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下)天漢雄風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尊官貳師還西征

消息傳到長安,已是太初元年清明節了。 清明前夕,劉徹口諭李廣利,讓他陪昌邑王到茂陵為李夫人掃墓祭祀。 春雨霏霏,站在李夫人的陵塚前,李廣利不知該怎麼向劉髆描述他的母親,他至今仍不能原諒妹妹生前不肯為他求官的行為。雖說死者長已矣,可死者為何就不能替生者想一想嗎? 李夫人的陵塚靜靜矗立在茂陵,李廣利的話帶著濕漉漉的雨跡,在心間徘徊:“妹妹,你現在安寢在茂陵,這意味著宮車晏駕之後,將與你相伴永遠。可你曾想過,你的兄弟今後如何在朝廷立足,你的兒子如何在諸子中爭鋒呢?” 他這些心語,在劉髆淚眼問話時,轉換為對外甥的期待:“昌邑王記著,你若有一日執掌國柄,千萬不要學你母親。” “本王的母親怎麼了,還請舅父您告訴我。”

“唉!這怎麼說呢?”李廣利牽起劉髆的手,準備上車,“你母親是個好人,就是太死心眼了。” “哦?”劉髆直到坐上車駕,仍沒有理解舅父的話。皇后不是說母親雅操蕙質,是后宮風範麼?焉何舅父如此評價母親呢? 一路上,李廣利再也沒有和劉髆說起過李夫人,倒問了不少他在皇后那裡的事情。劉髆對李廣利說,皇后待他很好,不僅常常關心他的健康,還對他的功課問得很細。 李廣利又是一片茫然。難道她不知道皇上很寵愛昌邑王麼?不知這衛子夫是怎麼想的,看來,世間的女子都是讀不透的書啊! 但是,當車駕進了長安城時,李廣利的思緒已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他打定主意,要盛讚朝廷對李夫人墓塚的呵護。他還要把這些想法告訴兄長李延年,讓他最好再寫一首可以與《北方有佳人》媲美的歌,以此來抓住皇上的心。

回到府上,還沒有洗去一路風塵,府令就來禀告,說協律都尉有要緊事,請他過府敘話。李廣利喝了一口熱茶,就急忙來到李延年府中。 兄弟在前廳坐定,李延年簡單地問了問掃墓的情況,便道:“皇上今天召為兄到宣室殿去了。” “哦?” “皇上說賢弟為大漢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怎麼回事?兄長不能說得清楚些?” 李延年將漢使在大宛國的遭遇,以及在回國途中,使節在鬱城被殺的經過講述一番後道:“皇上聞之大怒,當即點名拜兄弟為貳師將軍,率軍討伐大宛。” 李廣利沒想到,自己出城僅三五天時間,命運就發生瞭如此重大的轉機。 “不知皇上能給予小弟多少人馬?” “為兄對兵務不懂。聽公孫賀說,大宛彈丸之地,兵弱將寡,三千強弩軍足以滅之。”

“三千兵馬?太少了吧?皇上平定南越,發兵都在十萬。” “用兵之道,還是聽皇上的。皇上說行,就一定行。” 聽李延年說得如此肯定,李廣利才知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但他對自己卻沒有信心。 “依兄長看,為弟能擔此重任麼?” “衛青、霍去病能行,兄弟為何不行?” 李廣利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兄長弄音律可以,說起打仗來還是如隔重山啊!統兵打仗可不是譜曲吟歌,那是對將才見識的考驗。李廣利不得不承認,對兵法他只是略通一二,與衛青霍去病不可相提並論。 雖然統兵打仗的事情李延年說不清楚,但此次出兵對李家的利害關係他比誰都清楚。李延年在廳中踱了一圈後,話語的分量就明顯加重了。 “朝廷眼下的形勢你應該清楚,太子與皇上政見相左,就在前幾日的朝會上,他還不贊同皇上出兵大宛。皇上將諸王都遣往封地,惟獨留下髆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朝廷那麼多將軍,皇上唯獨點名要你西征,這又說明什麼?”

話說到這裡,李廣利豁然明白了,頻頻點頭道:“還是兄長把一切看得明白。” 兄弟倆分手時,李延年送李廣利到府門口,臨上車時,他又叮囑道:“記住!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望兄弟切勿徬徨。” 果然,第二天當劉徹在宣室殿召見李廣利時,把話說得很透徹:“愛卿應該明白,夫人生前謹守朝制,從未為你們謀一官半職。就因為這個,她才讓朕眷念不已。朕也考慮過對李氏族人加以封賞,然太祖高皇帝曾經誓約——非功莫侯。因此朕今日點將,這是要讓你立下戰功。封眾人之口,望愛卿能領會朕的苦心。” 劉徹指著西域全圖高聲道:“大宛距我朝甚遠,雖使者皆言其國弱,然畢竟未知其詳。故朕除發兵六千外,還從郡國集結'惡少'四萬人,歸你節制。朕固然要大宛馬,可朕更要的是大漢國威,朕就不信,小小的大宛國不會被朕的數万鐵騎踩得粉碎!”

