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中)漢武執鞭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愛在英雄心事定

陽石公主這些日子就像剛剛綻放的月季,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氣。 霍去病班師回朝的消息,讓她覺得冬天的腳步似乎還很遠,長安的每一縷陽光都比往年這個時候更加溫暖,愜意。 可是,她卻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不時地抬頭看著天空,就埋怨時間過得太慢。她看著眼前穿甲戴盔、全副武裝的宮娥們也開始不順眼了。 “看看!你們都成什麼樣子了?稀稀鬆鬆的,還像個士卒麼?”陽石公主朝指揮演兵的宮娥喊道。宮娥們的招式頓時亂了,有的干脆傻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陽石公主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上前就給了宮娥一馬鞭:“知道衛大將軍和霍將軍是怎樣演兵的麼?如果在他們那裡,你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宮娥手中的劍“當”的一聲掉在地上,眼淚也嘩嘩地掛在腮邊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饒道:“公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起來!” 陽石公主讓宮娥們站成一排,揮舞著手中的寶劍道:“霍將軍征討河西,現正率十萬降卒班師回朝。他是本宮的表兄,本宮是要請他來觀看演武的,你們這個樣子不是給本宮難堪麼?你們繼續練習,如果敷衍應付,小心本宮的鞭子!” 她想了想自己這會兒的心情,暗自笑道:自己心裡不平靜,心猿意馬,卻拿宮娥出氣,這和表兄差遠了吧? 她又開始想著法兒來緩和緊張的氣氛:“本宮就為你們做個示範。” 說罷,她一人獨自拔劍起舞,用心去塑造著自己在表兄心中的形象,她的舞劍讓宮娥們看得眼花繚亂。 領頭的宮娥知道公主的心事。唉!女人心中裝了男人後,不管是痛苦還是折磨,都是幸福愉悅的。這大概就是愛情的魔力吧! 舞完一遍,陽石公主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對宮娥們道:“你們去練吧,本宮休息一會兒。”

於是,宮娥們重新拉開陣勢,每兩人結成一對,各自以對方作為目標,開始演練劍法。 她赧顏地笑了,也許只有皇帝的女兒才能如此蠻不講理吧? 霍去病回朝的日子越臨近,她的心緒就越複雜。她希望早日看見他,卻又怕因為沒有準備好而使他失望。她希望父皇出面幫她玉成婚事,但卻從心底里期待這事由霍去病親口說出來。 陽石公主收回心神,瞧見從花園的偏門進來一個人影——原來是皇后身邊的春香,後面還跟著椒房殿的輿轎,說是皇后召見。 陽石公主的臉上立時笑開了花,問道:“莫非是表兄有什麼消息了?” “這……皇后娘娘沒有說,只是奴婢看見長公主好像進宮來了。” 陽石公主的臉就立時拉下來了,她知道姑母去見母后,一定離不開她與表弟的婚事。

“不去!” 陽石公主說罷,轉身就要往回走。春香上前攔住道:“既然是皇后口諭,公主不去不僅違制,而且娘娘心裡也不好受。” “可去了之後,本宮能說些什麼呢?” “奴婢知道公主為這事煩惱,其實皇后也一樣。”春香近前一步,說話的聲音明顯就低了,“驃騎將軍不日即可到京,公主可要拿定主意哦!” “謝謝姐姐提醒,本宮這就進宮去。牽馬來!” 春香忙在一旁道:“皇后娘娘為公主準備了輿轎呢!” 可陽石公主就在春香的呼喚聲中跨上了馬,就直奔椒房殿去了。 陽石公主的身影一出現在殿門口,長公主的眼睛就頓時亮了,說話的聲音也抬高了許多:“哎喲!看看,幾天不見又長高了不少,出落得清荷玉立,真是好看!”

