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28章 東京洛陽的陷落

安祿山於范陽起兵的第七天,亦即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封常清恰好循例入朝覲見玄宗。在驪山的華清宮,玄宗向封常清詢問平叛方略,封常清胸有成竹地說:“我朝太平日久,所以百姓一旦風聞叛亂就恐懼不安,此乃人之常情,不足為慮。臣請求立刻前往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揚鞭奮馬,北渡黃河,相信用不了幾天,定能將逆胡之首獻於闕下!” 此時的封常清和楊國忠如出一轍,絲毫沒有把安祿山放在眼裡。 但是他很快就會知道,安祿山並不是泥巴捏的,而他麾下的十五萬鐵騎更不是豆腐做的。 玄宗聞言大喜,隨即任命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讓他即刻前往東京組織防禦。旬日之間,封常清就在東京招募了六萬人。然而,倉促招募的這些人都沒有經過任何軍事訓練,根本談不上什麼戰鬥力。即便封常清是縱橫西域的名將,帶著這樣一群烏合之眾上戰場,也注定只能吃敗仗。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宗從驪山匆匆返回長安,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同時賜死榮義郡主。可憐這個皇室之女新婚還不到半年,就成了這樁失敗的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在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裡,玄宗朝廷用閃電般的速度進行了防禦部署: 在長安北面,亦即河東、朔方一線,擢升朔方右廂兵馬使、九原太守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任命羽林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金吾將軍程千里為潞州(今山西長治市)長史,協同防禦,阻擋叛軍西進。 在長安東面,亦即河南一帶,設置了兩道防線:以衛尉卿張介然為河南節度使,領陳留(今河南開封市)等十三郡組建第一道防線,由封常清在東京洛陽構築第二道防線。此外,任命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為東征軍副元帥(元帥由玄宗之子榮王李琬掛名),率五萬人出鎮陝郡(今河南三門峽市),準備由此東進,迎擊叛軍。

與此同時,玄宗掏出了他私人腰包(內庫)的錢,旬日間在京師募集了十一萬人,號稱“天武軍”。事實上,這十餘萬人原本都是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和市井子弟,企圖依靠這些人來拱衛京師,基本上就是個笑話。 做完這一切,玄宗總算鬆了一口氣。 在他看來,這個防禦計劃還是比較周全的,就算不能在短時間內消滅安祿山的叛軍,至少也可以挫其鋒芒,保證兩京無虞了。 可是,玄宗錯了。 叛軍的戰鬥力要比他想像的強大得多,而朝廷在西京、東京、陳留等地臨時抓來的將近二十萬人,只能是安祿山砧板上的魚肉。 所以,這個看似嚴密的防禦計劃,很快就將被所向披靡的安祿山徹底粉碎。 十二月二日,安祿山大軍進抵靈昌(今河南延津縣古黃河渡口),隨即命人用粗繩拴住一些破船、木頭和雜草,從北岸拉到南岸。一夜之間,河水結成堅冰,浮橋自動形成。叛軍順利越過渡河,當天就攻陷了靈昌郡(今河南滑縣)。當時,安祿山的軍隊漫山遍野,老百姓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叛軍所過之處,繁華熱鬧的城鎮鄉村都變成一片死寂的廢墟。

新任河南節度使張介然剛到陳留沒幾天,叛軍便已大兵壓境,他倉猝帶人登城拒守,可士兵們毫無鬥志。五日,陳留太守郭納開門出降,叛軍隨即蜂擁入城,生擒了張介然。 至此,河南的第一道防線宣告瓦解。 此時,安祿山得到了長子安慶宗被殺的消息,痛哭流涕地說:“我起兵討伐楊國忠又有何罪?竟然殺我的兒子?!” 其實安祿山自己最清楚他有什麼罪。他聲稱要清君側,可玄宗卻在第一時間殺了他兒子,這無疑是在天下人面前撕下了他的畫皮。惱羞成怒的安祿山為了洩憤,旋即把投降的近萬名陳留士兵全部砍殺,並將張介然推出營門斬首,隨後率部繼續西進,兵鋒直指東京。 十二月七日,在得知陳留失守、第一道防線告破的戰況後,玄宗大為憂懼。為了鼓舞前線士氣,他不得不頒下一道詔書,聲稱准備御駕親征,同時命朔方、河西、隴右各節度使親率主力前來長安集結,限二十天之內抵達。

