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12章 Chapter 2

格謝爾相當專心地聽了我的敘述,只有兩次提出問題,想把事情弄清楚,然後他沉默、嘆息、呻吟。我懶洋洋地躺在吊床上,手裡拿著手機,把一切都詳細地講給他聽……只是關於老巫婆擁有的《富阿蘭》這本書我沒有提及。 “幹得不錯,安東,”格謝爾最後斷定。 “好樣的。很果斷。” “我現在該干什麼?”我問。 “必須找到老巫婆,”格謝爾說。 “她沒有作惡,但務必註冊。當然……通常的手續,你是知道的。” “變形人呢?”我進一步問。 “多半是莫斯科臨時跑去的,”格謝爾冷冰冰地評論說。 “我下令檢查所有帶著三個以上變形人小孩的狼人家庭。” “小狼總共是三隻,”我提醒說。 “變形人只可能帶較年長的孩子出去獵捕,”格謝爾解釋說。 “他們通常都有大家庭……村子裡現在沒有可疑的度假者嗎?有沒有一個大人帶著三個或者更多的孩子?”

“沒有,”我遺憾地回答。 “我和斯維塔也馬上想到了……只有安娜·維克托羅夫娜帶著兩個孩子來度假,而其餘的——有的沒帶孩子,有的帶了一個。國內的出生率危機……” “有關人口方面的情況我早就听說了,謝謝,”格謝爾嘲弄地打斷我的話。 “周邊地區的人呢?” “大家庭是有的,不過,那裡的情況斯維特蘭娜剛好知道得很清楚。單純得很,都是普通人。” “這麼說,是外來的,”格謝爾斷定。 “據我所知,村子裡沒有人失踪。附近有沒有寄宿公寓和療養所之類的?” “有的,”我清楚利落地回答。 “河對岸……五公里遠的地方有個少先隊營地。或者現在它還有其他叫法……我已經查明——一切正常,孩子們全都在,再說也不允許他們到河對岸來——軍事化的營地,一切都十分嚴格。解除警報,起床,五分鐘就可以出發。別擔心。”

格謝爾不滿地哼哼著,問道: “你需要幫助嗎,安東?” 我沉思起來,這是最重要的問題,眼下我找不到答案。 “不知道。老巫婆好像比我強大。不過我可不是去殺她的……她應該覺察得到。” 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在莫斯科,格謝爾陷入了沉思。隨後他宣布: “讓斯維特蘭娜去檢查一下這個事件未來可能的發展方向。要是對你來說危險性不大……那麼,你就試試看自己去應付吧。要是危險性超過百分之十到二十……那麼……”他猶豫不決,但相當精神地說完:“那麼就讓伊利亞和謝苗來幫忙,或者丹尼拉和法麗特。三個人在一起你們就能夠對付了。” 我笑了笑。你替別人著想,格謝爾。完全替別人著想。你指望如果發生不幸,斯維特蘭娜會來保護我。隨後,瞧著吧,她就會回到守夜人巡查隊……

“再說你有斯維特蘭娜,”格謝爾結束時說,“你自己什麼都明白。所以你就乾吧,必要時向我匯報。” “遵命,將軍,”我脫口而出。格謝爾吩咐匯報的聲音確實是太像發布命令了…… “按軍銜,我是中校,”格謝爾立刻反駁道,“我在部隊裡的軍銜不會比大元帥低。完了,幹吧。” 我收起手機,有一會兒完全陷入了他者法力等級與部隊軍銜如何對應的思索中。七級——列兵……六級——中士……五級——中尉……四級——大尉……三級——少校……二級——中校……一級——上校。 是啊,如果不管其他的,不管資歷深淺,那我應該就是中校了,而將軍是普通的超級魔法師。 不過格謝爾是不同尋常的魔法師。 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拍了一下花園小門,走了進來,她是我的岳母。娜久什卡在她身邊吵吵嚷嚷地晃來晃去。剛走進花園,她就尖叫著撲向吊床。

不錯,我的女兒還沒有被激發,但是她可以感應到父母。通常兩歲的小姑娘做不到的許多事情她都會去做。比如說——她不怕任何動物,因此動物也非常喜歡她。狗呀,貓呀總是跟她很親熱…… 就連蚊子也不咬她。 “爸爸,”娜佳撲到我身上告訴我。 “我們去散步了。” “您好,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我向岳母問好。雖然早上已經問候過了,但還是再說了一次。 “你在休息嗎?”岳母不大相信地問道。不,我跟她關係很好。這可不是瞎說。不過我有一種直覺,她一直在某個方面懷疑我。她懷疑我是他者……如果她知道他者的事情的話。 “休息了一會兒,”我精神地說。 “娜佳,你們走了很久嗎?” “很久。” “你累嗎?”

