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下)天漢雄風

第10章 第十章無疆亭下傷情別

元狩五年的朝政,似乎並不像與李妍在一起那樣讓劉徹激情和愉悅。 雖說廢了三銖錢,更鑄五銖錢,並且還找了一個響應朝廷、積極申報資財的卜式,又是封爵,又是賜官,可那些行商逐末之徒,至今仍然在觀望等待,消極應付,更不用說捐財捐物以補府庫之虛了。 可就在這個關頭,鄭當時卻撒手人寰,拋下一大堆難題走了。 一場漠北戰役打下來,國家財力捉襟見肘,入不敷出,現任大農令嚴異一籌莫展,讓劉徹一想起來就心煩。 嚴異是李蔡舉薦的,可就在前日,有人舉報李蔡竟與不法商賈勾結,盜賣先帝寢園外面的堧地。 雖說這只是一塊空閒地,可因為它在皇陵旁邊,有人就想藉此沾點皇氣,自然就寸土寸金了。 舉報的上書是通過北闕司馬投送的,恰逢張湯上朝路過這裡,這文書自然順理成章就落到他的手中。

面對這份舉報,張湯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他從這些文字中看到了一絲機會。 老實說,從公孫弘舉薦李蔡為丞相那天起,他就在心底瞧不起這位李廣的族弟。他認為這個丞相就該他張湯來做。 李蔡太過勢利,不足成大事,這是張湯對他暗地裡的評價。 好了!今天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張湯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意,自言自語道:“丞相大人,休怪下官冒犯了。” 他沒有將上書呈給皇上,而是直接到了丞相府上。 “丞相大人!您身為當朝宰輔,盜賣堧地,下官真有些不可思議。”坐在李蔡的客廳裡,張湯說道。 “御史大人怎可聽信小人讒言,本官身為當朝丞相,豈可如此不知輕重?”李蔡一副吃驚的樣子,但張湯卻從中聽出了色厲內荏。 張湯揚了揚手中的竹簡說道:“這是有人給皇上的上書,不僅詳述了賣地所得金數,而且細節清楚,人證亦在。”

李蔡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摸不透張湯手裡究竟握有多少證據,他由辯解轉而求助張湯。 “事已至此,皆係在下一時糊塗,還望大人念在同僚的分上,救在下一回。” 張湯沒有給李蔡絲毫的迴旋餘地,道:“若是其他的事情倒好辦,唯有這堧地一案,事關龍脈,下官猜測皇上一定會親自審理的,下官縱有此心,也回天無力啊!” 張湯說著,就把大漢律令的相關條款念給李蔡聽。聽著、聽著,李蔡就渾身發抖起來:“完了!我不該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啊!” 見此,張湯便起身告辭,臨別時留下了一句話:“何去何從,大人好自為之吧!” 從相府出來,張湯沒有回署中,而是揣著上書直接進了未央宮宣室殿…… 案子發生在李蔡身上,讓劉徹十分吃驚。

第二天早朝時,劉徹對著大臣們怒吼道:“堂堂大漢丞相,竟然幹出盜賣先皇寢園堧地的醜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接下來,他又斥責張湯道:“你身為御史大夫,負有監察之責,卻聽任李蔡胡作非為,該當何罪?” 張湯滿臉的愧疚,說的話卻充滿了自責:“李蔡圖謀不軌,臣察之久矣!然懾於他宰輔之位,臣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說完這些,張湯慢慢拉下笏板,悄悄觀察皇上的表情。 果然,皇上的神色越來越嚴峻,最後只說了十分簡單的幾個字:“將李蔡依律下廷尉府審理。” 張湯掂量得出這幾個字的分量,說起話來不免有些結結巴巴:“啟奏皇上,李蔡他……” “他如何了?” “他……” “說呀!” “他……”張湯戰戰兢兢道,“李蔡昨夜於府上引鴆自盡了。”

