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下)天漢雄風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絕愛失愛各自痛

知春莫如鳥兒。 一輪殘月還在西天掛著,太白星俯瞰大地的時候,它們已經耐不得寂寞,在合歡樹的枝頭“啾啾”的歌唱。那歌聲清脆悅耳,傳遞著綿綿的深情和愛意。 鳥兒不知道人的惆悵與傷情。 李妍再也無法躺在榻上了,朝外面喊道:“紫雲!紫雲!” 女禦長紫雲聞聲急忙過來,掀開帷帳,輕聲道:“夫人醒了。” 李妍嘆了一口氣:“這惱人的鳥兒叫個不停,本宮豈能安臥?” “奴婢這就把它們趕走。” 紫雲正要朝外走,李妍卻叫住了她:“還是算了!聽它們恩恩愛愛的,本宮也不忍棒打鴛鴦。對了,皇上還沒回來麼?” “皇上昨日就回京了,說不定一會兒早朝完了就會來看夫人。” “哦!本宮身體為何就不見好呢?”

“夫人不必過於傷感,時逢新春,萬木爭榮,陽氣升騰,夫人玉體必會日漸康復的。” 李妍淒然一笑道:“但願吧!” 話雖如此,可李妍心裡明白,自己這病恐怕是回春無望了。前年皇上到泰山封禪時,她的病已見端倪,她多麼希望皇上留在京城,讓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可皇上還是不斷地出遊,尋找長生不老之藥。 皇上四處巡遊,不要說她,即便是皇后又如之奈何? 前日衛子夫來探視時說,皇上到了零陵郡,在九嶷山上祭祀虞舜。接著又到了江都郡,登上了天柱山,並且乘船遊了潯陽江,並親自射死了江中的惡蛟,然後又折轉北上,到了瑯琊海邊。最後,又到了泰山。要不是衛青病重,皇上大概會在甘泉宮過夏了。 李妍看著窗外那一對依偎在合歡樹上的鳥兒,想起與皇上在一起的那些纏綿悱惻的日日夜夜,竟不由自主地流淚了。

她只覺得上天太殘酷了。她的病是在生皇子劉髆時落下的,幾年了,人也日漸消瘦,臉上的春色也日漸退去,烏黑的頭髮日漸粗糙,一絲絲地往下掉。 在這個妃嬪成群的深宮,女人活的是什麼呢?就是春駐顏面,沒有了姿色,就如敝帚一樣,遲早是要情絕愛弛的。 而更讓李妍傷心的是,劉髆自生下來之後,就身體衰弱,病恙不斷。 開春以來,她冥冥中有一種黃泉路近的感覺。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催她上路。 有時候,她從夢中驚醒,就是一身冷汗。這情景,紫雲看在眼裡卻痛在心頭。 而皇上在何處呢?晨昏旦暮,日落月升,皇上只在李妍的期盼中。 紫雲進宮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太后駕崩後,她就跟著皇后,李妍被皇上寵幸後,紫雲就被任命為女禦長到她的身邊來了。

唉!這世間注定紅顏薄命麼?果真如此,那這世間也太不公平了。 看著時候已經不早了,紫雲對李妍道:“皇上既然已回到京城,不定何時會駕到,奴婢這就去喚宮娥為夫人梳妝。” 李妍搖了搖頭道:“不必了,病懨懨的,脂粉遮不住紅顏衰去,何須枉費心力?” 其實她心裡打不開的是一個結。 那是元鼎四年的事情,皇上聞聽當年黃帝鑄鼎於荊山,後得與神仙相通,乘龍而去,只把衣履留在了人間。他當即對跟在身旁的方士公孫卿說:“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 這話出自皇上之口,讓她想起來就傷心。 紫雲還想勸說李妍,但看到她堅決地擺了擺頭,並順勢歪倒在榻上,就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她剛剛躺下,黃門就傳進話來,他的兩位哥哥——李延年和李廣利來了。

他們來幹什麼?李妍厭煩地皺了皺眉頭道:“命他們來見。” 李延年、李廣利帶來了皇上將要駕臨丹景台的消息。他們要妹妹趕快梳妝打扮,要她光彩照人地出現在皇上面前,並要她藉機為他們多多美言。 聽著聽著,李妍就禁不住來氣了:“二位兄長為何而來?是傳皇上口諭,還是尋覓你等升遷之機?該如何打扮,本宮焉能不曉,何勞兄長多舌?本宮累了,想歇一會兒。” 李延年、李廣利分外尷尬,他們對妹妹這樣絕情很是不滿,心想,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千方百計把她送到皇上身邊來。 兩人剛剛轉身,就听見殿外傳來包桑的嗓音:“皇上駕到!” 李延年有些慌了手腳,又轉身來到殿內對紫雲道:“快請夫人梳妝,皇上都進殿了。” 紫云無奈地朝里面努了努嘴。李妍不但躺下了,而且還用被子蒙了臉。