“累的,”娜季卡說。 “不過外婆更累!” 柳德米拉·伊万諾夫娜站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能不能把我的親生女兒託付給像我這樣的傻瓜。不過,看來,她決定冒一次險。她進屋去了。 “你到哪裡去?”娜久什卡問,緊緊地抱住我的手。 “難道我說過要到哪裡去嗎?”我感到莫名其妙。 “沒說過……”娜季卡承認,她用一隻手把頭髮弄亂。 “你要走嗎?” “要走,”我承認。 就是這樣。要是孩子是潛在的他者,而且是有這樣的資質的,那麼他身上預見未來的才能一出生就會顯露出來。一年前娜季卡哭鬧個不停,實際上是因為一星期前她開始出牙了。 “啦—啦—啦……”娜佳看著柵欄唱起來。 “柵欄應該油漆一下!”

“是外婆說的嗎?”我想弄清楚。 “是她說的。要是家裡有男子漢,他就會刷油漆,”娜久什卡竭力模仿外婆的話。 “可是沒有男子漢,那外婆就只好自己動手油漆了。” 我嘆了一口氣。 啊呀,這些度假的狂熱分子可真夠受的!為什麼人上了年紀就一定要把激情釋放出來,瞎折騰?是不是想試著習慣一下? “外婆是在開玩笑,”我說,拍了一下胸脯。 “這裡有一個男子漢,他會油漆柵欄的!要是需要的話,他會把村子裡的所有柵欄都油漆一遍。” “男子漢,”娜季卡重複道,笑了起來。 我把臉埋在她的頭髮裡,吹起了口哨。娜久什卡開始又是嘿嘿笑,又是雙腳亂踹。我向從屋裡出來的斯維特蘭娜使了個眼色,把女兒放在地上: “到媽媽那兒去吧。”

“不,還是到外婆那兒去好,”斯維特蘭娜搶在娜佳前面說。 “喝牛奶去。” “我不要喝牛奶!” “要喝,”斯維特蘭娜斬釘截鐵地說。 娜久什卡沒有再爭,乖乖地到廚房去了。甚至在人類的家裡,母親和孩子彼此之間都有著奇怪的不需要語言表達的默契。更不要說我們了。娜佳清楚地意識到什麼時候可以耍脾氣,什麼時候不值得白費力氣。 “格謝爾說什麼了?”斯維特蘭娜問,坐到我的身邊。吊床搖晃起來。 “他讓我選擇。我可以獨自去尋找老巫婆,也可以請求幫助。你能幫我作決定嗎?” “看看你的未來吧?”斯維特蘭娜說。 “唔。” 斯維特蘭娜閉上眼睛,身子向後仰,躺在吊床裡。我把她的雙腳放到我的膝蓋上。看上去完全是一派田園牧歌的景象。吊床裡躺著一個可愛的女人,她在休息。丈夫坐在她身邊,調情似的撫摩著她的大腿……

觀看未來我也會。不過跟斯維特蘭娜相比差遠了,這不是我的專業。我花的時間要多得多,而預測的結果卻更加不可信…… 斯維特蘭娜睜開眼睛,看了看我。 “怎麼?”我忍不住說道。 “你撫摩吧,撫摩吧,”她笑了。 “你的一切未來都是光明的。我沒有看到任何危險。” 看來,老巫婆厭倦了作惡,我得意地笑著。 “好吧,我就給她個口頭警告,提醒她趕快去註冊。” “她的藏書室讓我感到不安,”斯維塔說。 “她帶著這些書待在密林深處嗎?” “也許,只不過是她不喜歡住在城裡,”我說,“她需要樹林、新鮮空氣……” “那麼為什麼要在莫斯科郊外?她可以去西伯利亞嘛,那裡的生態環境更好,花草也更罕見。或者去遠東。”

“她是本地的,”我笑了。 “一個熱愛自己家鄉的人。” “好像有點不對勁,”斯維特蘭娜懊喪地說。 “我還沒有從格謝爾的事情中反應過來……可現在又出了個老巫婆!” “跟格謝爾有什麼關係?”我聳了聳肩。 “他想把兒子變成光明使者。你要知道,我沒法為這樣的事責備他。你看,他在兒子麵前有多大的負罪感……他以為小男孩死了……” 斯維特蘭娜嘲諷地笑了起來: “娜久什卡現在坐在凳子上,蹬著雙腳吵著要揭去奶皮。” “那又怎麼樣?”我不明白。 “我感覺得到,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斯維特蘭娜解釋說。 “因為她是我的女兒。還因為她是他者。而我還沒有格謝爾或者奧莉加強大……” “他們以為小男孩死了……”我小聲嘀咕。

