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4512 2018-03-13
項伯、項莊出了驛館,到了城門前一看,城門正開著呢,不禁暗喜,趕緊上馬狂奔,直衝大門而去。那守城衛兵見狀,紛紛撤開。兩個人騎著馬,順利地衝了出去。此時夏侯嬰從後面騎馬追到城門處就停住了,只是對著二人的背影大喊:“二位勿走,漢王還有話要說!” 項伯也不停,只回頭應道:“再有話說,書信即可!”兩個人頭也不回地驅馬狂奔走了。 項伯與項莊急步走入項羽軍帳,只見項羽正在軍帳內。 項伯說:“哎呀,這次去漢營,真是九驚一險,我們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項莊道:“果然是有大消息!” 兩個人對著項羽說話,卻見項羽端坐在那兒,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時,一邊從暗影裡走過來的范增突然開口道:“你們兩個人去漢營做什麼?”

項羽說:“亞父,這是我安排的,漢營傳書信來邀我方派人和談,我便讓他們假借和談之事去探查劉邦營內虛實。因為事情緊急,便沒有通知你。” 范增道:“如此說不通,眼下時局,他劉邦若要和談,得他親自到我們這兒來,才顯得有誠意。” 項羽說:“我也是奇怪,所以才叫他們去探個究竟。如何,這次去可有收穫?” 項伯說:“這個嘛,倒有些收穫,可惜很有限。” 范增說:“我剛還聽說,有大消息,如何又變得有限?” 項伯道:“亞父,那是他一時心急,圖著有大功了好請賞。實在是誤會。” 項羽說:“若沒有什麼實在情報,你們便先退下吧,我與亞父還有話說。” 顯然,范增還欲問話,可是兩個人卻已經退了出去。 是夜,兩個人被重新召回了項羽軍帳,帳裡只有項羽一個人。兩個人這才放開地把去漢營的事情一一道來,把他們對范增的重大懷疑也說了出來。項羽聞言,沉默不語。

眾將都在主帳中等候,卻不見首位上項羽的踪影。人們在下面議論紛紛。虞子期趕緊就去了項羽營帳,只見項羽正不慌不忙地整理著鎧甲。 虞子期說:“項王,眾將都已在主帳中久候,還請快快前去。” 項羽問:“亞父也去了麼?” 虞子期說:“這,還未見其到場,我這就派人去請。” 項羽道:“不必了。你去告知眾將,讓他們現在便都到我的帳中來,咱們便在這裡商議。” 虞子期問:“那麼軍師他?” 項羽說:“若他問起,便再說吧。” 虞子期聞言,欲退出,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說:“末將以為,軍師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項羽說:“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其實也是不信的。只是亞父體弱多病,這樣的會議,便讓他歇息歇息吧。”

項羽軍帳中,項羽正與眾將佈置軍務,他手指地圖上敖倉和滎陽間的市道說:“如今劉邦趁我們放緩攻勢之機,派人去修補市道,已做好繼續運糧的準備。所以,對市道的進攻,依然不能有一刻停止,一定要保證完全阻斷他們的糧食運輸。” 正說著話,猛然傳來范增的話語:“攻擊市道,只是一時的辦法,若要擊敗漢軍,這是不夠的。” 眾將聞言,紛紛朝入口處望去,只見范增獨自拄著拐杖顫巍巍走進來。項羽看見,上前欲扶,范增卻並沒有答理他,而是徑自走到地圖邊。 項羽說:“亞父既然身體抱恙,不如歇息去吧。” 范增道:“我是楚軍軍師,任何軍機大會,我都必須參加,哪怕病得都爬不起來,也要給我抬進來。更何況,我還是自己打聽了地方,走過來的。”

項羽說:“哦,亞父,今天我們談的不過是平常的防務。我想亞父日夜操勞,便沒讓人去打攪你。” 范增說:“說得好呀,我便是來這裡歇歇腳的。” 眾人交頭接耳地說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談論戰事。 項伯說:“封鎖楚軍糧道,圍困滎陽城,使敵人不攻自亂,實為上策。” 項莊道:“我願意領兵五千,即刻出擊市道。” 范增在一邊聽了,冷笑道:“聽你們討論戰略,猶如聽幼童學說話,看著像在說人話,其實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 項莊道:“我怕是軍師年歲大了,耳朵不靈所致吧。” 范增拄著拐杖,走近項莊說:“你方才說我耳背,對嗎?我告訴你,我的耳朵連別人背後說的話,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項莊說:“那得恭喜軍師。”