“你姑母今天來……” “姑母有話不妨直說,孩兒洗耳恭聽。”陽石公主說著便坐在衛子夫身邊,擺弄著手中的玉蝴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長公主見此心裡很不舒服,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大咧咧的了?可當著衛子夫的面,她又不好發作。 她這回來與其說是為了兒子,倒不如說是為了自己。所以她把這一肚子不快暫且忍著,用寬容的語氣道:“雖說長得青筍逢春,枝葉翡翠,可畢竟是個孩子,貪玩圖新也是常理,譬如伉兒……” 陽石公主斜睨了一眼姑母,不以為然道:“姑母可不能這麼說,蕊兒可與伉兒不一樣。蕊兒就羨慕表兄,率軍征戰,建功立業。” 長公主被噎了一句,胸口堵得慌,便把目光投向衛子夫。 衛子夫怎會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呢?可她是皇上的姐姐,惹惱了她,后宮也不得安寧。

“你姑母拿來藩國進貢的珍奇寶物,是專門給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是啊!是啊!”長公主忙令丫鬟捧上一個銀盤,上面盛了一簇玉雕的魚兒,紫中泛紅,紅中帶綠,與真的一般,“女孩子就喜歡這些精緻什物,想著便給你帶來了。” 陽石公主看了一眼盤中的魚兒,笑著道:“看來姑母還不了解蕊兒的秉性,蕊兒自小生就一個男孩子的性子,從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再說這樣珍貴的東西,蕊兒怎敢領受呢?” 衛子夫在一旁眼見長公主臉上已陰雲密布,正要說女兒幾句,卻被長公主搶在了前頭:“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懂長幼有序?本宮好心來看你,你卻是如此輕慢,看來是本宮高攀了!” 長公主說著,又把矛頭對準了衛子夫:“皇后是怎麼教的女兒,沒大沒小的。伉兒哪一點不好,怎麼就配不上她呢?好了,就算本宮自作多情,此事不勞皇后,本宮直接面奏皇上好了,告辭!”

衛子夫忙起身挽留,陽石公主卻笑了,上前挽住長公主的胳膊道:“弄了半天,姑母是為了伉兒的事啊!既是如此,姑母何不早說?為何還要轉這麼大一個圈子?” 衛子夫也勸道:“都是蕊兒無禮,還請公主入座,不跟她一般見識了。” 長公主見此也就重新坐下了,她說話的口氣也平和了許多:“本宮想玉成這樁婚事,不單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漢江山啊!” “姑母所言之事,母后已經對蕊兒說了多次,蕊兒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 “有話可儘管講出來!”長公主身體向前傾了傾,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陽石公主。 “只是蕊兒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母諒解。”陽石公主頓了頓,“蕊兒自小尚武,倘若表弟能像表兄那樣,越祁連,過居延,蕊兒……自然……”

“罷了!”長公主再也忍不住了,“你這不是拿霍去病來嗆本宮麼?霍去病有什麼了不起的?本宮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只會打打殺殺的男人。” 陽石公主比起姑母的尖刻毫不遜色,她反唇相譏道:“既然最瞧不起霍去病,那讓表弟也弄個冠軍侯來噹噹呀!” “不稀罕!不要說一個霍去病,就是你衛氏一門,哪個當年不是本宮府上的奴才?” 這話一出口,衛子夫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平日里柔情似水的眼睛冷若冰霜,說出口的話也帶著明顯的慍怒:“公主說夠了沒有?公主有恩於子夫姐弟是不假,可也不能總拿本宮的往事傷人啊!左一個打打殺殺,右一個淺薄之至,公主是不是嫁給衛青也後悔了?公主若再如此無理,恕本宮就不奉陪了。” 衛子夫說著,就朝外面招了招手喊道:“春香!送客。”

這一來長公主的面子更掛不住了,她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撇了撇朱唇,鼻子裡哼出幾許輕蔑:“哼!當了皇后又能怎麼樣……”然後憤憤出殿去了。 衛子夫驚呆了,這就是當年那個送自己進宮時溫婉可親的長公主麼?她竟然在椒房殿裡撒起潑來,這成何體統? 衛子夫黯然神傷地坐在榻上,也不說話,眼淚順著兩頰嘩嘩直流。這樣子讓春香好生傷心,她忙跪在衛子夫面前勸道:“娘娘玉體要緊,千萬不要為此事傷心。” “唉!本宮這是……”衛子夫咬了咬嘴唇,顫抖著肩膀抽泣。 陽石公主杏眼裡噴出憤怒的火光,叫道:“好一個潑女人,椒房殿是什麼地方?竟在這裡撒野!孩兒這就去殺了這個女人,替母后出氣!”說話間她就從腰間拔出寶劍,追了出去。