“這絕不可能!”斯維特蘭娜果斷地說。 “格謝爾又不是沒有知覺的木頭疙瘩。他能感覺到小男孩還活著,明白嗎?奧莉加就更不用說了。這是她的親骨肉……她不可能相信孩子死了!既然他們知道他活著,那麼事情就蹊蹺了。格謝爾現在也好,五十年前也好,都有力量把整個國家翻個遍把自己的兒子找到。” “那麼,他們是故意不去找他的嘍?”我問。斯維特蘭娜沒有吭聲。 “或者……” “或者,”斯維特蘭娜同意說。 “或者小男孩真的是人類。那麼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那麼他們就有可能相信他死了。找到他完全是出乎意料。” “《富阿蘭》,”我說。 “說不定老巫婆跟在'阿索'發生的事情有某種關係?” “安東,我很想跟你一塊兒去林子。找到這個善良的女植物學家,並且好好盤問盤問她……” “可是你不能去,”我說。 “我不去。我已經發過誓,不再參加守夜人巡查隊的行動。” 我什麼都明白。斯維特蘭娜對格謝爾的抱怨我能理解。在任何情況下我都認為最好不要把斯維特蘭娜帶在身邊……這不是她的事情——到林子裡轉來轉去找老巫婆。 不過兩個人在一起工作要容易得多,輕鬆得多! 我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說: “好吧,我不耽擱了。天氣不太熱了,我該到林子裡去了。” “快到傍晚了,”斯維特蘭娜說道。 “我去的地方不遠。孩子們說了,小木屋就在附近。” 斯維特蘭娜點點頭: “好吧。不過你再等一會兒吧,我給你做幾個三明治帶上,再灌一壺果汁。” 等斯維特蘭娜時我謹慎地瞧著棚子,瞧得發了呆。除了科利亞大叔把已經拆了一半的發動機攤了一地在搗鼓,他旁邊還有一個當地的酒鬼在擺弄發動機,也許是安德留哈,也許是謝廖扎。他們如此全神貫注地跟德國機器較量著,連富有同情心的斯維特蘭娜送來的一什卡利克酒也一直沒人去碰。 科利亞大叔小聲哼哼著。 我踮起腳離開了棚子。 斯維特蘭娜為我準備的東西太豐富了,好像我不是到林子邊上去溜達,而是要去原始森林生活一段時間。 一包三明治,一壺糖煮水果,一把很好的小折刀,幾盒火柴,一小盒鹽,兩個蘋果,一個小手電筒。 她還檢查了我的手機,看看有沒有充好電。考慮到林子的面積不大,帶上手機完全不多餘。萬不得已時可以爬到樹上去——那就能同外界聯繫了。 而隨身聽是我自己帶著的。現在,我從容不迫地緩步朝林子裡走去,耳朵裡聽著《野獸過冬》。 和監獄是相同的圖案…… 這天晚上我對見到老巫婆並沒抱有特別的指望。說真的,應該早上出發,而且最好是帶上一大幫人。不過這樣不就成了是我本人想找到可疑的老巫婆了嗎? ! 我看了一眼《富阿蘭》這本書。 在林子邊上我站了一會兒,透過黃昏界觀察世界。沒什麼異常。沒有一點魔法的痕跡。只是遠處,在我們住的房子上空出現了白色的閃光。遠遠的可以看到一級女魔法師的身影。 好吧,我們再往深處走下去。 我從地上拿起影子,步入黃昏界。 森林變成了朦朧的幻景,一片昏暗。只有一些最大的樹木在黃昏界中還保有另一個自我。 孩子們是從哪裡走出林子的呢? 他們的踪跡我相當快就找到了。經過兩天時間一串淡淡的腳印應該已經消失了,可是現在這些腳印還能看得出。孩子們留下的是清晰的腳印,他們身上有很多力量。只有孕婦的腳印才是最容易察覺的。 任何“女植物學家”的踪跡都沒有。那又怎麼樣呢,它們完全有可能消失。不過多半是這個老巫婆早就注意不留痕跡了。 可是孩子們的腳印沒有清除!為什麼?是疏忽大意?俄羅斯式的僥倖?還是故意所為? 好吧,我不想猜了。 我把孩子們的腳印記在心裡,離開了黃昏界。我沒有再看到腳印,但是感覺得出它們是朝哪個方向去的。