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3章 致命的舌頭:寵臣與宦官的對決

王毛仲是一個出身不好,但一輩子運氣都很好的人。 他的一生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從奴隸到將軍。而且,這個將軍還不是一般的將軍,是深受皇帝寵幸的國公級別的大將軍! 王毛仲的父親是高麗人,估計是高麗被滅後加入了唐軍,曾官任游擊將軍,後來犯了罪,官職被削,家屬也被籍沒為奴,所以王毛仲從小就成了奴隸。 可是,當奴隸卻不是王毛仲厄運的開始,而是他一生好運的起點。 因為他的主人不是別人,是臨淄王李隆基。王毛仲跟著臨淄王,成天鬥雞走馬,飛鷹逐兔,吃香的喝辣的,基本上沒吃過一天苦頭。名為奴隸,事實上不亞於王公子弟。後來,王毛仲在唐隆政變中當了逃兵,按理說再好的運氣到這裡也就完了,可出人意料的是,李隆基居然原諒了他,還讓他跟其他功臣一樣當了禁軍將領。

到了先天政變時,王毛仲學乖了,很是替李隆基出了一把力,事後拜輔國大將軍、左武衛大將軍,賜爵霍國公,實封五百戶,從此脫胎換骨,由一個卑賤的家奴變成了人人敬畏的帝國功臣和當朝顯貴。 開元初期,玄宗開始清理功臣集團,按說王毛仲也是在劫難逃,可他非但沒被罷黜,反而活得比以前更為滋潤。 說到底,還是他的“家奴”身份救了他。因為他從小跟隨在玄宗左右,和玄宗的感情特別深,而且最重要的是——像他這種出身的人,在朝中沒有根基,在政壇上沒有勢力,所以不會讓玄宗覺得有什麼威脅。 功臣集團被清理掉後,作為少數幾個在朝的功臣之一,王毛仲更加得寵,經常與諸王、姜皎等人奉召入宮,在“禦幄前連榻而坐”,與天子聚會宴飲。據說玄宗要是一天見不著他,就會悶悶不樂,若有所失;一旦見了他,立馬笑逐顏開,趕緊拉他一塊飲酒作樂,有時候甚至玩到通宵達旦。

王毛仲從玄宗那裡獲得的賞賜,有“莊宅、奴婢、駝馬、錢帛”等等,可謂應有盡有,“不可勝紀”(《舊唐書·王毛仲傳》)。王毛仲的正妻,本來已被封為霍國夫人,後來玄宗又賜給王毛仲一個小老婆,不僅在名分上與元配並列,而且連封號都共享。每次入宮朝謁,兩個夫人總是成雙入對,共承恩遇,別人領一份賞賜,王毛仲卻能領雙份。這兩個老婆生下的幾個兒子,小小年紀就被授予五品官職,且常常與太子一起遊玩,貴如皇族後裔。 說起王毛仲所享的榮寵,還有一件事不可不提。 那是在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冬,王毛仲的大女兒要出嫁,滿朝文武爭相送禮,都想藉機巴結這位天子寵臣。玄宗也非常關心,問他還有什麼需要,王毛仲拜謝說:“臣萬事已備,就是有一兩個客人請不來。”

當時的宰相是張說和源乾曜。除了玄宗外,最尊貴的客人莫過於他們兩個了。玄宗說:“不就是張說和源乾曜嗎,他們有什麼不好請的?” 王毛仲答:“他們兩位,早請到了。” 玄宗納悶了。思索片刻,忽然明白過來,文武百官中,王毛仲唯一請不動的人物,估計就只有宋璟了。此公一向清高耿介、不阿權貴,雖說現在已不是宰相,可他的架子,還是端得比誰都高,怪不得王毛仲犯難。玄宗笑著說:“放心吧,你要的客人,朕保證幫你請到。” 既然是皇帝親自邀請,宋璟當然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第二天,宋璟果然應邀出席了。雖說在所有賓客中,宋璟是最晚到的一個,而且僅僅喝了半杯酒,就推說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可誰都知道,能讓從不應酬的宋璟來晃這麼一下子,王毛仲的面子已經是夠大了。同時大夥也都猜得出來,這是皇帝幫的忙。

