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32章 史思明的夢魘

史思明,本名窣幹,跟安祿山一樣,都生於營州,都是“雜種胡人”,而且巧合的是,兩個人的生日只隔一天——史思明早一天生,安祿山晚一天生。從小,兩個人就是一對死黨,經常聯手跟人打架,而且都很凶悍,所以在鄉里“俱以驍勇聞”。 據說,史思明長得“姿瘦,少鬚髮,鳶肩傴背,傾目側鼻”(《舊唐書·史思明傳》)。簡單說就是一副癆病鬼的模樣。在古時候的戲台上,這副尊容上去演奸臣絕對是不用化妝的。和史思明恰好相反,安祿山從小就生得白白胖胖,虎背熊腰,好像史思明身上的肉都長到他身上去了。可以想像,當這一胖一瘦倆兄弟肩並著肩招搖過市的時候,整條街上的人肯定都會向他們行注目禮。如果那時候有相聲、小品什麼的,這哥倆往那一站,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絕佳拍檔。

成年以後,史思明和安祿山就很少在街上跟人打架了,而是專心致志地學起了外語(蕃語)。估計倆人沒少互相勉勵、互相督促什麼的,所以安祿山很快就掌握了六門外語,而史思明不多不少,恰好也學會了六門。 掌握多門外語後,他們就學以致用,一起跑到邊境集貿市場上當了貿易中介(互市牙郎)。可惜他們財運不佳,乾了好些年也沒發財,於是安祿山就又找了一個副業——偷羊。晚上偷羊,白天賣羊。為了早一天出人頭地,安祿山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勤奮工作。史書沒有記載史思明是否參與了安祿山的偷羊活動,但根據這哥倆的關係推測,不參與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們哥倆幹活時肯定也有明確分工。安祿山腦子好使,可身子太胖行動不便,所以事前的踩點、下手時的望風、事後的銷贓等工作,估計都由他負責;而史思明身輕如燕、反應敏捷,最適合干那些飛簷走壁、翻牆扒門的具體工作。總之,哥倆有羊一起偷,有錢一塊掙,配合得相當默契。

但是,常在河邊走,總有濕鞋的時候。有一回,他們就失手了。安祿山當即被人綁赴幽州節度使公堂問罪,史思明可能是身子輕跑得快,沒被逮著。 不過,史思明肯定也嚇得半死。他一定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著與他情同兄弟的安胖子了。 可讓史思明做夢也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安胖子居然毫髮無損地回來了。 不僅毫髮無損,而且身上還多出了一樣東西——軍裝。 一身威風凜凜、帥呆酷斃了的軍裝。 安祿山憑著臨死前一聲絕望的怒吼,顯示出了異於常人的膽色,因此博得了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的賞識,從而大難不死、轉禍為福,成了張守珪麾下的一員捉生將。而一直與他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史思明也隨之進入了軍隊。 從此,這對難兄難弟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讓他們施展拳腳、盡情揮灑的舞台。

在這個全新的人生平台上,史思明和安祿山再次並肩戰鬥,隨後頻立戰功,屢獲升遷。到了天寶初年,安祿山已官至平盧節度使,攝御史中丞;史思明也位居將軍;“知平盧軍事”,相當於安祿山麾下的頭號武將。 當時,史思明曾奉安祿山之命入朝奏事,得到了玄宗的親自接見。愛屋及烏的玄宗與史思明一番攀談之後,對他這個人很感興趣,就詢問他的年齡。史思明用一種略帶傷感的口吻答道:“已經四十歲了。” 接下來,玄宗作出了一個讓史思明完全始料未及的舉動。只見玄宗忽然走到他面前,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卿貴在後,勉之!”(《舊唐書·史思明傳》) 毫無疑問,這是玄宗對史思明的一種許諾。 能夠得到皇帝的親口許諾,史思明頓時受寵若驚。