張湯隱瞞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他在相府施加的壓力和暗示。 李蔡一死,張湯以為仕途上的障礙搬掉了。 劉徹頹然地坐在了御座上道:“尚未審理,就先死了?你們是怎麼搞的……”可很快他的思路就轉過來了,“此乃李蔡自感難脫其罪,引咎自毀。” 面對情緒緊張的群臣,劉徹用訓誡的口氣說道:“李蔡曾跟隨大將軍屢建戰功,在丞相任上也不可謂不盡職,然晚節不保,正所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你們要引以為戒。” 大臣們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劉徹揮了揮手,算是翻過了這煩惱的一頁。 “那個出使匈奴的任敞回京了麼?” 典屬國低著頭,不敢看著劉徹。他謹慎地朝前邁了一步,害怕地說道:“啟奏皇上,任敞被匈奴扣留了。”

“為什麼?不是匈奴重啟和親之議麼?” 劉徹說的是元狩四年秋天的事情,漠北戰役後,伊稚斜懾於漢軍的壓力,也為了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他接受了趙信的建議,重提和親。 劉徹曾下令廷議。汲黯、博士狄山等以為,連年戰爭,民生疾苦,應趁著匈奴大敗之際,重開和親,與民休息。丞相長史任敞甚至提出更大膽的設想,要將以往漢與匈奴的關係降格為朝廷與外臣的關係。從來沒有邦交經驗的他自告奮勇地向劉徹提出,要出使匈奴。 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任敞竟然被扣。 劉徹頓時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把氣都撒到當初主張和親的大臣們身上。 “任敞無能,有辱使命;你等昏庸,推波助瀾,畏敵怯戰,才致匈奴氣焰囂張,無視大漢國威,該當何罪?”

看著群臣一個個低頭不語,他直接點了汲黯的名:“汲黯!你平日總是滔滔長論,言之鑿鑿,今日為何三緘其口?” 劉徹諷刺的目光直逼汲黯,站在一旁的狄山汗如雨下,六神無主,他暗暗窺視汲黯,不知內史大人怎樣應付狂怒的皇上。 汲黯面無懼色,坦蕩如昔,撩了撩衣袖,舉起笏板,準備回答皇上的問話,卻不料張湯插了進來。 剛剛還驚魂未定的張湯從皇上的聲音中判斷出,李蔡的風波已經過去,他現在需要把握機遇,既給政敵猛烈一擊,又能迎合皇上的心意。 張湯充滿了對汲黯的憤懣:“狄山愚儒,不足以與之論國政。而汲大人身為內史,位居九卿,卻置大局於不顧,違逆聖意,強主和議,現在竟致我大漢國威受損,大臣被扣,依臣看來,汲黯當斬。”

此言一出,大臣中一片嘩然,有埋怨張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也有人批評汲黯不識時務,鋒芒太露。大家先看了看劉徹,又紛紛把臉轉向汲黯。 而此時汲黯卻分外冷靜,似乎皇上的斥責早在他預料之中,張湯的進言他也不屑一顧,大臣們的議論好像也離他很遠。 汲黯老多了,鬢邊出現了隱約可見的依稀白髮。可只要他說話,只要他的聲音在舌尖上震盪,那眼睛頓時就犀利得讓人不敢面對。 他舉了舉手裡的笏板道:“臣以為匈奴出爾反爾,乃蠻夷之性使然,非和親之錯。” “難道是朕錯了?” 汲黯近前一步,站到與張湯平行的位置,繼續闡述著自己的理由。 “政之失誤,咎在臣下。前者渾邪王降漢,陛下為彰我國威,想在京畿徵集二萬輛車馬,可官吏又不兌付貰貸,以致民怨沸騰,五百無辜百姓身首異處。試問御史大夫可曾與皇上分滴水之憂?可曾有一言半語的諫言?”

汲黯冷冷地盯了一眼張湯,話裡就充滿了譏諷:“御史大人倒是與丞相沆瀣一氣,蒙蔽聖聽,若說下廷尉詔獄,臣以為第一個該繩之以法的,就是這位巧言令色、鮮仁寡情的張湯大人。” 張湯從鼻翼間發出輕蔑的哼聲,旋而又怒形於色道:“好個汲黯,名為指責同僚,實則非議皇上,該當何罪?” 張湯看了看身後的趙禹,示意他出班幫腔。 與張湯一起修訂漢律的趙禹覺得,李蔡之後,張湯很可能成為丞相的首選,那御史大夫一職又該誰來接替呢? 他迅速做出了回應:“臣也以為,汲黯目無皇上,誹謗朝政,非嚴懲不能正朝綱。” 朝臣中圍繞汲黯的命運,很快分成對立的兩派。 公孫賀、李息等雖然站在汲黯一邊,卻因為漠北之戰中衛青無封無賞的緣故,到現在都在朝堂上硬氣不起來了。