當今天下,能請得動宋璟的人,除了皇帝還能有誰?並且,能夠讓皇帝出面幫忙請客的人,除了王毛仲,還能有誰? 王毛仲在玄宗心目中的地位,於此可見一斑。 當然,王毛仲之所以榮寵若此,絕不僅僅是靠運氣,也不僅僅是靠他的家奴身份。 在他的發跡過程中,這兩項因素固然起了重要作用,可假如他沒什麼突出貢獻的話,像李隆基這麼精明的皇帝,是不可能長期寵幸他的。 說起王毛仲的貢獻,概括地說就是兩個字:養馬。 自從玄宗親政後,王毛仲除了大將軍的頭銜外,還有一個職務叫做“檢校內外閒厩兼知監牧使”。這個官名很長,也很拗口,不過我們可以給他一個簡稱——弼馬溫。 是的,弼馬溫。 可大家千萬別小看這個弼馬溫,因為它的主要職責就是為中央禁軍和帝國的邊防部隊提供戰馬。在古代,騎兵的地位和作用就相當於現代的坦克。在現代的常規作戰中,沒有坦克是不可想像的,而在冷兵器時代,沒有騎兵同樣是不可想像的。

所以,王毛仲這個古代的弼馬溫,要放在今天,就是陸軍總裝備部的部長。從單純的技術角度而言,王毛仲在這個職位上的貢獻大小,將直接決定帝國軍隊戰鬥力的強弱。 由此可見,玄宗讓他當這個弼馬溫,並不是在冷落他,而恰恰是在重用他。 王毛仲沒有辜負玄宗的重托。 唐朝立國之初,從隋朝得來的戰馬只有區區三千匹,經過將近五十年的精心蓄養和繁衍生息,到了高宗麟德年間,已經發展到七十萬匹。然而好景不長,自高宗末年及武曌當政之後,帝國在軍事上頻頻失利,戰馬數量損失大半,迄至開元初年,僅餘二十四萬匹。但是從王毛仲接手後,短短十餘年間,戰馬數量又迅速回升到四十三萬匹,將近翻了一番,其貢獻不可謂不大。 為了展示王毛仲的工作成績,同時也為了向四夷炫耀帝國的軍事實力,玄宗東封泰山之時,特意命王毛仲精選了數万匹良馬,“每色為一隊,望之如雲錦”(《舊唐書·王毛仲傳》),在前往泰山的路上淋漓盡致地炫了一把。封禪禮畢,玄宗又加封王毛仲開府儀同三司(文散官一級,從一品),以此表彰他在蓄養戰馬上的功勞。自玄宗即位以來,獲得這個頭銜的人只有四個:王皇后的父親王仁皎,宰相姚崇、宋璟,還有一個就是王毛仲。能和這三個人同授此官,足見王毛仲所獲的榮寵之深。

王毛仲在玄宗跟前紅得發紫,自然會引起別人的嫉妒。 不過,一般的大臣不會嫉妒他。因為大臣們和他不是同一類人(出身背景不同),所以談不上嫉妒。大臣中也許有人會喜歡他,有人會討厭他,有人會親近他,有人會排斥他,有人會敬畏他,有人會看不起他,但無論哪一種情緒,都跟嫉妒無關。這道理就跟男人有可能喜歡或討厭女人的容貌,但絕不會嫉妒女人的容貌一樣。 所以,會嫉妒王毛仲的人,最有可能是和他具有相同出身的人,亦即本來都是給李隆基當奴才的人。 這種人是誰? 宦官。 在當時,最嫉妒王毛仲的人,莫過於宦官首領高力士了。 高力士,潘州(今廣東高州市)人,本名馮元一,是隋、唐兩朝驍將馮盎的曾孫。武周聖歷初年,其家因罪被抄,他被閹割為奴。嶺南討擊使李千里將他改名力士,送入東都朝廷。武曌看他聰明伶俐,就把他留在宮中擔任隨侍宦官。不久,力士因犯細微過失,遭武曌鞭撻,並驅逐出宮。就在舉目無親的力士即將餓死街頭的時候,武三思門下的宦官高延福收留了他,並且認他為養子。從此,力士便以高為姓,留在武三思府中侍奉。一年多後,因武三思求情,高力士就被武曌重新召回了宮中。成年以後,高力士為人恭謹,辦事嚴密,善傳詔令,遂被授予宮闈丞之職。

玄宗為臨淄王時,高力士傾心附結,追隨左右,很快成了李隆基的心腹和忠實奴僕。先天政變中,高力士因參與誅殺太平一黨,事後擢升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相當於宦官總管。從此,高力士風生水起,日益顯赫。 有唐一代,宦官本來一直受到製約。唐初,太宗規定:內侍省的官職一律不能超過三品。至武周時期,武曌雖是女主當政,但宦官也還是沒能得勢。直到中宗一朝,宦官勢力才逐漸抬頭,宮中七品以上宦官已多達一千餘人。而到了玄宗時代,宦官不僅在人數上增至三千餘人,而且官秩越來越高,擢升三品將軍者屢見不鮮,而穿紅色(四品、五品)及紫色(三品以上)官服的宦官,則超過了一千人。 從開元時期起,以高力士得寵用事為標誌,宦官作為一個強勁的政治勢力,正式登上了大唐帝國的歷史舞台——“宦官之盛自此始”。 (卷二一○)

