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24章 皇后一黨崛起

武三思一死,失去靠山的宗楚客、紀處訥等人紛紛向皇后韋氏靠攏,迅速締結了一個以韋後為核心的“後黨”。 李重俊政變後,中宗李顯採取了嚴厲的打擊政策,命司法部門大力搜羅太子餘黨,大有“寧可錯殺三千,不使一人漏網”之勢。後黨意識到這是一個剷除異己的良機,立刻把矛頭對準了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 在安樂公主、宗楚客的授意下,侍御史冉祖雍等人隨即對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發出彈劾,指控他們是李重俊同黨,應該逮捕歸案。李顯看到奏疏後,二話不說,即命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蕭至忠立案審查。 一接到指控馬上就走司法程序,這分明是一副法不容情的姿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之所以擺出這種姿態,無非是在暗示司法部門——一切秉公辦理,不必忌諱他們的皇親身份!

朝臣們不禁替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捏了一把汗。接下來,他們將會遭遇怎樣的命運,關鍵就要看主審官蕭至忠了。準確地說,是要看蕭至忠的政治立場。 不過大多數朝臣對此並不樂觀。因為一直以來,蕭至忠都是武三思的人。神龍之初,蕭至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吏部員外郎,隨後因為依附武三思,便在短短的兩年多時間裡青雲直上,爬至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的高位。雖說現在武三思死了,但武氏一黨基本上都投靠了韋後,人們相信這個蕭至忠肯定也已經變成後黨了,否則皇帝李顯憑什麼挑他當主審官? 因此,很多人都悲觀地認為——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這回八成是死定了! 然而,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意外。 蕭至忠非但沒有依照皇帝的旨意去搜羅李旦和太平公主謀反的證據,反而跑去做皇帝的思想工作,拼命替李旦和太平公主說話,說到動情處甚至聲淚俱下:“陛下富有四海,竟然容不下一弟一妹,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被人羅織陷害嗎?當年相王身為皇儲時,曾一再向則天皇后請求,願將天下讓給陛下,為此數日飲食不進,此事海內共知,奈何如今卻要以冉祖雍的一句話而猜忌他?”

李顯懵了。 他頓時感覺眼前的情景有些荒誕。原本以為欽點蕭至忠為主審官,應該能把這件案子辦成鐵案,沒想到卻自擺了一回烏龍。 那麼,蕭至忠為什麼會悄然改變他的政治立場呢? 李顯百思不得其解。 實際上,蕭至忠並未改變立場。他確實已經投靠了韋後,但這不等於他一定要以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為敵。 說白了,他之所以替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說話,並非出於政治立場,更非出於道德良知,而純粹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在他看來,大權獨攬的武三思一死,朝中的政局就變得撲朔迷離了。韋後這個格局狹小,輕淺浮躁的女人能否鬥得過器識深遠,機智沉穩的太平公主?能否迅速填補武三思留下的權力真空,並且穩定地、持久地掌控朝政?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所以,在形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蕭至忠絕不願像宗楚客和紀處訥那樣,把寶全押在韋後那一頭。他寧可暫時採取騎牆態度,兩邊都不得罪,靜觀事態發展。他相信,等塵埃落定之後,再選擇自己的政治隊列也為時不晚。

後來的事實證明,蕭至忠的這種騎牆態度確實很明智。幾年後韋氏一黨垮台,睿宗李旦即位,太平公主用事,他被貶出朝廷,外放為地方刺史。但他憑藉此次替李旦和太平公主開脫的功勞,輕而易舉地攀上了太平公主,旋即回朝擔任刑部尚書,不久又復任中書令,一度成為帝國政壇的不倒翁,並且被太平公主視為心腹股肱,讓很多人艷羨不已。只是蕭至忠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太平公主居然那麼快就被她的侄子李隆基給收拾了。而蕭至忠作為太平公主的死黨,最終也沒能逃過身首異處的可悲下場。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 就在蕭至忠極力替李旦和太平公主開脫的同時,右補闕吳兢(的作者)也上疏說:“自古以來,因委任異姓,猜忌骨肉而導致國破家亡者不知有多少,陛下豈可不鑑察?如今,陛下身邊的宗室至親已經所剩無幾,且登基不久,便有一子因故貶竄,一子弄兵被誅,惟餘一弟朝夕侍奉左右,陛下不可不慎啊!”

