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楚漢傳奇 王培公 5568 2018-03-13
韓信與小薄翻過東狼谷,渡過了褒水,終於到達漢中的都城南鄭。望著熱鬧的市井和繁忙的人群,他們恍如身處夢中。一路行來,小薄對韓信的自信和執著有所了解。男人竟也如此不同,張良是永遠需要仰視的神仙般人物,不食人間煙火,韓信則是在這世間底層堅韌成長的蒲草,帶著真實,也帶著倔強。 兩人來到漢王府前,韓信卻向小薄告辭:“你安全到達就好。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小薄很吃驚,心想這個傻大個怎麼真的這樣,還真是一根筋!她狡黠地笑了笑:“我才懶得管你呢!師兄的角書,我塞在你包裹裡了。你好自為之吧。”說著,直奔漢王府大門跑去。 劉邦見到小薄,喜出望外,但也很奇怪:棧道燒了,小薄是怎麼進來的? 小薄一笑:“這個啊?天機不可洩露。反正,師兄跟韓王到彭城去了,他讓我到這兒來找你。”劉邦急切問:“那你師兄交沒交代,燒了棧道以後,我還怎麼能出巴蜀、定三秦?”小薄愣了一下:“喲!這個,師兄還真沒交代。”劉邦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他會讓你又給我帶來了什麼錦囊妙計呢!”小薄笑笑:“錦囊妙計嘛,倒沒有。別的……還是那句話,天機不可洩露。你相信我師兄一定會替你安排好的。等著瞧吧。”韓信來到漢軍的軍營外,但見旗幟鮮明,哨兵儀容嚴肅,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哨兵見他停留在營門前不走,說道:“老鄉!這是軍營。無事不得停留。快走吧!”韓信道:“我想見見你們長官。請問,這裡是哪位將軍管轄?”哨兵回答:“樊噲將軍。”韓信很高興:“樊噲嗎?也算故人了。麻煩幫我通報,就說淮陰韓信前來拜見。”樊噲正在營帳裡發火,管理糧草賬目的連敖開了小差,留下一堆無從核對的爛賬。

舍人李成匯報著:“將軍!漢王的軍紀這麼嚴,大家平日連營都不能離,生活實在枯燥,又回不了家鄉,斷了老家的消息,好多人都開小差,找個當地的女人,重新安置個家。這又不是啥新鮮事兒!有的營,連舍人、偏將也跑了呢!”確實,漢中百姓歡迎劉邦,街面上也繁榮不少,可軍心渙散得厲害,士兵看不到回老家的希望,幾乎每天都有開小差的人。樊噲跳起來,一腳踢過去:“滾滾滾!有本事你也跑!”李成嚇得屁滾尿流,逃了出去,差點兒撞上進來的哨兵。 淮陰韓信?他難道不是霸王營下的執戟郎嗎?他是如何來的?樊噲很覺驚訝。 韓信被請進大帳,他只說自己喬裝改扮,隨大軍一起進入漢中。樊噲沒有懷疑:“你來投奔,自然是好,可惜呀,我大哥被困於此處,不知道還能不能出得去?”韓信道:“從眼前看,似乎霸王強大而漢王弱,但這只是暫時現象。從長遠看,漢王得人心,順民意,定可強盛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只要漢王能像現在這樣,愛護百姓,聚集力量,選賢任能,整軍備戰,何愁沒有東歸之日?何愁三秦不復,關中不得?”樊噲一拍大腿,大呼:“你說得太對了!韓兄弟!放心吧!我一定向我大哥推薦你,讓你一展身手!咱們共同輔佐漢王,早一天打回老家去!”韓信站起,拱手:“全仗將軍!”

樊噲對項羽帳下有人來投奔漢王這事兒非常興奮,回到後帳跟呂媭念叨了幾句。呂媭感興趣問道:“韓信?這人有本事嗎?”樊噲喝了口酒:“有沒有真本事,咱不清楚,好像從前聽鍾離昧談起過,他懂不少兵書戰策,出身也是名門。在淮陰的時候,曾經窮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 呂媭加了小心,斷然道:“不能舉薦他!他要是得了勢,還有你樊噲的什麼事兒?人家出身名門,又懂兵書,你出身什麼?一個屠狗的!兵書戰策,一問三不知!”樊噲不服氣地:“你別老拿我屠狗說事兒!周勃出身還是吹鼓手呢!懂兵書又怎麼了?再怎麼說,我資格也比他老,他還是我推薦的呢。水大,還漫得過橋去?再說,我給我大哥尋覓人才,還有錯了?” 呂媭知道樊噲對劉邦耿耿忠心,提示說:“如今咱們被困漢中,兵就這些人,將就這幾員,橫豎也就在這些人裡挑。你只能給自己鋪路,可別給自己挖坑!”說著自顧走去。樊噲愣愣地坐在那兒,這話雖然不對味兒,但似乎有一定道理。