可以上路了。 不過一開始我竭力把自己偽裝起來,當然,這不是格謝爾之前套在我身上的魔法軀殼,只要能讓魔力低於我的巫師把我認作人類就行了。是不是我們對老巫婆的力量估計過高呢? 起初的半個小時我警惕地環顧四周,對每一個可疑的灌木叢都透過黃昏界觀察,時而說一句簡單的搜尋咒語。總之——按教科書上的規定行動,像一個正在進行搜捕的守紀律的他者。 後來我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了。周圍是林子——儘管不大,儘管對健康不太有利,但畢竟沒有被旅行者破壞。也許它之所以沒有被破壞,正是因為整個林子總共才五十平方公里?可是這裡生活著各種各樣的森林小動物,比如松鼠、兔子和狐狸。狼——真正的狼,而不是人變的——這里當然是沒有的。我們也不需要狼。然而這裡有很多牧草——有一次我蹲在野生馬林果灌木叢旁,十分鐘就採光了稍稍有點變乾的甜漿果。然後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大片白蘑菇住宅區。說住宅區遠遠不夠——這是一個真正的蘑菇大都會!碩大的、沒有受到過蟲害的雪白的蘑菇,沒有一點損壞,沒有任何斑點和苔蘚。我不知道離開村子兩公里的地方能不能找到這樣的寶藏! 我猶豫了一會兒。真想把所有這些雪白的寶貝都採集下來帶回家去,倒在桌子上,讓岳母大吃一驚,讓斯維特蘭娜欣喜若狂!娜季卡會高興得叫起來,在鄰居小孩面前誇耀自己幸運的爸爸! 隨後我想,獲得了這種豐收後(我並不想把蘑菇悄悄拖回去),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會奔向林子採蘑菇。當地的酒鬼們會樂意在公路上賣掉蘑菇換錢買伏特加喝。那些把牧草當做主要生活來源的老婆婆們,當地所有的孩子們都會跑去採蘑菇。 而這裡的某個地方,在林子裡,有狼人們在嬉戲。 “他們不會相信的……”我傷感地說,眼睛瞧著長滿蘑菇的草地。 真想吃煎蘑菇,我嚥下一口唾沫,沿著腳印向前走去。 剛好過了五分鐘,我來到一座原木蓋的小房子跟前。 一切都像孩子們描述的那樣。小小的房子,更小的窗戶,沒有任何柵欄,沒有任何棚子,沒有任何菜園。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在林子里安置這樣的小房子。即使這是最後剩下的護林房——那至少也該搭個柴棚嘛! “哎,主人!”我喊道。 “餵!” 沒有人答應。 “小木屋—小木屋,”我嘟噥著。 “背朝林子麵朝我……” 小木屋沒有動靜,其實,它本來就面朝著我。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很英明,就像是笑話中的施蒂爾利茨。 行了,別再做傻事了。讓我進屋去,等待女主人,要是她不在家裡的話…… 我走到門口,碰了一下生鏽的鐵拉手——與此同時,好像有人在等待這個動作,門一下打開了。 “你好,”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面帶微笑說道。 非常美麗的一個女人…… 不知為什麼按照羅姆卡和克休莎的描述,我想像中的她年齡要大一些。再說,關於外貌他們絲毫也沒有提到——我腦子裡出現的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女人的形象,真是太蠢了……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對於這麼小的孩子來說“美麗”這個詞意味著“穿著鮮豔的連衣裙”。過一兩年克休莎大概就會欣喜地讚歎:“阿姨多美啊!”並且說她長得像奧雷羅或某個最新的少女偶像。 