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第19章 第十九章北魏末期的中原大動亂

按照中國封建社會的發展規律,一個強大封建王朝的衰落和滅亡,都是從席捲全國的農民起義開始的。比如兩漢的滅亡,起源於其末期的農民起義;後來北宋的滅亡,也是方臘起義敲響了喪鐘(水滸屬於小說不算),之後的元朝滅亡,源於轟轟烈烈的元末農民大起義;明朝的滅亡,起於席捲全國的明末農民戰爭;清王朝的滅亡,同樣以太平天國為開始。農民起義,很少能夠起到改朝換代的作用,卻能夠把一個沒落的王朝,折騰到奄奄一息。 在南北朝時代,強大一時的北魏王朝,似乎也締造了一個奇蹟,他們曾經橫掃北方,所向無敵,甚至一度深入到江南,險些滅掉盤踞南方的南朝。之後經過魏孝文帝改革,他們迅速轉型,得到了漢族士大夫階層的認同,並且一度締造出繁榮的經濟和燦爛的文明。然而,魏孝文帝過世後僅僅數代,北魏拓跋家族就迅速走向了崩潰和滅亡,先是被打得奄奄一息,然後又相繼被爾朱榮、高歡、宇文泰等梟雄們挾持,成為任軍閥玩弄的傀儡,統一的中國北方,再度陷入長時間的割據和戰亂中,這一切的起源,就是北魏後期的六鎮軍人大起義。

說到六鎮軍人大起義,我們不得不問,北魏是怎樣走向衰落的。事實上,北魏衰落的直接原因,與著名的魏孝文帝漢化改革不無關係。 說起魏孝文帝漢化改革,歷代的史家,大多是以褒獎居多。事實確實如此,從長遠的利益來看,魏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消弭了北方的民族界限,促進了鮮卑族與漢民族的融合,讓鮮卑族的進取精神融入漢民族的血液之中,更讓中國北方的經濟得到了恢復和蓬勃發展,這一切對於整個中華民族來講,都是善莫大焉。毫不誇張地說,南北朝之後的大隋與盛唐兩大盛世,都是由北魏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所奠基。 但是過猶不及,北魏孝文帝的改革也是如此。就北魏王朝的發展來說,魏孝文帝的改革,雖然讓整個中華民族在之後的幾百年裡受益匪淺,但是它的負面作用,很快就被北魏王朝所承受。而究其原因,卻只有一個:魏孝文帝搞過了。

魏孝文帝當年的漢化改革,從公元490年,著名的“文明馮太后”去世後開始的。其實在這之前,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之後,北魏皇朝的漢化過程就一直在延續著。到了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時期,他本人就是一個飽讀漢族儒家典籍成長起來的青年,對漢文化的傾慕,從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而他的為人處世,也完全按照儒家思想的要求,比如在太后過世之後,他按照儒家的規矩守孝,數日不進一餐,有大臣勸說他按照鮮卑族的禮節來守孝,他斷然拒絕。而且在守孝的詔書上,就已經寫明之後的執政綱領“輕武略,重文教”。也就是說,大規模的漢化改革,從這時候起就山雨欲來風滿樓。 進行漢化改革,當然不僅僅因為魏孝文帝個人愛好,在當時的局勢下,北魏最大的威脅,就是南朝政權。此時的南朝,在劉宋和南齊兩代之後,雖然整個國家的政權更迭,發生了不少流血衝突,但是南朝政權的實力上漲,幾十年來一直未停,多年以來,南朝因為相對安定,外加是“正統”政權,一直是北方漢人心儀的對象。比如宋文帝北伐的時候,河南當地的老百姓簞食壺漿迎接北伐軍隊,可以說當時許多北方的漢族百姓,對於南朝政權都嚮往不已。在北魏建國之後,雖然訂立了苛刻的法律,阻止北方漢人逃奔南方,但是大規模的逃亡時有發生,這種情況造成的直接結果,就是北方人口銳減,南方人口激增。