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4章 藩鎮:瘋狂奔馳的烈馬(下)

彰義鎮(治所蔡州,今河南汝南縣)原本是李希烈的淮寧鎮,又稱淮西鎮,於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正月更名彰義。這塊地方在當年的諸藩之亂中本來就是個重災區,不但是叛亂諸藩中最後一個平定的,而且平定得極為勉強,其節度使吳少誠就是在多次內訌和兵變中上台的,朝廷只不過是承認了他,從而弭兵消禍、息事寧人而已。 貞元十四年九月,吳少誠悍然出兵劫掠了淮南鎮的壽州(今安徽壽縣)、霍山(今安徽霍山縣)兩地,斬殺守將謝洋,並將其方圓五十餘里地據為己有。 還沒等朝廷作出反應,貞元十五年三月,吳少誠又發兵攻擊隸屬於山南東道的唐州(今河南沁陽縣),斬殺監軍宦官邵國朝、守將張嘉瑜,擄掠百姓千餘人而去。 同年八月,陳許(治所許州,今河南許昌市)節度使曲環卒,吳少誠又趁機縱兵大掠陳許鎮的臨潁(今河南臨潁縣)、陳州(今河南淮陽縣),令中原士民惶惶不可終日……

前些年,宣武鎮雖然麻煩不斷,但都只是內亂,並未波及相鄰藩鎮的轄區。而眼下,吳少誠擺明了就是想通過武力擴張地盤,鯨吞相鄰藩鎮的轄區,其勃勃野心絲毫不亞於當年的李希烈,其行為也已經構成了赤裸裸的叛亂。 德宗意識到事態嚴重,連忙任命陳州刺史上官涚為陳許留後,命他不惜一切代價遏住吳少誠的兵鋒。上官涚隨即派將領王令忠率三千人阻擊吳少誠,不料反而中了埋伏,三千將士全部被俘。 九月,吳少誠乘勝進圍許州。 上官涚大為惶恐,準備棄城而逃。部將劉昌裔極力勸阻,說:“城中的兵力足以對付吳少誠,只要我們緊閉城門,不與之交戰,過不了幾天,其氣勢必然衰竭。而我們則以逸待勞,到時候伺機出兵,一定可以破敵。” 上官涚聞言,總算穩住了心神,打消了逃跑的念頭,但卻始終鼓不起禦敵的勇氣,只好把守城之責全盤交給了劉昌裔。

從上官涚的表現,我們不難看出德宗識人用人的水平。如果許州城裡沒有這個叫劉昌裔的普通將領,吳少誠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許州,然後吞併陳許,進而威脅東都。倘若如此,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幸許州城還有一個有勇有謀的將領劉昌裔。 吳少誠圍著許州日夜猛攻,可守城將士在劉昌裔的指揮下,卻頑強地擊退了彰義軍的一次次進攻。就在雙方激戰正酣的時候,許州城裡卻出了個內鬼。 此人是陳許都知兵馬使安國寧,因為向來和上官涚不睦,就想趁這個機會投降吳少誠。不料,劉昌裔早就對他多留了一個心眼。還沒等安國寧發動,劉昌裔就設計擒獲了他,旋即將其斬首。隨後,劉昌裔知道安國寧的麾下部眾必定不服,於是把他們召集起來,每人發給兩匹絹,讓他們馬上復員回老家。