他們多希望衛青、霍去病兩位大司馬能站出來說話,可他們卻奉了詔命,犒勞從北海班師的將士們去了。 他們也知道劉徹對汲黯的情感,很希望這老頭能退一步,認個錯,好得到皇上的諒解,其實,劉徹又何嘗不想如此呢? 這麼多年相處,他了解汲黯的性格,況且今天廷議的是和親的是非,他不願意看到耿介剛直的汲黯身陷囹圄。只要他能識時務,知進退,收斂身上的傲氣,不為主張將他治罪的人提供口實,他就可以尋找台階了結此事。 可眼前這位汲大人,哪裡有認錯的跡象呢? 他身體挺得板直,頭揚得老高,梗著脖子,瞪著眼睛,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依舊在那裡掰著指頭歷數元朔以來朝政的弊端。 劉徹聽著聽著,臉色由漲紅轉為蠟黃,又由蠟黃轉為鐵青,繼而由鐵青漸漸泛白。

張湯和趙禹等人交頭接耳,準備再次啟奏,發起對汲黯的彈劾。 公孫賀、李息的心懸到了半空,那種緊張絲毫不亞於臨戰前的氣氛。 “皇上啊!請您大開聖恩,赦過汲黯吧!”兩人正這樣想著,就听見一聲怒吼:“罷了!”緊接著,劉徹將手中的竹簡“砰”的摔在地上。隨之,便有一批大臣應聲跪倒在地,齊聲喊道:“臣請殺了汲黯。” “殺了汲黯。” 在這一片喧囂聲中,公孫賀、李息的聲音是多麼的弱小。 站在一旁的包桑吃驚地看著跪倒在殿內的群臣,倉皇地搓著雙手不知所措。 接下來,是雷霆之前恐懼的寂靜。誰都知道,汲黯的命運係於一人。主殺者和主赦者,都迫切想從劉徹那裡聽到自己希望聽到的聲音。 時間一絲絲地流走,大家的心卻在一點點地緊縮。在眾人的心中,好像時間靜止了,空氣也停止流動了。 可許久之後,他們卻從劉徹的口中聽到了兩個字:“退朝!” 接著包桑跟著喊道:“退朝……”尖細的聲音終於給這個凝固的時刻帶來了一點活氣。 等到大家抬起頭來時,皇上已經走了。 張湯等人彼此看著對方,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有些頹然地垂下兩隻碩長的胳膊,朝著殿外走去。 汲黯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看了看御案,眼睛濕潤了。 長安的桃花在三月開出一片雲霞和浪漫。 出了灞城門,大道兩旁,一簇簇的桃花掛滿枝頭。一株株垂柳柔枝輕舒,絲絛飄蕩,從眼前一直綿延到數十里外,宛若一道翠綠的簾幕。 從煙霞裡走出三匹馬,一輛車駕。車駕裡坐著一位婦人,一邊走,一邊用絲絹擦拭著淚水津津的眼角,還不時回頭望望漸行漸遠的京都,眉梢充滿了眷戀。 馬上的三位則放任馬兒的蹄子敲打著春日的大道。 “不管怎麼說,皇上那天匆匆退朝,實在是聖明之舉。”說話的是李息。 “是啊!說到底,皇上還是不忍降罪於大人,皇上從內心還是喜歡汲大人的。”接著李息的話茬,衛青說道,“只可惜在下那天不在,否則,絕不會讓這個張湯興風作浪的。” 汲黯打心底感念皇上的寬容。 要說他來京城已有多年,每每在朝堂衝撞皇上,從來沒為一己私利,他相信皇上也明白這些,所以才一次次的不與他計較。那天要不是皇上退朝,那局面會不堪設想。 汲黯甩了一下馬鞭,對衛青說道:“這也怪不得大人,大司馬也是奉了皇上的詔命去辦事了。” 其實,汲黯那天真的沒有打算活著走出未央宮前殿。 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他們就愁沒有機會置他於死地呢! 在即將離開長安的時候,汲黯一想起朝會之後皇上對他的單獨召見,仍然銘感五內。 在宣室殿,皇上的目光是多麼的複雜。 那是惜其剛而不能柔的怨;傷其嶢而不知折的怒;是用之紮手,棄之不捨的哀。 按理說,皇上比汲黯小了許多歲,可那會兒倒像是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每句話都是語重心長。 “你這個內史大人呀!這些年來,你真以為朕怕你麼?朕是喜你憨直忠貞,從不腹誹,才處處容忍你,可你卻不知進退,越來越不像話。朕雖素來不提倡黃老,可有時候覺得老子之言也不無道理,你難道不知水至柔而又至堅的道理麼?非得每次都要弄得劍拔弩張才痛快啊?你叫朕如何說你呢?” 看著汲黯低頭不語,劉徹又緩了語氣道:“你在朝中結怨甚多,再待下去,不僅你處處難受,朕也不好處置。朕考慮,京城已非卿久留之處了,你赴淮陽如何?” 汲黯一愣:“皇上之意……” “朕決定任你為淮陽太守。” 汲黯心中掠過一絲悲涼,早年在東海太守任上的情景瞬間湧上心頭。 那時候他年輕,學黃老之言,好清靜無為,又善擇官用人,各縣縣令都是經他親自推薦才得到朝廷任命的,所以,他雖然沒有耗費多大氣力,轄內卻河清海晏,一派昇平。可看看眼下的自己,鬢髮斑白,牙齒脫落,就算到了那裡,還會有什麼作為呢? 汲黯跪在地上道:“謝皇上隆恩。可今非昔比,臣已經老了,皇上倘若認為臣衰朽無用,臣可以辭去內史,歸家養老。而淮陽乃楚地之郊,地僻路遙,臣恐……” 劉徹看著汲黯,心中也不好受,在他的印像中,這是自汲黯進京以來,第一次說軟話。 “唉!愛卿誤解朕的意思了。朕外放愛卿,非因愛卿年老之故,實在是淮陽民風刁悍,私鑄錢幣之風甚盛,歷任太守,禁而不止。朕欲借重於卿,臥而治之。當然,愛卿到了那裡,也可以避避鋒芒,待有機會,朕還要召愛卿回來的。” 話說到這個分上,汲黯還能再說什麼呢?畢竟自己是和親的倡導者,而單于爽約傷了皇上的自尊。 汲黯也是個知難而進的性格,皇上一提推行五銖錢所遇到的障礙,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就有了一種責任感。 “皇上聖恩,臣感激涕零。臣什麼也不說了,打點之後,即可赴任。” 當天,劉徹在宣室殿小宴,破例地為汲黯踐行,又傳了李息作陪。席間,大家談到右內史的繼任,劉徹認為義縱較為合適。 汲黯還是不改直言的性格,說義縱生性怠惰,沉湎酒釀,還望皇上多加提醒,話裡的君臣情意讓劉徹十分感慨。 “難得愛卿如此中直敢言,朕將會以愛卿為楷模,時時訓誡於他的。” 現在,皇上話語的餘溫尚在,他卻要啟程離京了。 看著眼前草長鶯飛、桃煙柳雨的情景,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情。 往年,這正是皇上郊祀踏青的季節,右內史的責任就是整頓民風,清掃道路。那個義縱,會把這一切安排好麼?一想到這些,他又感到幾分焦慮。 好在衛青送行,他的那點煩惱也只是春夜疏雨一般,瞬間即去了。 前面就是無疆亭,亭外一叢翠竹,新筍破土,幾枝桃花,嬌豔欲滴,間有垂柳兩棵,新枝婀娜,平添了幾分野趣。 衛青讚道:“此端好景,正是敘話的好去處,昨夜在下備了些酒菜,不妨就在這裡小酌幾杯,也好說說話。” “一切聽從大司馬。” 衛青於是命人在亭子間的石案上擺了酒菜,又請汲夫人下車同飲。 衛青先舉杯敬汲黯夫婦。汲黯十分惶恐,道:“大司馬乃三軍統帥,中朝砥柱,下官何德何能,能承受得起如此厚意?” 衛青將酒爵舉在胸前,那話語中滿含濃濃的情意:“大人何出此言,在下的感激之情都在酒裡了。” 衛青說罷,飲了爵中的酒:“在下以騎奴之身,能有今天,不敢忘記大人之恩。” 汲黯飲下一爵,忙擺了擺手說道:“大司馬何出此言,要說大人的前程,還是皇上天恩浩蕩。” “在下年輕魯莽,帶兵嚴酷,若不是大人指點迷津,恐怕也會像張湯那樣的被人唾罵了,何談建功立業呢?此等教誨,在下沒齒不忘!”衛青說著,又為汲黯斟滿一爵。 李息這時也站了起來,舉爵為汲黯送行:“皇上也不過是為了暫避風波,將來還要召大人回京的。京都、南疆,氣候殊異,大人還要多多保重。大人的子女皆已成人,各有所成,大人此去也沒有多少牽掛了。” 