李廣利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抓耳撓腮,亂了手腳:“這可如何是好!” 著急中他們聽見皇上落轎的聲音,接著,包桑喊道:“皇上駕到,請夫人接駕!” 李延年和李廣利隨著包桑的聲音跪倒了:“臣李延年、臣李廣利迎接聖駕。” 劉徹並不在意他們的恭謹,問道:“夫人呢?” 兩人相互看了看,雙雙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紫雲主動上前答道:“啟奏皇上,夫人玉體欠安,還請皇上到前廳用茶,待奴婢禀明夫人,前來迎駕。” 劉徹“哦”了一聲,似乎明白了什麼,遂對眾人道:“你等先退下,朕要探視夫人病症。” 紫雲見狀,忙上前輕聲說道:“夫人!皇上探望夫人來了。” 李妍沒有回應,紫雲又喚道:“夫人,夫人……”

如此接連呼喚幾次,李妍始終沒有露面,卻從被里傳出微弱的聲音:“臣妾久病在床,形容毀壞,無顏見皇上。臣妾惟願皇上照顧好髆兒和兄弟。” 這聲音讓劉徹心頭一酸,手撫著夫人的被角道:“朕知道,夫人久病,身上倦怠,不起來就不起來吧,夫人要託付髆兒和兄弟,那也該讓朕看看你,當面託付,豈不善哉?” 李妍在被里道:“禮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身實不敢蓬頭垢面以見皇上,請皇上回去吧!” 隔著錦被,紫雲也能感覺到李妍的痛徹心肺,不過這有什麼呢?皇上既然寵愛夫人,還會計較她的病態麼? 果然,劉徹又俯下身體,對著錦被裡的夫人道:“夫人這又是為何呢?夫人不妨見一見朕,朕不僅加賜千金,還要封夫人兄弟官職。”

“唉!封不封官職,全在皇上,不一定要見臣妾。” “不!朕今天就要看看夫人。”劉徹說著,上前拉開被角,可還沒有等他看清李妍的面容,夫人就把頭轉向另一邊,只是嚶嚶地涕泣,不再說話。 映入劉徹眼簾的是什麼呢? 是沒有梳理,已經不見當年風采的頭髮。 可他的性格固執而又倔強,越被拒絕,他越是要看。 可他沒有想到,外表嬌花弱柳的李妍竟然比他還固執,她始終只給劉徹一個背影。 讓他吃驚的是,伴隨著夫人的哭泣,她脖頸間的青筋清晰可見,當初的豐柔早已蕩然無存。 劉徹輕輕呼喚道:“夫人只要轉過臉來讓朕看一眼,朕也好命太醫為夫人治病啊?” 李妍沒有回答,淚珠兒順著臉頰直流。 劉徹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他對李妍的哭聲也由剛來時心痛轉為不悅:“朕自遠方歸來看你,你使使小性子也就罷了,可沒有休止,恐怕就太不知趣了吧!朕就是再寵愛你,也不能不要面子吧?”

劉徹憤然起身,對著殿外喊道:“包桑!起駕回宮!” 隨著黃門的喊聲,李延年和李廣利倉皇地跪倒在地:“臣恭送聖駕!” 劉徹拂袖而去,寬大的袞袖,掃在李延年臉上,熱辣辣地疼。他回看丹景台時,憤怒的目光冰霜一樣地拂過李氏族人的心頭,讓他們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直到皇上的轎輿走出好遠了,他們都沒敢抬起頭來。 紫雲對李妍的兩位兄長在心裡表示了有度的鄙夷,她像是對他們,又像是對黃門、宮娥們,不冷不熱地喊道:“皇上都走遠了,各位是不是該起來了?” 李延年和李廣利當然聽得出紫雲話裡的意思,只是不敢發作,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跟著紫雲進了殿。只見李妍躺在榻上,淚眼矇矓地朝外面看著,他們一肚子的埋怨霎時湧上了心頭。