這些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都在心裡問候劉昌裔的祖宗,卻又不敢發作,只好乖乖地脫下軍裝,放下武器,背上兩匹絹出城去了。 城外就是吳少誠的軍營,這幫心懷怨恨的傢伙會不會…… 會的,劉昌裔早猜到了。就在剛才發遣散費之前,劉昌裔就已經派兵埋伏在了城外。他對伏兵們說:“只要看見背上有兩匹絹的,就給我砍了。” 原來,這兩匹絹並不是遣散費,而是催命符。 後來發生的事情毫無懸念——這些人剛剛出城,就被路邊的伏兵相繼砍殺,一個也沒逃脫。 劉昌裔這麼做顯然有點狠。可這年頭,你不對別人狠就是對自己狠。所以,劉昌裔也是沒得選。 解決了內鬼,劉昌裔就可以全力對付吳少誠了。 數日後,劉昌裔發現彰義軍士氣已衰,便招募了一千名敢死隊員,於深夜出城發動突襲,終於大破彰義軍。吳少誠攻不下許州,只好轉攻西華(今河南西華縣),卻又被當地守將孟元陽擊退。

得知吳少誠兵鋒受挫的消息後,德宗連忙下詔削除了他的所有官爵,同時命附近各道共同出兵,合力圍剿吳少誠。 各藩鎮奉詔出兵後,一開始也打了幾場胜仗。 然而,諸道聯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各有各的小算盤,誰也不聽誰的。每個藩鎮都想盡量多撈地盤,可又都想保存實力,所以結果就是各自為戰,進退無據。 十二月下旬,吳少誠抓住對手的弱點,在小溵水(今河南郾城縣北)一帶大破諸道聯軍。各軍的武器、輜重、物資、糧草全部丟棄,悉數落進吳少誠的手中。 敗報傳回長安,德宗大驚失色,趕緊和大臣們商議,準備物色一個招討使作為諸道聯軍的統帥,協同攻防,統一指揮,以免因各自為戰讓吳少誠撿了便宜。 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正月,恆冀、易定、陳許、河陽四鎮再度聯兵進攻吳少誠,卻全部被其擊敗,只好一一退回本鎮。

不馬上任命一個統帥,這仗是沒法打下去了。 二月,德宗在諸藩中選來選去,最後終於選擇了夏綏(治所夏州,陝西靖邊縣北)節度使韓全義。此人出自神策軍,是當權宦官、神策中尉竇文場的親信。竇文場向德宗力荐,說只要韓全義出馬,必可將吳少誠手到擒來。德宗大喜,隨即任命韓全義為招討使,命河南、河北的十七道兵馬,全部受其一體節制。 韓全義真的像竇文場吹的那麼厲害嗎? 當初霍仙鳴推薦的那個神勇之將劉沐,碰上士兵作亂就哎喲一聲身子一倒被人抬了出去,從此銷聲匿跡。這回,竇文場能推薦什麼好貨色嗎?很遺憾,韓全義同樣是草包一個。 這傢伙本來就沒什麼軍事才幹,既無勇也無謀,其節度使職位全靠巴結和賄賂竇文場而得。他抵達前線後,天天開會,可每次開會都是和幾十個監軍宦官在營帳里高談闊論、口沫四濺,看上去氣氛相當熱烈,可戰略決策從來不曾得出半個。

當時已進入夏季,官軍的駐地潮濕燠熱,軍中瘟疫流行,可身為統帥的韓全義卻根本不懂得撫卹士卒,於是人心離散,士氣極度低落。 德宗李適瞪著一雙火眼金睛找了兩個月,最後居然挑上這樣的笨蛋,其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這一年五月,韓全義率領諸道聯軍,與吳少誠的部將吳秀、吳少陽在溵水(今河南項城縣西北)南面平原展開會戰。聯軍將士鬥誌全無,未及接戰便四散潰逃,吳秀等人趁勢掩殺,韓全義慌忙率部退保五樓(今河南上蔡縣東北)。 七月,叛軍乘勝追擊,在五樓再敗朝廷聯軍,韓全義趁著夜色遁逃,退守溵水城(今河南商水縣)。九月,吳少誠親自率部進抵溵水城下,韓全義怯戰,又率各軍退至陳州(今河南淮陽縣)。 韓全義數戰皆敗,各藩鎮將帥對他徹底喪失了信心。