八日,安祿山揮師進至滎陽(今河南鄭州市),立刻發起猛攻。滎陽太守崔無诐率眾抵禦,無奈官兵的戰鬥力實在太差,“士卒乘城者,聞鼓角聲,自墜如雨”。 (卷二一七)說守城士兵聽見敵人的戰鼓聲就嚇破了膽,自己紛紛從城牆上往下跳,這未免有些誇張,可當時的官兵在叛軍面前毫無鬥志、畏敵如虎則是不爭的事實。 滎陽當天就被安祿山攻陷,太守崔無诐被斬殺,叛軍的氣焰更為囂張。安祿山隨即命部將田承嗣、張忠志、張孝忠為前鋒,迅速撲向東京的最後一道屏障——虎牢關(今河南滎陽汜水鎮西)。 此時駐守虎牢關的人就是封常清。 自從陳留失守、滎陽告急,封常清就率部搶占了虎牢,希望憑藉這道天險阻遏叛軍兵鋒,等待高仙芝的東征軍來援。然而,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從來就不是險關要隘,而是軍隊的士氣和戰鬥力。要命的是,此刻封常清麾下的這些人根本算不上是軍隊,充其量只能說是一群抄著傢伙準備打群架的市井之徒。

讓他們與身經百戰的叛軍鐵騎交鋒,無異於以卵擊石。 虎牢關之戰毫無懸念,封常清的官軍在叛軍鐵騎的衝鋒下一觸即潰,虎牢旋即失守。封常清收集餘眾邊打邊退,但是卻連戰連敗。史書用這樣一段話記載了封常清的慘烈敗績:“常清收餘眾,戰於葵園(虎牢西面),又敗;戰上東門(洛陽東門)內,又敗。丁酉(十二月十二日),祿山陷東京,賊鼓譟自四門入,縱兵殺掠。常清戰於都亭驛(洛陽城內驛站),又敗;退守宣仁門(洛陽皇城東門),又敗;乃自苑西壞牆西走……”(二一七) 這場洛陽保衛戰絕對是封常清一生中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面對所向披靡的安祿山鐵騎,他不僅毫無還手之力,而且連招架之功都沒有。 經歷了一連串慘敗後,封常清知道大勢已去,只好從皇城西牆一處坍塌的缺口突圍而出,亡奔高仙芝駐守的陝郡。

東京洛陽就這麼丟了。 由帝國名將封常清構築的第二道防線就此崩潰。 封常清退至陝郡時,當地太守已經棄城逃往河東,其他的官吏和百姓也四處逃散,此時的陝郡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封常清向高仙芝禀報:“累日血戰,賊鋒不可當。且潼關無兵,若狂寇奔突,則京師危矣。宜棄此守,急保潼關!”(《舊唐書·高仙芝傳》) 連日血戰,叛軍兵鋒銳不可當。況且潼關又沒有駐兵,萬一叛軍突入,京師危在旦夕。 而今之計,只有放棄無險可守的陝郡,火速退保潼關! 按照朝廷既定的作戰計劃,高仙芝應該自陝郡東進,主動迎擊叛軍。但是此時此刻,面對封常清的奏報,高仙芝意識到——如果按原計劃繼續東進,唯一的結果只能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

所以,封常清的建議是正確的,只有暫時避敵鋒芒,退保潼關,才能用空間換取時間,在確保京師無虞的情況下與叛軍打持久戰。 由於軍情危急,高仙芝來不及向朝廷奏報,當即率部向潼關方向撤退。可高仙芝萬萬沒料到,他們前腳剛剛出了陝郡的西門,叛軍後腳就殺到了。官軍猝不及防,頓時陣腳大亂,被叛軍打得狼狽不堪,人人爭相逃命,結果被自己的人馬踩踏而死的,比死在叛軍手裡的還多。 高仙芝和封常清好不容易才逃脫了追兵,帶著殘部倉皇退入潼關,旋即命人搶修防禦工事。等到叛軍前鋒進抵潼關時,發現官軍已經嚴陣以待,方才悻悻退去。安祿山命部將崔乾祐駐守陝郡,準備隨時進攻潼關。看著叛軍馬蹄揚起的滾滾黃塵漸漸東去,驚魂未定的官兵們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此時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就在他們進入潼關的這一刻,死神已經向他們伸出了冰冷的白爪…… 十二月十六日,在聽到東京洛陽淪陷的消息後,玄宗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安祿山起兵僅僅三十多天,就以破竹之勢席捲大河南北,並輕而易舉地拿下東京洛陽,前鋒甚至已經逼近潼關!如此嚴峻的形勢,又怎能不讓玄宗感到極度震驚? 從范陽到洛陽長達1600多里,就算是在和平時期,以正常的行軍速度推進,也需要半個多月的時間,可現在安祿山一路過關斬將、攻城掠地,其推進速度竟然只比正常行軍多出了十來天,這說明什麼? 這足以說明安祿山這一路南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實質性的抵抗! 玄宗困惑了。 難道偌大的帝國,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安祿山的對手?難道在盛世唐朝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隱藏的竟然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的事實? !