而南朝歷代雖然戰亂不少,但是歷代統治者都把發展經濟作為首要任務,這段時期是中國南方經濟發展非常迅速的時期,南方的人口和經濟實力迅速上漲,已然有壓倒北方之勢。如果北魏王朝在統治政策和民族政策上不能做出調整,假以時日,被南朝北伐平滅是很可能的事。一個典型的實例,就是元末時期朱元璋的北伐,在北方階級矛盾深重的情況下,僅僅佔有長江沿線的朱元璋,就可以用摧枯拉朽之勢,一舉打跑強大一時的元王朝。可以想見,如果不能調整統治政策,這樣的命運,很可能會提前上演到北魏王朝上。

所以在魏孝文帝拓跋宏即位之後,他面臨的最主要問題,就是怎樣爭取北方漢人的民心,尤其是北方世家大族的支持。在北魏歷史上,最早與北方世家大族是有合作關係的,但是魏太武帝拓跋燾時期一場株連甚廣的崔浩案,它使整個北方世家大族,與北魏拓跋王朝之間的關係都降到了冰點。之後的歷代帝王,雖然極力修復與北方世家大族的裂痕,但是收效甚微,甚至出現了整個世家大族舉家逃亡南方的事情。這種情況如果繼續下去,整個北方統治階層的中間力量,很有可能被完全抽空,如果是那樣,北魏王朝也就將不復存在了。 所以當後世許多人都在讚嘆拓跋宏“雄才大略”、“敢為天下先”的時候,我們必須要看到,整個北魏王朝的逐漸漢化,是一個北魏王朝從建立開始就在延續的過程。而大規模的漢化改革,則是北魏王朝發展到拓跋宏這一代,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做出來的選擇。無論這時期的當政者是誰,只要他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在這方面,都不得不有所動作,因為這是關係著整個政權生存的大事。

所以拓跋宏親政之後,大規模的改革隨即開始了。首先是公元492年,拓跋宏通過討論“輪次”,確立了北魏政權的合法性。所謂的討論“輪次”,就是認定北魏是繼承了西晉政權的“正統”,這種行為自五胡十六國以來,可以說是首次。之前沒有任何一個少數民族帝王,重視自己統治中原的合法性,他們往往認為,佔有了就是自己的。但是北魏不一樣,拓跋宏認定了整個北魏王朝,是代表中原王朝正統的王朝,也就認定了鮮卑民族不再是外來民族,而是生活在這個中原大地的本土民族。這是北魏籠絡中原士族的重要一環,而且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後來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政權,也往往採取相同的方式,來確立自己入主中原的合法性。 僅有“合法性”顯然不夠,拓跋宏的另外一步,就是遷都。比起簡單的“繼承”來,遷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遷都牽涉到整個北魏皇族的集體利益。牽涉利益糾葛多,阻力也就大,連拓跋宏的兒子太子拓跋恂也反對這個主張。北魏的都城原先在山西平城,這裡是北魏的邊境,是防禦北方柔然民族入侵的重鎮,常年戰亂比較多,北魏在這裡駐紮邊兵,防備柔然入侵,長期以來地位甚高。統帥當地軍隊的軍閥,也在北魏朝廷有著崇高的地位,壓過文臣以及士族們一頭,一旦遷都,這些原本國家柱石的軍人們,地位必然會邊緣化。為了遷都,拓跋宏費盡心思,以南征為由,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將整個中央機構以及精銳部隊全都帶走,然後在滿朝文武的反對下,大軍來到了洛陽,在大臣的苦苦勸說下,拓跋宏以遷都作為條件,換取答應大臣們的撤兵請求,兩害相較取其輕下,大臣們只能應允了,這場牽一發動全身的改革,也就完成了關鍵一步。