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黃昏使者

第2章 Chapter 1

即使你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到了休假結束前的最後一天也免不了會發愁。一星期前我在乾淨的西班牙海濱浴場享受日光浴,品嚐了西班牙風味的平鍋菜飯(老實說,烏茲別克抓飯味道更鮮美),在中國小飯店喝了冰涼的淡葡萄酒飲料(不知怎麼會得出結論,中國人做西班牙風味的飲料比當地人做得好),還在許多小店裡購買了各種紀念品。 現在莫斯科又到了夏天,雖說天氣並不炎熱,但卻悶得讓人難受。在休假的最後一天,想讓大腦繼續休息是不可能的,但要馬上開始工作,人人都會斷然拒絕。 也許,正因為如此格謝爾打來的電話著實讓我興奮了一下。 “早上好,安東,”頭兒張口就說,沒有做自我介紹。 “祝賀你度假歸來。聽出我的聲音了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格謝爾的電話鈴聲我能夠憑感覺猜出。今天他的電話鈴聲好像變了,變得急迫、威嚴。 不過我沒有急於把這些告訴頭兒。 “聽出來了,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 “你一個人嗎?”格謝爾問。 多餘的問題。他確信,格謝爾很清楚斯維特蘭娜此刻在哪裡。 “一個人。姑娘們都在別墅呢。” “瞧這事情安排得可真好,”頭兒在話筒那一頭嘆了口氣說,他的嗓音中出現了非常富有同情心的語調。 “奧莉加今天一早也坐飛機去度假了……一半同事去南方享受日光浴了……你能不能現在就到辦公室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格謝爾就起勁地說: “太好了!那麼,我們四十分鐘後再見。” 我很想罵格謝爾是精神上的偽君子——當然,先得把話筒放好。可是我沒有說出來。首先,不用任何電話頭兒也能聽到我說的話。其次,是不是偽君子我不知道,反正他不能算庸俗的偽君子。不過最重要的是想節約時間。如果我打算說,我四十分鐘後到,又何必浪費時間非讓人家聽你說呢?

還有,接到電話我很高興,反正白天已經結束,別墅我要過一個星期才去。收拾房間還不到時候——像任何自命不凡的男人一樣,這種家務活我只乾一次,到單身生活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才幹。去別人家裡做客或者邀請人家來做客我是絕對不願意的。所以度假結束後提前一天回去上班要有益得多,必要時還可以問心無愧地要求補假。 就算我們通常不習慣請求補假,那也無妨。 “謝謝您,頭兒,”我親切地說。我把未讀完的一本書放下,從圈椅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不料電話鈴又響了。 自然,格謝爾那裡不得不打電話去打招呼說“對不起”了。不過這麼做有裝腔作勢之嫌。 “餵!”我一本正經地說。 “安東,是我呀。” “斯維特卡,”我說,重新坐回到圈椅上。我緊張起來——斯維特蘭娜的聲音不對勁,有點恐慌。 “斯韋特卡,娜佳怎麼啦?”

“很好,”她迅速答道。 “別著急。你最好說說,你那裡情況怎麼樣?” 我沉思了片刻。沒有酗酒,沒有把女人帶回家,屋子裡沒有積滿灰塵,甚至我用過的餐具…… 接下來該輪到我說話了。 “格謝爾來過電話,剛剛來的。” “他有什麼事找你?”斯維特蘭娜連忙問。 “沒什麼大事。他讓我今天去上班。” “安東,我預感到會出事,不祥的事。你答應了嗎?你去上班嗎?” “幹嗎不去呢?反正閒著也沒事幹。” 斯維特蘭娜在電話線的那一頭不吭聲了。 (不過移動電話哪來的電話線呢?)接著,她十分不樂意地說: “你知道嗎,我好像心裡堵得慌。信不信,我預感到大禍要臨頭了?” 我暗自一笑: “是的,偉大的女魔法師。”

“安東,嚴肅點!”斯維特蘭娜頓時激動起來。平時我叫她偉大的女魔法師時她都會這樣。 “聽我說……如果格謝爾要你辦什麼事,你不要答應。” “斯維塔,既然格謝爾叫我去,那他一定是有事要我去辦。就是說,他人手不夠。聽說大家都去度假了……” “當炮灰的人手不夠,”斯維特蘭娜奚落道。 “安東……好吧,反正你也不會聽我的話。不過你得多加小心。” “斯維特卡,你別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以為格謝爾要害我,”我謹慎地說,“我明白你對他的態度……” “多加小心,”斯維特蘭娜說,“為了我們,好嗎?” “好的,”我答應,“我一直很小心。” “要是我還預感到什麼,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斯維特蘭娜說。看來,她稍稍放心一些了。 “你也要打電話給我們,好嗎?即使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你也要打電話。行嗎?”