隨後,宣武軍和河陽軍不辭而別,各自率部撤回本鎮,其他各鎮部隊也萌生去意。韓全義惱羞成怒,以議事為由把昭義將領夏候仲宣、義成將領時昂、河陽將領權文度、河中將領郭湘四人召到大帳,然後全部斬首,以此震懾人心。 就在前線節節敗退、朝廷束手無策之際,西川節度使韋皋非常及時地向德宗呈上了一道奏疏,給朝廷提出了應對目前局面的上、中、下三策:“臣建議,任命老將渾瑊、宰相賈耽為元帥,統領前線各軍,戰事必有轉機(上策)。若陛下不願勞動元勳老臣,臣願率本道精銳一萬人,下巴峽,出荊襄,立誓討滅叛賊(中策)。若陛下不願再戰,應讓吳少誠主動請罪,然後順勢赦免(下策)。若不赦免,一旦吳少誠內部生變,被麾下所殺,陛下只能把節度使旌節再度授予兇手,這是除掉一個吳少誠,又來一個吳少誠,必將後患無窮!”

宰相賈耽一聽說韋皋推薦他上前線,心裡老大不樂意,趕緊對德宗說:“逆賊吳少誠肯定也希望得到寬恕,恐怕給他一條生路才是上策。” 此時的德宗當然也不想再打了。十七道兵馬被人家打得丟盔棄甲、節節敗退,朝廷還有什麼臉面和理由再打下去? 德宗現在也巴不得馬上罷兵休戰。可是,如果吳少誠不主動請罪,德宗朝廷就沒有台階可下——總不能因為打不過人家才宣布赦免吧? 所以,這場戰爭能不能停止,關鍵就取決於吳少誠的態度了。 還好,此刻的吳少誠也悄然打起了退堂鼓。 韋皋的奏疏剛剛遞到朝廷,吳少誠在朝中的眼線就立刻把消息透露給了他。在吳少誠看來,如果德宗採納了韋皋的上策或中策,那自己的勝算就小了。因為渾瑊和韋皋都是能征善戰的猛將,遠不是那個草包韓全義所能比擬於萬一的。尤其是韋皋,這些年來在西南邊陲獨當一面,屢屢擊敗吐蕃人,可謂戰功赫赫、威名遠播。所以說,真要和渾瑊或韋皋交手,吳少誠還是頗有些膽怯和疑慮的。

經過再三權衡,吳少誠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戰爭,與朝廷握手言和。 隨後,吳少誠通過個人渠道,將一封求和信和一批財寶送給了一個監軍宦官,請他向朝廷轉達罷兵之意。德宗見信,大喜過望,就在這年十二月底,下詔赦免了吳少誠及其彰義將士的罪行,恢復了他們的所有官職和爵位。 這場來勢兇猛的叛亂就這麼戛然而止了。和建中年間的諸藩之亂一樣,與其說吳少誠的叛亂是被平定了,還不如說這是德宗再次放棄原則,並採取了一貫的和稀泥政策而不了了之的。 當然,嚴格來講,德宗這麼做已經不叫“放棄原則”了。因為很久以來,德宗皇帝和他所代表的帝國政府在藩鎮事務上已經沒有什麼原則可以放棄了。 也就是說,任何原則第一次被放棄的時候可以稱之為放棄,可當它被放棄了多次之後,一切也就變得習以為常、麻木不仁了。