她穿著牛仔褲和朴素的格子襯衣,這種裝束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適合。 她身材高挑——不過似乎只到一定的高度,不致讓中等身材的男人感到自卑。她體態勻稱——不過並不干癟。雙腿十分修長、均勻,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喊:“你幹嗎要把牛仔褲繃在腿上,傻瓜,趕快去換上超短裙!”胸脯……不,或許有的人喜歡看兩個矽制的大西瓜,而有的人覺得像男孩子那樣平坦的胸脯才賞心悅目。不過一個正常的男人碰到這種問題總是信奉中庸之道。手……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手能稱得上性感。而她的手卻正是如此。不知為什麼我一下子產生了這麼個念頭:要是被這些纖纖玉指碰一下就沒有遺憾了…… 擁有這樣的身材,又長著漂亮的臉蛋——並不一定都是絕頂美人。可她的確是美麗。黑頭髮烏黑鋥亮,大眼睛笑吟吟,嫵媚動人。五官十分端正,不過哪兒有那麼一丁點兒不完美,肉眼是發現不了這種細微差別的,而這種差別卻正好讓人能把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來看,而不是當做一件藝術擺設來欣賞。 “您好,”我小聲說。 我怎麼啦?別人會以為我出生在無人島,從來沒見過女人呢! 那女人眉開眼笑地說: “您是羅曼的爸爸,是嗎?” “什麼?”我莫名其妙。 那女人有點發窘。 “對不起……前幾天有個小男孩在林子裡迷了路,我把他送到村口。他說話也結巴……有一點點。所以我就想……” 行了,到此為止吧。打住。 “通常我說話並不結巴,”我嘀咕說。 “通常我總是胡說八道。可我沒料到在林子裡會遇見這麼美麗的女人,一慌神就語無倫次了。” “這麼美麗的女人”笑了起來: “啊呀,這些話也是胡說八道嗎?或者是實話?” “實話,”我承認。 “您進來吧。”她退到屋子裡。 “非常感謝。在這裡難得能聽到恭維話……” “這裡連人也難得碰到,”說著我進了屋,四處打量著。 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跡。屋裡的陳設不大像林子裡的房子,不過什麼事都有可能。放著許多舊的厚書的書櫥的確有……不過在女主人身上找不到任何他者的痕跡。 “這裡有兩個村子緊挨著,”那女人解釋說。 “一個是我把孩子們送回家的村子,另一個更大一些。我常常到那兒去買東西,那裡的商店一直營業。不過在那裡也很少能聽到恭維話。” 她又笑了起來: “我叫阿琳娜。不是伊琳娜,正是阿琳娜。” “我叫安東,”我自我介紹說,腦子裡閃出一個一年級小學生才會有的念頭:“阿琳娜,跟普希金的奶媽同名嗎?” “正是,為了紀念她才起這個名字的,”那女人微笑著說。 “我爸爸名叫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媽媽自然就對普希金很著迷——可以說是崇拜者,所以我就有了這麼個名字……” “為什麼不叫安娜,紀念凱恩呢?也不叫娜塔麗亞,紀念岡察羅娃呢?” 阿琳娜搖了搖頭: “瞧您說的……媽媽認為所有這些女人在普希金的一生中扮演的都是不幸的角色。當然,她們是他靈感的源泉,但是作為一個人,他卻為情所苦……而奶媽……她毫無怨言,忘我地愛著薩沙……” “您是語文學家?”我試探地問。 “語文學家在這里幹什麼?”阿琳娜笑了起來。 “您請坐,我給您沏一杯茶去,非常可口的花草茶。現在大家都熱衷於喝巴拉圭茶,喝朗姆可樂,崇尚這些洋貨。而對俄羅斯人來說,我對您說句實話,並不需要這種舶來品。用我們自己的花草就足夠了。