“夫人這到底是怎麼了?剛才皇上要見夫人,你只給他背影。現在皇上走了,你反而轉過臉來,這不是故意讓為兄難堪麼?”李延年氣道。 “豈止是難堪,簡直是目無尊長,目無皇上!妹妹見一見皇上又如何?”李廣利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對妹妹的憤懣,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為兄就是不明白,妹妹為什麼那麼怨恨皇上呢?” 紫雲聽著這些讓夫人傷心的話,忙道:“二位大人就不要說了,究竟是夫人的病要緊,還是大人的前程重要……” 李妍欠了欠身體,那呼吸就急促了,但她還是強撐著攔住了紫雲:“本宮聽著呢!讓他們把話說完。”可兩兄弟卻緘口不言了,只是暗地打量著妹妹。 “你們讓本宮如何說呢?”李妍咳嗽了一陣,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用那低得只有傾耳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兄長焉知本宮所思啊!”

李妍說著,眼圈又紅了,那積攢了多日的委屈,那在心中掂量了多日的話和割捨不下的情感,都在看著家人的這一刻奔湧而出了: “非我不見皇上,之所以如此,正是要把二位兄長的前程託付給皇上啊!兄長應知,妹妹因容貌姣好,才得以寵幸於皇上。然自古以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皇上之所以眷顧於我,乃在昔日妹妹之姿容。然今妹妹病重容毀,今非昔比,若貿然見之,皇上必因厭惡而棄之。如此,皇上還肯憐憫兄長麼?” 李延年和李廣利面對妹妹憂傷的目光,一臉的愧色。他們是什麼時候退下的,也渾然不知。直到走出丹景台,他們都沒有勇氣回頭再看一看病中的李妍。 “夫人!二位大人走遠了。”紫雲提醒道。 “哦!走遠了……皇上走遠了。”李妍情感的堤壩終於被悲哀沖毀,她伏在紫雲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她病得太久,哭聲也只是細細的音律,宛若秋蟬。 跟著皇上的轎輿出了丹景台,包桑一路都在納悶。李夫人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何堅決不見皇上呢?而皇上憤而離去,卻也不傳太醫來為夫人診病。這兩人怎麼了? 包桑正想著,就听見皇上的口諭:“移駕椒房殿。” 包桑又摸不著頭腦了。皇上已有近十個多月沒有去皇后那裡了,難道今天忽發惻隱之情,動了去看皇后的念頭?不管怎麼說,這對日漸老去的皇后來說,是件幸事。 包桑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朝著後面的黃門、宮娥喊道:“皇上口諭,移駕椒房殿。” 於是,轎輿轉而朝椒房殿的方向去了。 包桑哪裡知道,這會兒衛子夫也正在對著窗外暮春的景物而垂淚呢! 這一年來,衛子夫心力交瘁,人又老了許多。 兩個公主:一個因欒大的案子至今寡居不嫁;一個因為失去了心愛的兒子一直瘋瘋癲癲,神誌不清。這讓她一想起來就淚水沾襟。 四年的時間倏忽即逝。皇上那年離京時帶走了一個活蹦亂跳的霍嬗,回來卻是一套空空衣冠,這成了她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那次從泰山回來後,霍光不敢去見日夜思念兒子的陽石公主,只有先來拜見衛子夫。 其實,霍嬗遭遇不幸的消息,早在霍光進宮前衛子夫就知道了,只是當那一件皇上御賜的小朝服擺在面前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悲痛欲絕地呼喚道:“嬗兒!我的嬗兒!” 她幾度哭昏過去,醒來時,就看見坐在榻前的霍光和秦素娟。她向霍光問道:“皇上對這件事情怎麼處置?” 霍光直到秦素娟退出後才禀告道:“皇上相信方士的話,認為霍嬗去了仙界,要太常祭祀天地時,在'五帝'旁邊豎起霍嬗的神位。” 衛子夫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流淚。她知道皇上沉醉太深,不再指望他會就霍嬗之死,給女兒一個理由。