用老百姓的話說,這是不是可以叫破罐子破摔?或者叫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而德宗本人又是如何理解自己這種行為的呢?是坦然承認這是一種不思進取的政治上的無能,還是自欺欺人地當它是一種面對現實的政治上的成熟? 對此我們難以斷言,但答案更有可能是後者。 從事後德宗對待韓全義的態度來看,我們有理由作出這樣的判斷。 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正月,草包韓全義灰溜溜地回到長安,權宦竇文場趕緊在德宗面前極力回護,幫韓全義找了一大堆戰事失利的藉口。韓全義怕受責罰不敢上朝,就謊稱患了足疾,讓他的副將崔放代他入朝。 崔放硬著頭皮入宮去見德宗,忙不迭地替韓全義引咎自責、惶恐謝罪,沒想到德宗非但毫無責備之意,反而笑容可掬地說:“韓全義身為招討使,能招撫吳少誠,這是大功一件,何必一定要殺人才算立功呢?”隨後,德宗對韓全義依然無比信任,“禮遇甚厚”。 打了敗仗還算立功,還能得到皇帝的厚待和禮遇,讓韓全義受寵若驚,相信自己家的祖墳一定是冒了青煙。 是的,在德宗李適這樣的領導手底下打工,每個草包家裡的祖墳都會冒青煙,無一例外地冒青煙。 貞元後期,大唐帝國的馬車還在咯吱咯吱地往前走,雖然走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但看上去也並沒有傾覆的危險。 這樣的發現讓德宗李適很有些自鳴得意。 得意之餘,李適忽然生出了某種衝動——自己當宰相的衝動。 隨後,德宗就有了一項政治上的創舉,親自選用整個帝國自縣令以上的所有官員,以致宰相和中書省只負責頒布文書,形同虛設。 大權獨攬讓德宗李適在帝王生涯的最後幾年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成就感。這時候,如果你擔心他因日理萬機而過度操勞的話,那你就太小看李適了。 他選官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標準,所以親自遴選再多的官員也不會覺得累。 這個標準就是——看這個人有沒有賄賂他。 換句話說,只要你出得起錢,皇帝就可以本著公平交換、互惠互利的原則,給你個官做。 關於德宗變相賣官的事情,這裡就有一個例子: 貞元十六年底,河東節度使李說病卒,德宗命行軍司馬鄭儋繼任節度使。然後行軍司馬一職就出缺了,德宗想來想去,最後選中了一個叫嚴綬的刑部員外郎。之所以選上這個人,是因為德宗清晰地記得,某年某月某日,這個嚴綬當時還在某個藩鎮手下當小幕僚,就曾經很懂事地獻給他一筆“進奉”,那時候德宗就特意記下了他的名字。如今河東行軍司馬一職出缺,德宗當然要用官位回報他了。 對於此事,柏楊先生極為憤慨:“李適身為聖明天子,對於向自己行賄的官員,竟如此欣賞,不次擢升,使人瞠目結舌!中國五千年來始終無法建立一個廉潔的政府,我們終於找出緣故:原來,國家的最高領袖,他自己就是貪污大王!” 當然,德宗李適並非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賣官的皇帝,但他在這方面的光輝履歷,肯定是本朝三百年曆史上獨一無二的。除了賣官之外,德宗李適還專心致志地進行著“稅外聚斂”的活動。 當年流亡奉天的窮日子實在是太讓人銘心刻骨了,所以自從回京之後,這位大唐天子就對斂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無奈剛開始總被李泌、陸贄這樣的宰相阻撓。現在好了,李泌和陸贄都不在了,現任宰相充其量只能算是天子的秘書,一貫對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所以,在整個貞元的後期,天下諸道及各州縣進奉的“稅外方圓”和“用度羨餘”便絡繹不絕地湧進了宮中的小金庫,讓德宗李適的小日子過得無比滋潤…… 時間一晃就到了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老大帝國的馬車在貌似平靜中緩緩駛進了九世紀的黎明。 九月的一天,一個令人不安的突發事件讓德宗猛然從他那無比滋潤的小日子中驚醒了過來——太子李誦中風了。 太子不但半身不遂,而且一下子喪失了語言能力。 這一年,德宗李適六十三歲,顯然已經時日無多。 皇帝老了,儲君殘了。這樣的局面頓時讓滿朝文武憂心忡忡——下一步,帝國的政局將會如何演變?誰來駕馭這輛千瘡百孔的帝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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