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40章 宣宗登基

然而,李德裕笑得太早了。 他原以為,剛剛三十出頭的天子李瀍必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統治這個帝國,而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也必將在未來的歲月裡不可動搖地保持下去。 可他錯了。 因為,年輕的天子即將不久於人世。 從會昌五年(公元845年)開始,年輕的李瀍就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和他祖父憲宗、父親穆宗一模一樣的老路——服食丹藥,希求長生。 沒有人知道,這些帝王為什麼不能從前人的覆轍中吸取教訓。 看見李唐的歷代天子就在這種讓人無語的歷史輪迴中不斷重複著相同的悲劇,我們不禁想起黑格爾說過的那句話: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來都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這是個悖論,也是一條無奈的真理。

猶如飛蛾撲火般前仆後繼奔向死亡的李唐天子們,就是這條真理的最好註腳。 會昌五年正月初一,文武百官為天子李瀍進獻尊號,稱“仁聖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 尊號總共十六個字,讀起來實在費勁。不知道百官在稱尊大典上齊聲頌揚該名號的時候,中間是否要偷偷換氣? 其實,群臣進獻的尊號本來要稍微短點兒,只有十五個字。可天子覺得不太滿意,就下令加了一個字——道。 對李瀍來說,這個“道”字絕不是可有可無的。 因為,它是“道教”的“道”。 道教是本朝國教,武宗李瀍一直很崇信,自然希望把這個神聖而高貴的“道”字加進自己的尊號裡。這些日子,武宗極為寵幸一個叫趙歸真的道士,他服食的長生丹藥,都是這個趙歸真煉製的。

天子既崇信道教,自然對佛教沒什麼好感。而趙歸真為了進一步抬高道教的政治地位,當然也要處心積慮地打擊佛教,於是天天在武宗耳旁說佛教的壞話。很快,武宗對佛教的反感便與日俱增,認為佛教“耗蠹天下”,對國家和百姓都沒什麼益處。這一年七月,武宗終於頒發了一道詔書,對佛教實施了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在有唐一代臻於極盛的中國佛教,就此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 唐武宗一聲令下,全國共拆毀正規寺院四千六百座,民間小型寺院如招提、蘭若、精舍、齋堂等四萬餘所;勒令僧尼還俗二十六萬零五百人,強迫外國遊學僧侶二千餘人一併還俗;沒收良田數千萬頃,奴婢十五萬人;凡寺院所屬一切財產、器物全部收歸國有,寺院的建材用於修葺政府的公署和驛站,而銅像、鐘磬等物則全部熔毀,用於鑄造銅錢……

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武宗滅佛”,佛教史上稱之為“會昌法難”。 佛教遭遇這場災難,首先當然是出於武宗李瀍的個人意志,同時還有來自道教的競爭和排擠,但是從客觀上講,這場浩劫其實是在所難免的。因為,當時的佛教與其說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宗教,還不如說是一個“與國爭利”的超級產業。 唐朝自安史之亂以來,整個國家的現狀是內戰不斷,經濟凋敝,同時國庫空虛,百姓徭役日重,而佛教則與之形成了鮮明對照——隨著均田制的破壞,各地寺院不但逐漸佔據大量田產,紛紛擴充莊園,驅使奴婢,而且,數量龐大的佛教僧尼又與貴族勢力相互攀結,採取各種手段逃避國家賦稅,此外,更有不少寺院通過高利貸活動多方牟利…… 如此種種,必然在經濟上與國家利益產生尖銳的矛盾。所以,唐武宗斷然採取“滅佛”之舉,絕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有其深刻的歷史和現實原因的。

從“武宗滅佛”的歷史事件中,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當佛教作為一種終極關懷作用於世道人心的時候,它就是這個污濁塵世中煢然獨立、不可或缺的一朵蓮花;可當佛教忘卻自身的精神使命,與芸芸眾生一起在萬丈紅塵中追逐物質慾望的時候,它必將異化成一顆吞噬社會健康肌體的惡性腫瘤。 換言之,當寺院建築的規模一座比一座龐大,當大雄寶殿的香火一天比一天鼎盛,當佛教的出家人一個比一個更加忙碌也更加富有的時候,我們似乎可以問一個問題——這是佛教興旺發達的標誌,還是它走向異化和墮落的開始? 也許,這個問題並不多餘。 會昌五年秋天,武宗李瀍開始變得性情暴躁、喜怒無常,其症狀與當年的憲宗皇帝一模一樣,可他依然堅持每天服食丹藥。

進入冬天,武宗身上的許多器官都出了毛病,可道士趙歸真卻告訴他,不用擔心,這是換骨。 是的,換骨。為了長生不老,為了得道成仙,就必須忍受脫胎換骨的痛苦和考驗。 李瀍相信,這是修道者的必經之路,所以他並沒有被眼前的困難嚇倒,而是咬緊牙關,繼續吃藥。 武宗向宰相和百官隱瞞了自己的病情。李德裕等人只知道天子最近性情有點異常,而且荒疏了朝政,至於天子的身體已經壞到了什麼程度,他們根本一無所知。 直到會昌六年(公元846年)正月三日,武宗忽然不能上朝了,李德裕和滿朝文武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李德裕立刻要求入宮晉見天子,但卻遭到了拒絕。 拒絕他的人不是天子,而是天子身邊的當權宦官。李德裕並不知道,此時的天子李瀍已經臥床不起,甚至不能說話了。