“我一定打。” 斯維特蘭娜沉默了片刻,掛電話前又叮囑道: “你最好還是離開巡查隊。光明力量三級魔法師……” 對話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結束了,好像有點可疑——最後一句刻薄話。儘管對於這個話題我們說好了不談的。早就說好了——三年前斯維特蘭娜離開守夜人巡查隊時就說好了。一次也沒有食言。當然,我對妻子談論過工作……關於那些我不想忘記的事情。她總是興致勃勃地聽著。可是現在——突然破例了。 難道她真的是預感到了什麼不祥? 結果出門的準備工作我做了很久,心裡悶悶不樂。穿上一套西裝,隨即又換成牛仔褲和格子襯衣,然後又覺得這些衣服都不合適,再換上一條短褲和一件黑色T卹,T恤上印著:“我的朋友處於臨床死亡狀態,不過他從冥府帶給我的全部禮物就是這件T卹!”我要像樂觀的德國旅行者那樣,所以在格謝爾面前我要保持休假歸來的好心情,哪怕是做做樣子……

結果我出門時離頭兒定的到達時間只差二十分鐘了,不得不打的過去,先要弄清楚去那裡的最近路線,然後提示司機走哪條路不堵車。 司機不大樂意接受我的提示,對我的話非常不相信。 不過我們沒有遲到。 電梯停著——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小伙子正動作熟練地把裝有水泥混凝土的紙袋往裡面裝。我爬樓梯時才發現我們辦公樓的二層樓正在進行整修。工人們在牆上貼石膏板,在這裡忙活的是泥工,他們正忙著塗抹接縫。與此同時,安裝吊頂的工作也在進行著,吊頂裡面已經鋪設了空調管子。 我們的總務主任維塔利·馬爾科維奇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意見!他迫使頭兒慷慨地進行了這麼一次裝修,甚至還在什麼地方籌集到了資金。 耽擱了一剎那間後我透過黃昏界看了看幹活的工人。是人。不是他者。果然不出所料。只有一個泥工,那個其貌不揚的鄉巴佬,他的生物電場好像有點可疑。但是一會兒工夫後我就明白了,他只不過是在戀愛。愛他的妻子!世上的好人竟然還沒有滅絕!