李顯頓時產生了莫大的遲疑。 問題倒不是蕭、吳二人的勸諫果真喚醒了李顯的骨肉之情,而是他們的話提醒了他——李旦和太平絕非一般人。他們所擁有的身份、地位、資歷、功勳、聲望,放眼當今天下,幾無一人能及。不要說滿朝文武和王公大臣,就是他李顯本人在這些方面也比不上這兩個弟弟妹妹。 這些年來,太平公主利用她特殊的地位,卓著的聲望和雄厚的財力,已經在朝中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人脈關係網,誰也說不清哪個朝臣曾受過她的提攜,或者得到過她的什麼好處。正因為此,李顯才會一不留神就欽點了一個極力替嫌疑人說話的主審官,鬧出一個自擺烏龍的笑話。雖然,沒有證據表明蕭至忠曾經受過太平公主的恩惠,但是起碼有一點可以肯定——蕭至忠對這個神通廣大的女人心存忌憚。

基於上述理由,李顯不得不重新考慮,倘若執意對李旦和太平公主下手,會不會激起難以意料的變故?他們會不會像太子李重俊那樣,跟他李顯拼一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李顯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而且,還有一個促使李顯重新考慮的因素就是——指控李旦和太平公主參與政變的理由本來就很難成立。 眾所周知,李旦和太平公主是擁立李顯復位的功臣,神龍政變後,他們的政治待遇和威望都已達至人臣頂點,若說他們參與李重俊政變,那他們的動機是什麼?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就算政變成功了,他們也不過是再當一回功臣而已,不可能得到比現在更大的利益;而一旦失敗,他們便會喪失所有。在這樣的利弊權衡之下,他們還會參與李重俊的政變嗎?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若要強行將他們定罪,不僅不能讓滿朝文武和天下人信服,而且還有可能迫使他們鋌而走險,拔刀相向。倘若真的逼得他們動手,那後果絕不會像李重俊政變那麼簡單,而極有可能是第二次神龍政變。 想到這裡,李顯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罷了罷了,還是誰也別玩火,大家相安無事的好。 隨後,李顯馬上作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樣子,撤銷了對李旦和太平公主的指控,宣布從此不再追究此事。 沒能扳倒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韋後一黨很不甘心。不過他們其實也很清楚,以他們目前的實力而言,要想把這兩個功高望重的帝國大佬一舉置於死地,似乎還欠些火候。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壯大實力。 為此,他們隨即把矛頭轉向了時任右僕射兼中書令的魏元忠。

只有除掉此人,韋後一黨才能徹底把持帝國的權力中樞。 魏元忠位居百官之首,按理說權力應該很大,可實際情況卻遠非如此。自從回朝復相的那天起,魏元忠就一直受到武三思一黨的打壓,表面上貴為首席宰相,實則根本無力製約武氏一黨,以致朝野上下的正直之士都對他頗為失望,認為他屍位素餐,不堪為百官表率。河南的一個低級官吏甚至專門寫信罵他,並歷數當今朝政十大闕失,說他必須為此承擔責任。 魏元忠一邊受到武黨的打壓,一邊又被士人們在背後戳脊梁骨,就像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內心大為鬱悶。直到李重俊政變爆發,武三思被殺,他才有了一種重見天日之感。 但是,這場政變也給魏元忠帶來了巨大的傷害。 因為他兒子死了。