衛青又轉身向汲夫人敬酒。夫人的眼睛紅紅的,只是垂淚點頭,卻默默無言。衛青不忍再看,借與李息說話轉過身去。 這些熱心的話,說得汲黯心裡暖烘烘的。他覺得這些年的京官沒有白做,最重要的是有了這麼多知己。 情之所至,汲黯的話還是離不了為皇上分憂。他覺得如果現在不說,怕將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站起來給衛青和李息斟酒,眼裡充滿了莊重和憂慮,說出的話也含著酸澀和痛楚:“請兩位大人飲了此爵,汲黯還有話說。” “大人有話儘管說。大人與我情同手足,還用如此麼?”李息道。 “大人若有事交代,在下肝腦塗地,決不推辭。”衛青也莊重道。 “不!你們還是飲了再說。” 汲夫人見夫君的倔勁又上來了,不免有些著急,暗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意思是說,現在你都是離京的人了,還計較什麼呢? 汲黯卻渾然不覺,照舊梗著脖子道:“飲了再說。大人不飲,汲黯寧可不說。” “好!”衛青看了看李息道,“飲了再說。” 同朝為官,大家知之甚深,以他的脾氣,他們如果不接受這份沉重的情懷,只怕汲黯要把滿腹的心事帶到淮陽去。 現在,當衛青和李息端起酒爵,飲下晶亮的液體時,也把汲黯的囑託和信任化進了自己的情感。 汲黯這才仰起脖子,飲了爵中之酒,話也就隨之出口了: “下官雖離京而去,可心卻無時無刻不繫於社稷……淮陽、京都,千里迢迢,下官不可能再參與朝議。雖然李蔡之後,丞相一職空缺。然以下官觀之,張湯覬覦相位久矣。他為人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姦之語,辯數之詞,他的所作所為,絕不是為了社稷,為了天下,而專以逢迎皇上為能事。只要皇上不願意,他就千方百計的詆毀;只要皇上高興,哪怕是錯的,他也會指鹿為馬,顛倒是非。” 汲黯站了起來,扶著亭子的廊柱,雙眼透過巳時的陽光,朝著長安望去,只有天邊的浮雲,只有夾道的楊柳,不見城頭的大旗,不見未央宮的闕樓。 “下官如今一去,最擔心的就是像張湯這樣的人,內懷奸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大司馬常在皇上左右,李大人位居九卿,還請時時提醒皇上早除之,否則,奸佞得勢,公等……” 汲黯這番話讓衛青和李息心中沉甸甸的,彷彿壓著一塊千鈞巨石,他們急忙執手扶著汲黯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在下與李大人定不負大人期望,定會為大漢社稷扶正祛邪,絕不與奸佞之輩同流合污。” 汲黯緊緊地握著衛青和李息的手,說話時喉頭有些發顫:“如此!下官縱然老死淮陽,亦無憾了。” 四人同時舉爵,飲下了最後的送行酒,汲黯傳來府令,服侍夫人上車,拱手與衛青和李息告別道:“下官就此告別了,二位大人保重。” 汲黯正準備離去,只聽衛青道一聲“大人慢行”,便鬆了手中的韁繩,只見衛青從道旁的柳樹上折下一根枝條,來到馬前,遞給汲黯道: “在下多次出征,每每離京,司馬相如總是吟中的詩句折柳相送,時間長了,在下也記下了,正所謂'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大人拿上這柳枝,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長安就在大人身邊了。” “大司馬……”汲黯只覺得眼睛潮乎乎,熱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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