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29章 志大“財”疏:文宗的軟肋

朝廷的宣戰書一下,諸藩立刻產生了不同的反應。 武寧節度使王智興表現得最積極,不僅親率三萬大軍開赴戰場,而且自備了五個月的軍糧。當然,王智興之所以如此自告奮勇,並不見得是出於對朝廷的忠心。首先,武寧地處江淮,與河北的利益聯結不是很緊密;其次,王智興也未嘗不是想利用朝廷與河北的矛盾,趁機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 比較讓人意外的是,歷來同穿一條褲子的河北三鎮,此次在對待橫海的問題上,卻採取了很不相同的立場。 橫海雖然位於河北境內,但與盧龍、魏博、成德這三個造反專業戶比起來,跟朝廷打架的經驗要少得多,本身的實力也小很多。所以,朝廷一發出討伐令,李同捷就趕緊給三位老大送了一大堆珍玩和美女,希望他們出手相助。

面對李同捷的賄賂和求援,三鎮的反應各有微妙之處。 最先作出反應的是盧龍節度使李載義。當李同捷的侄子帶著禮物來見他時,李載義想都不想就把他綁了,隨後連人帶東西一塊獻給了朝廷,做得相當絕情,一點面子也不給。 李載義之所以急於跟橫海劃清界限,原因自然也不是出於忠誠,而是出於心虛。 作為一個靠兵變上台的節度使,李載義很清楚,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其實遠比李同捷弱得多。人家至少還是父死子繼的,而自己卻是篡位奪權的。如今,朝廷居然派他這個篡位的去打那個世襲的,顯然是給他一個表露忠心、塑造忠臣形象的機會。不管李載義心裡怎麼想,至少在表面上,他很有必要利用這個機會把自己洗洗白,以加強自己權力的合法性,鞏固節度使的地位。

此外,被他殺掉的前任節度使朱延嗣是朱滔後人,雖然朱氏已被他滅門,但畢竟好幾代人當過節度使,在盧龍將士中不乏擁躉,如果李載義不能趁這次機會取得朝廷的信任和支持,日後能否坐穩節度使的位子,實在很難說。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必須對橫海擺出一個強硬的姿態。 相對於態度鮮明的李載義,魏博史憲誠的立場則是相當曖昧。 因為史憲誠被橫海和朝廷夾在了中間——一方面,他跟李同捷的父親李全略有姻親關係,現在李同捷有難,不拉一把似乎說不過去;可另一方面,朝廷又把他也列入了討伐李同捷的陣營,這既像是對他表示信任,又像是在試探他。 史憲誠頗感為難,只好採取騎牆策略,一邊暗中給李同捷資助糧草,一邊趕緊派人入朝,去摸朝廷的底。

魏博使者首先拜會了元老裴度。眾所周知,自憲宗時代起,裴度就是朝廷處理藩鎮事務的核心人物,所以,摸清他對魏博的看法,也就等於摸清了朝廷的底牌。 讓魏博使者喜出望外的是,裴度對史憲誠非常信任,居然一再表態,說他相信史憲誠對朝廷絕無二心。 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這一回,裴度對史憲誠算是徹底看走眼了。 不過,明眼人還是有的。當魏博使者又趕到中書省,去拜見中書侍郎韋處厚時,卻在這裡碰了一鼻子灰。 韋處厚斜乜了使者一眼,慢條斯理地說:“聽說,裴大人在皇上面前力保你家大帥,說願用闔家百口的性命,為你家大帥擔保。可惜,我韋某人跟裴大人看法不同。我只想睜大眼睛,看你家大帥的實際行動。回去告訴史大人,不管他乾了什麼,朝廷自有綱紀法度在,該賞則賞,該罰則罰,絕不含糊!”

使者忙不迭地跑回魏博,向史憲誠轉述了韋處厚的話。 史憲誠聽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韋處厚深受天子信任,在如今的朝廷,其地位和作用絕不亞於裴度。所以,如果自己繼續玩首鼠兩端的把戲,搞不好就是給李同捷當陪葬。 意識到此,史憲誠不得不停止了對橫海的資助,並於數月後出兵討伐李同捷。 在河北三鎮中,唯一支持橫海的,只有成德的王庭湊。 因為王庭湊對朝廷很不滿。 此次討伐李同捷,朝廷給盧龍和魏博都派了任務,唯獨把他成德漏掉了,這是無心之失嗎? 顯然不是。 這是因為朝廷不信任他。 王庭湊一想到這個就火大——奶奶的,那李載義和史憲誠還不是跟老子一樣,也是靠兵變上台的,憑什麼他們能扛著朝廷的旗號出征,我王庭湊就該被甩在一邊?