李重俊發動政變時,魏元忠之子、太僕少卿魏升遭到脅迫,無端捲入其中,事後又被亂兵所殺,不僅死得稀里糊塗,而且還背上了一個“勾結逆黨”的罪名。魏元忠悲憤難當,於是四處揚言:“元兇首惡已死,現在就算把我拿到油鍋裡炸了,我也死而無憾,只可惜太子英年早逝,死得太不值得!” 魏元忠這句話,既是在為太子鳴冤,又是在替自己的兒子叫屈,顯然是“大逆不道”之言。中宗念在魏元忠是三朝元老,而且又是自己的東宮舊屬,所以不予追究。然而,後黨骨幹宗楚客、紀處訥等人卻死死抓住魏升參與政變的把柄,指控魏元忠與太子通謀,奏請中宗“夷其三族”。當然,李顯馬上否決了宗楚客等人的奏議。 雖然有皇帝保他,可魏元忠還是強烈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危險。為了讓自己的“三族”數百口人免遭滅頂之災,魏元忠不得不主動遞交了辭呈。

李顯知道魏元忠老了,再把他留在朝中也沒多大意義,所以沒有挽留他,而是讓他以特進(正二品散官)的官職致仕,並保留每月初一、十五兩次進宮朝見的權利,算是給了他相當高的離休待遇。 首席宰相魏元忠一倒,後黨的勢力立刻崛起。 太子政變後不過兩個月,宗楚客、紀處訥便同時拜相,進入了帝國的權力中樞。 由於擔心魏元忠捲土重來,宗楚客等人隨後一再上奏中宗,一意要置魏元忠於死地。 率先出招的是剛剛被宗楚客提拔為御史中丞的姚廷筠。他在奏疏中說:“想當年,侯君集雖然是開國元勳,可當他謀反的時候,太宗向群臣求情想饒他不死,群臣堅決不同意,太宗也只好含淚將他處斬;其後房遺愛、薛萬徹、齊王李祐等人叛亂,雖是至親,皆依國法處分。元忠功勳不及君集,身份不屬國戚,兒子名列叛黨,自該滿門抄斬,把家宅夷為池沼!陛下仁慈,難免受其迷惑,故一再掩飾他的罪過。臣今日不惜觸犯龍麟,忤逆聖意,實在是因為此事關係到社稷大業!”

姚廷筠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大義凜然,李顯無力反駁,只好退了一步,命大理寺收押魏元忠,隨後貶為渠州(今四川渠縣)司馬。 緊接著,已升任給事中的冉祖雍再度發飆,上奏說:“魏元忠既然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就不應該授予他渠州司馬的官職。”與此同時,同為後黨成員的侍中楊再思和中書令李嶠也隨聲附和,要求嚴懲魏元忠。 李顯忍無可忍,終於發火:“元忠為國效力多年,朕才特意赦免他,詔書已經發布,豈能一改再改?更何況,裁決之權理應在朕的手中,你們上奏個沒完,是不是成心為難朕?”楊再思等人從來沒看過皇帝發怒,頓時大為惶恐,一再磕頭謝罪。 然而,魏元忠一日不死,宗楚客便一日不肯善罷甘休。不久,他再次授意監察御史袁守一上疏:“重俊是陛下的兒子,尚且加以罪刑昭明國法;元忠既非元勳亦非國戚,豈能單獨逃脫法網?” 這句話顯然戳到了李顯的痛處。 他不得不再退一步,把魏元忠貶為務川(今貴州沿河縣)縣尉。 儘管一退再退,可李顯的底線也非常明確——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魏元忠一條命。 宗楚客仍不死心,命令袁守一再奏:“則天太后當年臥病上陽宮,狄仁傑請求由陛下監國,可魏元忠卻上密奏反對,這證明魏元忠心懷逆謀,為時已久,請將他處以極刑!” 李顯沒好氣地說:“依朕看來,人臣事主,必須一心,豈有主上小疾,就馬上請太子主持政務?這是狄仁傑想討好我,不見得魏元忠有錯,你袁守一怎麼可以藉以前的事情陷害他?” 就這樣,中宗李顯再次把誅殺魏元忠的聲浪壓了下去。 可是,魏元忠最後還是死了。 因為他已經年邁體衰,再也經不起這種一貶再貶的折騰了。魏元忠沒有走完他的貶謫之路,而是中途死在了涪陵(今重慶涪陵區)。 目睹老臣魏元忠的淒涼結局,正直的朝臣無不感到義憤填膺。 然而,他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因為,韋後一黨的強勢崛起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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