之後魏孝文帝開始了全盤漢化的過程,包括從拓跋家族開始,帶頭改漢姓,要求鮮卑貴族穿漢族衣服,改用漢族文字,全國30歲以下的鮮卑人必須要學會漢語。政府的官方語言也變成了漢語,同時大行文治,提高文官的權力和地位,削弱武將的權力。對他從北方帶來的精銳軍隊,他採取均田制的方式,劃撥土地給他們耕種,讓他們轉化為農耕生活。如此種種,整個北魏王朝,從一個軍事化的封建政權,變成了一個崇尚文治的文明國家,在他改革後不到10年,北魏王朝上下,鮮卑族士族和漢族士族之間,已經互通有無,不但貴族之間互相通婚,平民百姓間的往來也日益頻繁,民族之間的鴻溝日益消弭。北魏的統治,也轉向了重視農耕生產,鼓勵農業發展,著名的均田制和租庸調製,都是在這時期全國推廣開來,北魏的國力迅速增長,人口迅速增加,經濟日益繁榮,國勢蒸蒸日上。魏孝文帝想通過漢化改革,提升整個北魏的實力,並且能夠真正消弭南北之間的民族鴻溝,為他將來統一南北做準備。在他完成了改革的初級目的之後,公元499年,魏孝文帝發兵攻打南方齊朝,在戰爭失敗後病逝,年僅33歲。

帶著遺憾病逝的魏孝文帝沒有想到,在他轟轟烈烈的漢化改革中,僅僅因為兩個小小的疏漏,就為整個北魏王朝的衰落甚至滅亡埋下了禍根。 魏孝文帝的第一個疏漏,就是對當時北魏軍權的控制。 在魏孝文帝時代,對於軍權的控制,採取了均田制和租庸調製的方式,一方面劃撥農民土地,再由農民供養士兵。與此同時,他從北方帶來的15万精銳軍隊,被他整編成禁衛軍,在河南地區安定下來,成為拱衛政權的主要力量,他以為通過這些措施,就可以讓北魏皇室牢牢地把握住大權,在他看來,這樣做似乎是萬無一失的。但是他錯了一點:這些原本在北方邊境戰無不勝的精銳,一旦進入富庶的漢地,特別是在中原優越的物質條件下,加上長期以來的和平生活,戰鬥力退化是必然的,也許這些軍隊的第一代,尚且能夠保留尚武精神,但是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就會漸漸地磨滅掉祖先的血性,沉迷於享樂的生活。在怎樣保持軍隊的戰鬥力上,魏孝文帝並沒有做太多的安排,或許他也來不及做安排,畢竟他只活了33歲。

魏孝文帝來不及做安排,歷史的發展卻替他做出了安排。原本被他留在北方防備柔然入侵的鮮卑軍隊,因為改革的推行,其地位已經被完全的邊緣化。這些軍人的待遇和地位,比起跟隨魏孝文帝進入中央的軍隊來,可謂千差萬別,人比人氣死人,這些人不憤怒是不可能的。與此同時,北魏轉向農耕經濟之後,國家建立了完備的農業生產發展體系,原本以游牧和戰鬥為生的邊境鮮卑族士兵,生活陷入困頓是必然的,反抗的種子,也就因此而種下了。更為重要的是,這些防備柔然民族的“六鎮”,長期以來一直生活在大大小小的戰鬥中,軍隊的強悍戰鬥力一直保持了下去,相反北魏王朝所依靠的禁軍,在長期的和平生活中,早已經變得腐化不堪,這樣的局面,好比是唐朝安史之亂前的“外重內輕”,一旦發生反叛和兵變,情勢都是非常危險的。

北魏孝文帝的另一個疏漏,就是他沒有料到,整個北魏王朝,特別是北魏的皇族,會在漢化改革之後迅速腐化墮落下去。不但鮮卑民族的刻苦耐勞精神蕩然無存,甚至其荒淫奢侈,比起素來腐化的漢族士族階層,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拓跋宏新營建的洛陽都城裡,最早遷都的時候,洛陽城里居住的鮮卑人,不過有2000多人,但到了拓跋宏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激增到了1萬多人。其中主要就是在漢化改革中受益的鮮卑文官階層以及貴族階層們,這些人通過封建化的經濟改革嚐到了甜頭,成為北魏迅速崛起的暴富一族。