皇上的氣概讓李廣利很受鼓舞,在咸陽西的十字路口兄弟相別之時,他向李延年和三弟李季許諾,他要向皇上獻上千匹貳師馬,還要捧著毋寡的頭顱站在未央宮前殿。 在打馬奔上征程的時候,李廣利當初盤桓在心頭的怯戰情緒漸漸被功利的期望所取代了。 對仕途前程的興奮,與兄弟相別時的憧憬,依舊伴著他軍旅的腳步,然而,嚴酷的現實很快就擊碎了他的夢幻,他沒想到戰事卻進行得如此艱難。 六月,大軍到達酒泉。郡守早就接到了朝廷的詔令,李廣利一到,他就將所籌集的棉甲、酒食,悉數交給西征軍。 出了玉門關,往前走一千六百里就到了樓蘭國都。 正是大漠落日時分,看著碩大的太陽在沙海邊緣一點點地沉沒,茫茫戈壁一望無垠地在面前展開,餘暉下的樓蘭國都蒼涼地站在晚風中,滿目蕭瑟。當夜,西征大軍就在城外安營。

匆匆用過餱糧,李廣利召集各路司馬到中軍議事。 李廣利道:“大軍離開長安時,皇上一再囑咐,此次主要目的是取大宛馬,因此我軍沿途所過之西域各國,只要他們願為我軍供給糧草,就不必擅動兵戈。” 司馬們散去後,李廣利留下從事中郎,要他從軍中選一曹掾進城與樓蘭王闡明來意,並要他們供給糧草。 可第二天,當曹掾來到城下時,樓蘭軍卻拒不開門,而只是將信件用吊籃吊了上去。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從城頭上投下一張用羊皮書寫的信件,要曹掾轉交漢軍主帥。 信送到中軍大帳,李廣利展開一看,竟是用漢文寫就。 曩者漢與樓蘭,相互往來,邦交甚好。然漢使西來之勢日頻,多者年三五批,少者年一二批,途經敝國,所要輜重、馬匹甚多,敝國乃沙海小國,不堪其負。今大軍過境,數万之眾,逾於敝國人口,恕難應對,還乞將軍明鑑。

出境第一關竟遭到阻撓,這大大出乎李廣利的預料。他當即決定,由校尉李哆率一千人馬攻城。 李哆率軍從東門攻打,他站在高處朝城內觀察,發現這雖是一座土城,卻建得別具特色。城中東北角有一座烽燧,顯然兼有傳遞情報和瞭望的功能;再看看周圍的城牆,夯土中夾雜著堅硬的戈壁石,一層一層密集地壘起來。每一個城垛後面,都藏著弓箭手。 李哆傳來一位君侯,要他率領強弩軍,以密集的弩機和弓箭射殺守城士兵。 君侯大旗揮動,立即便有幾百支箭向城頭飛去。幾輪過後,卻沒見城上守軍還擊,彷彿這是一座空城,只有烽燧頂端的樓蘭旗幟穿了幾支箭。 這時,數百步軍早已按捺不住,扛著雲梯朝城下衝去。可前面的士卒剛剛攀到一半,就被樓蘭人煮沸的羊油燙得滾下云梯。待雲梯上的士卒跌落後,守城的樓蘭軍又扔下火把,不一會兒,雲梯就紛紛斷裂。

仗一直打到中午,漢軍在城下留下十幾具屍體後,不得不撤到樓蘭軍弓箭的射程之外。 經過一個上午鏖戰,漢軍士卒一個個唇焦口燥,腹內空空。入口的餱糧因為缺水,黏在喉嚨處就是咽不下去。 午後,李廣利接到樓蘭使者送來的信,他們申明並無與大漢為敵之意,實在是因為漢軍人數過多,難以承受。倘若漢軍不需他們供給糧草,則對漢軍過境不予干涉。 樓蘭王在信中還特別提醒,西行途中必經轄內白龍堆,此處常有沙暴,狀如巨龍,軍行其間,極易迷路。為助漢軍過境,他特選嚮導五名並帶水數百囊,助漢軍通過。 李廣利向李哆和從事中郎問道:“此事該如何處置?” 從事中郎道:“樓蘭王所言,似無虛應之嫌。平心而論,以四萬人口之國,供我數万漢軍之需,確是難以承受。”

李哆也附和道:“樓蘭王能派嚮導來,足見其誠意。我軍若是在此拖延,必然貽誤行程,末將以為應速速過境,實為上策。” “如此就依大家。” 李廣利當即修書一封,交與樓蘭使者帶回。 一天后,大軍進入白龍堆沙漠。舉目遠眺,沙海茫茫,幾十里不見一點綠。太陽更加酷熱,炙烤著大地。 李廣利登上一座山丘,他回看大軍,彎彎曲曲地在沙梁間蹣跚,宛如一條巨龍。這時,他看見有幾個黑影倒在沙谷裡,便急忙喚來嚮導詢問,原來是有人耐不了乾渴,倒在沙海裡了。 李廣利發脾氣道:“為什麼不給他們水喝?” 嚮導在一旁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進了沙海,最要命的就是缺水,若是救了他們,其他人會因為缺水而走不出去,如此,大軍就完了。”