三四層樓已經裝修完畢,這使得我的情緒完全變好了。總算在計算機中心也能享受到陰涼了。就算我現在不是每天去那兒,但是……我邊跑邊同警衛人員打招呼,他們顯然是裝修期間被特意安排在這裡的。跑到格謝爾的辦公室門口,碰上了謝苗,他正一本正經地用教訓的口氣在開導尤利婭。 時間過得真快……三年前尤利婭還完全是個黃毛丫頭,可現在已經出落成一個年輕漂亮的大姑娘了。她是個大有前途的女魔法師,守夜人巡查隊歐洲分部已經召喚過她。那邊喜歡挑選年輕、能幹的人當助手——聽聽操各種不同語言的聲音談論重要的大事…… 不過這一次情況不同了。格謝爾連尤莉卡也不肯放,還威脅說,他要招募歐洲的年輕人到他這裡來工作。 真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尤利婭自己是怎麼想的。

“被召回來了?”謝苗理解地問道,他一看見我就中斷了談話。 “或者是你休假結束了?” “休假也結束了,也是被召回來的,”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好,尤莉卡。” 不知為什麼我跟謝苗從不打招呼。好像是剛剛碰上的陌生人。他看起來一直沒什麼變化——衣著非常樸素、隨便,總是滿臉倦容,活像個剛進城的農民。 可是今天謝苗看起來比平時更不修邊幅。 “你好,安東,”姑娘笑了笑,臉上露出了不高興的神情。看來,謝苗把她給教訓了一頓——教訓人可是他的拿手好戲。 “什麼事也沒發生。”謝苗搖了搖頭。 “平安無事。上星期抓到兩個老巫婆,不過這也是小事一樁。” “好極了,”我說,竭力不去注意尤莉卡抱怨的目光,“我到頭兒那裡去。”

謝苗點點頭,轉身面對姑娘。走進會客室時我還聽見他的聲音: “聽著,尤利婭,這個工作我乾了六十年,但如此不負責任……” 他態度嚴肅,不過罵她僅僅是因為工作,所以我不打算幫尤莉卡解圍——擺脫這場談話。 會客室裡現在裝上了空調,可以聽到輕輕的機器運轉聲,天花板上裝飾著鹵素射燈,拉里莎坐在裡面。看來,格謝爾的女祕書加洛奇卡去度假了,而我們的這位調度員手頭的工作又確實不多。 “你好,安東,”拉里莎跟我打招呼,“你氣色很好。” “我在海濱浴場待了兩星期。”我得意地說。 拉里莎瞥了一眼手錶: “讓我馬上放你進去,可是頭兒那裡現在還有客人。進去嗎?” “進去,”我拿定主意,“難道讓我白趕來了不成?”

“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戈羅傑茨基來找您了,”拉里莎對著系統內分機說。她向我點點頭,說:“去吧……啊呀,那裡可真熱……” 走進格謝爾辦公室的門確實讓人感到很熱。在他辦公桌前有兩個中年男子正坐在圈椅裡遭罪,我暗自給他們起名瘦子和胖子。不過兩個人都在流汗。 “我們看到了什麼?”格謝爾用責備的口氣問他們,眼睛朝我瞟過來。 “過來吧,安東,請坐,我馬上就好……” 胖子和瘦子稍稍打起精神來。 “一個無知的家庭主婦……歪曲了所有事實……既庸俗又粗野……從各個方面誤導你們!用盡一切手段!” “正因為她既庸俗又粗野,所以才會誤導我們。”胖子陰鬱地頂撞說。 “您吩咐過'一切都要像原來一樣',”瘦子證實。 “結果就是這樣了,聖明的格謝爾!” 我透過黃昏界看了看格謝爾的兩個客人。怎麼會呢!又是人類!還知道頭兒的名字和尊號。而且說起話來公然冷嘲熱諷!當然,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不過要格謝爾親口對人類坦白…… “好吧,”格謝爾點點頭。 “我再讓你們試一次。這次你們要單獨行動。” 胖子和瘦子互相使了個眼色。 “我們會竭盡全力的,”胖子和善地笑了笑,“您要明白,我們一定會獲得成功……” 格謝爾扑哧一笑。彷彿收到了無形的信號:談話該結束了。客人們站起來,握住頭兒的手道了別,走出門去。在會客室裡瘦子好像很開心,對拉里莎說了句輕佻的話,對方笑了起來。 “是人嗎?”我謹慎地問道。 