當然,王庭湊這次力挺李同捷,並不僅僅是出於被朝廷冷落的那種醋意。 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了一種被朝廷打入另冊的恐懼。 既然朝廷在河北三鎮中最不信任他,那麼一旦擺平李同捷,接下來要收拾的,豈不就是他王庭湊嗎? !出於這樣的危機感,王庭湊自然要跟李同捷結為盟友,共同對抗朝廷了。 太和元年秋,經過一番利益權衡,河北三鎮各自選擇了自己的陣營,兩個投向朝廷,一個靠向了橫海。 這年冬天,雙方開打。 此時的文宗李昂當然不會想到,這場平藩之戰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但朝廷卻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場戰爭前後打了將近兩年。 第一年冬天,文宗失去了他最為倚重的平叛主將烏重胤。 第二年冬天,他又失去了最為信任的心腹宰相韋處厚。

當然,這一對文臣武將並非直接死於戰爭,而是因病去世的,但是對即位不久的文宗李昂來說,顯然是個不小的打擊。 左膀右臂的遽然離去,令文宗哀傷不已,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落入了焦頭爛額的窘境。 由於王庭湊公然支持李同捷對抗朝廷,所以文宗不得不在太和二年九月同時討伐王庭湊,在橫海與成德之間兩線作戰。 戰爭規模的進一步擴大,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軍費開支的急劇增長。本來,花錢如流水的穆、敬二宗就沒給李昂留下多少家底,如今,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又像是一頭張著血盆巨口、並且永不饜足的巨獸,無情地吞噬著李唐天下的民脂民膏和捉襟見肘的帝國財賦…… 看著迅速被耗幹的國庫,文宗李昂感到了深深的無奈和悲哀。

太和三年(公元829年)四月十九日,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進入了尾聲。新任橫海節度使李祐攻克橫海重鎮德州(今山東陵縣);同日,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攻破了橫海治所滄州外城。 眼見著大勢已去,李同捷只好向朝廷投降,不久便被朝廷的宣慰使砍殺。 是月底,李同捷的首級傳送京師,橫海宣告平定。 文宗李昂無力地笑了。 與其說這是勝利的笑容,還不如說是近乎虛脫的、慶幸的笑容。 假如李同捷再堅持半年,先垮的肯定不是他,而是朝廷。 因為朝廷再也拿不出軍費了。 雖然贏得十分驚險,但文宗畢竟為朝廷贏回了喪失已久的尊嚴。所以,他還是感到了一絲欣慰。 然而,李昂斷然沒有想到,就在李同捷敗亡不久,魏博旋即又爆發了一場兵變。

就是這場兵變,將文宗朝廷歷盡艱辛贏得的勝利果實毀於一旦。 平定橫海後,為了徹底剷除後患,文宗作出了一系列重大的行政和人事安排。命魏博節度使史憲誠轉任河中(治所在今山西永濟市),命義成節度使李聽兼鎮魏博;同時,把魏博轄下的相州(今河南安陽市)、衛州(今河南衛輝市)、澶州(今河南內黃縣東南)三地劃出去另設一道,並另行委派了節度使。 魏博的驕兵悍將眼看自己的藩鎮即將被朝廷肢解,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史憲誠,希望他能在這緊要關頭挺身而出,維護藩鎮和地方將士的利益。 可結果卻令他們大失所望。 史憲誠既然在討伐橫海時倒向了朝廷,現在當然要跟朝廷步調一致了。因此,他不但心甘情願服從了朝廷的安排,而且還把魏博府庫中的金銀綢緞搬運一空,準備全部帶往河中。魏博將士忍無可忍,於六月底發動兵變,殺死了史憲誠,擁立兵馬使何進滔為留後。同日,毫不知情的節度使李聽抵達魏州(魏博治所,今河北大名縣),準備接管魏博。何進滔趁其不備發兵進攻。李聽倉促應戰,結果招致慘敗,士卒死傷過半,餘皆逃散,輜重和糧草全部落入何進滔之手。李聽僅以身免,倉皇逃回滑台(義成治所,今河南滑縣)。

消息傳來,文宗李昂目瞪口呆。 國庫早就已經見底,如果接著對魏博開戰,朝廷拿什麼充當軍隊的糧餉呢? 此時此刻,李昂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痛苦和無奈的事情不是志大才疏,而是——志大財疏。 太和三年八月初,文宗被迫任命何進滔為魏博節度使,而且把相、衛、澶三州歸還給了魏博。八月二十五,文宗又下詔赦免了成德的王庭湊及其部眾,恢復了他們的所有官爵。 轟轟烈烈的平藩之戰,就此功敗垂成。 與藩鎮的第一次較量居然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對即位不久的李昂來講,實在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感到,燃燒在自己胸中多年的中興壯志,彷彿一下子就熄滅了,並且化成一道青煙裊裊飄散。 李昂從此變得一蹶不振。

終其一生,他再也沒有從這次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即便後來有錢了,這個深感“志大才疏”的天子在平藩事務上也沒有恢復早年的鬥志和勇氣,而是變得跟他的父兄如出一轍——成了一個徹底的妥協主義者。 對一個曾經胸怀大志的人來講,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然而,當我們縱觀文宗李昂十四年的帝王生涯,我們發現,和他此後要遭遇的一連串失敗比起來,太和三年平藩之戰的功敗垂成實在算不上什麼。 換句話說,李昂的悲劇人生才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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