而西晉、東晉時期臭名昭著的奢靡之風,也很快在北魏王朝重演了:比如高陽王元庸的住宅,和皇宮一樣豪華,他一頓飯的花銷就有數万錢,已經趕上了西晉司馬炎統治時期的那些權貴們。河間王元辰喜歡和人攀富,他的家中養著駿馬近百匹,大部分都是從波斯以及東羅馬購買來的,家裡餵馬用的馬槽都是黃金做的,他每次召集王公大臣們飲宴,用的器具都是黃金寶石打製的,甚至還包括從中亞購買來的瑪瑙、珍珠器具。元辰有時候還經常痛惜,恨自己和西晉大富豪石崇沒有生在一個年代,要不然非要和這個西晉首富好好地比比誰有錢。另外一位王爺元戎,見元辰家比自己有錢,回家後竟然氣得一病不起。在病床上還天天念叨:憑什麼他家比我家有錢。

這樣的一個朝廷,腐化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不但王族如此,甚至母儀天下的太后也如此,比如北魏的胡太后,在洛陽建了一座佛寺,大小1000多間屋子,花銷就有200多萬錢。這個佛寺的每一扇門,都是用純金打造的,甚至佛像上面還鑲有珍珠鑽石,一丈八的佛像100多個,全都是用黃金來鑄造。當然這時期也留下了經典的文明成就,著名的山西雲岡石窟和洛陽龍門石窟,都是在這個時期所建造,雖然為後世留下了文化遺產,但是在當時,卻是虛耗國力。 奢靡之風如此之甚,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整個國家的迅速腐化。比如在魏孝文帝的兒子北魏宣帝在位的時候,當時的老百姓就諷刺,政府管理人事調動的吏部,已經成了賣官的市場,在當時的民謠中,被諷刺為“市曹”。比如魏孝文帝死後僅6年,北魏的官職就有了明確的價碼:比如大郡,在當時的價格是2000匹絹,次郡1000匹,下郡500匹,到了公元519年崔亮做禮部尚書的時候,這幾個官職的標價已經上漲了3倍,連下郡的官職,都已經漲到了1500匹。買官的時候花錢越多,當官後自然撈得更多,北魏的貪污情況,連北魏的統治者都心知肚明。一度執掌北魏國家政權的胡太后,在河間王元甚做定州刺史的時候,就曾經說“這個人很貪,就差把當地的王宮給搬來了”。由此可見此時北魏腐敗之深。

北魏的腐敗,自然給老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胡太后當政的時候,北魏老百姓的賦稅激增,一個農民要上交的賦稅,比魏孝文帝時期已經增加了近8倍。北魏的許多皇族,更熱衷於從事高利貸生意,放貸給農民收取高利息,這樣的結果,自然讓老百姓的苦難越來越深。 相比之下,苦難更深的,卻是此時鎮守北方的六鎮軍人們。 我們前面不斷地提到六鎮,在這裡,對六鎮作一個詳細的解釋。北魏從南下中原開始,北方始終面臨著的威脅柔然。在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時期,曾經發動過大規模的北伐戰爭,一度把柔然打得奄奄一息,但是當時的魏太武帝拓跋燾,急於進行南伐劉宋的戰爭,所以在即將殲滅柔然的關鍵時刻,選擇了收兵南下。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讓當時遭到沉重打擊的柔然,保留了復興的元氣,到了公元490年魏孝文帝遷都的時候,柔然已經成為了北魏的巨大威脅。北魏孝文帝遷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柔然經常侵擾北魏的北方邊境,甚至多次威脅到國都平城,為了讓國都有一個安穩的環境,因此才選擇了遷都。為了防禦柔然的進攻,北魏在平城以北,修築了一條2000餘里的長城,後來又在延邊要害的地方,廣泛地修築軍事據點,這些據點的名字,就叫做鎮,最著名的六個掌握要害的軍事據點,就是所謂的“六鎮”,包括懷朔鎮、武川鎮、復明鎮、柔軒鎮、槐黃鎮、沃野鎮。