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20章 蠢蠢欲動的河北

我們說穆宗李恆絕非英明之主,這並不是在冤枉他。因為他上台後的種種表現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也讓一度看好他的臣民們大跌眼鏡。 元和十五年二月初,李恆剛剛脫掉為憲宗服喪的孝服,就急不可耐地投入到了倡優、雜戲、宴遊、打獵等一系列娛樂活動當中。諫官們屢屢上疏勸他節制,可新天子卻充耳不聞。 縱情於聲色犬馬的同時,李恆更是花錢如流水。只要他樂意,隨時隨地都會賞賜給那些倡優戲子一大堆金帛。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人實在看不下去,就一起入閣勸諫,說:“金銀綢緞都是百姓的血汗,除非為國家立功,否則不應濫賞。宮庫目前雖有存餘,但請陛下愛惜,萬一將來戰事又起,方能不再向百姓徵收重稅。” 李恆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吃驚地問宰相:“這幾個人是誰啊?”

宰相連忙回答:“是諫官。” 這“君不識臣”的一幕,發生在李恆即位已經九個多月的時候。可由於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娛樂事業,所以來不及認識自己的臣子。 為了表示對諫官們直言進諫的感謝,李恆隨後便派人去慰問他們,說:“朕會照你們的話去做。”宰相們聽到都很高興,覺得當今天子在這一點上和憲宗早年還是很相似的,那就是虛心納諫,從善如流。 這是社稷之福、人臣之幸啊!所以他們紛紛向皇帝道賀。 可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天子李恆對待諫言的態度是——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從李恆即位一直到他駕崩,從未停止過娛樂活動,而濫賞的毛病也一點沒改。 元和十五年十月,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病卒,諸將秘不發喪,擁立其弟王承元為留後,接管軍政大權。

在憲宗手裡老實了一陣子的河北諸藩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可年輕的穆宗皇帝既沒有憲宗當年的雄心壯志,也沒有半點憂患意識,更不具備憲宗的強硬手段,所以,此時的穆宗朝廷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對潛在的危險進行防範。 十月十六日,穆宗李恆在宰相們的策劃下同時頒布了多道任命狀,對各大藩鎮實施了大面積的人事調動。調魏博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任成德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調義成劉悟為昭義節度使;調武寧李愬為魏博節度使;任左金吾將軍田布(田弘正之子)為河陽節度使。 穆宗朝廷之所以做出這項決策,其意圖非常明顯,就是斬斷鎮將與鎮兵之間的利益聯結和感情紐帶,從而削弱各節度使對原轄區的絕對控制權,消除擁兵自重、違抗朝命、一切自專等各種隱患。

這一舉措屬於常規的政治手段。應該說,穆宗朝廷制訂這個應對的策略是動過腦筋,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在一般情況下,這種手段的確是加強中央集權、防止地方坐大的有效方法。 可問題在於,自從安史之亂以來,帝國的藩鎮事務就早已不是一般性的問題了,否則當年的代宗和德宗也不至於被這個問題搞得心力交瘁。所以,試圖通過常規的政治手段解決非常規的政治問題,其結果很可能是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矛盾又被激發,其代價很可能比保持現狀、無所作為更加慘重。 然而,熱衷於娛樂事業的穆宗李恆根本看不到這一點。 轉眼又是一個新年。正月初四,穆宗宣布大赦天下,改元長慶。 從這個年號中,不難看出穆宗朝廷的樂觀情緒。李恆和他的大臣們自認為元和時代足以為帝國打下一個長治久安的基礎,可他們沒有料到,那個桀驁不馴的河北是不可能輕易就範的——只要有一絲火星,燕趙大地就將會再度燃起熊熊戰火。

事實上,從憲宗末年開始,“元和中興”的陽光就已經逐漸消隱了。此刻,帝國的上空已然烏云四合。 事後來看,河北諸藩再度反叛的浪潮是由一個偶然事件促發的。 這一年春天,從幽州忽然傳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盧龍節度使劉總要出家當和尚了。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朝野上下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就那個弒父殺兄、篡位奪權的魔頭,居然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可能嗎? 可此事千真萬確,因為是劉總本人親自上表的。 據說,劉總弒父殺兄之後,心中老是疑神疑鬼,不止一次出現可怕的幻覺,看見父兄血肉模糊的鬼魂找他索命。劉總寢食難安,就在府中供養了幾百個和尚,日夜不停地做法事。而且每天從軍府回來,劉總就擠在和尚堆裡跟他們一塊誦經念佛,這樣才覺得安心。可一旦晚上一個人獨處,他還是會心驚肉跳,不敢睡覺。久而久之,劉總就患上了嚴重的恐懼症和神經衰弱。最後劉總不得不橫下一條心——要想保命,就得出家。