不久後,玄宗果然頒下了一道任命狀,擢升史思明為大將軍、北平太守。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經過安祿山的奏請,玄宗又將史思明提拔為平盧都知兵馬使。 然而,“平盧都知兵馬使”絕不是史思明一生富貴的終點。 若干年後,當李唐朝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剷除了安祿山父子的偽燕朝,這個“鳶肩傴背,欽目側鼻”的史思明便又緊步安祿山之後塵,在范陽登基,“僭稱大號”,成為又一個與唐朝分庭抗禮的偽燕皇帝。 卿貴在後…… 果不其然!玄宗絕不會想到,他當年的一句無心之語,到最後竟然會一語成讖。 天寶十五年二月中旬,李光弼率朔方的蕃、漢步騎混合兵團一萬餘人,加上途經太原時徵召的神射手三千餘人自井陘關東出,進抵常山。

風聞河東援軍已至,常山的抵抗力量立刻起兵響應,俘獲了燕朝常山太守安思義,隨後押著他出城迎接河東援軍。 李光弼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安思義,說:“你知不知道你該殺?” 安思義閉目不語,一臉桀驁之色。 李光弼接著說:“你久經戰陣,依你看來,我現在這支部隊,是不是史思明的對手?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如果你有什麼可取之策,我可以不殺你。” 安思義聞言,立刻睜開眼睛,略微沉吟,說:“大夫(李光弼任攝御史大夫)兵馬遠道而來,必然人困馬乏,若倉猝與強敵交手,恐怕抵擋不住。而今之計,最好是率部入城,加強防禦工事,等有了必勝的把握再出兵。胡騎的戰鬥力雖然很強,但他們缺乏攻城的重武器,必定難以持久,一旦不能獲勝,軍心就會離散,到時候便可出手反擊。史思明目前在饒陽,距此不過二百里,昨夜我已向他發出緊急文書,其前鋒明晨必至,而大軍也會緊隨其後,大夫不可不嚴加防備。”

李光弼深以為然,當場釋放了安思義,然後命全軍即刻進駐常山。 在戰場上,要殺一個俘虜很容易,可要獲取一條有價值的軍事情報卻很難。李光弼這麼做,既顯示了他的寬仁,又得到了有用的情報,實在是高明之舉。 安思義的話裡面,至少有兩條信息,對剛剛進入河北戰場的李光弼至關重要:一、燕軍缺乏攻堅的重武器,這是他們的致命弱點;二、史思明馬上會解除饒陽之圍,轉攻常山。 有了這兩條信息,李光弼就知道該怎麼對付史思明了。 次日凌晨,燕軍前鋒果然呼嘯而至。緊接著,史思明也親率兩萬餘騎進抵常山城下。 此時的唐軍早已嚴陣以待。李光弼派遣五千步兵出東門迎戰,燕軍根本沒把這幾千唐軍放在眼裡,兩萬多騎兵蜂擁而上,準備一口吃掉這支唐軍,然後自東門攻入城中。

李光弼在城樓上望著黑壓壓的燕軍,嘴角掠過一抹冷笑。他大手一揮,早已準備就緒的五百名神射手立刻衝上城頭。剎那間,如蝗箭矢紛紛射入敵陣,沖在最前面的燕軍騎兵隨即倒下一大片。史思明見狀,趕緊率部後撤。 然而,李光弼絕不會讓他喘氣。就在燕軍退卻的同時,李光弼已經把一千名弩手分成四個梯隊,命他們出城攻擊。之所以把弩手分成四隊,是為了保證攻擊的連續性。也就是說,前排弩手發射箭矢的時候,後排弩手可以利用這個時間裝填箭矢,四個梯隊循環交替,連續攻擊,其作戰方式類似於近代歐洲的火槍兵。 燕軍雖然在兵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可面對唐軍一陣緊接一陣的漫天箭雨,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不得不再度退卻,撤至官道北面。 李光弼派出五千手持長槍的步兵,命他們在道南結成長槍陣,然後將弓弩手置於方陣之中,繼續向燕軍發起進攻。