這六個鎮,是北魏防禦柔然南下的要衝,在北魏定都平城期間,駐守六鎮的軍隊,是北魏最精銳的軍隊,因為有守衛國都的重任,他們的待遇,相當於當時北魏的禁軍,統軍的軍官都是鮮卑族貴族,在北魏軍中有著世襲崇高的地位,士兵們也有非常高的待遇。從魏太武帝拓跋燾開始,北魏皇族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歷代皇帝每年都要巡視六鎮,封賞六鎮的士兵將領們,這個規矩一直延續到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遷都的時候,既然國都都遷了,這個規矩當然也就名存實亡了。

在北魏遷都之後,原本佔有重要地位的六鎮,也就成了被國家遺忘的角落,特別是隨著北魏均田制、租庸調製等政策的實行,原先享受免稅特權的邊境士兵們,也要和內地的平民一樣,履行完糧納稅的任務,經濟負擔日益沉重,待遇日益低下,生活日益貧困。而世襲帶兵的當地將領們,他們早年都是鮮卑民族的老牌貴族,世代有崇高的聲望,因為遷都,他們的身份被邊緣化了,心理的落差和生活狀況的改變,也使他們心生怨氣。最讓六鎮軍隊失望的是,在北魏遷都之前,因為六鎮拱衛平城的意義,六鎮的軍人一旦在戰爭中立功,很有可能得到提拔,甚至會得到機會進入中央為官,但隨著北魏的遷都,這個機會也就不復存在了。北魏從魏孝文帝開始重文治,採取以文制武的策略,軍人們辛苦打仗,得到的利益卻微乎其微,他們偏偏手中又掌握著武器,這自然成了北魏北方的一顆定時炸彈。 北魏政府這時期做的事情,相當於給這顆炸彈加火。在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前,對於普通的鮮卑族士兵來說,能夠進入六鎮效力,哪怕成為六鎮中一個普通的士兵,都是鮮卑族人無上的光榮。六鎮戍邊的機會,原本是鮮卑人擠破頭皮爭搶的,後來隨著北魏的遷都,六鎮的身份自然越來越不值錢,士兵也經常逃亡。北魏為了鞏固北方防禦,沒有想過去改變六鎮軍人的地位和生活,相反採取了飲鴆止渴的辦法。在內地搜羅罪犯,發配到六鎮去充軍,用來充實六鎮的邊防。後來挾持北魏皇帝,把持東魏政權的一代梟雄高歡,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發配到懷朔鎮的,後來卻成了北魏政權的掘墓人之一。 北魏政治的腐敗,也連帶著影響到了六鎮。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六鎮軍官階層的腐敗,這些天高皇帝遠的帶兵將領們,在仕途無望的情況下,就把主要的精力轉向了撈錢。比如北魏在遷都之後,也在六鎮實行均田制,給六鎮軍人分配土地,但是這些土地大都被六鎮的軍官侵占了,原本應該擁有土地的士兵們,大都淪落成了農奴。這樣的地方有谁愿意待?結果,大量的士兵紛紛逃亡,也有士兵選擇了起義,在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病逝後僅僅1個月,即公元499年,六鎮中的沃野鎮,就爆發了當地高車族的起義,這場起義雖然迅速被北魏鎮壓,卻為之後大規模的起義埋下了伏筆。 真正導致北魏六鎮大起義的導火索,是發生在公元523年的柔然入侵事件。在這一年的春天,長期威脅北魏的柔然民族,發動了對六鎮大規模的侵擾,這次侵擾柔然人動用了精銳騎兵近10萬人,一路狂掃六鎮。六鎮又是什麼樣的情況呢?整個六鎮,士兵的缺編高達一半,將領紛紛臨陣脫逃,這樣的軍隊又怎能抵抗敵人的入侵?結果柔然肆虐六鎮,擄掠人口數万人,牲畜上百萬頭,可謂滿載而歸,尤其讓北魏丟人的是,連北魏派駐在六鎮的最高軍事長官元俘也被柔然人擄走,如此奇恥大辱,自然引發了北魏朝廷的震怒。