或者喝普通的茶,也就是紅茶,我們不是中國人,不喝綠茶。或者是森林裡的花草沏的茶。您嚐嚐吧……” “您是植物學家,”我憂鬱地說。 “說得對!”阿琳娜笑了起來。 “聽我說,您好像不是羅曼的爸爸吧?” “不,我……”我遲疑一下,說出了最得體的話:“我是他媽媽的朋友。非常感謝您救了孩子們。” “那可是一下子就救了他們,”阿琳娜笑了笑。她背對我站著,將乾的花草撒進沏茶用的茶壺——一種花草的一點點碎屑,一丁點兒另一種花草,再加一小勺第三種花草……好像無意中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條穿舊了的牛仔褲的某個部位,她那結實的臀部的輪廓露了出來。不知為什麼讓人一目了然,她的臀部富有彈性,絲毫沒有城裡婦女的常見病——橘皮組織。 “克休莎是個聰明的姑娘,他們自己也會走出林子的。” “那麼狼呢?”我問。 “什麼狼啊,安東?”阿琳娜驚訝地望著我。 “我不是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了嘛——這是野狗。這麼小的林子哪來的狼呢?” “變野的狗,而且還懷著小狗崽——也很危險,”我說。 “就算……可能您說得對。”阿琳娜嘆了一口氣。 “不過我還是想,他不會撲向小孩子的。狗很少向孩子進攻,完全發了瘋的動物才會有膽量進攻孩子。人類要比動物危險得多。” 行了,你爭不過她的…… “您在密林深處不感到寂寞嗎?”我改變話題說。 “我並不是寸步不離地一直待在這裡!”阿琳娜笑了起來。 “我夏天才到這裡來寫論文:《俄羅斯中部地帶某些十字花科植物的起源》。” “副博士學位論文嗎?”我略帶忌妒地問道。不知為什麼我至今感到惆悵,我自己的論文沒有寫完……沒有寫完是因為成了他者,因此所有這些科學的把戲都讓我感到枯燥了。玩把戲是枯燥的,但我還是感到惆悵…… “博士論文,”阿琳娜懷著理所當然的自豪回答說。 “我準備冬天進行答辯……” “這是您隨身帶來的學術藏書?”我用頭點了一下書櫥,問道。 “是的,”阿琳娜點點頭。 “當然,這很蠢,所有的書都隨身帶來。不過,是一個……朋友幫我順路捎來的。坐吉普車來的。所以我就充分利用了,把所有的藏書都搬來了。” 我試圖想像吉普車能不能開到林子裡來。好像小房子後面開了一條相當寬闊的小道……也許,吉普車能開進來…… 我走到書櫥跟前,專心地察看一本本書籍。 果不其然,這是植物學家豐富的藏書。有一些很老的,上個世紀初的大部頭書,裡面的序言為黨和斯大林個人歌功頌德。還有更加古老的,十月革命前的書籍。還有許多二三十年前出版的普通的翻爛了的書。 “大多數都是沒用的東西,”阿琳娜說道,沒有轉過身來。 “只有藏書家才會把它們留在書架上。不過……懶得賣掉它們。” 我沮喪地點點頭,眼睛透過黃昏界瞧著書櫥。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跡。植物學的老書。 或者是,如此高明地製造的魔法屏障,我沒有力量戰勝它。 “請坐,茶沏好了,”阿琳娜說。 我坐到嘎吱作響的維也納式椅子上,接過一杯茶,聞了聞。 茶的味道令人陶醉。裡面有一些普通的好茶的味道,也有一些柑橘的味道,還有薄荷味。不過我可以打賭說,這杯茶裡沒有一片茶葉、一塊柑橘皮,也沒有一點常用的薄荷。 “怎麼樣,”阿琳娜笑著問道。 “您喝一口試試……” 她蹲在我面前,稍稍向前移動著。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她敞開的領子上,看到了露出的黝黑的乳房。很想知道,那位“開吉普車的朋友”是不是她的情人?或者只不過是植物學同行?啊哈,現在植物學家在吉普車上…… 我怎麼啦?人家還以為我剛從無人島來,已經十年沒見過女人了! “太燙了,”我手裡拿著茶杯,說道。 “讓它稍稍涼一下……” 阿琳娜點點頭。 “要是有電茶壺就方便了,”我添上一句。 “水開得快。您這裡的電是從哪裡來的,阿琳娜?我好像在房子裡沒有看到電線。” 阿琳娜的臉顫動了一下,她抱怨說: “也許用的是地下電纜吧?” “不對——吧,”我說,伸出拿著杯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茶水倒在地板上。 “回答不正確。再想一次。” 阿琳娜懊喪地搖搖頭: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往往會釀出大禍,”我同情地說,站了起來。 “我是莫斯科城守夜人巡查隊的,我叫安東·戈羅傑茨基。要求您趕快卸下偽裝!” 阿琳娜一聲不吭。 “您拒絕合作就將被視為違反和約,”我提醒說。 阿琳娜眨了眨眼睛就消失了。 真沒想到,可見…… 我盯著自己的影子,伸手去抓,涼爽的黃昏界擁抱了我。 小房子絲毫沒有改變! 阿琳娜不在。 我集中註意力。這裡光線太暗,灰濛蒙的,很難看到自己的影子。不過我還是找到了它。於是我步入黃昏界的第二層。 灰濛蒙的昏暗更加濃重了,周圍的空間裡充滿了遠遠傳來的拖長的嗡嗡聲。皮膚上掠過一絲涼意。小房子變了——完全變了樣:變成了一座小木屋。牆是用原木搭建的,上面長滿了青苔,窗戶上原來裝玻璃的地方換上了半透明的雲母片,不時閃爍著光芒。家具變粗糙了、舊了,我坐過的維也納式椅子變成了一段樹墩。只有珍貴的、令人肅然起敬的書櫥沒有變——一個漂亮的舊書櫥。書櫥裡的書籍神速地改頭換面,偽裝的錯誤字母紛紛掉到地板上,仿皮製的書脊變成了真皮…… 阿琳娜不在。只有一個暗淡的黑影出現在書櫥旁邊的某個地方,透明的快速移動的影子……老巫婆進入了黃昏界的第三層! 理論上我能夠進入那裡。 實際上——我從來也沒試過。對於二級魔法師來說——這是能力的極限。 可是我現在對足智多謀的老巫婆惱怒至極。她企圖迷惑我,對我施了魔法……老妖婆! 我站到光線暗淡的窗口,抓住透進黃昏界第二層的一絲光線。找到了或者以為找到了地板上的很淡很淡的影子…… 最難的是發現它。隨後影子就變得聽話了——它向著我升起來,打開了一條通道。 於是我步入黃昏界的第三層。 像房子一樣,纏繞的樹枝和很粗的樹幹也發生了變化。 不再有書籍,家具也沒有留下來。只有樹枝搭成的窩。 阿琳娜站在我的對面。 她是多麼衰老! 她沒有像童話中的老妖婆那樣佝僂著身子,她依然勻稱而高挑,但是皮膚變得滿是皺紋,如同樹皮一般,眼睛深深地凹陷進去。麻袋布做的骯髒的袍子是她身上唯一的衣服,乾癟的乳房像空麻袋一樣在她開得很低的領口裡晃蕩著。她還是個禿子——只有一綹頭髮從頭頂上戳出來,活像印第安人頭上的一撮毛。 “我是守夜人!”我重複道。這句話從我嘴裡脫口而出,不大樂意,慢條斯理。 “離開黃昏界!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我能拿她怎麼辦呢,她如此輕鬆地進入了黃昏界的第三層?我不知道。也許毫無辦法…… 不過,她沒有再抵抗。向前走去——消失了。 我進入第二層顯然是花了力氣。通常進入這一層要容易些,不過進入第三層耗盡了我的力量,就像是一個初來乍到的入門者被抽去了身上的全部力量。 阿琳娜在第二層等候我,她已經恢復了以前的容貌。她向我點點頭,繼續前進,向著熟悉的、舒服的、安靜的人類世界…… 而我一身冷汗,兩次試圖拿起自己的影子,卻沒有成功,以前這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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