范增怒道:“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蛋,實話告訴你們,照這樣的打法,遲早是要吃敗仗的!” 項伯問:“那依軍師的計策,我們又該如何?” 范增道:“我早已說過,進攻,進攻,還是進攻!哪裡像這樣,為了區區市道,打來打去,結果呢,打完了,他們還來修,有什麼用?!愚蠢之極!” 范增只顧罵著,項羽早在一邊拉下臉來,說:“亞父,可不要忘了,這攻擊糧道的計策,也曾是你同意的。” 范增說:“戰局在不斷演變,就是再英明的決定,也並非一切通吃。這樣的道理,你作為主帥,還能不明白麼?” 項羽道:“不錯,我是主帥,當然有我的分寸把握。軍師,你可明白自己的分寸麼?” 范增說:“哼,我當然明白。我的任務,便是要防止你們在一條錯誤的路上,越行越遠!”

項羽聽完,早已氣得滿面通紅,背過身去不看他了。 范增不以為然,走到地圖邊,指著滎陽城說:“滎陽城朝不保夕的樣子,已與垂死的病人毫無二致。再長期圍困下去,反而會挫傷自己的士氣,恐怕已經到了急速進攻的時候了!先鋒只要由鍾離昧擔任就可以了。” 范增此言一出,無人響應,靜悄悄的。 項莊說:“軍師,這裡要聽誰的,恐怕不是你說了算。” 范增道:“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 項莊說:“我跟隨項王征戰的時日,恐怕軍師也沒我長,如何就說不得?” 范增道:“跟我論起資歷來了。哼,過來,我先教教你如何尊長!” 范增說著,突然掄起拐杖,向項莊打去。項莊也不避讓,這拐杖正打在項莊左肩上,他拿眼狠狠地瞪著范增。眾人見此情景,皆甚詫異。

項伯急急地叫了一聲:“軍師!” 范增也不理會,接著又掄起拐杖,重重打下去。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拐杖,是項羽。兩個人互相瞪視著,誰都沒有說話。終於,范增放開拐杖,他不看任何人,徑自走了出去。項羽握著拐杖,看著他離去。 項羽營帳裡,虞姬正伺候項羽寬衣。 虞姬說:“今日聽見你們在前帳吵得厲害,亞父當場還打了人。” 項羽轉身,抱住虞姬,輕吻著說:“每天只要回來見到你,再如何多的煩惱,我都要忘得乾乾淨淨。” 虞姬道:“我也期望大王如此。” 項羽將虞姬抱起,向床鋪邊走去,放倒在床上。 虞姬道:“我經常遭到亞父的白眼和漠視,可是,我從未憎惡過他。因為我明白,他只對項王你一個人忠誠。然而,項王卻總因為一些小事而猜忌亞父,甚至開始排斥他,這對於你跟楚軍,是很危險的呀。”

項羽沉默地看了看虞姬,說:“原來他在你心中,是這麼一個人。可是,你知不知道,就連我們晚上何時安睡、行房幾次,他范增都一清二楚呢。” 虞姬說:“這,我不知道。” 項羽道:“整個軍營都有他安插的眼線,我身邊的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知曉。哼,一個軍師,竟然處處留心主帥的一舉一動,你說,他到底安的什麼心?” 這回輪到虞姬沉默了。 楚軍眾將在營帳中等候著,項羽走入,抬眼望瞭望左右問:“如何不見軍師?” 虞子期道:“項王,軍師昨日犯了傷寒,恐怕不能來了。” 項羽說:“沒了他還如何開會?叫人把軍師抬來,我便在此恭候。” 過了一會兒,士卒抬著范增進入主帳。項羽扶著范增,來到主帥的位置。 范增說:“這裡比不得昨日在你帳中那麼隨便,主帥就該坐在主位之上,我是軍師,坐不得。”

項羽道:“說哪裡話。你們還不快請軍師上座。” 眾將齊聲道:“軍師請上座!” 范增見了,無奈,只得坐下。 項羽指著地圖說:“滎陽,已是我囊中之物,攻下它,是遲早的事。然而,活捉劉邦,才是我最期望的目的。軍師,我這話,說得沒錯吧?” 范增愣了愣,道:“沒錯。” 項羽說:“可是,我卻命令部隊將防線後撤了幾里地,為何?那是因為我發現原來駐防的地勢太低,易被偷襲,故而將營帳移到高地。軍師,這樣,你覺得有不妥麼?” 范增道:“對於駐防來說,是沒問題的。” 項羽說:“楚軍的市道被我軍切斷,如今滎陽城內的糧食又成了他們的大問題。從這點上來說,軍師,你覺得還滿意麼?” 范增感覺到了項羽話中的異樣,便說:“我可不是來聽戰報的,既然已有了結果,何必多此一問?”