這時候的北魏朝廷,沒有反思自己的問題,反而認定是六鎮官兵無能,竟然下令停發六鎮官兵的口糧。要知道當時的六鎮,剛剛經歷過柔然的兵災,物資損失極其嚴重,正是應該發糧食賑災的時候,北魏卻反其道而行之,這簡直就是逼六鎮軍人造反,原本已經對北魏政府滿腹怨氣的士兵們,也就不得不反了。 六鎮造反發生在這一年的夏天,先是槐黃鎮的士兵們請求當地長官於景發放口糧,被於景拒絕,逼上絕路的士兵們殺死了於景,扯起了造反的大旗,這一下子就產生了多米諾骨牌效應,整個六鎮一股腦地全造反了。其中沃野鎮的匈奴士兵破六韓拔陵帶領士兵們殺死鎮守將領,自稱為“真王”,正式和北魏朝廷分庭抗禮。這支起義軍的成分非常複雜,主要以匈奴族和漢族為主,成員大多是在內地犯罪被充軍到這裡的罪犯。他們的聲勢也非常大,一下子攻占了沃野鎮,並取得了其他幾個鎮的支持,成為眾多造反軍隊中最強大的一支。次年,高平鎮的士兵赫連恩殺死鎮將,扯起了反旗,這支造反軍隊,就是當年建立大夏國的匈奴人赫連勃勃的後裔,這一次可謂新賬老賬一起算了。 六鎮的造反,在整個北魏的北方,引發了連鎖反應,魏孝文帝改革的繁華中隱藏了幾十年的矛盾,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連山西太行山區的丁零人也造反了,這些丁零人一直作為奴隸,在太行山脈生活,這時候在他們的首領劉昇的帶領下舉兵起事。這支起義軍的構成很有意思,造反的領導人是丁零人,但是幾萬造反軍隊中,丁零人只有幾千人,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多年來逃亡到這裡的漢族農民。結合破六韓拔陵的起義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北魏六鎮大起義,絕不是某些人所說的“民族矛盾”,莫核心矛盾還是階級矛盾,這是一場北魏各民族被壓迫民眾,反抗整個北魏朝廷的抗暴運動。 這場起義之所以動靜這麼大,和北魏的腐敗不無關係。起義軍所到之處,當地的鎮守官員無不望風而逃,原先百戰百勝的北魏軍隊,此時早已經不堪一擊。破六韓拔陵在起事之後,先攻克了懷朔鎮,殺掉了當地的守將,然後又在內蒙古呼和浩特的會戰中,將北魏從河南調來的中央軍打得全軍覆沒。養尊處優的北魏內地軍隊,此時已經不是北方邊軍的對手了。在連戰連敗之下,北魏政府不惜做出了“賣國”的決定,即請求北方的柔然出兵,幫助北魏鎮壓六鎮,這是一個很有諷刺效果的事,邀請自己的敵人,來幫助自己鎮壓原本用來保衛自己的軍隊,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上,這恐怕是很荒唐的一次。但“荒唐”很快有了效果,公元525年,柔然集中了10萬大軍,對北魏六鎮破六韓拔陵部發動了猛攻,在柔然精銳騎兵的打擊下,破六韓拔陵最終不敵,在五原打了一個大敗仗,之後北魏的中央軍又和柔然人前後夾擊,最終迫使破六韓拔陵崩潰,六鎮20萬人被俘,破六韓拔陵在兵敗後下落不明,持續兩年零四個月的北魏六鎮起義失敗了。 在北魏六鎮起義失敗之後,北魏很快就變了臉。在起義進行時,為了分化瓦解起義軍,北魏曾經承諾,給予所有放下武器的起義軍平民待遇,並且分配土地,劃分地區讓他們安居,但是在20萬起義軍被俘之後,北魏卻立刻食言了。 20萬起義軍被分別遷移到河北地區,北魏用河北當地的鮮卑族駐軍進行監視,他們依然過著農奴一樣的生活。北魏認為,用這種辦法就可以控制住這些人,讓他們不再作亂,實際的效果,卻是以火澆油。 六鎮起義的主要民族,是長期遭到北魏壓迫的匈奴族和高車族,兼有部分漢族和鮮卑族,但是北魏派去監視他們的軍隊,卻是鎮守河北地區的鮮卑族軍隊。