隨著宦官集團的得勢,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文武官員,皆奉承巴結唯恐不及。凡是宦官奉旨下到州縣辦差,每走一趟,收到的紅包至少都在一千緡(一緡為一千文)以上。有了權勢和金錢,宦官們的日子就越來越滋潤了。他們紛紛在長安置地買房,經營田產,以至於“京城第舍、郊畿田園,參半皆宦官矣”。 (卷二一三)更有甚者,一些有權有勢的宦官還會光明正大地娶妻納妾。比如高力士就娶了一個姓呂的官員的女兒,據說還頗有姿色。總之,除了不能生兒育女之外,這些當權宦官的生活方式完全可媲美於朝廷的公卿百官,其生活質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按說,高力士等人活得這麼瀟瀟灑灑、多姿多彩,應該沒有理由嫉妒王毛仲才對。 可是,他們還是默默地、執著地、強烈地嫉妒了。

因為在高力士等人看來,王毛仲所受的寵幸遠遠超過了他們。 “中官們妒其(王毛仲)全盛逾己。”(《舊唐書·王毛仲傳》) 同樣作為李隆基早年的奴僕,王毛仲和高力士得到的恩寵究竟孰高孰低,實在是一件很難判斷的事情。一切都只能取決於當事人的想法和心態。也許,作為生理上的殘缺者,高力士等人在潛意識裡,會認為自己應該比別人得到更多?或者說,看到別人和自己得到一樣多的時候,感覺自己還是得少了? 有人說,乞丐不會嫉妒百萬富翁,但一定會嫉妒別的乞丐。或許,高力士嫉妒的根源,還是在於他和王毛仲相同的出身。 在史書的記載中,還有一點也值得我們關注,那就是王毛仲對待宦官的態度。 “中官居高品者,毛仲視之蔑如也;如卑品者,小忤意,則挫辱如己之僮僕。”(《舊唐書·王毛仲傳》)這段話的意思是:對那些高階當權的宦官,王毛仲往往把他們當成空氣,視而不見;而對於那些官階小的宦官,王毛仲則動不動就喝斥辱罵,簡直把宦官當成了自家的奴僕。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字:蔑視。