衛子夫看著姑侄兩個先後出了殿門,心想壞了,若真的動起手來,弄出人命怎麼得了……天…… 她心中焦急,可嘴唇只打哆嗦,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手著急地指著殿外。 守在門外的黃門和宮娥見狀,立時擁進椒房殿,春香抱著衛子夫一邊呼喚,一邊喊道:“還不攔住公主,還愣著幹什麼?” “母后!”只聽殿外一聲叫喊,陽石公主跑了進來,撲進衛子夫懷裡。 她憋在胸間的那口氣,到這時候才緩了過來,只是臉色還是一片蒼白,對跪在面前的女兒道:“你呀!還是不懂事。此事你父皇早已說過,由他來管,你急什麼啊!” “母后!孩儿知錯了。” 衛子夫覺得手背上熱乎乎的,她睜開困倦的眼睛一看,卻是陽石公主的淚水落在了手指間。

在場的黃門、宮娥們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歲初,朝野都在為迎接霍去病班師而忙碌著。 從長安北門到京畿咸陽,兩地之間長達十里的道路旁,每隔一里就搭建起一座門樓,上面掛滿了各種飾物,每一座門樓上面都飄揚著“漢”字彩旗,它們被冬日的寒風吹得嘩嘩直響。 橫門外搭建起一座很大的平台,上面鋪著紅色的地氈。平台的中央,以皇上為核心,兩邊依次佈置了大將軍、丞相、御史大夫的座位,兩邊各插著四面“漢”字大旗,上面繡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圖案。 由羽林軍精壯士卒組成的儀仗隊,每天在橫橋北端反复演練,四排五列的隊伍由各路司馬帶著,從步伐到陣列,從行注目禮到高擎刀劍,每一個環節都一絲不苟,整個過程都有軍正署的令丞監督,士卒一不留神鞭子就會落在頭上。 “皇上聖明”、“大漢威武”的喊聲在咸陽原上蕩起此起彼伏的迴聲。 劉徹即將在橫門外舉行盛大的儀式,隨著河南、漠南與河西戰役的大勝,匈奴元氣大傷,不僅漢朝的疆域向北方和西北大大延伸,而且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邊境都將贏得一個比較安定的環境。 在去年九月底的朝會上,劉徹提出要發車兩萬乘組成車隊儀仗,彰顯大漢的軍威;還要賞賜渾邪王及其部屬三十萬金。 兩萬乘車輛,這是一個怎樣的數字呢?李蔡和張湯都無言以對。當年強秦也不過號稱兵車萬乘,帶甲百萬。現在到哪裡去籌措如此龐大數量的車輛呢? 可李蔡明白皇上的性格,也明白此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外朝只有遵旨執行。 他立即想到,這事也屬於內史府的職責。哼!那個汲黯不是總以敢說真話,犯顏直諫而自居麼?那就讓他去得罪人吧! “陛下!臣以為此舉正可大張我大漢國威,至於車輛徵集,可以長安為主,不足之數可在京畿各縣調集。” 張湯不待其他大臣說話,就立即出列表示贊同:“兩萬乘車輛擺在咸陽原上,那將是多麼宏偉的場面,這正好可以煞煞匈奴人的威風。” 劉徹立即打斷了張湯的話:“愛卿這說的是什麼話?匈奴降將有何威風?渾邪王歸順大漢,就是我大漢臣民,何需震懾?朕這是要做給伊稚斜看的,朕要讓他知道,在大漢域內,匈奴人同樣可以封侯拜將。好了!此事就不用議了,車輛之事就由汲愛卿負責督辦。” 散朝以後,走到司馬門外,衛青向汲黯問道:“大人也以為可以籌措這麼多車輛麼?” 汲黯搖了搖頭:“只是苦了百姓了。只是如果今天在下要是當面頂撞皇上,就正中了李蔡等人的下懷,在下要用事實感化皇上。” 連日來,汲黯起早睡晚,晝夜奔忙,簡直到了“一飯三吐哺”的地步。他又是召集京畿各縣令到署中,交代朝廷的旨意,又是派遣屬下到街巷、鄉村督促進度。 朝廷出錢在百姓中徵集車馬,叫做“貸貰”,由長安市令具體負責支付“貰金”。可朝廷給的錢到了鄉間,往往被層層剋扣,到百姓手中就所剩無幾了,於是百姓就不買賬。 市令徵不到車輛,就派人強行徵集,百姓紛紛藏匿車馬,導致官民關係十分緊張,常常看到官府抓了車主,吊在樹上拷打。求饒聲,痛哭聲不絕於耳。 