格謝爾點點頭,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門,嘆了口氣: “是人,是人……好了,戈羅傑茨基,坐下吧。” 我坐下來,可格謝爾遲遲不開口說話。他手裡在擺弄著一些紙,在挑揀著一些磨得十分光滑的彩色玻璃小碎片,它們給堆在一個粗糙的泥缽子裡。我很想瞧瞧,這是護身符呢還是普通的玻璃碴。但是坐在格謝爾面前我不敢這麼放肆。 “假期過得怎麼樣?”格謝爾問,似乎千方百計想找藉口推遲談話。 “不錯,”我回答,“斯維塔不在身邊,當然很寂寞。不過幸好沒把娜久什卡硬拖去烤西班牙火爐。犯不著……” “犯不著,”格謝爾贊成。我不知道偉大的魔法師有沒有孩子。這種信息他們連自己人也不會透露。多半是有的。大概他能夠體會類似父愛的情感。 “安東,是你打電話給斯維特蘭娜的嗎?” “不,”我搖了搖頭,“她跟您聯繫過嗎?” 格謝爾點點頭。突然他發作了——用拳頭一擊桌子,脫口而出: “她究竟是怎麼想的?起初她開小差離開了巡查隊……” “格謝爾,我們大家都有權利辭職不干。”我插了一句,但格謝爾根本就不想原諒她。 “開小差!像她這樣級別的女魔法師是不能隨心所欲的!沒有權力隨心所欲!既然……既然叫光明力量……以後——要把女兒培養成一個人!” “娜佳是人,”我說,意識到自己也火了。 “她能不能成為他者——得由她自己決定……聖明的格謝爾!” 頭兒明白,此刻我情緒也很激動。他換了一種語氣。 “好吧。這是你們的權利。你們就逃避戰鬥吧,破壞女兒的生活吧……隨你們的便吧!不過這仇恨是打哪兒來的呢?” “斯維塔都說了些什麼?”我問。 格謝爾嘆了口氣: “你妻子打過電話給我。她無權知道這個號碼……” “可見,是不知道。”我插了一句。 “她說:我準備殺了你!我要開始執行一個長遠計劃,要消滅你的肉體!” 我看了一會兒格謝爾的眼睛,隨後笑了起來。 “你覺得好笑嗎?”格謝爾嗓音裡帶著痛苦問道。 “真的好笑嗎?” “格謝爾……”我好容易才止住笑。 “對不起,能不能說實話?” “請吧……” “您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大的陰謀家。比扎武隆厲害。馬基雅弗利跟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對馬基雅弗利你可不該低估,”格謝爾嘟囔了一句。 “這麼說,你知道我是陰謀家了。接下去呢?” “接下去我相信,您不打算殺掉我。情況危急的時候,也許您會要我去送命。為了拯救大量人類和光明使者。不過,為了現在這樣……就去精心策劃……搞陰謀詭計……這個我不相信。” “謝天謝地,你的情緒總算好一點了,”格謝爾點點頭。不知道我的話是不是刺傷了他。 “那麼,斯維特蘭娜會不會一意孤行呢?你要原諒她,安東……”格謝爾冷不丁語塞了,甚至移開了目光。不過結束時他說:“你們不想要孩子嗎?再要一個?” 我頓住了,晃了晃腦袋: “不要……大概不要……不要,否則她會說的!” “女人有時候會犯糊塗,當她們懷孕的時候,”格謝爾嘟噥了一句,又動手挑揀他的玻璃碴去了。 “她們到處都會看到危險——孩子、丈夫、自己……或者,也許她現在……”不過這時候偉大的魔法師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把話打住:“胡說八道……忘了吧。到鄉下去看看妻子吧,跟小姑娘一起玩玩,喝喝剛擠出來的鮮奶……” “我的休假到明天就結束了,”我提醒說。啊呀,好像有點不妥! “我想,我今天就該開始工作了吧?” 格謝爾對我瞪著眼睛說: “安東!哪還有什麼工作啊?斯維特蘭娜訓了我十五分鐘,假如她是黑暗使者,我頭上現在就會懸著地獄之門了!好吧,工作取消了。我答應再給你一個星期休假——你去看看妻子吧,到鄉下去!” 在我們莫斯科分部有一種說法:“光明使者有三件事情做不到,即安排個人生活、全世界得到和平與幸福以及從格謝爾那裡得到補假。” 個人生活,坦白說,我是滿意的。現在還得到了一個星期的補假。 