可是,王毛仲為什麼如此蔑視宦官呢? 說穿了,其實就是因為出身相同,所以強烈渴望壓過對方一頭。 簡單地說,就是攀比心。無論是高力士對王毛仲的嫉妒,還是王毛仲對高力士的蔑視,追根究底,很可能都是攀比心在作祟。不僅宦官們覺得王毛仲“全盛逾己”,說不定在王毛仲心裡,也會覺得宦官們“全盛逾己”,所以才會通過蔑視來表達他的不平和憤怒。 古人經常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事實往往是:正是同根生,相煎才會急! 相同的出身提供了最強的可比性,相似的攀比心又讓雙方戴上了一副同樣不可靠的有色眼鏡,這種有色眼鏡又強化了同一種扭曲的競爭意識。因此,乞丐不嫉妒富翁,只會嫉妒別的乞丐。 說到底,人有時候不快樂,不是因為自己不成功,而是因為別人成功了。 王毛仲與高力士的種種矛盾糾葛,說穿了,不過如此。 其實,高力士等人之所以對王毛仲既妒且恨,卻又敢怒不敢言,關鍵還不僅是王毛仲從玄宗那裡得到的寵幸太多,而是王毛仲已經恃寵而驕,有意無意地讓自己手中的權力無限擴張了。 最讓人覺得可怕的,就是他對禁軍的控制。 開元中期,除了朝中許多文官對王毛仲趨之若鶩外,當年跟隨玄宗搞政變的那幫禁軍將領,如葛福順、李守德等數十人,也全都成了他的鐵桿擁躉,人人唯其馬首是瞻。其中,葛福順還跟王毛仲結成了兒女親家。這幫人依仗王毛仲在朝中的權勢,恣意妄為,橫行不法,朝廷有關部門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壓根不敢過問。 此時的王毛仲開始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了交結朋黨的嫌疑,甚至已經嚴重逾越了自身權力的邊界。 本來,這幫禁軍將領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功臣那樣被處理掉,是因為玄宗覺得他們是比較單純的軍人,如果他們不和朝廷大臣結黨的話,就不足以對朝政產生什麼影響,也不足以對皇權構成威脅。可現在,他們居然以王毛仲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小集團,這意味著什麼? 這分明意味著,王毛仲和這幫人已經對玄宗構成了潛在的威脅! 如今的王毛仲,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家奴了,而是帝國政壇上炙手可熱的重量級人物,朝廷百官也已通過各種渠道和他建立了不同形式的利益關係。在此情況下,這幫具有政變經驗的高級將領又把他奉為老大,那王毛仲的能量豈不是無人能及了?一邊聯結著朝臣,一邊又控制著禁軍,萬一他生出什麼野心,那玄宗要拿什麼來防他? 每當想到這一些,高力士就會替玄宗捏一把汗。 可是,讓高力士百思不解的是——玄宗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不管王毛仲如何“驕恣日甚”,他卻依舊“每優容之”。 (卷二一三) 高力士是一個對玄宗忠心耿耿的人,無論在公在私,他都覺得應該向玄宗提出警告,讓他對王毛仲嚴加防患,最好是儘早將其剷除! 當然,高力士此人生性謹慎,城府極深,在王毛仲權寵正盛的這個時候,他是不會隨便動手的,更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所以,他得先找一個人去試試水。 高力士找到的這個人,是時任吏部侍郎的齊澣(huan)。 這個齊澣,就是當年送給姚崇“救時宰相”這四字評語的人。此人博古通今,明於吏事,早在中書省任職時就有“解事舍人”之稱,如今正受玄宗器重。高力士挑選這樣的人去打前鋒,對王毛仲還是有一定殺傷力的。而此時的齊澣急於想要博取玄宗好感,正好通過王毛仲這件事來向皇帝表忠心,所以高力士一開口,他就欣然同意了。 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六月,也就是王毛仲剛剛和葛福順結成親家不久,齊澣找了一個單獨入奏的機會,鄭重其事地對玄宗說:“葛福順統領禁軍兵馬,不應該與王毛仲結為親家。王毛仲是一個輕淺浮躁之人,權寵太盛,易生姦變。倘若不儘早加以剷除,必將釀成大患。高力士為人小心謹慎,而且又是宦官,足以在宮中任事,陛下盡可委之腹心,又何必重用王毛仲呢?” 其實,對王毛仲恃寵生驕的表現,玄宗也不是毫無警覺。就在前幾天,王毛仲還剛剛開口跟他討要兵部尚書一職,簡直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玄宗頗為不悅,當時就一口回絕了他。王毛仲為此怏怏形於辭色,玄宗當然也都看在了眼裡。 而玄宗之所以一直沒有對王毛仲採取措施,是因為王毛仲在朝中已經形成了一定勢力,並且背後又有一大幫禁軍將領支持,如果玄宗考慮不周,草率行事,就有可能激發事變。此時,齊澣能夠在這件事上進言,玄宗當然是很欣慰的,但是這事得從長計議,急不得。 玄宗隨即對齊澣說:“朕知道賢卿忠心為國,可此事非同小可,容朕慢慢考慮一個妥當的解決辦法。” 齊澣心中暗喜,覺得這回參王毛仲真是參對了。為了表現自己做事的沉穩老練,齊澣還刻意賣弄了一下,說:“陛下理當審慎為之,但有句話說得好,'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萬望陛下一定要嚴守秘密。” 齊澣這話的意思是:君主若不保守秘密就會害了臣子,臣子若不保守秘密就會害了自己。 儘管對玄宗這種精明的皇帝來說,齊澣這句叮囑顯得有點多餘,但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於是玄宗欣然接受。 只是,玄宗萬萬沒有料到,他這裡謹守約定,守口如瓶,可齊澣那小子,卻一轉身就把秘密捅出去了。 事情是壞在一個叫麻察的人身上。 此人原任大理丞,因罪被貶為地方小官,齊澣和他交情很深,就出城為他餞行。