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必須站在皇上一邊,去說服女兒相信,霍嬗遭遇不測絕非皇上的本意,皇上是嬗兒的外祖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太懷念霍去病了。 她要霍光與椒房殿詹事一起接陽石公主到她的身邊,她要用母愛去撫慰她的創傷。 可是,當女兒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卻不知該如何說了。想來想去,話題還是繞不過霍去病。她回憶起霍去病少時的軼事,不厭其煩地重複那些陽石公主早已耳熟能詳的故事,她越是說得詳細,陽石公主就越斷定母后召她來絕不僅僅是為了說這些。 “母后召孩兒來,一定另有話說。” 衛子夫淒然一笑道:“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不!一定有什麼事,請母后不要繞彎子,就直接告訴女兒吧!” 衛子夫明白遲痛不如早痛的道理,事情拖得越久,對女兒的傷害就越重。她從春香手裡接過霍嬗的衣冠,顫顫巍巍地遞到陽石公主手裡: “嬗兒他……嬗兒他……嬗兒他……追隨上仙去了。” “嬗兒……嬗兒!”陽石公主一把奪過霍嬗的衣冠,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叫,就昏過去了…… 她從此就沒有再清醒過,終日生活在幻境裡。 陽石公主身邊的丫鬟說——她會在夜裡對著窗外問,你們看見大司馬和奉車都尉了麼?他們就在窗外騎著馬舞劍呢?他們要本宮陪他們習武呢?呵呵!你們看不見的。 她從此就沒有再痛苦過,有時候睡到半夜,她會忽然地要丫鬟為她穿甲戴盔,去牽戰馬,說是大司馬在泰山等她去救嬗兒。 她從此就忘記了公主的威儀,常常會披頭散發地抱著霍嬗的衣冠,大罵府令耽誤了奉車都尉上朝的時辰。 “惹惱了本宮,一刀殺了你!”公主登上車駕,看著戰戰兢兢的府令莫名其妙地大笑。 那笑聲讓大家毛骨悚然。 讓衛子夫最為難堪的是,有幾次在宮中遇見皇上,陽石公主竟然“去病!表兄!夫君”的亂叫,惹得皇上十分不快,把憤懣都發在了皇后身上:“堂堂宮苑,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封了大司馬府,從此不讓她出門。” 衛子夫哭拜在劉徹面前,請他饒恕蕊兒的無知,怎麼說她也是皇上的親骨肉啊! 有誰能說得清楚,一個神智昏迷的公主心底的那一份酸楚;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妻子兒女與江山社稷,在劉徹心中的分量呢? 可憐的蕊兒。 這不!殿外又傳來她憨憨的笑聲:“嘿嘿!嬗兒!娘的嬗兒。嘿嘿……娘這就帶你去見皇上。” 衛子夫聽見這聲音,禁不住又淚流不止,急忙要春香到院子裡去看看。 春香跑出殿門,看見陽石公主蓬頭亂發,衣衫不整,語無倫次地在那自說自話。她換上一副笑臉,軟語細聲地勸道: “公主呀!您讓我抱抱孩子,皇后在殿內等著呢!” “嘿嘿!皇后,誰是皇后?嬗兒才是皇后呢!嘿嘿……嘿嘿……”陽石公主傻傻地笑著,抱著枕頭旋轉了一圈,又低下頭去親意念中的孩子,“嘿嘿!皇后,嬗兒是皇后了!嬗兒是皇后了!嘿嘿……” 春香小心地走上前,順著公主說道:“小少爺何其威武,來日必是大漢棟樑!” 公主笑了:“是麼?他可是去病的孩子,皇上的奉車都尉,還要去早朝呢!” 春香訕訕地笑道:“公主忘記了?皇上巡視去了,尚未歸來呢?公主不妨暫且回府,等皇上回來,奴婢立即禀報公主如何?” 陽石公主亢奮的情緒低落了,吻著枕頭道:“嬗兒呀,皇上不在宮中,就隨了娘回去吧,嘿嘿……” 公主上了車,朝馭手喊道:“送都尉大人回府。”隨即,大家呼啦啦地走了。 春香進了椒房殿大殿,看見衛子夫還在那流淚,於是便上前道:“皇后,公主走了。” 衛子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整日瘋瘋癲癲的,何日才好哦?” 春香勸道:“皇后何不讓她進來坐坐,開導開導?” “唉!”衛子夫長嘆一聲,“不是本宮無情,實在是因為皇上已回京,說不定何時駕到,看見她這個樣子……” 皇后沒有再說下去,但春香已猜出來了。她是怕皇上看見,萬一封了大司馬的府門,那不等於殺了她麼? 春香想法子排解皇后的抑鬱:“哪能那麼巧呢?