對這件事,穆宗朝廷抱著相當謹慎的態度。 穆宗君臣倒不是不想趁此機會把盧龍徹底收歸中央,而是因為此事太過出人意料,不知道劉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所以,穆宗不敢馬上同意劉總的請求,而是小心翼翼地下了一道詔書,任命劉總為天平(治所鄆州,今山東東平縣)節度使,以此試探劉總的反應。 不過,穆宗多慮了。因為劉總這回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他一再向穆宗上表,言辭真誠,態度懇切,表示非當和尚不可,而且自願舍宅為寺。穆宗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下詔賜劉總法名大覺,賜寺名報恩,並賜紫色僧衣一套。不過與此同時,穆宗還是命人把天平鎮的旌節斧鉞跟僧衣一塊送了過去,意思是任他選擇,假如反悔的話隨時可以去天平鎮走馬上任。

朝廷的使者和詔書還沒到,去意甚堅的劉總就已經把自己剃了光頭。幽州的將士們強行挽留,不讓他走。劉總一怒之下又殺了十幾個人,隨後把節度使的印信符節留給了新任的留後,連夜逃出幽州。直到次日天明,將士們才發現劉總已不知去向。 幾天后,有人奏報在定州境內發現了一具和尚的屍體。 經確認,那就是劉總。 沒人知道劉總是怎麼死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劉總已將盧龍的後事悉數安排妥當,並沒有把一個爛攤子扔給朝廷。 臨死前,劉總給朝廷上了一道奏疏,提出了將盧龍一劈為三的方案,並推薦了三個出鎮的人選。張弘靖,時任宣武節度使,曾任憲宗朝宰相,出鎮河東時政風寬和,頗得民心;薛平,時任平盧節度使,對朝廷忠心耿耿,且熟悉河朔民情;盧士玫,時任代理京兆尹,此人雖是劉總妻子的族戚,但一直在朝中任職,也算是朝廷信得過的人。

除此之外,劉總還把麾下那些立有戰功、驍勇難制的部將全都送到了長安,表面上向他們承諾,說朝廷會賜給他們祿位,事實上是把他們置於朝廷的掌控之中。 劉總臨死前所做的這些安排,完全符合李唐中央的利益,應該說是給朝廷提供了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只要穆宗和他的謀臣們把握這個機會,那麼李唐中央對河北藩鎮的約束力和影響力必將大大增強,甚至完全有可能在“元和中興”的基礎上擴大戰果,為徹底根除藩鎮之亂鋪平道路。 然而,對於以穆宗李恆為首的這一屆李唐朝廷來說,這一切注定只能是空想。 因為,李恆對帝國的政治事務一點興趣都沒有,更別提什麼遠大的抱負和志向。 他更關心的是女人、倡優和美酒。 而時任宰相的崔植和杜元穎也好不到哪去。身為宰輔,他們既缺乏深謀遠慮的韜略,也沒有居安思危的見識,跟當年的裴度、武元衡等人相去不啻霄壤。

在對待盧龍的事情上,他們一連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 首先,他們並沒有完整實施劉總提出的那個苦心孤詣的計劃,而只是把盧龍劃成兩道,其中兩個州交給盧士玫,然後把剩下的盧龍大部全都交給了張弘靖,原因據說是出於對前朝宰相的尊重。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張弘靖當年出鎮河東時,雖然頗有政績,但河東是李唐的龍興之地,軍民歷來擁護朝廷,與動不動就擁兵割據的河北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張弘靖對盧龍各方面的情況都缺乏了解,如果沒有薛平這種熟悉河朔士風民情的人去協同治理,光靠他一個人,絕對鎮不住幽州的那些驕兵悍將。 其次,崔植和杜元穎完全不把幽州來的那批將士放在眼裡,壓根就沒有兌現當初劉總向這些人作出的承諾。這些遠道而來的將士不但沒得到任何賞賜和任命,而且每次到中書省去求官,都會遭到宰相們的拒絕和冷落。更有甚者,當張弘靖到盧龍就任之後,朝廷以為形勢穩定了,居然對他們下了逐客令,命他們各回本軍,聽候差遣。

於是,這幫被朝廷視為棄兒的將士只好帶著滿腔憤怒回到了幽州。 穆宗和他的宰相們沒有料到,他們這麼做無異於放虎歸山。 很快,他們就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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