩渦中的文臣武將們,包括大唐天子李淵,肯定都會為此感到極大的恐慌。 一個相同的疑慮必定會在他們的心中盤旋——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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