翌日,漢軍的將領們都來慶祝招賢館開館。這是一處類似館驛的宅院,應蕭何建議所建,專門接納四方來投奔的人才,由夏侯嬰負責此項事務。劉邦昨日將小薄也安排在此處,幫助夏侯嬰打理。他望穿秋水般盼著張良舉薦來的大將。當初約定以張良的角書為信,小薄自然最熟識她師兄的筆跡。 眾將散去,樊噲湊近劉邦,提起了離開項羽來此投奔的韓信。劉邦很驚訝:“噢?這倒也難得。讓他上招賢館來吧,讓夏侯嬰考察考察他。”樊噲連忙說:“不用了吧?我看他倒挺能幹,就留在我營中當個連敖官吧。我原來那個連敖開小差了。”劉邦點點頭:“也行。試試他的本事吧。” 樊噲回營,叫來韓信安慰道:“你不要小看這連敖。所有的被服糧秣,都歸你管理。以前,我營就因為連敖沒有選好,管得個亂七八糟,士兵們多有怨言。我發現了問題,要查他的賬,這小子乾脆開小差跑了!正好你來了,我想,大材小用,先幫我把這檔事管起來吧,把倉庫清點好,賬目弄明白,你就算幫了我一大忙了!怎麼樣,韓兄弟?你不會推辭吧?”韓信聽說劉邦都已認同,自己更不好拒絕,慨然點頭:“行!聽將軍安排。”

樊噲笑笑:“對嘛!好好乾。以後,可以負更大的責任嘛。當舍人、中涓,甚至升都尉,都有可能的。”他向管理糧秣的捨人李成交代,“人家韓弟兄是胸怀大志的人,熟知兵法戰策,可不是你們隨便就能糊弄的!你要好好尊重他,聽他的意見,支持他把差事干好!”說著,將前任留下的賬冊都交給了韓信。 韓信仔細查看老連敖留下的賬目簡牘,發現這根本就是一本糊塗賬。他決定對庫存進行全面清點,以項家軍的管理方法,整理營中物資。他請李舍人批准,在自己查清賬目和庫存之前,五日內暫停對營中所有物資的請領。看著韓信離去的背影,李舍人異常氣憤:“看來,姓韓的要動真格的了!”親信看著韓信留下的條陳,說:“照他這個辦法,咱哥們儿今後可是半點油水也撈不著了!”跑掉的連敖只是個辦事兒的下屬,這個李舍人才是物資缺患的始作俑者。李舍人心想: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韓信,該給他些顏色看看!

物資停發了?樊噲非常震驚。李舍人故作惶恐:“這是新來的連敖韓信的主意。他說他要清點庫存,要對賬,在他沒弄明白以前,希望我暫停物資的發放。”“他要弄多久?”樊噲問。舍人隱瞞了韓信的五日之限,而是說:“短則五七日,長者半月一月也說不定。”樊噲急了:“不行!三五日還好商量,十天半月不發放物資,那可不成!人吃馬餵,好些事呢!全營都停下來等他一個人?”舍人心中有底了:“是。我也跟他這麼說,可他執意堅持,我也沒辦法。人家是新來的,又是將軍您交代過,要特別關照的。屬下豈敢從中作梗?還有,以後,咱們營裡管理糧秣物資的規矩也改了。您瞧瞧這個。”他掏出韓信制訂的規則念道,“凡請領物資者,須先開列清單,寫明數量、需求等由,呈上審批,並備案待查。物資分撥下來之後,按此核准之清單予以發放。有特殊需求,也要按審批清單之手續,層層呈報。……”