可能,全世界的和平與幸福已經快要來臨了吧? “你不高興?”格謝爾問。 “高興,”我承認。不,在岳母警惕的目光監視下在田裡鋤草,這樣的情形不會讓我歡欣鼓舞。可是還有斯維塔和娜佳在。娜佳,娜堅卡,娜久什卡。我的奇蹟已經發生了兩年。她還是人類,人類……潛在的——偉大的他者。如此偉大,格謝爾本人連她的鞋掌都不如……我想像著偉大的光明魔法師格謝爾的鞋掌被換成娜佳的涼鞋鞋掌,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到會計室去一趟,有津貼發給你……”格謝爾繼續說,他沒有猜到我心裡在對他進行著怎樣的嘲笑。 “怎麼跟他們說,你自己去琢磨吧……隨便找個理由,為了你多年的勤懇工作。” “格謝爾,這算什麼工作呀?”我問。 格謝爾一言不發,兩眼緊盯著我。見沒有效果,便說: “等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之後,你得打電話給斯維特蘭娜,直接從這裡打。你要問她:你答應還是不答應。行嗎?關於休假你也要對她說。” “出什麼事了?” 格謝爾沒有回答,他打開桌子抽屜,取出一個黑色皮文件夾遞給我。文件夾顯然具有魔法——是一種頗有分量且帶有殺氣的魔法。 “你放心地打開吧,你已經獲得許可……”格謝爾嘟噥說。 我打開文件夾——未經許可的他者或者人類打開以後它就會變成一把灰。文件夾裡放著一封信。只有這麼一個信封。 我們辦公樓的地址是用報紙上剪下的字母細心地粘成的。 回信的地址自然是沒有的。 “字母是從三張報紙上剪下來的,”格謝爾說,“《真理報》、《商人報》和《論據與事實》報。” “別出心裁,”我承認,“可以打開嗎?” “打開吧,打開吧。刑偵專家已經對信封把能做的都做了。沒有任何指紋,膠水是中國製造的,蘇聯報刊局的任何售貨亭都能買到。” “信紙用的是衛生紙!”我驚訝萬分地喊道,從信封裡拿出信紙。 “這紙應該是乾淨的吧?” “很遺憾,”格謝爾說,“一點也看不出有機肥料的痕跡,廉價的普通衛生紙。廣告上號稱有'五十四米'長的那種捲筒衛生紙。” 沿著孔線隨意撕下的一張手紙,上面的文章也是用那種大小不一的字母粘成的。確切地說,整句整句的話只有結尾處偶爾可以辨認出幾個字,簡直是對鉛字的大不敬: 守夜人想必有興趣知道,有一個他者對一個人類洩露了他者的所有真相,現在他正準備把這個人類變成他者。同情者。 我本該笑的,但不知為什麼不想笑。非但沒有笑,還一針見血地指出: “'守夜人'——整句整句的話都是現成的,只有結尾處做了改動。” “《論據與事實》報刊登過這樣的文章,”格謝爾解釋說,“報導電視塔火災那篇文章。篇名是《奧斯坦基諾電視塔的守夜人》。” “別出心裁,”我承認,提到電視塔我稍稍哆嗦了一下。那可不是最快樂的時刻……也不是最快樂的冒險。黑暗使者的臉將一輩子都跟著我,我是在黃昏界裡把他從電視塔上推下來的。 “別懊喪,安東。你做得全都對,”格謝爾說,“我們來談正事吧。” “談吧,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叫了頭兒沒當官時用的名字,“此事當真嗎?” 格謝爾聳了聳肩: “信連魔法的痕跡都沒有,或者是人寫的,或者是本領很大的他者,他能夠消滅痕跡。如果是人寫的,那就是說,真相確實暴露了。如果是他者寫的……那麼這完全是不負責任的挑撥離間。” “一點痕跡也沒有嗎?”我想再次確認。 “一點也沒有。惟一的線索是郵局的郵戳。”格謝爾皺了皺眉頭。 “不過,這裡有非常明顯的依據……” “信是從克里姆林宮寄出的嗎?”我快活起來。 “可以這麼說,投信的信箱位於'阿索'住宅群區域內。” 紅屋頂的高樓——這樣的建築,毫無疑問,會受到斯大林同志的稱讚,我認為。不過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 “那裡你就一直沒進去過嗎?” “沒進去過,”格謝爾點點頭。 “因此,從'阿索'發來的信已經對信紙、膠水和字母都做過手腳了,這個未知的人只是犯了一個最不該犯的大錯……” 我搖搖頭。 “或者是要把我們引入假象……”這時格謝爾停頓了一下,警惕地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想了想,又搖搖頭。 “太幼稚了。不對。” “或者是'同情者',”說最後一個詞兒時格謝爾帶著明顯的嘲諷口氣,“而且是真的想給我們一個線索。” “為什麼?”我問。 “那麼,他為什麼要寄出這封信呢?”格謝爾提醒說,“安東,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對信沒有反應。我們作最壞的打算——確實有一個他者叛徒,他有能力向人類公開我們存在的秘密。” “可是誰會相信他呢?” “要是人類不相信的話,他者可以展示自己獨特的本領。” 不用說,格謝爾是對的。可是我沒有弄明白,是誰要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使是最愚蠢、最兇惡的黑暗使者也該明白,真相大白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人類將重新開始獵捕巫師。 黑暗使者也好,光明使者也好,都會被人類當做巫師來獵殺,凡是具有他者能力的生物…… 包括斯維塔,包括娜久什卡。 “怎樣才能'把這個人類變成他者'?”我問,“吸血嗎?” “吸血鬼、變形人……”格謝爾兩手一攤。 “所有的生物,大概吧。成年儀式只可能達到黑暗力量最低級、最原始的水平,而復仇不得不付出失去人的本質的代價。通過成年儀式把人變成魔法師是不可能的。” “娜久什卡……”我小聲說,“您不是已經改寫了斯維特蘭娜的命運之書嗎!” 格謝爾搖搖頭: “不,安東,你的女兒命中註定是個偉大的女魔法師,我們只能確認這個事實,除非有什麼偶然因素……” “葉戈爾,”我提醒說,“小男孩已經成了黑暗使者……” “對他,我們已經擦去了被激發的記號,讓他有機會重新選擇,”格謝爾點點頭。 “安東,我們能夠干涉的一切只跟選擇黑暗力量或光明力量有關。但是選擇做人還是做他者,我們沒有權力。世界上誰也沒有這個權力。” “這麼說,問題涉及到吸血鬼,”我說,“比方說,在黑暗力量當中又發現了一個正在戀愛的吸血鬼……” 格謝爾兩手一攤。 “有可能。那樣的話一切問題就多少會簡單些了。黑暗力量要考驗他們的敗類,他們不會比我們的興趣低……順便說說。他們也收到了這樣一封信。跟我們那封一模一樣。也是從'阿索'寄出的。” “那麼宗教法庭沒有收到嗎?” “你變得越來越有洞察力了嘛,”格謝爾冷冷一笑,“他們也收到了。通過郵寄,從'阿索'寄出。” 格謝爾顯然在暗示著什麼。我想了想,又作了個有洞察力的結論: “可見,進行調查的既有兩個巡查隊,也有宗教法庭,對不?” 格謝爾的目光中閃出一絲悲觀。 “結果是這樣。在特殊情況下,萬不得已時,在人類面前暴露真相是被允許的。你自己知道……”他用頭點了點他的客人出去的那扇門,“不過這是在特殊情況下,而且要受到某些魔法的限制。現在的情況要糟得多。看來,有一個他者打算拿激發儀式做交易。” 想像著為俄羅斯新貴效勞的吸血鬼,我笑了。 “您不想真正喝一回人民的鮮血嗎,善良的先生?”不過……問題根本就不在於喝血。甚至最低級的吸血鬼或者變形人也有力量。他們不怕生病,他們的壽命非常非常長。對於他們的體力也不能忽視——變形人連卡列林都能戰勝,連泰森的嘴巴也敢打。還有那個“麥斯麥催眠術”、他們得心應手的“召喚術”。任何女人都可以屬於你,只要你去召喚。 當然,在現實生活中,吸血鬼也好,變形人也好,都受到許多限制的束縛。這限制甚至比魔法更強大——他們喜怒無常的性格使然。不過,新生的吸血鬼會知道這一點嗎? “你笑什麼?”格謝爾問。 “我在想像報紙上的廣告:我要成為吸血鬼。可靠,優質,擔保一百年。價格可以商量。” 格謝爾點點頭: “有道理。我命令你去檢查一下報紙和因特網的廣告網站。” 