好朋友分手,自然要喝幾杯餞行酒。齊澣三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把他和皇帝的密約一五一十都說給麻察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因獲罪遭貶而愁腸百結的麻察聽著聽著,心中忽然亮光一閃,滿腹愁腸頓時全部化成了驚喜——一個將功折罪、告密升官的機會不是活生生地擺在眼前嗎? 麻察在心中大笑:齊大人啊齊大人,您真是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餞行酒喝完,齊澣一直目送好友漸漸遠去,又站在原地傷感了一小會兒,才帶著離別的惆悵返身回城。麻察則是一步三回頭,作依依惜別狀,等到齊澣的身影好不容易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立刻快馬加鞭,從另一條小路繞回了京城,然後飛也似的衝進皇宮,將剛才的一幕向玄宗作了禀報。 玄宗暈了。 從前有個張暐,後來有個姜皎,現在又出了個齊澣!玄宗在這一刻的驚訝和憤怒可想而知。所以,齊澣前腳剛邁進家門,宮中的傳召使者後腳就到了。 當齊澣入宮覲見玄宗時,看到的是一張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孔,聽到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齊澣!你擔心朕不能保守秘密,卻把什麼都告訴了麻察,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保守秘密?麻察歷來輕薄無行,難道你齊澣不知道?” 齊澣全身暴汗,面如土色,緊接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謝罪。 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怪只怪齊澣宦海浮沉大半生,卻不知舌頭可以殺人的道理;怪只怪他不懂得“朋友”這個東西,不僅是用來交的,也可以是用來賣的。 數日後,玄宗下詔,以“交構將相,離間君臣”的罪名,把齊澣和麻察雙雙貶到了天涯海角,一個貶為邊地縣丞,一個貶為邊地縣尉,都是九品。 齊澣和麻察黯然離京的這一天,再也沒有人來為他們餞行了。 雖然齊澣失手了,沒能一舉扳倒王毛仲,但高力士並沒有覺得失望。因為,齊澣本來就只是一顆問路的石子。 經過這番投石問路,高力士至少可以確認一點——玄宗對王毛仲已經生出了戒備和猜忌之心。 夠了,這就夠了。 一隻老虎站在高峰上,看上去固然威猛駭人,可當它腳底下的石頭開始鬆動時,應該感到害怕的就是老虎自己了。這時候你不用管它,只要等待適當的時機,在石頭上輕輕給出一個推力,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所以,高力士很有耐心,一點也不著急。 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年底,機會終於來了。王毛仲又有了弄璋之喜——他老婆又生了個兒子。孩子出生三天后,玄宗讓高力士前去賀喜,不但賞賜了一大堆酒肉、金帛,還授予這個嬰兒五品官職。高力士強作歡顏地到王毛仲府上恭賀了一番,回宮復命時,玄宗問他:“毛仲高興吧?” 時候到了。 給出致命一推的時候終於到了。 高力士不緊不慢地答道:“毛仲抱其襁中兒示臣曰:'此兒豈不堪作三品邪?!'”(卷二一三)王毛仲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對臣說:“這個孩子難道不應該封三品嗎?!” 玄宗聞言,頓時勃然大怒:“王毛仲這個狗奴才!當年誅殺韋氏的時候,這小子就首鼠兩端,躲得無影無踪,朕都沒有怪他,如今竟敢為了一個小孩子埋怨我?!” 高力士在心裡無聲地笑了。 王毛仲啊王毛仲,你小子也有今天! “皇上聖明!”高力士湊前一步,壓低嗓門說,“北門禁軍這幫奴才,勢力太大,而且跟王毛仲勾結在一起,若不儘早剷除,必生大患!” 就在高力士這幾句輕飄飄的話中,王毛仲等人的末日就降臨了。 開元十九年(公元731年)正月,玄宗下詔,以“不忠”和“怨望”為由,將王毛仲貶為瀼州(今廣西上思縣)別駕;同日,葛福順、李守德、唐地文、王景耀、高廣濟等禁軍高級將領,也全部被貶為邊遠各州的別駕;王毛仲四個年長的兒子,均被貶為邊荒地區的參軍;此外,還有數十個朝臣遭到了株連。 不久,王毛仲行至永州(今湖南永州市),被玄宗派出的使者追上,就地縊殺。 這場寵臣與宦官的對決,以寵臣的徹底失敗和宦官的全面勝利告終。高力士在這場胜利中,充分展示了舌頭的力量。他用鐵一般的事實向我們證明——舌頭的確是世界上最柔軟也最致命的一種武器! 隨著寵臣勢力的垮台,宦官集團的勢力更為強大,作為宦官首領的高力士更是權傾中外。凡四方進奏文表,都要先經他過目,再上呈玄宗;有些事情他認為無須上奏,便可自己“專決”。玄宗對他極度信任,曾公開表示:“力士當上(值班),我寢乃安!”(《新唐書·高力士傳》) 由於王毛仲死後,高力士一枝獨秀,所以玄宗內廷的權力鬥爭總算落下了帷幕。但是反觀外朝,自從泰山封禪之後,宰相之間的矛盾紛爭就幾乎一天也沒有平息過。在開元中後期的二十餘年間,帝國朝堂彷彿成了一個盛況空前的大擂台,宰相們一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樣,一見面就急眼,一急眼就死磕;上一屆宰相剛剛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繼任者袖子一挽又開始乾仗,真是讓玄宗焦頭爛額、大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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