每當這種時刻,帝國的命運就會再次落入宦官的手中。 現任左軍中尉馬元贄和內侍宦官仇公武緊急磋商之後,秘密敲定了新天子的人選。 在此期間,禁中與外廷消息隔絕。李德裕和滿朝文武雖然憂心忡忡,但是無計可施。 他們在惶惶不安中等到了三月二十日,終於接到禁中發布的一道“天子”詔書:因皇子年幼,儲君必須另行物色德才兼備之人;可立光王李怡為皇太叔,改名李忱,即日起全權負責一切軍國大事。 很顯然,這道詔書出自宦官之手。 可當李德裕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詔書發布的當天,皇太叔李忱就在宮中接見了文武百官。三天后,亦即會昌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唐武宗李炎(患病期間改名)駕崩,享年三十三歲。

三月二十六日,李忱即位,是為唐宣宗。 登基的這一年,李忱已經三十七歲。自代宗李豫之後,帝國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出現這種中年即位的天子了。 儘管李忱的登基讓朝野上下都頗感意外,但對於大多數臣民來說,有一個年長的天子總算是一件幸事。因為,年長就意味著閱歷和經驗,意味著理智和成熟,意味著不會像穆、敬二宗那樣把國事當兒戲,也不會像文宗那麼孱弱和意志不堅。 然而,對於李德裕來講,新君李忱的突然即位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在新天子的登基大典上,當李德裕與天子的目光偶然碰撞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子事後對左右說:“剛才我身邊的那個人就是太尉吧?他每次看到我,都讓我汗毛直豎。”(卷二四八:“適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顧我,使我毛髮灑淅。”)

天子的感覺是汗毛直豎,而李德裕的感覺則是如遭電擊。 因為,他看到了這位中年天子的心機和城府,更看到了一種乾綱獨斷的霸氣。 四月初一,新天子李忱開始正式治理朝政。 四月初二,李德裕就被罷去了相職,外放為荊南(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縣)節度使。 作為一個大權獨攬的強勢宰相,李德裕知道自己不可能見容於新天子,但他斷然沒有料到,這一紙貶謫詔書居然會來得這麼快。 不獨李德裕自己感到意外,滿朝文武也無不驚駭。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執政的第二天就把一個位高權重、功勳卓著的帝國元老掃地出門,這種雷霆手段實在是不多見。 隨著李德裕的迅速垮台,滿朝文武不約而同地預感到——帝國政壇新一輪的乾坤倒轉開始了。

當年八月,宣宗李忱下了一道詔書,把武宗一朝被貶謫流放的五位宰相在一天之間全部內調。循州(今廣東惠州市)司馬牛僧孺調任衡州(今湖南衡陽市)長史,流放封州(今廣東封開縣)的李宗閔調任郴州(今屬湖南)司馬,潮州(今屬廣東)刺史楊嗣複調任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刺史,昭州(今廣西平樂縣)刺史李珏調任郴州刺史,恩州(今廣東恩平市)司馬崔珙調任安州(今湖北安陸市)長史。 終於熬到頭了。 這幾個仕途多蹇的前朝宰相百感交集地打點行囊,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北上的馬車。 可是,李宗閔還沒來得及踏上馬車,便抱憾而終,病死在了貶所。就像李德裕所希望的那樣,他的靈魂,從此只能在天涯海角漂泊了。 不過,李宗閔不必遺憾,也不必感到孤單。因為,短短三年之後,他的老對手李德裕就會被一貶再貶,一直貶到比他更遠的地方,而且同樣死在了貶所。

從會昌六年九月開始,李德裕的人生就只剩下“貶謫”兩個字了。 他先是被貶為荊南節度使,不久調任東都留守,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三月又調任太子少保;同年十二月,貶為潮州司馬;大中二年(公元848年)九月,再貶為崖州(今海南瓊山市)司戶。 這最後一貶,把李德裕真正貶到了天涯海角。 大中三年(公元849年)十二月十日,李德裕在無盡的淒愴與蒼涼中溘然長逝,終年六十三歲。臨終之前,李德裕登上崖州城頭,最後遙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留下了一首絕命詩《登崖州城作》: 李德裕和李宗閔一樣,最終都沒能回到帝京長安,沒能回到他們魂牽夢繞的那一片故土。 人世間的一切功名利祿、是非恩怨,都已隨著他們的肉體在荒涼的帝國邊陲悄悄腐爛。 關山萬重處,只剩下他們的靈魂在夜夜守望—— 守望那永遠歸不去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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