皇上來之前,總要知會皇后的。” 可這一次,皇上就是沒有打一聲招呼,聽聽!從宮門外傳來包桑的叫聲:“皇上駕到!” 椒房殿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了,以致大家一時都反應不過來,直到包桑第二次高聲傳話進來,衛子夫才意識到皇上真的來了。 “臣妾恭迎聖駕。”只這一句,衛子夫就忍不住淚眼婆娑,可抬起頭的時候,嘴角還是溢出了愉悅的笑容。 劉徹顯然還沒有從對李妍的怨氣中轉換過來,說話的聲音很重:“平身!” 衛子夫心中就打起鼓來,這又是怎麼了?十個月未來,來了就怒氣沖衝的。 劉徹見衛子夫在自己的對面坐下,便對包桑道:“你們先退下。” 劉徹呷了一口熱茶,忍不住話就出了口:“真是氣煞朕了。” 衛子夫莞爾一笑,給劉徹的盞裡續上了茶水:“何人如此不知深淺,惹皇上生氣了?” “還會有誰呢?朕去看她,她竟然拒而不見!” 衛子夫明白了,皇上說的是李妍。 “李夫人一定是覺得沈痾日重,不忍皇上瞧見衰顏。” 劉徹瞪了一眼衛子夫道:“這是什麼話?朕何時嫌棄過她?朕對她說,如果讓朕看上一眼,就讓他的兄弟為官,可她到朕走時都未轉過臉來。好了,她不願意見朕,朕從此就不再見她!” 這話放在過去,也許衛子夫會責怪李妍,可是那一天兩人在病榻前談了許久,她就知道了李妍的心思。 衛子夫看了看皇上道:“皇上能容臣妾說兩句麼?” 劉徹雖然沒有說話,可他也沒有阻止。 “依臣妾看來,皇上還是不懂李夫人的心。” 劉徹很詫異:“你說朕不懂她?” 衛子夫不緊不慢地說道:“夫人不願見皇上,是替皇上著想。想昔日婦人姿容如花,皇上寵愛有加,如今病了,皇上看見一臉的病態,未免傷心,她是想著讓皇上記住她往日的容顏呢!” “就算是這樣,可她又為何不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呢?” 衛子夫向前挪了挪,目光充滿真誠和理智:“這正是李夫人的可貴之處,她同臣妾一樣,不願意李氏族人借她的關係謀取官位。皇上想想,李夫人不干政,可是社稷之福,江山之幸啊!” 衛子夫悄悄打量著皇上神色的細小變化,眼見他臉上活泛了,就知道他聽進了自己的話。 果然,劉徹低頭捻鬚思忖了一會兒,抬頭說道:“聽皇后如此一說,朕也覺得委屈了李夫人。” “臣妾不敢做如此想,臣妾只是覺得,李夫人也不容易,她可是日日夜夜盼著皇上回來呢!” 劉徹看著衛子夫,感嘆歲月是那麼無情,給她塗上了秋的色調,而唯一不變的是她對自己的情感。 兩人眸子相撞的一瞬間,劉徹忽然生出一縷無以言說的愧意。 “那依皇后之見,眼下朕該如何處置呢?” “李夫人這病,雖然現今日益沉重,可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該盡力救治,還請皇上能聽一聽秦素娟關於夫人病情的禀奏。” “還有呢?” “自李夫人進宮以來,雖蒙皇上寵幸,卻從未為兄弟族人請官。皇上若是體恤一二,給予其兄為國建功立業的機會,這也許有益於她的康復。” 話說到這兒,劉徹的臂膀不自覺地伸過案幾,握住了衛子夫的手。 “難得皇后如此寬仁,朕立即遣人處置。來人!” 包桑應聲進來,劉徹要他立即知會秦素娟,午後到宣室殿禀奏夫人病情,同時要丞相和大司馬到宮中議事。 哦!他想起來了,大司馬病了,“朕早說要去探大司馬的!看看!這一回來……” 衛子夫道:“他畢竟是長公主夫君,於此於彼都能體察聖恩的。” “唉!朕的兩位大司馬……”衛青的病讓劉徹又想起了霍去病。 天地尊神啊!朕一趟趟地祭祀,您為何不能賜陽壽於朕的臣下呢? 劉徹的目光暗淡了,只要思念霍去病,霍嬗之死就總是纏繞他。 “蕊兒近來好麼?” 衛子夫沉默了一會兒,便按著事先準備好的話說道:“好多了,還經常念叨皇上呢!” “哦!如此就好。都幾年了,可霍光還是不相信嬗兒仙去的事實,懷疑其中有詐。” 衛子夫便不再說話,而對春香使了個眼色。 春香去了不一會兒,就回來奏道:“午膳已經備好,請皇上用膳。” “呵呵!”當劉徹把目光轉向衛子夫時,他被她溫柔的眼神融化了。 “好!朕今日就與皇后一起進膳。” 這久違的聲音,在衛子夫聽來是多麼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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