樊噲沒聽完就煩了:“怎麼搞那麼繁瑣?需要什麼,找連敖上庫裡瞧瞧,有了就領,沒有就朝上頭要,不好嗎?還什麼審來批去的?我不干別的,淨替你們搞這個了!”舍人不失時機說:“韓信說項家軍就是這麼搞的,咱們也得這麼做。”樊噲登時就火了:“什麼項家軍?這是漢營!他不清楚嗎?”說完,他直奔軍營倉庫,罵了韓信一通。韓信見軍中管理無序,領取物資的手續不完備,才寫出項家軍的製度,不想竟招來責備。沒想到,自己在項羽帳下無人賞識,不得重用,下決心投靠劉邦,竟然也只能在這樣的地方浪費生命!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悲哀! 李舍人和親信以為韓信挨了樊噲的責罵,定然會一蹶不振或借酒消愁。三人商量要去瞧瞧這小子的狼狽樣兒。打開庫房門,他們都呆住了。屋裡原先堆好的東西全被重新翻過,韓信還在搬開一包包物資。室內光線很暗,灰塵瀰漫,韓信脫光了上身,累得滿頭滿臉都是汗。見李舍人進來,韓信停下來,喘著粗氣道,“舍人!你來看!”他指著旁邊的一堆物品,這些,賬上寫的是被服,可是您瞧!他一把將袋口撕開,露出裡面的爛草,“哼!偷梁換柱!玩這種把戲!還不知道有多少物資被這夥碩鼠盜走了!”舍人和親信面面相覷。這種貓兒膩,正是他們串通前任連敖搞出來的,貪污的錢都分到各人兜里了,沒想到被他真翻騰了出來!只聽得韓信仍然在說:“我今天就是乾個通宵,也要把庫房清點完!明天,讓樊將軍自己來看看,這樣的管理,要不要改?”三人咂舌退了出去。商量著,可不能讓韓信就此幹下去,一定要想辦法讓他放棄!

韓信繼續像只勤奮的鼴鼠,在庫房裡翻騰著。過了一會兒,他拿起放在旁邊的外袍擦了把汗,碰著個硬硬的東西,掏出來,是張良的角書。 韓信摩挲著木簡苦笑,忽然,他聽到庫房門響了一聲,情急之下,便將簡牘塞到身旁的物資堆中。來者是李舍人的親信,好說歹說,要韓信先吃了飯再忙活,韓信盛情難卻,鎖好庫房同他一道出來,喝酒的地點就在軍營旁的一個小酒舖。李舍人舉酒對韓信道:“韓兄弟!一來就辛苦你!如此認真,難得!佩服!來!敬你!”韓信拱拱手:“別這麼說,這是我份內的事。謝謝!”兩人飲幹。舍人對兩個親信教訓說:“你們哪!要不怎麼說胸無大志?瞧瞧人家韓信!來了沒幾天,就發現了那麼多問題!提出那麼些個解決辦法!眼看著,又要揭開以前連敖他們布下的黑幕!看起,我真是要引咎辭職,虛位讓賢了!”韓信連忙擺手:“李舍人!別這麼說,韓信不會跟您搶這個位子的。我投奔漢營,志不在此。”舍人親信試問:“那,你是想領軍打仗嘍?”韓信點頭。舍人親信給他斟滿酒:“你是想當偏將?副將?”韓信微笑搖頭,端起酒,一飲而盡。舍人冷冷道:“弄不好,人家的志向是當大將軍、上將軍呢!”韓信已經喝多了,竟然微微一笑,默認了。

舍人和親信互看了一眼,頻頻舉酒,連勸帶灌,很快,韓信醉倒,不省人事。幾個人把喝得爛醉如泥的韓信架回了軍營庫房,聽得他鼾聲起來,竟將庫房裡的油燈扔在物資堆上,呼地一聲,火著了起來。 韓信猛地一激靈!他醒了過來!見自己躺在庫房外面,而庫房裡的火仍在熊熊燃燒。有人在吶喊,有人在敲鑼,人們正在救火。樊噲就站在他對面,大叫:“韓信!”韓信掙扎著站起來:“將、將軍!”他面對這突然起來的火勢,渾然不知怎麼回事。舍人李成跑來說:“哎呀!你怎麼這樣?喝醉了酒,還要來庫房!你睡著了,燈還點著,可能是貓兒或者老鼠把燈碰翻了,起了火。若不是我帶人拼命搶救。連你都要燒死在裡頭!”樊噲又氣又急:“現在,庫房燒了!你怎麼向我交代?”韓信非常懊悔:“是我酒後誤事,請將軍治罪!”