項羽說:“漢軍既無援兵,又無糧草,我們只需等待些時日,滎陽城將不攻自破。” 范增道:“我們應該速攻!項王不是從來都喜歡險中求勝的麼,為何反要守?” 項羽說:“軍師是向來喜歡穩中求勝的,如今卻偏偏要急攻?” 范增說:“你,你讓我來,便是跟我說這些廢話!” 項羽道:“我所說的在軍師看來,固然都是廢話。這更說明了楚軍一日都離不得的人是軍師,大小事務還請您拿個主意。” 項羽拍了拍手,只見幾個僕從將一大摞的竹簡都搬了進來,放在范增面前。 營帳裡死一般沉寂。 范增問:“這是何意?” 項羽拿起書簡,展開道:“如今正值冬日,該如何調配糧草份額,還請軍師定奪。” 項羽又隨手拿起一卷道:“不少士兵染上傷寒,此事雖小,可也牽動著軍隊的士氣,軍師,也請你拿個主意。” 范增說:“項王,如此小事都來問我,還要下面這些人幹什麼?” 項羽道:“軍師對軍中大小事務,素來管得緊看得嚴,誰晚上幾時入睡都弄得清清楚楚,我這樣做難道還不能合你的意麼?” 范增說:“笑話!軍事戰略這樣的大問題不請我商議,反倒用俗務來搪塞我。還說什麼按我的意思辦,當我范增是傻子麼!” 范增說完,將書簡一丟,使出渾身的力氣,憤恨地站起來說:“往後這樣的會議,還是不要叫我吧!” 說完,他強力支撐著自己走出去了。 項羽領頭喊道:“恭送軍師。” 眾將也齊聲喊道:“恭送軍師!” 唯獨虞子期沒有說話,他感到深深的憂慮。 夜裡,范增最後一次去見項羽,正有幾個將軍從項羽那裡出來,看見他,一個個都像沒有看見一樣走了過去。進入帳中,項羽也背對著范增,不看他。 范增道:“項王,我到此,不過想對你說一句話。殺掉最初散播謠言的人,恢復我們之間的信任。” 項羽轉身,逼視著范增問:“你要我殺誰?!項伯,還是項莊,或是剛才進來的那幾位對你不滿的將軍?” 范增注視著項羽,良久,掏出一個包裹,打開,是自己的印章,他說:“臣要辭職返回故鄉居巢。” 項羽問:“你是對我不滿吧?” 范增說:“不管陛下怎麼說,我們之間的情義已經在懷疑中消失。老夫很痛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保重吧。” 范增說完轉身便走,在營帳入口處停住腳步道:“我們是在敵人的一步步設計下,才成瞭如今這局面,看你現在這態度,可見他們已經得逞。這天下是送到你手上,而你不要,我強逼著你要,沒有用。” 范增說完,便決絕地離開了。 一輛馬車緩緩從楚營中出來,上面坐著披著斗篷的范增跟車夫。沒有一個人來送行,只有崗哨上的士兵在目送著他。鍾離昧從營中衝了出來,他奮力拉住韁繩,懇切地說:“軍師,你不能走,楚軍需要你,項王也需要你。” 范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說:“你錯了,他們都不需要我,尤其是項王,他更不需要我。”范增說著,又開始咳嗽起來,鮮血從他手掌的縫隙中滴落。 鍾離昧說:“軍師,還是請您跟我回去,只要回去,就還有希望。” 范增道:“我這便走了,縱然回去也是一場空。明明我已瞧出了對方的計策,卻依然無能為力地滑下這無底的深淵,這,並非是計策的高明,而是我們無法克服自身弱點所致。要知道,人活在這世上,面對的最強的敵手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我范增輸在此,項王亦然。本來以為我這後半輩子將會完成許多人幾輩子都無法完成的事業,成就一個偉大的王朝。可是,竟然敗給了微不足道的流言飛語。將來的某一天,或許我會在史書中被人永遠記下這可笑可悲的一筆,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過如此了。” 鍾離昧道:“不,軍師,或許我們都是可笑的,但是您不會!” 范增說:“真正的丑角通常不認為自己是丑角,而我,就是那個人。” 范增說完,用拐杖敲了敲車,馬車載著他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