我瞧了瞧格謝爾,但是到底還是沒搞清楚,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我覺得,真正的危險是不存在的,”我說,“很可能某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吸血鬼決定要掙些錢,在某個新貴面前炫耀了幾次,表示願意……就……一口咬下去。” “被咬了一口就昏迷不醒了。”格謝爾鼓勵我。 我振作起來,繼續說: “某個人……比方說——這個人的妻子知道了這個可怕的願望!當丈夫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她就打定主意給我們寫了信,指望我們去消滅吸血鬼,讓她丈夫繼續做人類。由此可以解釋兩者的組合:從報紙上剪下的字母和'阿索'的郵局。還有呼救聲!她不能對我們直說,不過她想出辦法用一個個字母央求我們——救救我的丈夫!” “浪漫主義者,”格謝爾不以為然地說。 “'要是您珍惜生命和理智,那就離泥潭沼澤遠一點……'於是她就用剪刀喀嚓喀嚓從新出的《真理報》上剪下了字母……地址也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吧?” “是宗教法庭的地址!”我恍然大悟,大叫一聲。 “這下你說對了,你會把信寄到宗教法庭去嗎?” 我啞口無言。我這不是授人口實,自投羅網嗎?要知道格謝爾直截了當地對我提到了寄信到宗教法庭去這件事。 “在我們守夜人巡查隊裡他們的地址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守日人巡查隊裡,我認為只有紮武隆知道。由此可以得出什麼結論,戈羅傑茨基?” “信是您寄的,或者是紮武隆。” 格謝爾只是扑哧一笑。 “宗教法庭非常緊張嗎?”我問。 “緊張——不能這麼說。出賣激發術這件事本身並不會讓他們感到不安。巡查隊的日常工作就是發現破壞者,懲罰他們,不讓他們逃跑。別說是我們,即使是黑暗力量,也照樣會被發生的事激怒的……不過,寫給宗教法庭的信——這是一個特殊的問題。他們人不多,你自己知道。要是某一方違反了和約,宗教法庭就會站在另一方那邊,這樣就維持了平衡。這使得我們大家都養成了遵守紀律的習慣。不過,假定在一個巡查隊的內部已經醞釀成熟一個計劃,要達到最終的勝利,一隊全副武裝的魔法師聯合起來,他們就有能力在一夜之間打死所有的宗教法官——當然,前提是他們都了解宗教法庭。誰在裡面供職,家住在哪裡,文件保存在哪裡……” “信寄到了他們的總部嗎?”我進一步問。 “是的。再過六小時總部就會人去樓空,大樓裡將會發生火災——根據這個情況可以斷定,宗教法庭正是在那裡存放了他們的所有檔案。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把信寄到宗教法庭以後,人類……或者是他者向他們當面提出了挑戰。現在宗教法庭正要去追捕他。官方的解釋是:由於秘密被洩露,要嘗試為人類舉行激發儀式。實際上是為自己的性命擔心。” “從來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本能地擔心自己的性命。”我說。 格謝爾點點頭: “本能可真是個厲害的東西,安東。你看,真沒想到,信息會讓人去思考……為什麼宗教法庭一直沒有出現叛徒?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都去過那裡,在那裡受訓。而後黑暗力量的罪犯被交給黑暗力量嚴懲,光明一方也是如此,一旦他們違反和約。” “那麼就選宗教法庭內部個性與眾不同的成員來問話呢?”我推測道。 “他們從來也不會犯錯吧?”格謝爾用懷疑的口氣問道。 “這種事情不大常見。歷史上沒有一次違反和約的事件是因為宗教法官而發生的……” “顯然,他們對違反和約的後果太清楚了。有個住在布拉格的法官就曾經說過:'我們都十分恐懼。'” 格謝爾皺了皺眉頭。 “維杰斯拉夫……他愛美……好吧,不要把事情告訴這些人。情況很簡單——有他者在,或者會違反和約,或者會愚弄巡查隊和宗教法庭。宗教法庭會完成他們的調查。黑暗力量——有他們自己的調查。我們也是需要的助手。” “能不能問一下?為什麼恰恰選中我?” 格謝爾兩手一攤: “有好些個原因。第一,有可能在調查過程中不得不同吸血鬼發生衝突。而你是我們這兒研究黑暗力量低級成員方面的專家。” 不,他好像沒有笑…… “第二,”格謝爾繼續說,“按德國方式,要把握緊拳頭的手指掰開、弄平。宗教法庭選派的官方調查人員是你的熟人。維杰斯拉夫和埃德加爾。” “埃德加爾在莫斯科嗎?”我感到奇怪。不能說,三年前調到宗教法庭的那個黑暗力量的魔法師是我喜歡的人。不過……不過可以說,他不是我討厭的人。 “在莫斯科。四個月前他結業後就乘飛機到我們這兒來了。既然因為工作關係你不得不同宗教法官接觸,那麼任何私人交往都是有益的。” “同他們接觸並不是太愉快的。”我提醒說。 “怎麼,我答應過在工作時間讓你享受泰式按摩了嗎?”格謝爾吵架似的問。 “第三個原因,為什麼我恰恰要派你去完成這項任務……”他不吭聲了。 我等著。 “黑暗力量派來的調查人員也是你的老相識。” 那人的名字格謝爾已經不用說了。可是他繼續說道: “康斯坦丁。年輕的吸血鬼……你從前的鄰居。我好像記得,你們倆關係很好。” “是的,當然,”我愁眉苦臉地說。 “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只喝豬血,他渴望擺脫這種'該詛咒的事'……那時候他不明白,他的朋友,光明力量的魔法師,像他一樣,筋疲力盡。” “這就是生活。”格謝爾證實。 “他可是已經喝過人的鮮血了,”我說,“當然!他還在守日人巡查隊裡得到過晉升。” “他成了高級吸血鬼,”格謝爾說,“歐洲最年輕的高級吸血鬼。如果用我們的標準來衡量,那就是……” “第二、第三級別的力量,”我小聲說。 “殺害了五六條生命的生命。” 科斯佳啊科斯佳……我當時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光明魔法師,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朋友拉到巡查隊這邊來,同老朋友的關係迅速中斷了……他者同人類不能做朋友……驀然發現,跟我走一扇大門進出的鄰居原來是黑暗使者。一家子吸血鬼。父母是吸血鬼,連嬰兒也被激發過。的確,這沒有什麼不好。用不著夜裡出去巡查,用不著申請許可證,可以合法地喝豬血和供血者的血。這種想法使我這個傻瓜放鬆了警惕。我和他們成了朋友。甚至去他們家串門。甚至邀請他們來家裡做客!請他們吃的食物是我親手做的,他們還誇了我一番……可是,我這個傻瓜怎麼就不明白呢,人做的食物他們吃起來味道不好,他們受著自古以來就有的永久的飢餓的折磨。小吸血鬼甚至立志要做個生物學家,找到戒除吸血惡習的方法…… 後來我就第一次殺掉了吸血鬼。 後來科斯佳就去了守日人巡查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讀完他的生物學,但兒時的幻想似乎已經被淡忘了…… 他開始得到殺人的許可證,在三年時間裡就達到了高級吸血鬼的級別吧?這件事他想必是得到了幫助的。守日人巡查隊盡一切可能使科斯佳這個好小伙子一次又一次得到權利用獠牙咬住人的脖子…… 我甚至已經猜出是誰幫了他。 “安東,你怎麼認為,”格謝爾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這邊應該派誰去調查呢?”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了斯維塔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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