北魏大概忘記了,和六鎮的軍人一樣,河北邊鎮的鮮卑族軍隊,也同樣長期遭受著沉重的壓迫,他們所遭受的苦難,一點也不比六鎮軍人輕,在河北鮮卑族士兵的心中,六鎮起義的轟轟烈烈,無疑會激起他們心中的共鳴。而北魏政府的背信棄義,也早就激發了六鎮降兵心中的怒火,他們自然會後悔自己當初投降北魏的決定,一場新暴亂的風雲再起,是注定會到來的。 結果,就在六鎮降兵遷移到河北後6個月,即公元525年的八月,北魏的北方起義風雲再起,這次的主角,換成了當年破六韓撥陵的重要部將杜洛週。他是柔玄鎮的鎮兵,參加過六鎮大起義,而與此同時,五原降兵鮮于修禮也揭竿而起。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的起義規模比當年更大,因為負責監視六鎮降兵的鮮卑軍隊也參加了,而且很快成為了戰爭的主體。在之後的3年裡,起義軍相繼佔領了幽州、定州、瀛洲、滄州等地區,北魏的整個河北省完全淪落到了起義軍之手。之所以淪陷得這麼快,是因為大規模的戰爭基本上沒有打幾場,固定的劇本,就是起義軍到來,當地的守軍投降,然後加入到起義軍的隊伍裡,這支起義軍一度號稱100萬,實際的兵力也不下30萬。而且主要人員,已經從早年的六鎮多民族,轉變成這時期的河北鮮卑族為主。 起義的延續以及起義軍的政策,也對整個北魏的政局產生了重要影響。河北省的主要統治機構,就是那些漢族的世家大族,在這場大起義面前,起義軍主要採取了殺戮士族洩憤的政策,這引起了士族們強烈的反抗,特別是漢族士族們,往往散盡家財招募鄉勇來自保。河北的高家更是募集了萬人的漢族軍隊,對抗起義軍。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高家漢軍,不但發展壯大,後來還成為了高歡建立東魏的主力軍。也有一些漢族士族,在和起義軍作戰失敗後,調轉槍頭,率軍南下,到河南地區去和鮮卑士族爭奪地盤,這樣一來,整個北方就打成了一鍋粥。作為這場動亂主角的起義軍,也在起義過程裡發生了分化,首先是率先起義的杜洛週,他是鮮卑下層軍官出身,在起義過程裡,他採取的主要政策就是殺戮世家大族,但是招募世家大族統治下的平民為官。而鮮于修禮是丁零人,他對於壓迫丁零的鮮卑世家大族切齒痛恨,被他抓到的地主一般不能倖免。比較特殊的是葛榮,這個人是鎮將出身,也是鮮卑族,但是在3個領袖中,他的目光最為長遠,知道去籠絡當地的名門望族。 3個人不同的方式,也招來了不同的結果:最先成為領袖的鮮于修禮,被北魏收買的間諜暗殺,之後繼承領袖地位的杜洛週,死在了戰友葛榮的手裡,葛榮掌握起義軍大權後,採取了有別於前面幾位領袖的做法,他熱情邀請河北當地的大族出來為他效力,並把女兒嫁給了河北大族楊家,企圖籠絡當地士族。但是在對手下士兵的約束上,葛榮做得很不好,他的士兵們依然延續著之前起義軍的政策,這樣一來,北方的士族也就不可能支持他,而得不到支持的葛榮,也就不能持久。葛榮時代,起義軍發展到了極盛,一度有30萬人。到了公元528年,羯族軍閥爾朱榮篡奪了北魏的政權,架空了北魏的皇帝,如果這時候的葛榮可以趁機南下,是很有可能一舉平滅北魏的,但是葛榮沒有這樣做,相反一直在河北地區流動作戰,攻打當地世家大族的堡壘。獲得喘息的爾朱榮,隨機發動了對葛榮的進攻,在著名的鄴城之戰中,爾朱榮僅用了7000騎兵,就擊敗了葛榮的幾十萬主力軍隊,葛榮被俘身死,轟轟烈烈的北魏大起義,就這樣失敗了。 但是鎮壓了北魏大起義的爾朱榮做夢也沒想到,就在這場胜利中,一個投奔他的葛榮部將領,最後卻毀滅了爾朱氏整個家族,他就是東魏的開創者,一代梟雄高歡。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