汲黯聽了匯報之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把內史丞和長安市令找來,對他們說道:“朝廷要的是車馬,而不是百姓的憤怨,如今官兵到處抓人,弄得雞犬不寧,若是激起事變,你我就是十個頭顱,也經不住東市的快刀。” 長安市令苦著臉道:“下官何嘗不知道此間的利害,可現如今百姓中的刁鑽之人,藏匿車馬,到時怕貸貰不齊,皇上怪罪下來……” “糊塗!荀卿有言,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親愛己,不可得也。皇上要我等貸貰車馬,可沒有讓你們強取的意思。” “大人,下官……” 長安市令還想說話,可內史丞卻攔住他道:“就按照內史大人的吩咐去做吧。” 汲黯怎會不理解屬下的苦衷呢?他明白只有自己把責任承擔起來,屬下才不至於提心吊膽。 “本官明白你的意思,朝廷命內史府徵集車馬,此乃事關大計,當盡力而為,不可懈怠。萬一無法复旨,本官自會奏明皇上的。” 汲黯還叮囑他們道:“百姓不可亂抓,貰金不可少給,職責不可懈怠。每日必須向內史府禀報一次徵集計數。” 話雖這樣說,可誰又能保證糟踐百姓的事情不會發生呢? 這一天,劉徹在衛青、李蔡、張湯、汲黯、週霸等人的陪同下,到咸陽原上來查看盛典籌備事宜了。 他身著銀色盔甲,襯紅色戰袍,腰挎寶劍,騎著一匹當年衛青在河南戰役時繳獲的赤色戰馬。因為皇上這身裝束,所以陪同人員除張湯和汲黯外,曾上過戰場的衛青、李蔡、週霸也都一身戎裝。 一路走來,沿途彩樓高聳,儀仗威武,這讓劉徹心中大悅,連連褒揚週霸辦事得力。 劉徹的馬鞭輕輕地打在戰馬身上,輕鬆愜意地走過橫橋,他向衛青問道:“如果朕沒有記錯,週卿在漠北之戰時,曾隨在大將軍左右吧?” “皇上好記性,周大人當時在微臣軍中任議郎,秉公執法,軍中傳為美談。”衛青讚道。 “就是蘇建那件案子吧?朕記得。” 週霸看了看衛青,沒有說話。原來此事他曾改變過看法,他覺得自己在蘇建的案子上有些偏頗,曾私下向衛青和蘇建表示過歉意。現在皇上舊事重提,他倒有些尷尬。 說話間,他們就到了橫橋的北端,應該是車馬的陣列了。一萬五千輛從京畿徵集來的車輛,被少府寺的大匠們塗上了清一色的黑漆,每一輛車上站著戎裝一新的四名士卒,一名駕車,三名持戟。他們看見皇上到了,一個個肅然挺立,行注目禮。 當劉徹從車陣中穿過的時候,車上爆發出有節奏的喊聲: “皇上聖明!” “大漢威武!” 劉徹被這雄壯的喊聲震得熱血沸騰。 這車馬、這氣壯山河的軍隊、這廣袤無垠的土地,使他對戰爭有了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他忽發奇想,如果這個時候匈奴突然來犯,他就會御駕親征,體驗戰場搏殺的快感。他甚至生出一種生不逢時的感慨,歷來開國君主,沒有不馬上取天下的,像他這一代的君主,就很少出征了。 劉徹勒住馬頭,滿意地看了看汲黯問道:“兩萬車馬都備齊了麼?” 汲黯並沒有打算隱瞞難處,直接說道:“勉強徵集到一萬五千輛車馬,還有五千正在徵集中。” 劉徹皺了皺眉頭:“大軍已過了西縣,不日將進入虢縣,愛卿如此慢慢騰騰,豈不要誤了大事?” 對汲黯的責備,劉徹向來是很有分寸的,他並不像對其他人那樣聲色俱厲。但汲黯就這個脾性,有話從來不憋在肚子裡。看著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李蔡和張湯,他反而提高了說話的聲音:“皇上……” 話還沒有出口,卻發現皇上、衛青和李蔡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朝西轉去了。天啊!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多麼慘烈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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