史思明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卻還是頭一回吃這麼大的虧。他這個人的脾氣本來就急躁,現在一早上又被李光弼連續擊退了兩次,頓時惱羞成怒,於是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向唐軍發起衝鋒。 可是,史思明這麼乾等於是在找死。 因為,唐軍與燕軍之間不僅隔著一條官道,而且還隔著一條滹沱河,唐軍的箭矢可以隔河射向燕軍,可燕軍的騎兵卻必須涉過河流,才能衝到唐軍面前。雖然流經常山的這個河段水流緩慢,泥沙淤積,騎兵可以涉河而過,但這個天然的阻隔還是極大地延緩了燕軍的衝鋒速度。 所以,當燕軍騎兵瘋狂沖向南岸的時候,唐軍的箭雨已經把他們一半以上的人射倒在了滹沱河中。就算有少部分人冒死衝到了唐軍的方陣前,可如林的長槍還是把他們一個個都挑落馬下。

史思明不甘失敗,一次又一次命令部隊發起衝鋒。可是,除了在滹沱河和唐軍陣前扔下一片又一片的屍體之外,他什麼便宜也沒有撈著。 眼看自己的兩萬多騎兵已經死傷大半,史思明才不得不停止了這種自殺式衝鋒,下令部隊向北退卻,找一個地方休息吃飯,同時等待正在南下的步兵。 短短一個上午的三次交手,已經讓史思明結結實實地領教了李光弼的厲害。 有生以來,史思明還是頭一次遭遇如此慘痛的失敗。 當然,史思明是不會輕易承認失敗的。在他看來,自己只是犯了大意輕敵的毛病,僅率領騎兵輕裝疾進,才會吃這種單一兵種作戰的虧。所以,只要等後續的步兵前來會合,他一定能夠對李光弼實施反擊。 待會兒,咱們弓箭對弓箭,長槍對長槍,騎兵對騎兵,看看到底誰厲害!

史思明咬牙切齒地想。 然而,此時的史思明絕對無法料到——從饒陽火速趕來的那支援軍,馬上就將被李光弼一口吃掉。 燕軍第三次後撤時,李光弼並沒有追擊。 因為他料定,敵人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 果然,燕軍退去不久,常山北面的一個村民就火急火燎地趕來報信,說饒陽方向來了一支燕軍步兵,人數大約五千人,已經進抵九門縣(今河北藁城市西北)南面,正在一個叫逢壁的地方休息,轉眼就會與史思明的騎兵會合。 李光弼聞報,當即決定趕在燕軍會合之前,對停留在逢壁的這支敵軍發動突襲。隨後,李光弼派出步、騎兵各兩千人,不帶軍旗戰鼓,沿著滹沱河隱蔽前進,悄悄摸到了逢壁。此時,這支一晝夜趕了一百七十里路的燕軍早已人困馬乏、飢渴難耐,有的正倒頭呼呼大睡,有的正忙著生火做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支唐軍特遣隊已經悄悄摸到他們身邊,並且把屠刀架到了他們脖子上…… 這一天中午,在逢壁歇腳的這五千名燕軍官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全部被唐軍砍下了腦袋。 五千餘人,沒有一個倖免。 聽到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時,史思明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碰上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只是史思明並沒有料到,從這一刻起,一直到生命的終點,這個對手將與他死死地糾纏在一起,讓他一次次品嚐挫折的滋味,一次次咀嚼失敗的苦果,並且深深感受什麼叫做刻骨銘心的恥辱…… 李光弼,似乎生來就是史思明的天敵,也是他的夢魘。 五千援兵全軍覆沒之後,史思明再也不敢戀戰,慌忙率領部撤至九門縣。 此次戰役,李光弼不僅一舉克復常山,而且迫使燕軍解除了饒陽之圍。當時,常山下轄九個縣,經此一役,有七個縣回到了唐軍手中,燕軍所控制的,僅剩下九門、藁城兩縣。 李光弼一到河北就打了這麼一場漂亮仗,這無論是對於一度消沉的河北抵抗力量,還是對於一夕數驚、神經早已高度緊張的玄宗朝廷,都無異於一針令人振奮的強心劑。 接下來的日子,隨著河北戰局的逆轉,以及各地唐軍的英勇反擊,整個戰爭的形勢變得對李唐朝廷越來越有利。與此同時,一度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安祿山,忽然發現自己的情況越來越不妙了。 無論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上,勝利的消息都越來越少,而進攻受阻或遭遇失敗的戰報則一封接一封地遞進他在洛陽的皇宮。 安祿山感到了恐懼。 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恐懼——這剛剛披上身的黃袍,究竟還能穿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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