離開庫房,李舍人等在樊噲耳邊聒噪,這韓信莫不是項羽派來的奸細,刻意要燒毀軍中物資吧。樊噲覺得事情緊急,立刻禀告了劉邦。劉邦一聽,這還了得?他正要處決一批貪污腐化分子,便決定將韓信也列入其中,明日午時,拉往刑場處決! 刑場上。犯人們一字排開,每人的身後,都站住一個手持鋼刀的劊子手。韓信也被押來,他被繩索捆綁著,推搡到最後一名的位置上。韓信掙扎著:“我……我無罪!我要見漢王!”劊子手譏笑地:“晚了!你先見閻王吧!跪下!”劊子手隨即用東西堵住了他的嘴,韓信叫不出聲,但仍倔強地挺立著。劊子手急了,從後面朝他的腿彎踢了一腳,韓信“噗通”一聲,也跪在了地下。 蕭何路過刑場,見這裡在集中處理犯人,連忙趕往漢王府。漢王新立,嚴肅軍紀確是必要,殺伐過重則有損漢王仁義聲名。蕭何急急對劉邦說:“大王,軍隊之事本不在我管理範疇之內,但是他們之中有沒有必殺之罪?您一個個都認真复核過嗎?當殺不殺自然不好。不當殺的殺了,豈不更冤枉?請大王慎之!”

劉邦一聽也急了:“那怎麼辦?午時已過,夏侯嬰恐怕在監斬了。這樣吧。你拿我的大令去,殺的就殺了。沒殺的,先不殺,交給你再重新審理!”蕭何接令,飛馬馳往刑場。刑場上已是屍橫一片,“噗通”一聲,韓信身邊的犯人也倒下了,滿場只剩下了韓信一人。夏侯嬰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咳嗽一聲,繼續點名:“人犯一名。韓信。……”韓信突然睜大眼睛,拼盡全身力氣,吐出口中之物,喊了一聲:“漢王不是要取天下嗎?為什麼還要殺壯士?”這一聲,喊得既響亮而又清楚。所有的人都聽見了。夏侯嬰愣了一下,命人將人犯帶上來。夏侯嬰看著韓信,覺得似曾相識,想了一會兒終於認出來:“哎?你不是項羽帳下那個執戟郎嗎?”韓信點頭。夏侯嬰很納悶:“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怎麼犯的法?”韓信的淚流了下來:“一言難盡!滕公……我冤枉!”夏侯嬰一時有些為難,“很對不住,我只有監斬的權力,無權帶回人犯。來人,將人犯韓信押回原位……”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高喊,“刀下留人!”夏侯嬰扭頭驚望,只見蕭何騎著馬,從入口處直衝進來。蕭何來到台前,滾鞍下馬,手持大令:“漢王口諭:未殺者,留。交丞相府重審!”夏侯嬰也一下子輕鬆了:“丞相!十四個人殺了十三個,就剩了這個韓信,你帶回去吧。”聽到兩人對話,韓信終於松下這口氣,眼前一黑,整個人“咕咚”倒下去。 小薄回到招賢館,聽說韓信之事,嚇得不輕,匆匆趕往丞相府,求得蕭何首肯,飛奔獄中。韓信蓬頭垢面,坐在獄中的鋪草上,見到小薄來,直撲到牢門前:“薄姑娘!你你你……你去哪兒了?現在才來?”小薄也急急問:“你是怎麼回事兒?我在招賢館天天等你來,你不來!怎麼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身上不是有我師兄的角書嗎?為什麼不拿出來給他們看?”韓信苦笑:“你問這麼多,我就一張嘴,從哪兒說起才好?……” 韓信十分後悔,自己一時大意,不但張先生的角書被燒毀,自己找出來的證據搞不好也被燒了!這樣一來,營中弄虛作假、盜竊軍事物資的罪惡行徑便難以揭露。小薄問:“角書的事,要不要我為你證明一下?”韓信搖頭:“不要!既然它被燒了,說明上天有意,不叫我借它之力。還是靠自己吧。”小薄生氣了:“你這人,怎麼那麼固執呢?為了一點小小的自尊,非要捨近求遠?連丟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韓信苦笑:“我最後不是還得求助於你嗎?這已經談不上自尊了!”他深深一揖,“求姑娘施以援手,救我出獄,澄清真相!可是,別跟人提角書的事!韓信愧疚難當!”小薄看著他,深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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