“哦,原來如此。告訴軍正,令將士節制用水。”李廣利朝戰馬狠抽一鞭,衝下山坡去了。 謝天謝地,漢軍沒有遭遇沙暴。走出沙海,前面有一片綠洲,士卒們才解了水荒。 李廣利疲憊極了,他躺在胡楊樹下,望著士卒們紛紛俯身牛飲,心頭就不免生了諸多惆悵。 粗略估計了一下,大軍距長安已有六千里了,但這對西征軍來說,還只是個開頭。若是沿途都是如此惡劣的環境,不要說打仗,只要將這幾萬人的命保住,就不容易了。想到這些,李廣利覺得眼角有些酸澀。 這時候,從事中郎送來了一囊清水,李廣利喝了一口,覺得遠不及長安的甘甜。 接下來,大軍所經過各國,都懷著唇亡齒寒的心理。漢軍得不到糧草補給,往往要花巨大的代價攻下城池後才能吃上一頓飽飯。 十月,漢軍終於推進到大宛國的邊境重鎮——鬱城。 當晚,軍隊在距鬱城三里的葉河河谷駐紮。 眼見各路司馬均已到齊,李廣利讓從事中郎將軍情通報給大家。 “自出玉門以來,我軍死傷的士卒已三成左右。由於沿途各國拒絕接濟我軍,眼下我軍糧草僅能維持數日。” 展開地圖,從事中郎繼續道:“據細作來報,鬱城王興桀就是截殺漢使的元兇。他料定我皇必不肯罷休,早已嚴陣以待。” 李廣利環顧坐在四周的司馬們,接著從事中郎的話道:“本官以為,攻打鬱城宜速戰速決。攻下此城,不僅可以解決我軍糧草困乏之危,更是打開了通往大宛國都貴山城的通道。傳令下去,明晨卯時攻城,第一個破開城門者,賜爵三級;斬敵首者,賜爵一級。軍正陣前督戰,有退縮不前者,斬!” 凌晨卯時,星光還躲在雲層深處,天空漆黑一片。李哆命所部君侯率領士卒悄悄來到城下,抬頭看去,城頭上除了幾盞昏黃的燈外,並無巡邏的哨兵走動。 敵軍似乎真睡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守城的大宛軍有所警覺。可當第一批攻城的士卒剛剛登上城牆,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時,就只見夜色中寒光一閃,數十名漢軍的頭就滾進了護城河。接著,從城牆上射出數千支蘸了羊油的火箭,霎時一片火海,將黎明前的鬱城照得鮮亮。 李哆站在城外,他見此情景,氣急敗壞地大罵興桀奸詐。 而與此同時,從城頭上傳來興桀的聲音:“城下的漢軍聽著,速去禀告你家主帥,就說本王在城中等他來喝酒。哈哈哈!” 李哆氣得臉色鐵青,揮動寶劍,命令軍隊攻打城門。漢軍的弓弩手以密集的箭雨將城樓的敵軍死死壓住,攻城的軍隊扛巨木撞擊城門,半個時辰過去了,那城門仍是巋然不動。 李哆轉而命令用大火焚燒,可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城門卻依然絲毫未損。他們並不知道,鬱城城門是用厚厚的鐵板,內夾蔥嶺採來的石板做成,抗得住擊打,耐得了焚燒。 仗打到正午,仍然毫無進展。大宛軍似乎已看出漢軍疲憊,不可能持久,遂採取以逸待勞,以守為攻的戰術。漢軍只要攻城,必然傷亡慘重,而寒冷也在一步步地逼近漢軍。 這是十月底的一個夜晚,鵝毛大雪隨著西北風來到葉河兩岸,將散落在河谷的漢軍營帳凍成一堆堆冰錐。戰衣單薄的漢軍士卒吃著乾澀的餱糧,吞著凍齒的白雪。為了相互取暖,往往幾個士卒抱在一起,在寒夜里永遠地睡去了。 後半夜,從事中郎起來查哨。他走到一頂帳篷前,看見一個值更的哨兵。他輕輕喊了幾聲,沒有回應。他上前一摸,那哨兵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及至沿著帳篷走了一圈,竟發現有數百士卒在寒風中凍死,這仗還能打麼? 從事中郎不敢耽擱,急忙來到中軍大帳,向李廣利禀明情況。 這時候,天已大亮,各路司馬也紛紛來報,說昨夜大雪中死傷甚眾。 李廣利“撲通”一下坐在地氈上,仰天長嘆道:“此天亡我也。” “為今之計,我軍要速決去留。如繼續這樣下去,就是大宛軍不來襲擾,我軍也會被凍死餓死的。”從事中郎建議道。 軍正也附和道:“依下官之見,眼下我軍不如撤回敦煌,然後向朝廷飛報軍情,請皇上定奪。” 李廣利睜開疲倦的雙眼,那目光十分暗淡。 “好!傳令下去,即日撤軍回敦煌。”說完,他懊喪地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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