此刻,玄宗的心頭真是百味雜陳。所有的驚惶、困惑、懊悔、憤怒、憂愁、無奈,在同一時間向這個蒼老的大唐天子洶湧襲來…… 而更讓玄宗近乎絕望的是——十天前向朔方、河西、隴右發布的集結令,居然沒有得到任何響應,至今他也看不到邊鎮的一兵一卒。 無計可施的玄宗在這個時候做了兩件事情:一是再次強調要御駕親征;二是下詔命太子李亨監國,並向宰相們透露了傳位之意。他對楊國忠等人說:“朕在位已經將近五十年,對國事付出了太多的憂慮和辛勞,身心早已疲倦。去年秋天,本來已經打算把皇位傳給太子,只因旱澇災害接連不斷,不想把災禍留給子孫,才把事情拖到今天,只希望能等到一個豐收之年。可萬萬沒想到,逆胡竟然會發動叛亂。朕自當御駕親征,且命太子監國,等到叛亂平息,朕就要去過清靜無為的日子了。”

對於玄宗的傳位之意,多數大臣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此時的玄宗已經年逾古稀,而太子李亨也已經四十五歲,被立為儲君已整整十七年,玄宗要是再抱著權力不撒手,也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滿朝文武中,只有一個人不希望玄宗傳位。 他就是楊國忠。 因為他是玄宗一朝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李亨即位,他絕不可能繼續保有目前的權力和富貴。所以,一聽說玄宗要傳位,楊國忠頓時大為恐懼。當天退朝後,楊國忠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韓、虢、秦三夫人,說:“太子素惡吾家專橫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與姊妹並命在旦暮矣!”(卷二一七) 三夫人深有同感,隨即入宮去找楊貴妃。楊貴妃也意識到此事關係到她本人和整個家族的命運,馬上哭哭啼啼地向玄宗提出了抗議,千方百計要求他收回成命。 美人一落淚,老皇帝自然就心軟了。 於是,太子監國之議就此擱置,所謂的親征計劃亦隨即不了了之。 接下來的日子,安祿山與李唐朝廷陷入了短暫的對峙狀態。 關鍵倒不是安祿山不想乘勝西進、攻取長安,而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想幹什麼? 他想當皇帝。 自從占領東京洛陽之後,安祿山就開始授意手下人張羅登基稱帝的事了。在安祿山看來,雖然高仙芝和封常清扼守著關中門戶潼關,但這並不等於能夠阻止他進軍長安的腳步。換言之,此時的安祿山已經把西京長安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早一天晚一天拿下長安,在他看來並不是最重要的。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趁著一連串軍事勝利之際,及時建立自己的王朝霸業,樹立自己的政治旗號,正式與李唐朝廷分庭抗禮,從而名正言順地號令四方,逐鹿天下! 安祿山在東京忙著稱帝,這無疑為節節失利的玄宗朝廷提供了喘息的時間。如果玄宗能夠利用這個寶貴的機會重新調整戰略部署,並把臨機專斷之權大膽下放給前線的幾個主要將帥,朝廷只在宏觀上把握戰略決策,對前線軍隊盡量做到不遙控、不干預、不掣肘,那麼形勢也許就會完全改觀,而這場戰爭的結局也會全然不同。 但令人遺憾的是,玄宗並沒有這麼做。 他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在最緊要的關頭臨陣斬將、自毀長城,致使戰況進一步惡化,最終導致了潼關的失守和長安的淪陷。 玄宗之所以會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錯誤,首先是因為多年不理朝政的他早已喪失了清明的政治理性,其次是因為聽信了一個人的讒言。 這個人就是宦官邊令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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